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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问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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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卡也很兴奋,却没想元宵节还没过完,村里就有风言风语传来,说阿采在东莞做的不是正当生意,下了海,做了“鸡”。

    传这话的自然是邻居那些眼热的年轻媳妇,生了女儿的都守在村子里,直到生下了儿子才能有机会跟着丈夫出去打工,看阿采年轻轻赚了大钱,自然疑心她赚的不是干净钱。

    阿采却不似一般下了海的女孩那样心虚,梗着脖子打上人家家里去,叉着腰骂,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不下蛋的母鸡,没得败坏老娘名声,老娘明年就要嫁人的来!”

    她自幼双亲俱丧,早早立身拉扯弟弟,一身慓悍性格,这么光明正大一喊破,旁人倒也摸不清楚她在广东到底做些什么。

    阿卡倒也关起门来问她。他们姐弟自幼亲厚,阿采也不瞒他:“做生意。帮人牵线搭桥咯。”

    又掩了口神神秘秘:“卡仔千万记得收声不要乱讲,阿姊这条路,日进斗金的呀。”

    他这一下更害怕了,生怕姐姐犯了事被抓了起来,又着急着慌问她,姐夫是做什么的。

    阿采扑哧一笑,还拿弟弟当小孩,轻抱住他,微微摇晃,哄他:“阿姊万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公安也不会抓我。你姐夫做的正经事,开公司的,还出过国读大学,嫁了他,我们姐弟就有好日子。”

    阿卡半信半疑。实在怨不得他不信,自家人自家最清楚。刘阿采自幼就算不得美女,连路人长相说起来都很勉强。一张黄面皮,歪鼻大口,粗眉小眼,何况姐姐小学勉强毕了业,初中都没有读,怎么能短短时间内轻松攒下十几万来,还能在东莞买房子。

    他日夜忧心等着姐姐捎信,好南下找她。

    可姐姐阿采,再也没有捎来过只言片语。

楼凤() 
阿卡从春节等到了五一;从五一等到中秋;从中秋又等到国庆;直到村里流言蜚语逼得他走投无路;干脆揣着姐姐给他那两万块钱;自己买了张票去东莞。

    他先还是合租了个没空调的小地下室;晚上开着窗睡;被蚊子盯出了脑炎。生了场大病,却还想着找姐姐。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到带她姐姐出来的同乡;那人却早已和阿采断了联系。同乡倒真是下了海出来卖身了,阿卡找到她问起来,她扭着腰妖妖娆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阿采:“你姐姐;样衰又倔,刚来歌厅上班就开罪客人;哪个敢要咯。”

    又歪着头想了想:“听说后来认识一个不做了的妈妈桑;带着她发财去咯。”

    阿卡找姐姐找了几个月;钱都快花完;只好去打工。

    他才刚十五岁;又没有老乡带着;很是吃了些苦头。刚开始在饭店做小工,高温的后厨里日日切菜,人小力弱;时不时还要挨打。后来又去理发店当学徒;又洗了整整一年的头。

    再苦再累,都没断过找姐姐的念头。那小姐说阿采以前住在人民医院附近的筒子楼里,他跟上班打卡似的一有空就去,拿着一张他姐姐的照片周围四处问,倒真有一天,被他问出来姐姐的房东来。

    阿采的房东是个上了年纪老大爷,管着那一片一个单元的租户。那个片区在东莞早就是出了名的红灯区,广东话叫“一楼一凤”,顾名思义一间房里住了一个卖身的小姐。阿采过来租屋,房东心中还惊异过,竟然有如此丑的小姐。若不是这样深刻的印象,阿卡拿着阿采的照片来,他也记不起来。

    老大爷一拍大腿:“你姐姐跟人生了孩子!跑了!还欠了我两个多月房租!”

    阿卡大惊,递上两包烟,再一追问,才知道阿采已经一年多没有露过面。她欠租不交的第二个月,房东就找来锁匠开了门,把她屋里的东西搜搜罗罗一股脑全卖给收破烂儿的。这一带小姐们动不动就消失很常见,有的是扫黄被抓了,有的是吸毒被抓了,有的就是跑掉了。

    房东见怪不怪,也压根没想着报警。进房间收拾东西的时候,倒觉得有些新奇。别的小姐屋里,大多是廉价裸露的衣服,计生用品,化妆品堆一堆,可阿采屋里这些东西一概不见,倒是有成山的婴儿用品,小奶瓶小玩具小衣服小澡盆,一应俱全,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房东老头心里一叹,难怪是要搬走,孩子出生了哪还能继续住这肮脏地儿。就是不知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孩子衣服都来不及带着。

    阿卡如遭雷击,满腹疑问不知如何开口,嗫嚅半日,鬼使神差问一句:“男孩子女孩子?”

    房东老头立住想了一想,拍大腿道:“双胞胎吧!男孩女孩衣服玩具都有,可全着!”

    阿卡半响没说出话来。愣愣回到出租屋里,左思右想,却怎么算也觉得不对。按那老头儿说法,姐姐过年后不久就已经失踪,可过年的时候她还见过阿卡,完全没有端倪,甚至说国庆才要结婚,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就生出孩子?何况她过年回家,孩子由谁来照顾?

    阿卡再回想阿采所说那做“牵线拉桥”的生意和满屋子男女都有的小孩子衣服,心里越发没底,一阵阵的心惊肉跳,生怕姐姐去做了人贩子,被抓起来吃了枪子儿。

    可阿卡阿采无父无母,早吃够了孤儿的苦,姐姐又一口咬定绝没有做伤天害理的事情,自家姐姐自家清楚,她既说没有,那绝对是没有的。可这些小孩子衣服到底是怎么回事?姐姐所说的“生意”又是什么?姐姐当时已经要嫁人,姐夫又在哪里?带着她做生意的退休妈妈桑,到底是谁?

    阿卡带着满肚子疑问继续打听,隔了两个月听说有人在西安一家ktv见过阿采的妈妈桑,赶紧收拾了包裹,跑到了西安一边打工一边继续找,就这么找了大半年,却一点线索也没有。

    万般无奈之下,阿卡中秋想回福建老家,临行前听人说起荐福寺这边问卦算命很出名,来撞撞运气。

    就这么,遇到了林愫。

    林愫听他讲完了前因后果,倒很是同情他,也不多说话,从箱子里把老林留给他那一套家伙一件件掏了出来,黄符纸、铜金盆、陶瓷碗、绿豆水和一袋糯米。她敛了眉头,正中危坐,面前一只空空无也的金盆。她素手纤纤,指尖盆中空转一圈,明明没有碰到,盆身却开始微微颤抖,发出嗡嗡的空鸣。林愫反手一挥,从麻色小袋中攥出一小把糯米,撒在盆中,发出叮咚叮咚的响声。那糯米竟似无穷多,从她手中不断落下,慢慢垒成一座小山。

    林愫口中念念有词,慢慢收了手,又从袋中掏出一支长筷,舌尖从上微微舔过,迅速插进那糯米小山中。

    长筷不停颤抖,却没有倒下,直直立在盆中。林愫掬一把绿豆水,洒在那支筷子上,冒出一缕细长细长的青烟来。

    林愫面上不显,心中却着实忐忑。她定了定心神,问阿卡:“姓名,生辰八字。”

    阿卡紧张得声音都变尖细。

    林愫听他说完,心中默算了一下,乙亥年八月初一,口中轻念出声,闭眼凝神静气,只觉周围瞬间冷寂下来,一阵寒气直冲眉心,那米中的长筷骤然开始转圈,糯米四散飞出。几秒之中,筷子如脱力一般倒下,散落一地的糯米,分布在林愫和阿卡的身边。

    林愫低头一看,四散开来的糯米原是组成了一个图案,看起来像是小小一方玉佩。

    阿卡已被飞舞的筷子和糯米惊得目瞪口呆,还未回神。林愫回过头来,对阿卡说:“你姐姐这个情况比较复杂,你如果信我,我可以带你去找她。你如果不信我,那我劝你放弃吧。你找不到她的。”

    阿卡勉强回过神来,想了一想,问她:“你带我去找,需要多少钱?”

    林愫歪着头,琢磨了一下,说:“两百一天,不过你得管饭。”

    阿卡:“行。”

婴灵() 
林愫此番问米成效颇佳。老林曾教导她;问米这回事;是他们这行当的入门技能;简单却低效。信息量虽大;却比较杂乱;准确度不高。如果控制不好;招来的“人”多了些;砸招牌都是小事,召来厉鬼反噬就很麻烦了。方才她细细筛过,才听闻阿采几声尖厉啸叫。

    老林以前常说;有些人来问米,不过是求个心安。听旁人说出心里想听的话,给自己一个台阶放下一桩心事;可以就此心安从此向前走。可有的人来问米;是来求个真相,此时必得详详细细给出前因后果方能让人心服口服不生怨念;否则就不是结缘而是结怨了。

    林愫心中明白;阿采必是已经死了;还死得很惨;是真真正正的“不得好死”。

    可阿卡能探寻这么几年;想必一句“死了”不能打发。林愫那晚第一眼看阿卡;身躯瘦小,眼神却执拗,松松垮垮一件破白t恤挂在身上;乍一看像是一片白帆。林愫就被他小小年纪满身厉气吓了一跳。再上下一打量;看阿卡右肩上两团煞火时隐时现,马面蛇睛,相书里面“教科书”式的横死面相。她心底长叹一口气,十分不落忍,到底也做不到袖手旁观置之不理。

    她约阿卡周六晚上城东夜市见面,林愫随身挎了一只桃木片穿成的小包,上面挂了一串鲜活的合欢花穗。两人在那夜市街前的十字路口枯等。

    等了半个多小时,阿卡没了耐心,问:“到底还要多久?”

    林愫:“说不准的。今晚能等到不错了,要不是我平时要上课,该天天晚上等。”

    阿卡:“”

    还算好,他们运气不算太差,两人等到第二晚,林愫桃木片小包上的合欢花穗就有了动静,从桃木片包上飘起,慢慢往空中飘去。阿卡见状大惊,指着花穗喊:“花花飞了。”

    林愫眼中带着满意,看着那合欢花上下起伏渐渐飘远,瞥了大惊小怪的阿卡一眼:“合欢招鬼,何况我拿八字符水浸过花穗,现在花穗会动,说明你姐姐来了。”

    她袖着手,不紧不慢跟在那花穗后头,只见那花穗飘着飘着,慢悠悠飘到了街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车的雨刷上。

    阿卡松一口气,语带讥讽:“你可别说这车是我姐姐。”

    林愫脸一沉,也不想答他,就在这时,车里下来一矮胖男人,五十多岁的样子,肤色黝黑,粗短眉毛,绿豆小眼,脸上密密麻麻布了很多痘坑,穿着一件宽宽松松的米色衬衫,手里夹个老式的旧黑皮包。林愫不声不响往前一站,伸手拿那桃木小包猛得砸向那男人后背,口中大喝:“刘阿采!”

    阿卡吓了一跳,那男人也明显一震,慢慢回过头来,眼睛瞪得铜铃一般,整张脸涨成猪肝色,口中说:“你找谁?”

    话音刚落,瞳孔在合欢花穗的映衬下,红得好似能滴出血水来,那人一时像失去理智,一把伸出手来,向上扼住自己脖子,口中发出咯咯窒息声,看着骇人至极。

    林愫丝毫不慌,拿出合欢花穗向空中一抛,左手拎起桃木片小包转了个圈在手掌心放平,说:“青裳解郁,萱草忘忧,诸事无端,阴阳早辨。”

    “刘阿采,该你回来。”

    却见这时,突然之间崩的一声,桃木片小包竟在林愫手中碎成一片片,那合欢花穗在空中竟无端端烧了起来,窜出青紫色的一团火,掉落在地上,变成一团灰烬。

    林愫吃了一惊,向后退了两步,愣愣盯着桃木片小包。那男人却似回过神来,擦了把脸跳上了车,一个溜烟开走了。

    林愫愣了一会儿,转过头来恶狠狠盯着阿卡,开口道:“你姐姐怨念极深,身边皆是婴灵,围着她让她不得安稳。她可曾堕过胎儿?”

    阿卡瞪大眼睛,结结巴巴问:“什、什么是婴灵?”

    林愫不耐烦:“有些被打掉或者杀害的婴儿,历经轮回方能投胎,尚未成人却再堕阴间,因此怨气极深。怨气聚齐不能散,久而久之就成了灵,这就是婴灵。”

    阿卡想到那满屋子的小衣服,面色一变,还没开口答她,却见林愫皱紧眉头,又道:“不对,不是这样。太多了,不可能都是你姐姐堕掉的孩子。”

    她将地上散落的桃木片捡起来,一一指给阿卡看:“这个两月,这个四月,喏,这个大一些,已经七个月了,都有小指甲了。”

    阿卡凑前一看,背上冷汗瞬间浸透衣衫,只见那小桃木片上,每片都印着一婴儿的小掌印,大小深浅不一。

    阿卡压根没敢回出租屋里睡觉,背着包跑去了人声鼎沸的网吧,听着打游戏的玩家此起彼伏的叫骂声,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林愫把桃木片都带回了家,一片片放在糯米水里。她以前听老林讲过,婴灵怨气极深,人小力大不可小觑,处理婴灵需要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要小心。她拿糯米水洗过手,将散落的桃木片一片一片泡在老林前两年留下的秦岭百年悬铃木叶片上的露水中。桃木片却似泡在硫酸中,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不多时就黑得看不清形状。

    林愫口中念诀,轻轻把自己手掌浸在水中,掌心摩挲桃木片,另一手食指捏住拇指,静心平气一阵,倏一声合掌为符。桃木片微微有些发烫,水中也隐约有些翻滚的小气泡。林愫紧锁眉头,又捏了张黄纸符来,唇点朱砂抿了一把,往那水中一放,立刻腾起一层雾气,在空中集成一个个小罐子的样子,细细一数,竟然有十几个之多。

    林愫心下发沉,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阿卡隔天再来找她,她沉着脸没好气:“你姐姐照片拿来,我得看看她面相。”

    阿卡心里打鼓,拿出阿采的照片。林愫打眼一看,照片上的女孩体胖貌丑,笑得却极为灿烂。林愫把照片还给阿卡,说:“我猜的没错。你姐姐煞气太重,被人利用。她做的那门生意,就是帮人养生财的小鬼。”

玉料() 
养小鬼极损阴德伤阳气;一般都需要面丑带煞;八字过硬的女人来养。会养小鬼铸佛牌的人已经不多;这几年都是从东南亚传过来些。老林对这类邪门歪道深恶痛绝;早早就对林愫耳提面命;让她离这类“大师”远一些。这些人不单单是养小鬼;还需要活人做皿;生血为祭,才能让小鬼扎根,愿意为主家做事。阿采这次;想必就是为人利用做了养鬼的器皿。

    旁人养小鬼,一般都为求财。可小鬼易得,陶罐难求;何况陶罐煞气阴气极重;本就命不长久,又是什么原因阿采才做了这么短时间的陶罐;就死于非命?

    阿卡想了想:“我姐姐说当时交了个条件特别好的男朋友;来年就要结婚。会不会有关系?”

    林愫皱了眉头;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不早说?!”又抽出一张黄纸随手画了几笔;思索一阵;说:“你姐姐牛耳鹰嘴;蛇眼猪口,眉峰连印堂,脐下肉横生。说好听点叫面带煞气;说难听点就是丑绝人寰;该是很难正常恋爱的。”

    说完看阿卡一脸愤慨,又有点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接着说:“她如果能要结婚,要么是别人看中了她骗她做陶罐,要么是她看中了别人给人家下了小鬼做情蛊。”她盯着阿卡的脸:“我强烈怀疑是第二种。她给别人下了情蛊。”

    阿卡想了一想,问:“会不会是我们那天看到的那个男的?”

    林愫略一沉思,摇了摇头:“不是。那个男人相貌丑陋,你姐姐自己貌不惊人,想必喜欢的人必须清秀貌美。”看阿卡一脸茫然,又补充道:“她情蛊都种了,这么下血本,怎么也得挑个长得好看的下吧。”

    林愫无意识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再问米,也问不了这么详细,不成。用花蛊,婴灵这次有了防备,肯定行不通。当务之急,肯定还是找到你姐姐。”

    阿卡问:“怎么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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