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青梅惹不起！-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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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门口问祈珏：“相爷，轻舟怎么没有跟上来。”

　　　　祈珏转过身来，挑眉问我：“你还不进来？”

　　　　我极其敏感的察觉到了他这句话里的几分不耐，是以再不敢问东问西，连忙走了进去。

　　　　祈珏的书房很大，高高的书架从刚进门的地方一直延伸到最里面的案前。

　　　　书架排列整齐，一室两列，中间是空出来的一排走道，走道那边正摆放着他的书案。

　　　　我跟在祈珏的身后，粗略的数了数，这书架大约有五十几排的模样。

　　　　相府其实并不多么豪气，单从外面看来，相府的规格完全不能与祈珏的身份相匹配。可是今日见了祈珏的书房，我才知道……什么叫做……权势滔天。

　　　　不对，也不能这样说。因为祈珏的书房，除了文房四宝，再没有其他的东西。整个书房晓得整齐有序，看起来十分舒服。

　　　　目光触及案边靠窗的位置，我一时怔住……

　　　　画像上的女子一头乌发及腰，头戴一顶金冠，身着白色曳地长裙，笑意吟吟地看着我。

　　　　她的眼睛仿佛有光似的，让我觉得，她并不是画在上面的人，而是随时都可能从画中走出来的，活生生的人。

　　　　这女子……果然同我很像。

　　　　我不敢再看，扭过头去，却见坐在案前的祈珏正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你们确实很像。”祈珏收回目光：“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也在奇怪，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相像的人。”

　　　　“画上的姑娘……是……小七？她是相爷喜欢的姑娘？”我一时好奇问了出来，话刚出口又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

　　　　祈珏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一手撑住额头，双目微阖：“我幼时为生父生母所遗弃，被人收入门中。小七排行第七，也是个孤儿。她曾经说，自己没有亲人，把我当作亲人。……”

　　　　从祈珏的口中，我终于知道，这画像上的女子，也就是小七，对他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存在。

　　　　原来祈珏被人收入门中，那门派并不是个什么正派，而是藏污纳垢，专门收养那些面相好又无亲无故的孩子，培养成……

　　　　培养成青楼妓馆之中的头牌小倌，专门侍奉朝中显贵。

　　　　祈珏说，他本无名无姓。

　　　　是小七姓祈，他便随她姓了。她说他生得如玉一般，珏本美玉，气质不凡。

　　　　她说，他本不该在这藏污纳垢之地。

　　　　她还说……她早晚会带他走，远离这肮脏的地方。

　　　　可是，后来一个男人的出现让她忘记了她说过的话。

　　　　她爱上了那个男人，那个用钱买去她身体的男人。为了这个男人，她试图脱离门中，最后……被斩断了四肢，扔到了无名山中。

　　　　然而，她爱的那个男人，情动之时说的海誓山盟，情退时……却是冷眼旁观。

　　　　“后来呢，相爷？”我的眼睛里一片湿润，不知是为了他口中的小七，还是因为他。

　　　　脸上的泪被一根手指揩去，祈珏捻了捻指尖的湿润，看着我布满晶莹的眼睛。

　　　　“你为什么要哭。”祈珏的脸上闪过一丝执拗：“你为什么要哭！”

　　　　“是她咎由自取！都是她咎由自取！是她轻信了那该死的男人！是她抛弃了我！”他的眼睛里闪过愤怒，双手狠狠在案上一拂。

　　　　只听啪啦几声，案上竹简书册纷纷散落一地，案上一方砚啪嗒一声摔在了地上，顿时碎得四分五裂。

　　　　我低下头去，眼泪啪嗒一声滴落到了那破碎不堪的砚台上。

　　　　这方砚台……好像……是我送他的生辰礼物。

　　　　“我信过她！可是她也很我其他人一样，为了那个……”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睛通红一片，咬牙切齿地说出：“为了那个该死的男人，她抛弃了我。”

　　　　此时此刻，他不是那个权势通天的相爷，他只是一个……执着于过去，独自舔舐着伤口的孩子。

　　　　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不相信感情。因为，他的父母曾经抛弃过他；因为，他曾经亲眼看见他在乎的人，被一段虚假的爱情残害；因为，他在乎的人，为了另一个人……抛弃了他。

　　　　他害怕黑暗……因为黑暗于他而言……太污秽，太肮脏。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疯狂崩溃的模样，竟然心痛难当。

　　　　但是我想，这应该不及他曾承受过的万分之一。

　　　　“不……相爷，不是的。”我哽咽着说，眼中朦胧一片，隔着一片雾气，还能看到他血红的眼睛。

　　　　我狠狠地擦掉眼泪，扯了一丝笑容：“您信我，这一切都过去了……”

　　　　“你告诉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不够好吗？”我清晰地看到他的眼睛里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最终在眼睛里汇聚成一滴晶莹的眼泪，从眼角滴落下来。

　　　　然而，他却笑了。

　　　　这笑容，是这样的苦涩，是这样的绝望。

　　　　“为什么……明明……那般郑重的跟我承诺，她说会带我走……却偏偏，留我一个人。”

　　　　我顿时泪如雨下，伸出手来……轻轻拥住了他。

第97章　被祈珏揪住衣襟（）　
有些人，是从黑暗中走出来的。在这一刻，我很庆幸，他到底……走了出来。

　　　　“相爷，您说您不相信感情，可是您因为小七而对我另眼相待，这难道不是情么？相爷恨她，怨她，又何尝不是在记着她？”我看着案前的画像，这个女子，当初又是以怎样的心情，为着她的爱情，不顾一切。

　　　　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她在看着我。

　　　　“相爷本就是个用情至深的人。”我不由叹息道：“又怎么会怀疑情这个字呢？”

　　　　耳边是祈珏重重的呼吸声，每一声都像是重重的敲打在我的心上。

　　　　我活到十八岁，只为两个人心疼过。一个是顾子衿，一个是祈珏。

　　　　“文静殊。”他抓紧了我的手臂，五指崩的紧紧的，衣袖被他用力攥在手中。

　　　　他的声音低哑，喉咙湿润，一字一顿地问我：“你在同情我？”

　　　　“不！”我几乎是立即反驳道：“这不叫做同情，只是……静殊觉得相爷只是太执着。相爷曾经说静殊执着，相爷自己又何尝不是？”

　　　　“我和你不同。”他的手指渐渐松开：“你的执着，是爱；我的执着，是恨。”

　　　　他把恨这个字，咬得很重。

　　　　“相爷，爱是因为在乎；恨也是因为在乎。我们不可能去爱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也不可能去恨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所以……这两者本没有什么分别。”我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很轻很轻的腔调说：“可是恨，心会疼，所以不要恨。”

　　　　特别是……恨一个自己明明爱着的人。

　　　　更加要命的是，这个人只存活在自己记忆里了。

　　　　你恨她，却没办法报复，你恨她，也是在恨自己。

　　　　所以，祈珏的恨，都通通的应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他没有回应，但透过他的眼睛，我知道……他在听。

　　　　“相爷，你执着于过去不苦么？”我试图把他从这种自我毁灭的仇恨中剥离出来，尽管我知道，这只是一个非常可笑的想法。

　　　　但是，当我知道这一切的时候；我再也没办法冷眼旁观，作壁上观。

　　　　他的眸光微闪，嘴唇微微开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可是，我看清了他说的这个字。

　　　　苦。

　　　　当然苦，怎么可能不苦。

　　　　“静殊知道，相爷经历的事情比我多太多，可是有些事情，相爷并没有静殊看的明白。”我的目光转向了窗边墙壁上挂的那副画：“相爷觉得，是小七抛弃了你，对么？”

　　　　“可是，在静殊看来，小七确实履行了她的誓言。”我微微一笑，对上祈珏黯淡的眼睛，淡淡问到：“相爷不信？”

　　　　祈珏坐直了身子，仿佛一瞬间又变成了那个忽远忽近，变化无常的大昭祈相。

　　　　他勾了勾唇，自嘲道：“文静殊，你不必骗我，亦不必安慰我。”

　　　　“静殊无意骗相爷，只是想把静殊内心的想法告诉相爷。”我站起身来，在祈珏灼灼目光的注视下，走到窗边。

　　　　画中女子一如既往浅笑嫣然。

　　　　我的手指轻轻抚上她的脸颊：“相爷，我相信你画这幅画像的时候，心里一定不会是恨。相由心生，她在你心里是美好的。”

　　　　祈珏的目光落到画像上，眼中茫然。

　　　　我知道，他一定回想起了那也过去了数十年的事情。

　　　　那些令他快乐的，那些令他痛苦的，一一铭记在心，无法忘却。

　　　　人真是奇怪，明明应该忘掉的却偏偏记得，而那些应该记得的，却又忘却。

　　　　前者是祈珏，后者是那个负了小七的男人。

　　　　“我小的时候被人欺负，是她护着我，说两个人会温暖些。”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是夜空里闪耀着的星星。不过片刻，这颗星星又渐渐黯淡了下去：“最后她去温暖了别人，却又被人弃如蔽履。”

　　　　“所以，相爷最恨的不是她，是那个男人。”我隐隐觉得这个男人不会有好下场，便问：“那这个男人……”

　　　　“死了。”祈珏冷冷道：“本相命人砍掉了他的四肢，扔进了当初她被扔进的那座山中。”

　　　　罪有应得，咎由自取。

　　　　他可以不交付真心，因为感情本就没有公平可言。可是，他不该空许一些自己永远无法实现的誓言。若他可以真实一些，小七不会不顾一切，更不会死的这样凄惨。

　　　　长厢厮守……

　　　　如此结局，也算应了当初的誓言了。

　　　　“可是相爷仍然不能释怀不是么？”尽管用这样的方式替小七报了仇，祈珏心里始终对她耿耿于怀。

　　　　“相爷觉得小七背弃了她的誓言，可是在静殊看来，她并没有失信于相爷。”我也不知道那里来的胆量，竟敢直视着祈珏微微愠怒的眼睛。

　　　　小七是禁忌，是他心里的刺。若不拔去这根刺，祈珏始终不会开怀。

　　　　“相爷这十年里，不仅离开了污秽之地，还做到了今天的位置，不正是因为有对她的恨支撑着您么？”我毫不回避地盯着他的眼睛：“虽然她那时已经不在，可这也算是……履行了当初自己的诺言。”

　　　　“相爷把她当作亲人，难道就不能允许她去追逐爱情了么？”因为渴望亲情，所以便想牢牢拽在手心里，我知道他这种心情。像是溺水的人，紧紧抓住一块浮木一般。

　　　　然而，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祈珏的脸色突然变得阴郁起来。

　　　　我甚至听到他磨着后槽牙的声音，这一切都在提醒着我，不要再触犯他的禁忌。

　　　　但是，我从来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手指掐住手心，继续说道：“静殊有亲人，亦有心悦之人。但是，亲情爱情对静殊而言同样重要，没有高低之分。所以相爷又怎么能够断定，相爷在她的心里不是同那个负她的男人一样重要呢？”

　　　　既然已经惹怒了他，我自然不怕他更怒一些，于是话锋一转，淡淡问道：“还是说，根本就是相爷自己耿耿于怀，庸人自扰？！”

　　　　话音刚落，祈珏长步一迈，一把揪住我的衣襟，双眼狠狠地瞪着我：“你再说一遍。”

第98章　轻舟的请求（）　
我的心悬了起来，却仍然硬着头皮，不躲不避地看着他。

　　　　“我说，是相爷自己，庸人自扰。”我一咬舌尖，把刚才说的那句话，又说了一遍。

　　　　他的眼睛好像有一团熊熊燃烧地烈火，仿佛会立刻燃烧到我的身上。我似乎可以听到他垂在身侧的那只手慢慢收紧的声音。

　　　　“怎么，相爷不敢承认么？”我笑了笑，表面上一副淡定自若的模样，其实心里怕极，我不确定自己能够承受祈珏的怒火，但是事情一旦错了，就万万没有收手的道理。

　　　　话音刚落，一只手倏然朝我的面门袭来。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知道他已是怒极。他的手速极快，我想避也避不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我睁开眼睛，见祈珏的手还顿在我的脸边，只差一点点的距离，巴掌就打到了我的脸上。

　　　　他的手臂朝门外的方向用力一伸，宽大的袖子打在了我的脸上，并不疼痛。

　　　　他眼中仍然盛着没走宣泄的怒火，指着门外，沉声说了一个字：“滚。”

　　　　他没有打我，我自然应该庆幸。他让我滚，我也断断没有留下的道理。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屈膝朝他福身道：“静殊方才所言，或许极端，但也并不是胡言乱语，静殊告退。”

　　　　说完，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我知道，身后的视线一直注视着我。

　　　　直到我走出房门，也不转身，就这样把门合上。

　　　　“夫人——”一个声音突然唤道。

　　　　我扭过头去，便见那窗下站着一个玄衣青年，正是轻舟。

　　　　我缓步走到他面前，他压低了声音，似乎怕房内的祈珏察觉到：“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我点了点头。

　　　　他引我朝院外走了一段距离，并在一座假山旁停了下来。

　　　　四下无人，轻舟突然朝我跪了下来。

　　　　我一惊，反应极快，在他双膝还没落地的时候一把搀住了他：“男儿膝下有黄金，起来说话。”

　　　　也许是见我态度坚决，他站了起来，然后郑重地朝我鞠躬作揖：“夫人请听属下一言。”

　　　　我没做声，算是默许。

　　　　轻舟直起身来，微微扭头环顾四周，才对我说明他引我来此的用意。

　　　　“轻舟要替爷感谢夫人的直言不讳，其实爷他虽然愤怒，却不是没有听进去的，夫人的话……爷他是听的。”也不知道他是从那里得出的断言，竟然会认为祈珏有听进我的话。

　　　　我不由笑了：“那倒未必，他若肯听，也不会……”

　　　　也怨不得他要出手打我，易地而处若是换了我，只怕早已经一巴掌扇了过来。

　　　　他能够及时收手，倒是给了我天大的情面了。

　　　　“不，夫人。”轻舟摇头道：“您不知道，这十多年里就连我都不敢在爷面前提到她。相爷今天，能听您把话说完，这证明着他有用心去想您说的话。只是……您后来，太过偏激，他一时难以接受罢了。”

　　　　这个“她”，自然是指小七。

　　　　从祈珏的口中，我知道她是个温暖明媚，而又固执倔强的女子。

　　　　“夫人，爷他……”轻舟欲言又止：“从前爷过的不好，所以对前尘往事，他从来只字不提。也就在夫人面前，他才愿意开口说上两句。所以轻舟求夫人，不要因为相爷偶尔的冷漠就轻易地远离他。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够开解他，那这个人必定非夫人莫属了。”

　　　　对我而言，即便对祈珏有多么的同情，也始终站在局外的位置。我虽然不会漠视，也不会竭尽全力的拉他出来。

　　　　“你觉得我能做什么？”我淡淡问道。

　　　　“夫人，能够成为第二个小七。”轻舟的话别有深意。

　　　　不知为何，这句话像只蜜蜂在我的心上扎了一下。

　　　　“够了轻舟。”我的声音带了丝薄怒：“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不仅是我，即便是相爷，也不会想要听到这样的话。”

　　　　轻舟一怔，显然不明白我为何突然发怒，我微微平息了躁动的心绪，轻声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但小七是小七，我是我。”

　　　　小七在祈珏的心里，是独一无二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而我是文静殊，我不想也不能变成她。

　　　　“轻舟失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