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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纵横·鬼谷子的局 卷七-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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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告诉我,说秦不成,于我是个挫败吗?”

    阿黑跑过来,叼住他的衣襟,阻止他撞墙。

    “呜呼哀哉,我的阿黑呀,”苏秦长哭几声,“杀力者必『自杀』,恃强者必自毁,此为道之理。秦人四方征战,毁灭天下,也必自毁。而我苏秦若是留在如此禽兽之邦,也必成杀人利器,也必以杀人为乐,也必助纣为虐,也必行禽兽弗为之事……苍天哪……”他猛地扭转头,盯住阿黑,“阿黑,我向你起誓,我要阻止秦人,我要力挽狂澜,我要阻止禽兽肆虐,我要……”说到这儿,将拳头狠狠地砸在土墙上。

    阿黑松开他的衣襟,呜呜回应。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阿黑,”苏秦蹲下来,扳过阿黑的头,两眼『逼』视阿黑的眼睛,“告诉我,你快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呀,阿黑?”带着哭腔,“阿黑呀,几十个日夜,我殚精竭虑,以锥刺股,苦苦思索破解,仍旧想不出一策呀!”说罢快步走到几册书简前,拿起《商君书》,“我真想一口一口地吃掉它!”

    苏秦张嘴咬向竹简,坚硬的牙齿咬在硬竹片上,发出咯咯嘣嘣的响声。

    见苏秦吃竹简,阿黑跟过来,摇着尾巴,许是也早饿了,瞄向摆在陶碗上的烙饼。苏秦瞥见,拿起一张饼,递给阿黑。阿黑“呜”一声噙住,兴奋地来回蹭磨苏秦的腿,表达感激之情。

    阿黑蹲在几步远处,眼巴巴地盯住两只烙饼。

    “唉,”苏秦轻轻抚『摸』阿黑,苦笑一声,摇头,“你个贪嘴的阿黑啊,天下相安之路,先生给出两途,一是天下一统,一是诸侯相安。一统之路既不可走,你说我该怎么办呢?天下诸侯个个如你,一块烙饼足以让他们打成一团,如何才能让他们去除欲心,彼此妥协、和解、和睦相处呢?即使中原列国有此诚意,一意征战的秦人肯吗?秦人不肯,战必不止……”

    阿黑不再看他,也不再听他讲述什么,只将烙饼叼到门口,用两只前爪抱住,津津有味地吞吃。

    苏秦扫它一眼,给出一声轻叹,走到墙边,取下圆板,搁在地上,在板前席地坐下。

    映入他眼帘的是圆板的另一面,上面是他粗粗描下的一十九道棋局。

    这是出山之前鬼谷子摆在他与张仪面前的棋局。

    苏秦盯住棋局,二目渐渐闭起,再入冥思。

    轩里村,旭日东出。

    苏厉吃过早饭,揣上几块烙饼,匆匆出门。

    苏厉涉过伊水,走上堤岸,迈开大步径投王城方向。走有二里多地,苏厉看到前方二十步开外的路边爬着一个东西,近前一看,是一个老人。

    老人不是别个,正是从河南邑一路赶来的琴师。

    琴师走不动了,正在吃力地朝前爬。琴师伸手向前抓地,另一手拖着一个木盒子,里面装着他的琴。

    乍暖还寒,琴师衣裳却单,刚刚经历一场严冬的一双老手裂出几道血口。

    苏厉心底一颤,疾步上前,扶琴师坐起:“老人家,您……不要紧吧?”

    琴师给他个笑,指指口。

    苏厉看向他的口,也裂出几道血口。

    苏厉『摸』出水囊,递到他口边。琴师连饮几口,吧咂几下嘴皮,吃力地拱手,声音沙哑:“年轻人,老朽谢了!”

    苏厉觉出琴师饿了,便『摸』出烙饼,递过去。

    说话间,小喜儿已经挪回自家院中。

    饼是早晨刚烙的,且又放在苏厉的衣袋里,还有热度。琴师颤手去接,连接几次,手指似乎让漫漫的寒夜冻僵了,拿不住。

    “老人家,”苏厉脱下身上的外套,“您穿上这个!”不由分说,脱下琴师那根本挡不住风的破烂衣裳,将外套给他换上。

    琴师给他个笑,拱手:“老朽……谢了!”

    苏厉将饼放进他的嘴里,琴师吃力地咬嚼。

第061章  苏秦刺股谋制秦 琴师绝响成顿悟(5)() 
琴师吃有几口,噎住了。

    苏厉急又递上水囊。

    琴师饮毕,又给他个笑。

    苏厉不无忧心道:“老人家,您……您这是去哪儿?”

    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老朽欲去轩里,”琴师指向前面,“说是过去伊水就到了。”

    苏厉指着河对岸偏南一点的轩里村:“老人家,您看,就是那个村。”

    琴师望向那个村子,点头:“谢你了。”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苏厉看看身后的伊水,又看看琴师:“老人家,这阵儿水浅,没有摆渡,要涉水,我送你过去吧!”

    琴师又打一揖:“年轻人,谢你了。”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苏秦面对木牌,跪下,沉声诉道:“先生,这是您选定之地,请安歇吧。”拜上几拜,声音哽咽,“先生,您的诉说,苏秦已知。您所看见的,苏秦也看见了。您所听到的,苏秦也听到了。”

    苏厉扶琴师走向伊水,背他走下堤岸,来到水边。

    苏厉脱去鞋子,挽起裙裾,背上琴师,提了琴盒,蹚下水去。因是二月,河水虽冷,却是极浅,最深处也不过没膝。不消一时,苏厉已将琴师背过伊水。

    苏厉边穿鞋子边问:“老人家,您要到谁家,晚辈送您。”

    “谢谢你了,年轻人,”琴师回揖,“老朽正要打问你呢。有个苏士子,说是住在此村。”

    轩里村只他一家姓苏,苏厉听出他问的必是苏秦,便拱手问道:“老人家说的可是苏秦?”

    琴师点头。

    “真正巧了,苏秦正是晚辈舍弟。”

    琴师也是怔了,喜道:“是碰巧了!听说苏士子病了,可有此事?”

    苏厉吃一大惊,盯住他,忖道:“咦,二弟生病之事,是昨晚才听三弟讲的,他怎么晓得了?还有,他是谁?他怎么会认识二弟?”见琴师仍在看他,忙拱手道:“是哩。舍弟病了,晚辈这就是去王城为舍弟求请医师呢。”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跑在前面的阿黑的汪汪声。

    “是哪儿病了?”

    苏厉指指心,又指指头:“想是这个不好使了,听人说是癔症。老人家,您是……”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呵呵呵,”琴师笑了,“要是这病,你就不必去王城寻了。老朽此来,为的就是诊治苏士子的癔症!”

    苏厉惊喜交集,跪地连拜数拜:“晚辈替舍弟谢老人家大德!”

    “苏士子现在何处?”

    “就在村北打谷场边的草棚里。老人家,先到家里喝口热汤,再为他诊病不迟。”

    苏秦弹出的是琴师刚刚弹过的曲子。

    “不必了。”琴师摇头,“老朽这就对你说,欲治苏士子的病,你得依从老朽一事。”

    “老人家请讲。”

    “不可告诉家人,不可告诉任何人,也不可告诉苏士子。你只需指给老朽苏士子的草棚何在,这就可以了。”

    苏厉先是一怔,继而点头:“好的,晚辈就依老人家。”

    天『色』黑沉下来,繁星满天,月牙斜照。

    苏秦正自冥思,远处传来一声琴响,复归静寂。

    然而,虽只一声,苏秦的身心已是一颤,屏息聆听。

    又过一时,琴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时远时近,时高时低,如颤如抖,如缥如缈,如丝如缕,似一股清凉之风灌入肺腑,直入心田。

    苏秦正自听得入神,琴弦陡然一转,如泣如诉,声声悲绝。

    苏秦的耳朵微微颤动,整个身心完全被这时断时续的琴声垄断。

    苏秦正自听得入神,琴弦陡然一转,如泣如诉,声声悲绝。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随着时断时续的琴音,苏秦眼前渐渐展开一幕又一幕鲜活的场景:

    —空旷的原野,干裂的田园,呼啸的北风,一个饱经风霜的老艺人拖着沉重的步履,身背一把古琴,艰难地跋涉。

    —黄土坡上,一个骨瘦如柴的『妇』女吃力地撅起屁股在挖野菜;村头,一个半大的孩子领着几个饿得直哭的弟妹,站在一处高坡上,盼望他们的娘亲早点归来。

    —衣不蔽体的一老一少挨门乞讨,每到一家门前,他们就会跪下,不停磕头。

    苏秦放缓步子,在离琴师几步远处,跪下,拜过几拜,轻叫:“先生!”

    —挺着大肚子的新『妇』望着灵堂上崭新的丈夫牌位,哭昏于地。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几个老人推开一扇破门,抬出一具死去多日的孤老尸体。

    —市场上,两个半大的女孩背上各『插』一根稻草,一个『妇』人守在旁边,时不时地抹泪。

    —战场上,尸体横七竖八,无人掩埋,一群群的乌鸦低空盘旋,纷纷落在腐尸上,呱呱直叫,争相抢食。

    —村庄的空场上,里正征丁,村人聚集,多是老人、『妇』女和儿童;里正一个接一个地念着名字,从人群中走出的几乎全是半大的孩子或年过花甲的老人。

    ……

    就在苏秦的心跟随着悲悯、凄婉的琴音浮想联翩时,琴声却在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之后,戛然而止。

    苏秦陡然一惊,猛地睁眼,大叫:“先生,先生……”翻身爬起,推开房门,冲到谷场上,冲旷野里高喊,“先—生—”

    四周静寂无声,仿佛这里根本没有过琴声似的。

    阿黑似是明白苏秦要找什么,“噌”地蹿出,汪汪叫着,冲向一个方向。苏秦紧紧跟在阿黑身后,边跑边喊:“先生,先生,你在哪儿?”

    回答他的只有风声和跑在前面的阿黑的汪汪声。

    “是哪儿病了?”

    苏秦撒开两腿,跟阿黑一阵猛跑。跑有一时,前面再次传来“嘭”的一声弦响,继而又是静寂。

    苏秦面对木牌,跪下,沉声诉道:“先生,这是您选定之地,请安歇吧。”拜上几拜,声音哽咽,“先生,您的诉说,苏秦已知。您所看见的,苏秦也看见了。您所听到的,苏秦也听到了。”

    阿黑叫得更欢了。

    苏秦急奔过去,终于在数里开外的伊水岸边寻到了琴师。

    堤边的一个土坡上,琴师两手抚琴,巍然端坐。

    苏秦放缓步子,在离琴师几步远处,跪下,拜过几拜,轻叫:“先生!”

    琴师没有动,也不作答。

    “先生!”苏秦又叫一声。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琴师仍旧端坐,不动。

    苏秦起身,走前几步,再次跪下,叩道:“先生,晚生苏秦叩见!”

    仍然没有回复。

    苏秦怔了下,跪行至琴师跟前,见他二眼闭合,已经绝气。方才那声沉闷的“嘭”声,是他用最后的能量弹出的绝响。

    苏秦跪地,悲泣:“先生……”

    一轮新月弯弯地挂在西天。夜风拂来,并无一丝儿寒意。

    苏秦环视四周,见此地位置最高,河水在此打个弯,俯瞰河谷。苏秦放眼望向河谷,无论是上游还是下游,无不宽敞,空『荡』。琴师的近旁是几棵老树和几束荆丛。

    真是一处风水宝地。

    仍然没有回复。

    苏秦晓得,这是琴师为自己寻到的安息之地。苏秦回家,拿来铁铲,将琴师抱到一侧,在他所坐的地方一铲接一铲地挖下去。

    月牙落下去,天『色』昏暗,阴风习习。

    —挺着大肚子的新『妇』望着灵堂上崭新的丈夫牌位,哭昏于地。

    苏秦一铲接一铲地挖着。『穴』越挖越深,至丈许时,苏秦爬出土坑,将琴师抱下,再将那架陪伴他多年的老琴摆在他面前,让他永远保持抚琴的姿势。

    苏秦朝他连拜三拜,又跳上坑沿,一铲一铲地培土。

    “老朽欲去轩里,”琴师指向前面,“说是过去伊水就到了。”

    一座新坟在苍茫的夜『色』里突起于河坡之巅。

    苏秦在坟前跪下,目光痴痴地盯住这堆新土。

    仍然没有回复。

    新土下面,坐着用生命为他弹出绝响的先生。

    苏秦的泪水落下来。

    苏秦伸出双手,就像当年在太学琴房之外的草地上一样,在琴师的新土上弹奏。

    琴师复啃几口饼,喝几口水,苏厉拿过他的盒子,欲背他,琴师却挣扎着站起。许是穿暖了,又吃些饭,琴师竟然站起来了。

    苏秦弹出的是琴师刚刚弹过的曲子。

    苏秦动情地弹着,苏秦的眼前浮出他与琴师曾经历过的幕幕场景:

    ……

    太学门外,在门口观看已久的老琴师缓缓走过来,在他面前蹲下,捡起笔,饱蘸墨水,递给苏秦:“小伙子,再写一个字。”苏秦诚惶诚恐。琴师指下地上张仪写的字:“就写那个!”苏秦写“飞”字。琴师捋须欣赏,微微点头:“小伙子,你的字写得很好呀,尤其是最后两笔,若没下过苦功夫,还真写不出呢!”苏秦泪出。

    太学门外,苏秦五体投地,声音颤抖:“晚……晚辈求……求为先……先生弟……弟……弟子……”琴师叹道:“唉,非老朽不收你,乃时过境迁,为琴不足以立世啊。说起这个,差点儿忘了,老朽方才喊住你,原为这个,让秦人一搅,竟就误了……时也,运也!你能有此机运,老朽恭贺了!”

    宫墙外面,琴师为王后弹琴。

    琴师的声音:“老朽在天子脚下设擂三年,列国琴师闻讯,接踵而至者数十人,无一不败在老朽弦下。天子闻名,邀老朽入宫演奏。王后听毕,甚是赞赏,特聘老朽为宫廷琴师,后又授命老朽教授两位公主琴艺。老朽如登云端,飘飘然不知地厚天高,遂在这个门楣之上写下‘天下第一琴’五个大字……唉,那一夜老朽不知是如何过来的,待天明时,老朽回到此院,摘下门楣上的匾额,踩个稀烂。自此之后,老朽三赴云梦山,鬼谷先生终不肯见,后来留给老朽四个大字,‘心动琴动’。此后的日日夜夜,老朽再无旁骛,只在觉悟鬼谷先生的四个字,‘心动琴动’!”

    琴师小院停着一辆轺车,装饰华丽。车中一个布包,包中是四小块金饼,旁边是一竹简,写道:“购马六金,修饰轺车二金。余金在此,请公子验收。恭祝公子一路顺风,心想事成。老朽去也……”

    ……

    苏秦陡然站起,大步回到草棚,寻到一块木板,咬破手指,用自己的鲜血写下“天下第一琴”五个大字,『插』上坟头。

    苏秦面对木牌,跪下,沉声诉道:“先生,这是您选定之地,请安歇吧。”拜上几拜,声音哽咽,“先生,您的诉说,苏秦已知。您所看见的,苏秦也看见了。您所听到的,苏秦也听到了。”

    苏秦慢慢站起,扭转身,大步走去。

    “就在村北打谷场边的草棚里。老人家,先到家里喝口热汤,再为他诊病不迟。”

    然而,苏秦刚走几步,身后传来一阵沙沙的风声,接着是一声更响的“啪嗒”。阿黑似是看到什么,狂吠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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