鬼话大明-第1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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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世功要派大队人马跟随，辛明摆手笑道：“咱们去侦察敌情，几十人都嫌多。要是大队人马去了，恐怕真要把努尔哈赤给引来了！”

　　　　尤世功无奈，只好带了十几名兵士跟随，再加上贺世贤、赵梦麟、孙元化、李落梅几人，配上好马，众人一起向北驰去。

　　　　路上雪越下越大，寒风扑面，雪花乱舞，彤云密布，天地茫茫。

　　　　到了傍晚时分，众人已经驰到了铁岭城下，昔日繁华兴盛的一座大城，现在只剩下残垣断壁，除了北风呼啸的声音之外，再听不到昔日的丝竹乐声，也看不到一个人影。女真人实行三光政策之后，还把四面城墙都推倒了，只剩下一些烧的焦黑的矮墙，距离破城已经一月有余，空气中似乎还有焦糊的味道。

　　　　策马走入城中，一行人都凝立不动了，眼前的一幕让人睚眦欲裂，怒发冲冠。辛明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眼中似欲射出火焰来。

　　　　眼前是昔日铁岭城最繁华最宽阔的大街，此刻千余步的大街上布满了尸体，从这端直到尽头，足有数万人之多，由于天寒地冻，这些尸体还没有腐烂，甚至还能看到临死前痛苦的表情，保持着临死前痛苦的姿态，有的是母亲抱着孩子，有的是全家依偎在一起，这些人应该是被从家中赶到这里，一起被屠杀的。

　　　　“屠城！”辛明终于看到了史书中写到战争时，最常见的两个字了。

　　　　铁岭由于抵抗激烈，再加上努尔哈赤刚刚从开原掳掠到了足够的人口，便毫不犹豫的进行了一场大屠杀，战争史上最野蛮，最凶残，最没人性的一幕惨剧发生了。

　　　　想象一下那种悲惨的场景吧，成千上万的百姓，被从家中赶出来，扶老携幼，拖儿带女，哭哭啼啼，叫喊求饶，那悲伤、恐惧、无助的样子，好像一群待宰的猪羊。最后被赶到这条长街之上，女真战士雪亮的刀剑上一面映照着胜利者的嗜血的狂笑，一面映照着普通百姓恐惧的充满求生欲望的眼神。随后无数刀剑砍落，无数人惨嗥，无路可逃，只能浑身是血的倒在血泊中，那绝望的叫喊声充满整个天空大地……

　　　　辛明忍不住想起来现代一位历史学家对努尔哈赤的评论，“他的立志、勤学、勇敢、智慧、坚韧、践行，是铸就其伟业的人格素养……”看到眼前这一幕之后，是不是也可以把这些褒义词，换成近义的贬义词，“执拗、贪婪、凶猛、狡诈、残暴、不择手段……成就了一个很著名的刽子手和强盗。”

　　　　在面对伟人屠城事迹的时候，这位历史学家的观点是“不要对历史人物上纲上线”，作为一个现代人当然可以轻飘飘的说出这种话，但当辛明身处此地此景，面对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尸体时，心中只有痛恨，只有哀伤，只有血脉相连之人的同仇敌忾。身后的贺世贤等人虽然在常在战场上杀人，但此时也是看的睚眦欲裂，口中喃喃咒骂。

　　　　辛明在心中发誓，“这个伟人的伟业到此为止吧！辽东的历史必须改变，辽东千千万万人悲惨的命运必须改变。”

　　　　众人沿着长街而行，北风呼啸，雪花纷飞，慢慢的将这千千万万人的尸体掩埋，长街静寂凄凉。偶尔能看到的是一些快速出没又消失的小动物，口中衔着人的一肢一节。

　　　　忽然，耳边传来李成梁的声音，左边就是李家老宅。辛明向左望去，见到好大一片住宅的废墟，昔日楼台胜景，现在只剩下断壁残垣，绕过一个烧得焦黑的石头牌坊，是好大一片院子，院内的情形让人不忍目睹。千余名年轻女子惨死在这里，她们大多衣服残破，甚至赤着身子，是被强暴后再一起屠杀的，看服饰好多都穿着绸缎衣衫，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

　　　　院子中还有数堆人头，好似小型金字塔一般，有两米多高。人头都是男子，老人须发皆白，小孩稚面垂髫。李成梁的鬼魂站在人头堆前，久久不动，脸上表情极为凄惨。辛明知道这些死人都是李家的旁支，李成梁的儿子和正房家族都迁居到京师，李如桢在辽阳。留在老宅的都是远亲，但不管怎样都与李成梁有相同的血脉。

　　　　李成梁哀悼一会儿，回到辛明身边，长叹一声道：“我怎么生了这样几个不孝的儿子，他们死有余辜，公子不管怎样处置他们，都不为过。”

　　　　辛明点点头，李成梁看到家族的末日，对他是一种折磨，估计他现在有多渴望自己能魂飞魄散。

　　　　走出铁岭城，辛明向东眺望，风雪弥漫，大地一片银白。辛明道：“咱们向东走，去抚顺城看看。”

　　　　身后众人一起紧张起来，连向来胆大包天的贺世贤也拱手劝道：“经略不可冒险啊！铁岭在北方，距离女真较远，抚顺在东方，离女真人太近了！”

　　　　尤世功也劝道：“女真人的主力并没有回赫图阿拉老巢，就驻扎在界凡山上的界凡城中，那里距离抚顺不过数十里，快马奔驰，一个时辰就能到，实在危险。”

　　　　辛明冷笑道：“他们有快马，咱们就没有吗？咱们大明的斥候连抚顺都不敢到，还谈什么刺探敌情？”

　　　　说完不理睬众将，一夹马腹，向东奔驰而去。辛明先从铁岭沿着柴河向东驰到柴河堡，然后沿着柴河堡再向南驰骋，一路经过的堡垒，抚安堡、花包冲堡、三岔儿堡、会安堡，再到抚顺。

　　　　一路行过的堡垒都空无一人，只有柴河堡被女真人拆毁，剩下的堡垒居然都完好无损。原来这些堡垒的守将一听说开原、铁岭失守，立刻弃城不战而逃。辛明微微叹息，这些城堡虽小，却也有县城规模，如果拼死防守，也能让努尔哈赤付出很大代价，可惜，这么多城堡没一个英勇的将领。

　　　　询问尤世功，铁岭周围的城堡都跟李成梁家有关系，要么是子侄，要么是当年亲信的家丁。开原的情况也差不多，周围城堡大多都和主将马林有关系，实际上，这两片地区，已经被军阀化了，难怪当初潘赵二人在的时候，对辽东军官的派系很头痛，现在开、铁失守，正是把这些军阀连根拔起的机会了。

　　　　到了傍晚时分，暮色朦胧，大雪已经停了，银白的大地一望无际。辛明带着众人到了抚顺城。

　　　　抚顺城是努尔哈赤七大恨起兵之后攻打的第一个明朝城市，也是双方的第一次大战，守将李永芳是投降的第一个明朝高级军官。李永芳在明朝这边守城打仗都不行，可投靠努尔哈赤之后，却能大大发挥能力，连续献上重要决策，包括萨尔浒之战，攻打开原、铁岭，后来的辽沈之战，再到后来打广宁，他都能立功。

　　　　此时，距离抚顺失守已经有两年了，抚顺城被攻打下来之后，城墙就被推倒了，现在连一座完整的房屋都没有，遍地瓦砾，再覆盖上一层白雪，好像这个城市就从来没存在过一般。

　　　　辛明向界凡山方向眺望，一座黑漆漆的大山，暮色中，隐约可以看到山上似乎有灯光，那里是大明朝最大的敌人所在。

　第202章　抚顺的逃难农民

　　　　此时，天色已晚，这时候要回沈阳就得赶夜路了。（全本小说网，https：//。）白雪覆盖道路，黑夜中分辨不清道路，容易迷路，更加危险，于是众人就在附近找了一片树林扎营，明早再回沈阳。

　　　　因为距离女真人很近，众人不能燃火，只能围坐在一起，喝点冷水，吃点干粮充饥。

　　　　贺世贤一边吃一边叹气，他嗜酒如命，此时只喝凉水真是要命了。史书记载他连上阵杀敌时都要带着酒袋，一边喝酒，一边杀敌，历史上如果评定最爱酒的将军，他能排第一。想想那场景，一边痛饮美酒，一边把敌人砍的人头滚滚，鲜血飞溅，也确实挺潇洒的，可惜古代名将没一个这么干的。

　　　　辛明一笑，问道：“贺将军的酒瘾犯了？”

　　　　贺世贤狠狠啃了一口干粮道：“我每当生气，就想喝酒，一喝酒，就想上战场杀敌砍人。”说着一指界凡山方向，道：“努尔哈赤这建奴老贼，我恨不得现在就带兵冲上山，和他拼个死活。”贺世贤虽然鲁莽好酒，但也是忠义之将，他刚刚目睹铁岭屠城的惨状，心中对努尔哈赤十分痛恨。

　　　　辛明微笑道：“将军此言差矣！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血战女真人，战场拼杀，出胸中一口恶气，固然痛快，不过，就算将军能杀灭努尔哈赤，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是下策。兵书上说过，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听辛明讲谋略，尤世功，赵率教，孙元化等人都围过来，连李落梅都留心听起来。

　　　　贺世贤搔搔脑袋，不明白，问道：“不在战场上拼杀，杀灭敌人，怎能降服得了建奴？”

　　　　辛明微笑解释道：“女真人其实是很穷很落后的一群人，他们居住在关外，穷山恶水，种地出不了多少粮食，连吃饱饭都困难。只能上山采集松子人参木材，各种值钱的东西，然后卖给咱们大明，换取他们生活必须的粮食，衣服，铁器等各种生活用品。”

　　　　“他们作坊落后，制造不出来先进的火器，更制造不出来吃穿用住的各种物品。一旦遇到天灾，就有灭族的危险。可以说他们的生存完全依赖对咱们大明的交易。一旦咱们大明朝关闭了边境的互市，就等于扼住了女真人的咽喉，他们就只能通过抢劫这一条道路了。”

　　　　“女真人的壮年男子很少的，全民皆兵也不过几万人。所以他们承受不了太大的损失，必须每战必胜，且能抢到足够的战利品，支持下一次战争。”

　　　　“我们大明朝其实没有必要去和他们野战争锋的，只要守好每一座城市，不让他们抢夺战利品，即便城堡被他们攻破，也要让他们付出足够高昂的代价。女真人自己就很快会削弱下来，这就叫不战而屈人之兵，但前提是咱们得守得住城池。”

　　　　可是真实的历史上，却是努尔哈赤每战必胜，从抚顺之战开始，到萨尔浒之战，再到开原、铁岭，辽沈之战，广宁之战，中间还有他针对叶赫部和蒙古发动的几次战争，要不是晚年在宁远吃了一次瘪，他就和戚继光一样是百战百胜的将军了。其实细看他的手段也没什么了不得，无非是突然袭击，里应外合，诱敌野战几种，所以说努尔哈赤的名气是被明朝军将的愚蠢给成全了。

　　　　听辛明的分析，众人纷纷点头，心中十分佩服，这是他们听过的有人第一次从经济的角度去分析，大明和女真的关系。

　　　　贺世贤竖起大拇指赞道：“经略大人，我老贺可是服你了，你年纪轻轻，见识却比我们都强得多。”

　　　　贺世贤其实并无心机，要不然历史上也不能被努尔哈赤如此轻易的诱出城了，所以他赞辛明也是发自内心的，不是拍马屁。

　　　　贺世贤又叹了口气道：“可是不杀几个女真人，总是不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你说咱们汉人比他们多了几百倍，就算一百个打一个也不应该输啊！况且咱们还有大炮火枪，你说咱们怎么就不是人家对手呢？”

　　　　辛明笑了道：“咱们人多，但是心不齐，有劲不能往一块使，反倒互相扯后腿，人家全副武装的杀过来，咱们却先把自己的手脚捆住了。”

　　　　“再者，女真人上下一条心，连小孩子都知道，不打败咱们明朝，就没饭吃，没法活下去，所以他们全民皆兵，作战勇猛。再看看咱们这边，军心涣散，民心更散，谁都不愿意上战场，参军卖命，这仗怎么能打赢？”

　　　　贺世贤骂道：“他奶奶的，这群刁民，怎么就没点忠义爱国之心呢！”

　　　　辛明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道：“不怪老百姓的，他们都是可怜人，缺衣少食，连活下去都很难。把忠义这样的大道理将给这些快要饿死的人听，有何意义？更应该谴责的不是那些把老百姓逼迫到这种地步的官绅豪强吗？”

　　　　正说着，忽然负责警戒的士兵发出几声叱咤。众人脸色一变，立刻拿起手中武器准备战斗。树林中又传来几声信号，意思是并非女真人，并不危险。众人才放下手中武器。

　　　　片刻功夫，几名士兵押着十余人走过来，道：“这些人想穿过树林，到女真人那边去。”

　　　　辛明审视这些人，只见他们穿著破烂，面黄肌瘦，但看服饰头发都是明朝百姓，于是沉着脸道：“你们好大胆子，敢给女真人当奸细，刺探军情，给我一起砍了！”

　　　　这些人吓得一起跪下，一人道：“将军息怒，我们都是正经的明朝百姓，从来没接触过女真人，更别提给他们当奸细了！”

　　　　“那你们去女真那边干什么？”辛明问。

　　　　这些人互相看看，犹犹豫豫，谁也不说话。

　　　　辛明脸一沉道：“不说实话，也一起砍了！”

　　　　一个老者连忙叩首，道：“将军饶命，我们说实话，是想逃到女真人那边当奴隶，种地干活。”

　　　　一听这话，贺世贤怒了，唰的拔出腰刀，喝道：“原来是一群汉奸，本将杀了你们。”

　　　　他举起手中长刀，却被辛明止住，辛明打量这些人，只见他们衣衫破烂，男女老少都有，虽然枯瘦如柴，但手脚粗大，显然都是干惯了农活的农民。

　　　　辛明用温和的语气问：“你们都是大明的子民，为什么要去投靠女真人？你们不知道女真人是很残忍的吗？他们会把你们变成奴隶，给他们干活，侍候他们，没有人身自由，连生死性命都由别人说的算。”

　　　　这些人看辛明等人的军服，脸上现出惧色，一时间没人敢说话。

　　　　辛明道：“你们是不是受了什么威逼胁迫，或者有什么冤屈，实话告诉你们，我是新来的辽东经略，辽东大小官员都受我管理，如果你们说了，定会还你们一个清白。”

　　　　听辛明这样说，这些人终于忍不住哭泣起来，一对兄弟先说，他们是奉集堡人，因为今年收成不好，交不上地租，被守堡的将军一顿痛打，还把他们的房子烧了，粮食也抢光了，他们连明天开春种地的种子都没有，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好逃到女真那边，听说女真那边虽然是当奴隶，但女真贵族爱惜自己的财物，一般不会让奴隶饿死。

　　　　听他们兄弟说完，好几个人一头，他们和这对兄弟的遭遇差不多，实在活不下去了，只好逃命。有隶属奉集堡的，也有虎皮驿的，还有更远的堡垒的农民。他们都是青壮劳力，而家里还有老弱，连逃难都做不到，只能留下等死。

　　　　辛明听着这些人的哭诉，心情很沉重，苛政猛于虎，上学的时候读“捕蛇者说”，那些捕蛇人宁可冒着生命危险去捕蛇，也不愿意面对那些官员胥吏。眼前的情况何其相似，这些农民宁可背井离乡，离别亲人，去女真人那边做没有自由的奴隶，也不愿意面对大明官员。女真贵族是野蛮的奴隶主，尚且知道爱惜奴隶，把他们当成自己的财产，而大明的长官自称文明仁义，却把他们往死里逼迫。

　　　　近代哲人曾说过，看看中华几千年的历史，老百姓只有两种生活状态，一种是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一种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辛明长长的叹了口气。女真人野蛮残暴，太可恨，但大明朝如此欺压剥削老百姓，比女真人还可恨。

　　　　逐一询问，这些人多数是交不上税粮，没饭吃，实在活不下去。少数几个是因为刑狱不公，被诬陷或者欺负到忍无可忍才逃走的。

　　　　这些人最后两个，是一对夫妻，虽然也穿着普通的粗布衣衫，但很整洁，两人的气色也比旁边之人好多了。男的身材很高，相貌堂堂，头戴万字巾，身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