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浮生-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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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鹅卵石道很长，越向前走空间便越狭窄。

　　　　行过一段之后，已经窄到正常人无法通过的地步。

　　　　九方离仍是缓慢的走着，看似悠然轻快，在公玉卿的感觉中却是每一步都十分沉重。

　　　　他的身子自然的随着空间大小而变化，最小的时候如同孩童。

　　　　他的变幻太过自然，要不是公玉卿分外敏感，根本就察觉不到。

　　　　而这一条路似乎非常的漫长，漫长到似乎到死也走不到尽头似的。

　　　　周围的纹路便是闭着眼睛不看，也让她觉得十分难受。

　　　　公玉卿觉得自己从来也没有这这么煎熬的时候，以后或许也不会有。

　　　　反正这种感觉比送死还要煎熬就是了。

　　　　不过再漫长的路也有走到尽头的时候。

　　　　九方离终是在一汪清泉旁边停了下来。

　　　　公玉卿被一路上的煞气怨气折磨的头晕恶心，始终没松过气，到了泉边的时候，更是压抑的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她有感觉，九方离最大的心结就在咫尺之距的泉里面。

　　　　虽然她想不出一汪清泉中能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但是一时之间，她竟然没有勇气向下望去。

第189章　屈辱

　　　　公玉卿不敢向下看，便坐在九方离肩头发呆。

　　　　九方离也与她一样望着前方，似乎又在纠结了。

　　　　他很清楚，只要他再向前踏出一步，以后绝对不会有好的结果。

　　　　泉水看起来那么清澈，里面藏着的却是最浓厚的污秽。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把里面的东西展现在公玉卿面前。

　　　　可能是想要一种另类的解脱或者救赎吧。

　　　　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在他的灵魂上压了太久了，有些仇恨，万死也难以偿还。

　　　　“你让我待在这里，我就陪你下去。”

　　　　公玉卿轻轻软软的声音响起，九方离霍然垂首，这才发现她又悄悄爬到了他的胸口，还将自己大半个身子缩在了他的衣襟内，只将小小的脑袋露在外面。

　　　　她是魂魄，轻若无物，触之无感，但不知怎么却令他的心口暖了一些。

　　　　只是他心底淤积的寒凉又该怎么消解呢？

　　　　九方离自嘲的笑笑，柔声道：“好，我们去罢。”

　　　　话音刚落，他像是怕自己还会反悔似的，近乎迫不及待的跳入泉中。

　　　　泉水极凉，入水的一瞬间便令公玉卿感觉到了穿透魂魄般的寒凉。

　　　　下一瞬，九方离已经站在了一块荆棘丛前。

　　　　公玉卿被他的手护在胸前，很容易便感受到了九方离一霎那的颤抖。

　　　　她安抚性的用自己极小的手掌触了触他的掌心，深深吸了口气后，睁开眼睛向前方望去。

　　　　这一望她的眼珠便定在某个人身上，再也无法动弹，脑海中也全是空白。

　　　　一个穿着长袍的老人，呈大字形被挂在了铁铸一般的荆棘丛上。

　　　　荆棘长短不一，最长的是中间的一枝，高有丈余，只有手指粗细，四面都是薄而锋利的棱刺。

　　　　最短的也有三尺，越短的反而直粗，四面的棱刺像是锋利的刀片一般闪着冰冷的寒光。

　　　　最长的一根由老人的心脏刺出，最短的则刺入他的四肢，将他撑在了荆棘丛上。

　　　　公玉卿从来没见过长相如此邪恶的老人。

　　　　斑白的须发和苍老的面容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有一丝的慈祥或和蔼，只令他那阴戾的眼中充满了岁月沉积的阴毒与狠辣。

　　　　穿身而过的荆棘只是令他显得更加的狰狞可怖。

　　　　红黑色的血不断的顺着铁棘向下流淌，也不知道一个干枯的老人怎么会有那么多的鲜血，能够灌满荆棘丛下那方大大的血池。

　　　　池中不时泛起一串串涟漪，冒着大大小小的水泡，好像有什么正在其中游弋着。

　　　　奇怪的是这么可怕的地方，竟然没有一丝血气和邪气。

　　　　也没有半点生机。

　　　　这里的一切好像都是死的，也应该是死的，偏偏应该死的那个却是活的。

　　　　挂在荆棘丛上的那位胸膛没有起伏，也没有呼吸，却是真真实实活着的。

　　　　特别是在看到了九方离之后，就像垂死之时的回光返照一般精神大振。

　　　　“今儿个外面是吹了什么风呐，居然把我的小离儿给吹来了。”

　　　　他没开口时，公玉卿便对他的眼神充满了恶感。

　　　　他开口之后那股子阴阳怪气劲，更是让公玉卿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她厌恶他，前所未有的厌恶。

　　　　原来她以为自己不会再遇到比九头蛇更讨厌的人了，如今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眼前这位老人不但没让她觉得可怜，反而令她厌恶到想要落荒而逃的地步。

　　　　九方离的厌恶之情明显比她更深，却强迫自己站在原地。

　　　　却被满腔的憎厌和愤恨堵住了口，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公玉卿突然感觉到一股沉重的压力，转眼去看，才发现是九方离护着她的手收的太紧的缘故。

　　　　他似乎在尽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了，但是她仍然能感觉到她手上身上，乃至心里的颤抖。

　　　　公玉卿叹息了一声，缓缓将自己身子挣出一半，攀在九方离掌缘处，冷静的问道：“你是谁？”

　　　　先前她已经知道眼前这位就是九方离的后爹。

　　　　九方离让她猜他另一个身份的时候，公玉卿一瞬间就想到了前妖王。

　　　　那些个传闻她也都听到了。

　　　　比如说现在妖界的两个老妖怪是前妖王的左膀右臂，比如说前妖王传位给九方离是不甘不愿的

　　　　不管传闻是真是假，她都认为前妖王对九方离并不认可。

　　　　在知道他还是九方离的后爹时，在感觉到九方离超乎寻常的厌恶憎恨之后，她便知道事情远没有传闻或猜测那么简单。

　　　　真相或许会非常非常的残酷，她本不想知道的。

　　　　但是九方离带她来了，那么他们便都不要再逃避下去了。

　　　　有时候残酷到底，或许便能重获新生。

　　　　于是她便主动开口了。

　　　　她一开口，老人似乎吃了一惊，好似先前根本就没发现她存在一样。

　　　　不过很快的，老人的面色又变的不阴不阳起来。

　　　　“哟，这位姑娘是何人呐，离儿怎么不给为父的介绍介绍？”

　　　　老人的声音尖利中透着沙哑，本身听起来就极为刺耳，再加上那种不阴不阳的语调和阴冷如蛇般的眼神，让人一直从隔膜难受到了心里。

　　　　公玉卿眉头大皱间，九方离已然冷着声道：“她是谁与你无关，我这次来，就是要与你彻底做个了结。”

　　　　“了结？你与我之间的事若能了结，你又怎会让我苟延残喘几千年之久？”

　　　　老人冷笑，盯着九方离的眼中充满了恶意与快意。

　　　　“这丫头是你的心上人吧？想不到你也会有动情的一日，不过她怎么只有魂魄呢？”

　　　　“我说了她是谁都与你无关，今日我来就是想告诉你，我要用你的血去清洗妖界，将所有事情一同了断。”

　　　　九方离每说一个字似乎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放在胸前的手早已紧握成拳，不知道公玉卿现在正坐在他的拳上，小脸紧贴在他的胸前，认真听着他心里的声音。

　　　　在九方离的心里，除了憎恨、厌恶之类的恶感之外，还有掩藏极深的屈辱。

　　　　眼前的这个正在经受酷刑的老人，在他心底留下了无法驱散也无法化解的屈辱。

　　　　他到底对九方离做了什么？

第190章　不堪触及的往事

　　　　公玉卿又想逃了。

　　　　与九方离同来的这一路，是她这一辈子最煎熬的一条路。

　　　　路不算长，但是有太多次想要逃跑的感觉。

　　　　“你应该猜到了，他就是前妖王，也是我的继父。我还未出生，生父便已不在了，我娘与我相依为命八年后，他便娶了我娘。

　　　　我娘原以为是他因着我与生父之间的情意，或是早在以前他便爱慕着她，可事实上”

　　　　九方离传音与她说了两句话，只是说了个开端，似乎便说不下去了。

　　　　公玉卿没有问下去。

　　　　不敢问，也不想问。

　　　　一个继父，到底做了什么，才会在自己继子的心里留下挥之不去的屈辱，才会让九方离恨到折磨了他几千年？

　　　　她想不出来，甚至也不敢想，只是擦边而过，便觉得事实可怕到自己难以承爱。

　　　　她只想离开这里，离开这片血气冲天，充满了阴邪之气的地方，离开妖界，永远不再踏足。

　　　　九方离似乎比她更想逃离，却又不知被什么支撑着，哪怕是恨到全身颤抖，也不肯退开一步。

　　　　“曾经你恨不得将所有人都杀了，现在居然带着一个小丫头来见我，别告诉我你已经忘记了，放下了。”

　　　　须发斑白，全身都是血洞的老妖王对着九方离狞笑不止。

　　　　“你折磨我也好，你杀了我也好，你永远也洗不去我加在你身上的烙印，不管你在外面多么风光，不管你身份多么显赫，你永远都是个贱种，是个玩物，哈哈哈”

　　　　惊天动地的笑声从老妖王的口中发出，经过多年的折磨，他身上已经没有什么王者之气了。

　　　　他更像是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公玉卿在他身上发觉不到生气，也感受不到他的魂气。

　　　　但是他偏偏能像个活人一样的用眼睛看，用嘴巴说。

　　　　在他张口大笑的时候，公玉卿赫然发觉老妖王的口中有一团漆黑的东西，正在缓缓的蠕动着，一头似乎探到了他的喉咙之中。

　　　　好像是条水蛭般的虫，但水蛭没有那么圆，那么大

　　　　公玉卿看不清楚也不想再看，只觉得一股恶寒直咽喉。

　　　　幸亏她没有实体，现在恐怕是已经干呕起来了。

　　　　而他的话则让公玉卿恼怒的皱起了眉头，成功压下了恶心的感觉。

　　　　“闭上你的狗嘴罢，你知不知道自己笑起来像条疯狗！”

　　　　公玉卿恼怒的骂了一句，转而又下来对着九方离道：“我看他就是个疯子，我不想听见他的声音也不想看见他，咱们快些走吧。”

　　　　就在方才，贱种和玩物几个字被那条疯狗喊了出来的时候，公玉卿感觉到九方离的心突然间停止了跳动。

　　　　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死了一般全无生气，或者他宁愿就此死去。

　　　　死了就什么都不记得了，死了才能令一切消失的干干净净。

　　　　可是转瞬之间，在公玉卿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便又回到了现实之中。

　　　　他不能死。

　　　　有些仇恨就是死了也解脱不了。

　　　　在那一瞬之后，他突然便冷静了下来，冷静的像个没有情感但是能够说话的雕像。

　　　　“你已经不能再伤害我了，她说的没错，你就是条疯狗，我不过是被疯狗咬过而已，不值得记在心里。”

　　　　九方离的声音前所未有的冷，冷到呵气如冰，令公玉卿的心上似乎都凝上了厚厚的一层霜。

　　　　“是么？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挂在荆棘丛上狼狈不堪的老妖王不为所动，唯一完好的脑袋费力的撑了起来，一双阴戾的眼睛死死盯着九方离，眼神中是公玉卿无法忍受的淫邪。

　　　　恍然间她又看到了许多双眼睛，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没有一双相同，但都有着相同的眼神。

　　　　那种裸的丑恶非常的之光，邪恶的想要让人将其一一碾碎。

　　　　只是那些眼神都加起来，也不如眼前这一人邪恶。

　　　　那一双眼中包含了太多的肮脏，在九方离身上不断的游弋着，似乎剥落了他的衣衫，也剥落了他的尊严。

　　　　九方离好不容易凝聚出来的勇气，被那一双眼轻易的打散。

　　　　他又忍不住的轻颤起来。

　　　　他已经用尽了力气想要控制自己，全身肌肉紧绷，骨络吱吱作响，还是止不住的轻颤。

　　　　公玉卿突然间便明白了什么。

　　　　“记得当初你年纪尚肤白体弱，纤纤细细像个姑娘家似的，没想到如今竟也有顶天立地之姿了，虽然不如当初秀气了，但是”

　　　　“你闭嘴！”

　　　　公玉卿突然向荆棘丛扑了过去。

　　　　等到了老妖王面前，她已经化成了本体大扬起手掌对着下方的人噼里啪啦甩了数个耳光。

　　　　手下的触感冰冷而坚硬，每一次击打都有阴寒的气息反冲入身体之中，似有无数钢针刺在身上。

　　　　公玉卿却恍若未觉，只是将自己心底的郁气和恨意尽数的发泄了出来。

　　　　这个看起来饱受折磨的老人，既是九方离的继父，也是堂堂一界之主。

　　　　他本该是九方离最敬重之人，本该成为九方离的倚仗才是。

　　　　可是他做了什么？

　　　　他骂九方离贱种，他说九方离是玩物，他到底对九方离做了什么？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他怎么会如此的无耻！

　　　　公玉卿脑子里轰隆隆响成一片，只想将眼前之人扯成碎片。

　　　　然而一只手却轻轻揽住了她的腰，将她拖了出来。

　　　　“放开我放开我，我要杀了他，杀他”

　　　　公玉卿狂乱的挣扎着，对着敢阻拦她的人拳打脚踢。

　　　　“他不配脏了你的手，乖，别气了”

　　　　九方离缓缓将她揽入怀中，深深叹息了一声，心里突然一空，似乎有什么被放下了，转瞬却又被更沉重的东西所添满。

　　　　他的眼从公玉卿头顶飘过，漠然的望着挂在荆棘丛上被公玉卿打到面目全非的老妖王。

　　　　公玉卿虽然只是魂体，但在融合了神魂之后，已经有了非凡的改变。

　　　　她是真的怒了，怒到冲破了律浮生与他的保护结界，怒到在魂魄未稳的时候强行复原，只为了替他出一口恶气。

　　　　可是只要他还活着，他的那一口恶气就永远也不会消散。

第191章　借一点温暖

　　　　九方离记不清自己父亲的模样。

　　　　有很长一段时间，他相信自己的父亲是个容貌丑陋，无情无义卑鄙无耻的小人。

　　　　连他娘都默许了这一说辞，他又怎么能不信呢？

　　　　他娘是只九凤，另一个叫法是九头鸟。

　　　　从古至今，九头鸟一直就是妖界势力最强大的一族，其次则是九头蛇。

　　　　化身成人，是九头鸟一族最美的女子，也是九方梓的亲姑姑，九方离则是随了母姓。

　　　　九方离与九方梓是有血缘关系的，九方梓却一心想要嫁给他。

　　　　说回从前。

　　　　九方离的父亲在别人口中，是只令人晦气的黑鸦，仗着油嘴滑舌骗了他那个不经世事的娘亲。

　　　　九方离觉得自己很愚蠢，竟然也就信了，还信了很多年。

　　　　如果不是自蔽双目，自掩双耳，他早该知道一切都是谎言。

　　　　他娘从来就不是什么单纯天真的女子。

　　　　当然，如果愚蠢算是单纯天真的别称，那么他娘确实是很单纯很天真。

　　　　他娘是个自私、自恋至极的女子，对他的温情犹如昙花一现，很快便一心忙着追求自己的幸福去了。

　　　　以至于对他的遭遇视若无睹。

　　　　后来九方离才知道，他爹是个极潇洒磊落的男子，本体也不是别人口中晦气的黑鸦，而是一只太阳神鸟。

　　　　是传说中极为罕见的金乌。

　　　　他爹为何来到妖界他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与他娘在一起的他也不知道，他甚至连自己亲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更不会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死去的了。

　　　　很多事情是他根据后来发生的事情自己猜测出来的。

　　　　原本被前妖王，也就是一只金羽九凤统治着的平静无波的妖界，因为一只金乌的到来而产生了涟漪。

　　　　妖界以多为贵，以金为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