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色山河-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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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夏姬要被烧死了。

　　　　看，夏姬，夏姬……被绑缚在高台上的夏姬，这个女人……这个把自己害成这个样子的女人。他哈哈大笑，仿佛浑身上下的痛都不在了：夏姬，夏姬，这一次，我所有的仇都报了！！！

　　　　跟我作对，死的一定是你。

　　　　还有楚庄王，他坐在观望台的正中，这里有最好的视线，最好的座位——平素，他来这里不是阅兵就是为了看风景。因为，从这里看出去，天空那么蓝，风景那么好。可是，从未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居然是来看一场刑罚的。

　　　　也不知为何，他有点惴惴不安。

　　　　他只是看身边的屈巫。

　　　　屈巫的样子更憔悴了，眼窝陷下去更深了，胡子变得老长老长，脸色惨白惨白，就像被鬼吸干了元气的干尸。

　　　　他吓一跳：“屈巫，你怎会病成这样？”

　　　　屈巫苦笑一声，声音十分沙哑：“臣下也不知道原因，看了好多郎中，吃了无数药，都没法痊愈……真要说什么病又说不上来，只是每天情思昏昏，没有精神……唉，也许是早前太过劳累，没有及时诊治……”

　　　　楚庄王好言安慰了几句，然后，支支吾吾的，压低了声音，有点不好问出口：“屈巫，依你看来……这夏姬，她果然真是妖孽化身？你相信世界上真的会有妖孽吗？？”

　　　　屈巫终于抬起头，看向半空中被绑着的夏姬。

　　　　夏姬忽然很疼——不是心灵，而是肚子。

　　　　仿佛有人拿着刀子，狠狠地在肚子里刺了一下。她模模糊糊想起来，自从花朝节之后，自己的葵水再也没有来过了，忽忽之间，竟然已经快三个月过去了……葵水竟然一直没来。

　　　　她并不是一个糊涂之人，只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痛苦，这样的遭遇，这样的悲惨，这样的憔悴之下……竟然会这样。

第332章　怀孕2（）　
她并不是一个糊涂之人，只是做梦也想不到——这样的痛苦，这样的遭遇，这样的悲惨，这样的憔悴之下……竟然会这样。

　　　　一个女人，再不济，也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这个小生命，来得如此不是时候。

　　　　这本是她盼望了许久许久的，从和子灵成亲起，就一直在期待。这孩子，它会长得像自己？还是像子灵？或者，集中二人的优点？

　　　　她日思夜想，在宛丘的时候想，在狐丘的时候更想——纵然在狐丘，受到子灵如此的冷漠无情，她也在想，甚至被废黜王后身份的时候，还是在想。

　　　　子灵，我也想有一个孩子。

　　　　子灵，求你，给我一个孩子。

　　　　在狐丘的帐篷里，那么冷漠，那么残酷的子灵——她还是没有放弃哀求的机会——希望有一个孩子，并不是寄望他成为太子，也不是希望借此维持王后的身份——她只是孤独。

　　　　希望寂寞的时候有人陪着说话；

　　　　希望孤独的时候有人在眼前欢笑。

　　　　希望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可以有人陪着一起看鲜花，绿草，呼吸新鲜的空气……希望带着它看麋鹿，天鹅，大雁，成群结队的鸟儿……

　　　　希望有好东西的时候，可以跟它毫无保留的分享……

　　　　爱情，分分钟就走了。

　　　　但有个孩子，它必将永不背叛。

　　　　但是，那时候，上天并未给她怜悯，也没有给她机会，纵然她想得发疯，葵水还是按时来光顾，从来没有迟到的一天。

　　　　直到这一次。

　　　　直到花朝节之后，直到那么浪漫的一次爱恋之后……她心里隐隐是明白的，自己所盼望的，终于姗姗来迟。她也为此暗中高兴，偷偷地，不动声色的筹划，不然，她也不会那么听话地急于回到郑国了。她以为，到了郑国，这孩子必然就保住了。

　　　　但是，但是。

　　　　人生中，因为有了但是这两个字，会让多少的事情变得悲惨？？

　　　　这孩子，它来得太不是时候了。

　　　　在郑国边境遭遇追杀，它没有被杀掉；

　　　　她掉进河里的时候，它也顽强生存；

　　　　甚至于，她被关在黑暗的小屋子里时，它还是牢固地呆在她的体内。

　　　　直到那一碗黑乎乎的毁容茶水喝下去……直到自己被绑缚在这高高的十字架上面……

　　　　那可怜的幼小生命，终于再也坚持不住了。

　　　　它比母体更先倒下去。

　　　　腹痛如剿，夏姬疼得身子都无法直立起来，可是，她只能直立着——因为，那绑缚将她的身子固定得很直很直……直得连瑟缩一下都不可能。

　　　　身体里，仿佛有一股灼热的生命之源，忽然溜走。她感觉到一阵潮湿，好像浑身的血液忽然都奔涌出来……

　　　　哗啦啦的，那是一个女人全部的鲜血，红得就像是一个人的命运。

　　　　但是，没有任何人在意，也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因为，那血液都洒在了那一堆高高堆积的柴禾上面——很快，便渗透下去，无影无踪……

　　　　夏姬被这样巨大的痛苦打击得几乎晕过去。

第333章　怀孕3（）　
可怕的是，她居然还是清醒的——越是痛苦，越是清醒——清醒地看着那高而且远的残酷无情的冷漠天空……

　　　　就像记忆里残存的那一场烈焰金乌，带来粉身碎骨的一场痛苦。

　　　　子灵……子灵……子灵……你救救我……求你救救我——至少，救救你的孩子……求你……

　　　　她忽然惨呼。

　　　　惨呼是在心灵，在喉头，没有散发出来，她已经出不了声，嘴唇也迅速失去了血色，变成了可怕的死亡一般的白色……

　　　　巫咸，正好抬起头，正好看着她。

　　　　她穿一身宽大的白色袍子，簇新，整洁，那是楚王的最后一点仁慈，也是燔祭时候对人牲的一种礼仪。

　　　　她遗世独立，一个人在很高很高的地方，藐视众生——那时候，大家已经看不清楚她变得那么丑怪的脸了，只看到她披散的头发，绝望的身姿，以及她那种听天由命，一点也不挣扎，一点也不惧怕，一点也不痛苦的样子——

　　　　好像绑在上面的是一个无血无肉的木偶。

　　　　因为疼痛太过，她反而麻木了。

　　　　真的，那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她发现自己身体里面的血液已经彻彻底底被掏空了。

　　　　恨！

　　　　怒！

　　　　悲！

　　　　怨！

　　　　……

　　　　她对这个世界，对这些人类，对这一切的天地苍生……从来从来不曾如此痛恨，如此急于毁灭……

　　　　如果我有力量，我一定会报复我所受过的这一切罪孽。

　　　　我从未害你们，从未伤你们——你们，为何要这样待我？？

　　　　诸神总是教导我们忍耐忍耐再忍耐……可是，回报忍耐的永远是暴力，暴力，可怕的暴力，永远也不会停息的暴力……

　　　　一念之间，好人也成魔。

　　　　屈巫忽然感受到什么，竟然没来由的一阵颤栗——呵，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仿佛她的痛苦具有蔓延性——具有毁灭性——透过柴火，透过空气，透过那些最微小的尘埃，分子原子……无声无息地向周围的众人□□……

　　　　偏偏这时候，她的目光看过来。

　　　　那么巧，竟然落在屈巫的脸上。

　　　　屈巫看不清她披散黑发下面的神情，只看到绿光一闪，他的视线立即落在她摊开的右手上——被绑架在十字架上的右手无名指上，赫然戴着一只精巧无论的祖母绿戒指。这绿色那么晶莹，那么剔透，干净得就像是二十七层净化过的水。

　　　　他忽然觉得这绿色非常非常熟悉，就像自己的骨子里，一直烙印着这样深沉的熟悉。他死死盯着她手上的戒指，脸上的神色变得非常非常奇怪……

　　　　夏姬的目光也落在自己手上的戒指上面。这样的戒指，她和子灵一人一个。自从新婚之后戴上了，就从未取下来过。

　　　　现在，屈巫——呵——子灵的目光——终于落到这一枚戒指上面了。

　　　　那么远的距离，她却那么清晰地看到他的目光：惊讶，震惊，痛苦，迷惑，犹豫，彷徨……真真是复杂极了，穷尽人类的语言也无法描绘。

第334章　怀孕4（）　
那是子灵！

　　　　千真万确是子灵！！！

　　　　这目光，这眼神，这样偶尔的彷徨和无奈……除了子灵，世间再无任何男子具有。

　　　　这样的目光，她是见过的——在和黑魔王大战的时候，生死一线，她危殆，他舍生忘死。为了保护她，他曾这样不顾安危扑上去，和黑魔王已决生死——

　　　　就像那一片碎裂的睫毛！

　　　　就像被时间黑洞吞噬之前，小王子粉身碎骨的睫毛——

　　　　子灵，姬无花——她的残缺的记忆将过去零散的抓起来——

　　　　两生两世，你曾为了我不顾生死。

　　　　这一次，子灵，子灵——你一定也不会让我失望！

　　　　那一刻，她忽然很欣慰，很甜蜜——子灵——这是子灵——是子灵带给我的安慰——大慈大悲的苍天——既然他当年肯为我舍生忘死，现在，他怎么舍得抛下我不管？

　　　　怎会！！！！

　　　　她忽然很急切，想抬手，想用戴着戒指的手向他挥手，想大声地喊他的名字——

　　　　子灵，子灵，这是你送我的东西，你可还记得？

　　　　子灵，子灵，我受到这样的苦，你知不知道？

　　　　还有，我身下的鲜血，我们的孩子……你知不知道？？？

　　　　……

　　　　她已经如死灰的心，泛起最后一丝涟漪，最后一丝奢望——苍天，苍天，你难道永远也不会开眼吗？

　　　　如果爱人都不会怜惜我们了，那么，我们还能指望谁？

　　　　就在她用尽全身力气张嘴呼喊他的名字的时候——

　　　　子灵的目光移开了。

　　　　从祖母绿的戒指移到了她的脸上——一阵风来，将她的散发吹开，他看到她的脸——看到那灼日天火焚烧之后的寸土不生的大荒原……

　　　　他的眼里忽然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鄙夷、憎恨……仿佛一个正在吃饭的人忽然看到一只苍蝇……

　　　　太丑了。

　　　　这女人真的太丑了。

　　　　丑得让人看一眼就要做噩梦。

　　　　可是，她却这样定定地看着自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屈巫早年就有美男子之称，享誉大江南北，不知多少美貌少女追着抢着，投掷瓜果，鲜花满车……但是，被这么丑的女人盯着看，简直是太倒胃口了。

　　　　他狠狠瞪她一眼，立即移开了目光，再也不肯往她的方向多看一眼了。

　　　　夏姬奇异地看到他移开目光，然后，转向楚庄王，口开口合，而她分明听得他薄薄的嘴唇吐出一句话：“大王，别等了，赶紧烧死这个丑八怪吧……”

　　　　她忽然笑起来。

　　　　子灵，子灵！！！

　　　　如果你不曾盯着这一枚戒指看这么久，那么，我一定以为你是屈巫——是完全不认识我不怜惜我，我也不稀罕得到任何同情的陌生人屈巫——

　　　　但是，你看了戒指这么久，你分明认得这一枚戒指，你显然知道它根本就是出自你之手——

　　　　可是，你竟然回答我这样一句话。

　　　　大王，赶紧烧死这个丑八怪！

　　　　子灵，子灵，这便是你在这个世界上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她忽然如释重负，满面笑容，就像一个人，和自己的一段过去的告别。

第335章　午夜被爱之救赎1（）　
女子一生，以色事人，色衰爱弛，稀疏平常。但是，姿色未衰，恩宠不再。以前，她总以为是哪里出了问题，是自己不够好，是子灵有什么苦衷，是子灵冥冥之中被什么所控制，是有馋臣有魅惑的女人……不，不是子灵的错。子灵，他会清醒的，一定会清醒的回忆起昔日相爱的时光……总有许多幻想的空间，给自己无数的借口……所以，只要见了他，立即飞蛾扑火。

　　　　直到现在，才明白：他不会爱自己了。绝对不会了。

　　　　姿色尚在的时候，出于男人的本能，他还可能偶尔诱发一次激情。但是，自己变成丑八怪了，连吸引他最后一点注意力的本钱也不再了，所以，休想换得他的一次回头。

　　　　在狐丘的那一次，是男人的本能；

　　　　花朝节那一天，也是男人的本能。

　　　　这些，都和爱无关。

　　　　只是一个男人看到漂亮女人时的一种冲动——就像陈灵公，孔宁，仪行父，子反……就像这些男人看到她时一样……

　　　　原来，他子灵也无非只是想在她的身上沾一点男人都喜欢占的便宜而已。

　　　　一时之欢，抛之脑后。他，最终对她的所有态度，也无非只是可以“放进去享受一下”的工具而已。

　　　　这世界上，原来从来没有爱情！！

　　　　她彻底明白了：再也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了。

　　　　以前，他们是因为那举世无双的容貌。

　　　　现在，容貌不再。

　　　　没有任何男人会再多看自己一眼。

　　　　子灵不会，黑魔王也不会。

　　　　他们早年那么殷勤追求她，讨好她，善待她，争着抢着把好东西送给她——无非是因着这绝世无双的容貌——容貌不再，殷勤不再。

　　　　现在，他们的殷勤已经转向别的女人。

　　　　多可悲的一生。

　　　　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在容貌之外爱护自己的人——纵然父亲母亲手足之情，统统都没有。

　　　　一念至此，身上那种巨大的痛楚，鲜血流尽的磨难……统统都不见了。

　　　　她竟然无比轻松，真的，从来不曾如此轻松。

　　　　从狐丘开始到株林结束，从连尹府邸到今日邢台……她一直不肯死心，不肯罢休，一直怀着一点微弱的希望……总觉得心愿未了，不能从容就死。

　　　　尤其，他不露面——她一直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

　　　　他虽然没有保护她，没有在郑国驿馆等候她，没有到监狱里来探望过一次，没有为她说过一句半句好话——但是，她一直等着他，他还欠她一个解释。

　　　　直到现在，才真正一了百了，毫无牵挂。

　　　　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一件事，值得我留恋了。

　　　　子灵，子灵——你不欠我任何解释，因为，我根本不需要了。

　　　　她忽然眉花眼笑，却泪如雨下。

　　　　纵然时间再轮回一万万年，破碎的心，也无法弥补了。

　　　　……

　　　　那时候，高台上的风忽然吹起来，淡淡的，微微的，有夏天花草的味道，茉莉的味道……还有，一个女人鲜血流完的滋味……

　　　　他们不知道，其实这时候，这女人就死了。

第336章　午夜被爱之救赎2（）　
那是一场邪恶对正义的审判。

　　　　那是一场丑陋对美丽的审判。

　　　　但是，所有人都急切，狂喜，幸灾乐祸……他们急于看到火焰腾空时，被焚烧者痛苦无助的哀嚎……

　　　　他们喜欢这样惩罚那些被世俗道德钉死在耻辱柱上的女人。

　　　　时间，已经迫在眉睫。

　　　　子重已经急不可耐，他早已反反复复叮嘱了许久，点火的侍卫们也都做到了万无一失，只等未时三刻，便会点燃这熊熊的大火。那时候，冲天的火焰自然会将夏姬送上云霄……

　　　　只是，等待的人没有来！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距离未时三刻已经很近了——但是，黑要还是没有来。

　　　　沙漏一声一声，滴滴答答。

　　　　他等不及了，也不想等了，正要下令点火，但是，子反站起来，神情非常激动：“等一下……再等一下……”

　　　　子重有些不耐：“不行！时间已经到了。”

　　　　子反怒吼：“可是，黑要还没来……”

　　　　子重笑起来，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