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的白衣天使-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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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居室套房的客厅布置得富丽堂皇。莲花艺术吊灯明亮柔和，打过蜡的木地板照得见人影，落地式淡绿纱窗湖水般荡漾着深情的涟漪，古铜色茶几上的咖啡壶飘溢着迎客温馨，34寸液晶电视屏幕里杨贵妃正在领舞《霓裳羽衣曲》，慢镜头让她像嫦娥踏着彩云在“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悠扬宛转的乐曲中徐徐飞近前来。生活在蓬莱仙阁里，卉艳的老师乔医生，年过天命却细皮润肉光彩照人，就显得很应该很合理无须解释。唉，卉艳呀——实不该这个时候又想起卉艳，真叫我悲从中来。

　　乔医生，我应该称她师母，很热情接待我，笑声像珠子在地板上跳跃似的。当我问起武老师，乔师母以埋怨的口吻夸耀道：“他呀，去底下县城给人做手术呗，外科医生进不了正经医院，给美容院做隆胸、拉皮去皱、垫鼻梁丰下巴，有时能收入近万元！”乔师母语速很快，双手的辅导动作很多，更添几分巾帼须眉豪气。她知道我心里着急工作，就宽慰我：　　　

　　“在A市找个工作并不难，你想，五百多万常住人口，七百多万外来工，需要多少医院呀。就那么几家公办医院够吗，你没去看看不知道，人山人海排长龙拐了几个弯还伸到门外去啦。那种医院咱们进不去，咱们是借民营老板的光，这帮人大字不识几个，却聪明绝顶，最早晓得把医疗当经商干。十多年前，电线杆、小旅馆、墙角落，到处贴着的‘老军医、老祖传、老华侨’专治淋病梅毒湿疣疱疹广告的就是他们。佩服呀，不佩服不行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呀！今非昔比啦，他们资金雄厚，买下门诊部经营权，到民营医院承包科室，都身家百万啦……我们来A市干啥，学他们赚钱嘛，可医院和医院天差地别，普通门诊，你干内科，一个月才2000多元，药品提成也很少，内儿科有提成，可你处方开大了，病人就跑了。如果去专科，底薪虽然也才2000多，但提成是2％到5％。我曾经做过的妇科，底薪2500元，药品提成3％，手术费提成5％到8％，　一个月下来也有7000元到8000元哩！”

　　“可我是内科医生呀！”我又羡慕又忧愁，卉艳骂得对，头脑进水啦干啥子内科，唉，怪自己搞错科目。

　　“内科医生也行呀，谁限制你呀？可以上肝病专科、胃肠专科、皮肤性病专科、高血压啦失眠啦脱发生发啦很多很多科。最好干皮肤科，收入高，病人也好宰，不过这个科很紧俏，医生都满了。明天咱们看看报纸广告，打打电话，等你武老师回来，他是老江湖了，认识不少老板。”

　　我听了心才宽松下来。那一夜我就住在乔师母家香幽幽的客房里，一段来的烦躁、倦怠、比烦躁怠倦还要揪心的忧患都让浓重的黑色裹走，一夜无梦到天明。

　　第二天，我们从报纸和电话里找到两家门诊部，一家新开业的，要一名值夜班医生，包吃住，月薪2500元，是我以前工资的三倍多；一家内儿科主任，月薪3000多元，3％提成，月收入可达4000元到5000元，只是地点比较远工时又太长，上午八时到夜里十一时，假如输液没完还要陪着。我中意后一家，一个月顶我以前半年收入，工时长不怕，咬咬牙熬一熬，抛妻别子离乡背井为的啥？心里一高兴，就想打电话约定时间面试。这时，武老师回来了。

　　武老师看上去比实际岁数年青，只是肚子腆起来了，但更显老练、沧桑气质。他还是急性子，当着我的面把厚厚一大叠百元大钞递给乔老师，我估计着，应该可以买到我们住的那十一平方米了。而后，他一迭连声道歉：“嗳呀呀，让显刚久等了。我动身要回来的时候又被拉去做一例清胸手术。一个二十岁女孩子，让人注射隆胸没做好，乳房又硬又疼。真是罪过呀，我替她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红的、黑的、蓝色的小碎块，掏了几个小时也没能掏干净。所以回来迟了。”

　　武老师说得我男子汉的胸部也痒痒起来。他坐下来，喝了咖啡后，听乔师母说了我们选择的那两家门诊部后，大手一挥，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道：

　　“别去！你是穷怕了，初来乍到，区区几千元就把你蒙得坐立不安，心猿意马。你的能力我还能不知道，要青出于蓝胜于蓝，没必要一天十五六个钟头去为四、五千元玩命儿。找个近处的工时短的，一天八、九个小时，做专科医生，5000元至6000元，要是遇到像样儿老板，还不止哩！看看有没有皮肤科、肝病科、胃肠科，或者耳鼻喉科也行，月入7000元到8000元，10000多元也是小菜一碟！”

　　我的心情很像当年受苦受难的白区人民仰望北斗星，遇到救命恩人时候一样。

　　武老师终于给我钓到一只大鱼——溪西门诊部肝病科。

　　乔师母举办家宴，是庆祝，也是壮行。我们喝了两瓶茅台酒。喝到情深处武老师语重心长地说道：

　　“显刚呀，生存竞争就像战争呀，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你会成功的。当初我和你乔老师也是白手起家，眼前一抹黑，跌跌撞撞，进进出出，才摸出门道儿。五年过去了，有了点钱，花近百万元买了房子，花了二三十万买了轿车，我到处做手术，没车不行呀，又把儿子送到澳大利亚留学。现在也是两袖清风啦！接下来，和你师母打拼打拼，积点钱，买保险，存银行，养老啦，送终啦。我们医生的日子好不到哪里去，不认识字的当老板，认识字的当伙计，老板吃肉，伙计喝汤，行行如此，处处如此，中国特色！这就是命运呀，归宿呀什么的。显刚呀，你肯定比老师我行，又碰上好时机。但老师到底是过来人，有几句话儿你参考：‘不要多问，不要多想。一年半年，心自坦荡。三年五载，实现理想。’不说了，不说了，老师我醉了，倚老卖老！”

　　乔师母热情敬酒，我连忙站起身来接过一大杯，直着脖胫咕噜咕噜灌下去，想起京剧《红灯记》，竟唱了一句“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纠纠”。我也醉了，醉得糊涂，醉得乔师母格格笑得泪珠怦然而落。

　　隔日上午，我离开武家。出门前瞥见那一袋我晋见武老师的猴头菇葵花籽，像委屈的小黑猫仍旧躲在门扇后角落里，一动没动，恨无墙缝可钻。

　　小区叫帝豪花园。现在时髦叫花园、广场，可大都花园没园，广场没场。这个小区不同，名符其实花园，布局精致如同盆景似的。树木枝繁叶茂，花草争妍斗艳，透着生机盎然的水灵劲儿，真可谓秋光胜似春光。加上鸟园、吊椅、喷水池，推着童车的少妇，牵着小狗的老人，蹦跳奔跑的孩子。人间如画，画中天堂，难怪一平方米七、八千元，一套三房一万的要八、九十万。武老师行呀，住花园，穿名牌，戴劳力士，洗牛奶浴，做泰式按摩，乔师母一个月作两次“彩光嫩肤”，抹的是S…KⅡ什么的，可怜卉艳连听都没听说过啥叫“彩光嫩肤”，五元钱一盒雪花膏抹了两年。

　　回首武家的帝豪花园，我不知出于何种心态，竟疯疯癫癫吟起李白诗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我乘车直达城南溪西门诊部。

　　仰望门诊部五层小白楼，我的心情仿佛要去晋见上帝似的。

　　《路加福音》里，耶稣说：“我又告诉你们，你们祈求，就给你们；寻找，就寻见；叩门，就给你们开门。因为凡祈求的就得着；寻找的，就寻见，叩门的，就给他开门。你们中间作父亲的，谁有儿子求饼，反给他石头呢？求鱼，反拿蛇当鱼给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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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三个处方包治百病
＇史纪感言＇　一个二十四岁的小丫头，给中年的副主任医师作上岗前培训，当然是商业培训。令人忧患的是，当商人和医生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职业合二而一的时候，西医还需视、触、叩、听，中医还需要望、闻、问、切吗？又有谁来维护生命的价值和尊严呢？据世界卫生组织调查，世界上有三分之一的病人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药物中毒。我国的问题也十分严峻，不合理用药大约占用药者的12％至32％。据此推类，我国每年至少有250万人入院治疗与药物使用不合理有关，致死人数多达数十万之众。小丫头出示的处方与化验单，仅仅是用错药、滥用药的问题么？没有一个卫生组织注意到这个内幕，查遍许多资料，找不着一个因此造成残疾和死亡的数字。

　　溪西门诊部的一楼大厅装扮得挺花哨，大门里吊着四盏小红灯笼，天花板底下对角交叉拉着两条五色纸环彩带，与小白楼朴素的外观成鲜明对比。大厅两侧有皮沙发椅，茶几上摆着塑料花，供候诊病人休息。正中一个导医台，一位亭亭玉立的斜披授带的妙龄女子笑盈盈满脸春风朝每个进门的人频频点头，这倒是故乡二甲医院所没有的，令人耳目一新有冬日沐浴朝阳的感觉。

　　导医小姐带我上到二楼肝病科。右边走廊窗明几净的房间挂着“胃肠科”、“泌尿科”牌子，“肝病科”在最里头。每一个科室就是一个大房间。

　　肝病科用半人高的木板隔成两个小间，每间两桌两椅，没有诊疗床，正面墙上是一帧常三谷老板与某国家领导人的合影，右边墙上是一面精美的闪闪发光的“科技进步成果奖”金牌，左边墙上是一幅两位患者赠送的“妙手回春，再造生命”的紫红锦旗。大抵有四个医生吧，但此时只有一个青年女医生坐在前面一张桌子旁，心无旁骛地修理指甲。乍看这女子，脸圆圆、胖胖、白白，细看却眉如柳，眼如杏，丰满又苗条，倒也惹人疼爱。

　　“大夫，我是来应聘肝病科医生的，请问常老板在吗？”

　　“哦！”女大夫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贝牙，令我心头一亮。“我带你先去找易主任吧，等她来？睡到中午也说不定哩！”

　　女大夫路上告诉我，主任叫易安。我卟哧一笑说道：“是李清照呀？”她不懂李清照，又说道：“叫易安，记住啦？我是做彩超的医生，我叫黎明。”

　　哦！名字都叫得挺有意思，好记。

　　我们来到门诊部后面一幢公寓的第十层。一到家门口就闻到一股药味。黎明医生敲开门。一个披肩长发的高个儿女孩小声说：“你乱敲啥呀，老板还没起床哩！”黎医生说：“刘医生来了，他说昨天和常老板约好的。”

　　易安主任就在门口和我聊起来。

　　易安主任有明显的混血儿特点，深眼窝，眼珠子泛着微蓝色，鼻梁笔直，胸部饱满，辽宁口音，十足一个美人儿。我东北家乡的大连、旅顺、哈尔滨，百余年来遭受海外列强的侵犯，易安主任身上就有他们留下的罪证。我想，亲不亲故乡人，容易近乎。易安主任说应聘肝病科的有20多位了，要看我的证件，我赶紧把毕业证书、职称证、执业证、身份证和个人简历的原件和复印件，恭恭敬敬递过去。我的个人简历是武老师几经斟酌写出来的。他说：“千万不能说你初来乍到，就说已经在A市民营医院干过三年了，胡说几个门诊部，反正没人去查你。”

　　我的个人简历这样写着：

　　刘显刚，男，1961年4月生。辽宁省沈阳市人，1984年8月中国医科大学毕业。

　　1984年9月至于1997年12月，辽宁省铁岭市医院内科医生。1998年至2000年，A市东亚门诊部皮肤科主任。

　　2000年至2002年，A市浮桥门诊部内科主任。

　　特长：从事消化内科15年，擅长辨证施治肝病（乙肝大小三阳、早期肝硬化、脂肪肝以及各类肝病）中医辩证准确，用药独特有创新精神，拉丁文熟练，敬业热忱，善解人意，尤其富有团队协作精神，与患者沟通有道……

　　昨天，常三谷老板在电话里听了我的简历颇为满意，说“你过来看看吧，我就喜欢在民营医疗机构做过的医生”。

　　易安主任看了我的证件，走进主卧室，关上门，大概是去向常老板请示。

　　黎明医生已经走了，我独自坐在客厅里。这是常老板的家么？四房二厅，门窗地板都还没装修。厅堂角落堆着十几个装药的大纸箱：乙肝转阴因子，乙肝解毒胶囊，肝速康。正面有20寸厦华彩电，方形木餐桌，塑料坐凳。墙上胡乱贴着花花绿绿的画报，唯一可观的是《还珠格格》电视广告，几个美人一起向我投递动人的微笑。虽说常老板勤俭兴家，也太清苦了吧！不过话说回来，能当上帝就得像上帝，上帝就是自己受苦受难嘛！

　　美人易安怎么进去这么久，她从那里进去的可刚才她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呢？我扫了一眼四个木头门，忽然感到那里面都有些神秘了。

　　常老板露面了。一个又高又瘦又黑的五十开外的男人，那脸色令人怀疑他不是酗酒过度就是肝脏出了问题。他还穿着晃晃荡荡的大红绸睡衣，使自己完全成了一个衣架。我心目中的老板，应该是武老师那种形象，或者像我们二甲医院的院长，梳着大背头，带着黑框眼镜。常老板没那派头没那气势，却很客气，见我毕恭毕敬站起来，拍拍我的肩头说：“别客气，坐下坐下，小易，倒水呀！”三个人都坐下后，常老板打了个哈欠，说道：

　　“刘医生呀，实不相瞒，我这个科开四个月了，现在很不错，月营业额有十二万。原来的那个方医生老公病了，她非回去不可。我也面试了一些医生，不合适，不满意。今天一见，就是你了！我看人先看合不合眼缘，你的长相我看了舒服。易主任，我把刘医生交给你了，你带他去科室，把工作给刘医生讲讲，今天就算上班了。然后去告诉方医生，打发她走！”

　　常老板交待完毕，转身去睡他的回笼觉。我看见他踩着一双明显不合脚的绣花拖鞋，红花绿叶的，无来由地有点心疼。管他呢，易安主任又不是我的亲妹子！

　　乘电梯下楼的时候，我半讨好半献殷勤，笑着问：“易主任，你也是东北人吧，口音是大连味儿——”没料她却沉下脸打断我的话：“不是，我是桂林人！”我一时无可适从，对这种在江湖上历练成功了的说谎跟吃饭一样的女孩，还真得小心提防着哩。

　　我们来到肝病科，易安主任指定我坐在她的对面，然后开始对我进行一番上岗前培训。她那架子、气派和语气令我想起电视里太监宣读圣旨的镜头，你只能三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第一，我们科是合作科室，也就是承包科室。这个门诊部的人坏着呢，工作时间不许你串科室！第二，下班后和其他科室的人见面只许点头打招呼，不许交谈，也不许说你是啥地方人，在哪儿干过！第三，你的工作时间是早晨八点半到晚上九点，工作时间不准离开科室，去卫生间不许超过十分钟。第四，我们科室有两个护士，伊思娘是导诊，黎明做彩超，你和她们要好好配合。懂么，好好配合？第五，你的底薪一个月2500元，3％药品提成，做得好，月入能超5000元。”

　　我听得背上发寒。这不像解放前搞地下工作么？第一不许讲话，第二还是不许讲话，第三没自由，只有第五，才使我心口有点温热起来。好吧，那就嘴巴贴一层封条，再贴一层封条，少吃辣椒多喝润肠茶，缩短厕所坐盆时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五千元，二者皆可抛。”裴多菲见鬼去吧！

　　易安主任拿出两张处方，叫我过去站在她身旁。她指着第一张处方说：

　　“这是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