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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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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桑有一种特长。无论干什么事,他第一步总是运用理智,加以缤密的考虑;第二步是审情度势地下一个决心。一经决意,他就能本着大无畏的精神,锲而不舍,决不肯知难而退;并且虽当事机急迫的时候,他仍能好整以暇,从容不迫,不失他的定力。这是我最佩服的。不过眼前这一件事,据我料想,似乎不但难望胜利,而且非常危险。因为党人们既然这样子胆大,霍桑却势孤力薄,自然不容易制伏。但是霍桑像胆子包身似地决意要去和他fll为难。他这一种果毅敢为的能力固然是高人一等,可是我总不能不替他担虑。
    我问道:“那末你打算怎样着手?”
    霍桑吐出了一长串烟雾,答道:“我想这件事还有新的演变。不过我也不是静坐着等候。我马上要出去。”他立起来丢掉余烟。
    我又问:“我要不要跟你一起去?”
    他摇摇头。“不,现在还用不着烦劳你。不过你枯坐在这里,也太闷郁。你若是不怕热,不妨也出去散一散。
    我道:“我本想去瞧瞧朱雄。你不是也说过要去看看他吗?”
    霍桑摇头道:“不,现在我要往另一个地方去,不再去会他。你独个儿去也好。
    “你要上哪里去?”
    “哈,我嗯,回头再告诉你。”
    他将身上的那件纺绸西装衬衫脱下,改穿了一件白万载夏布的长衫,把草拖鞋换上一双纱凉鞋。我自己也着上一件云纱长衫,取了草帽手杖,跟他一同出房。我随手把房门锁上,正要叫李四过来,将钥匙交他,忽见霍桑俯着身子,从房门口的地上抬起一张纸片。我回头一瞧,是一张从新闻纸上撕下来的歪斜不整的纸条。
    我问道:“这是你失落的?
    平日霍桑把剪裁报纸上的新闻作为一件正常工作,我们上海的寓里就有好几册厚厚的剪条记录。现在虽在客地,他的行筐中也还带了许多这样的纸条。
    霍桑将纸条瞧了一下,摇头道:“我记不得了,怕不是我的。
    他说着,像要把它弃去,既而又变了意念,将纸条夹在他的记事册中。然后他叫唤李四,将钥匙给了他,才和我一块儿下楼。
    我们出了旅馆,正要向小车站进行,霍桑忽住了脚步。
    他说:“包朗,你进城罢。现在我先要向江边去走一趟。
    “江边什么地点?”这问句是多余的,我终于不曾吐出口。我答应了一句,就别了霍桑,独自往火车站去。
    我在火车里默想:霍桑对于探案的步骤似乎已定下了某种计划。他说他要往江边去,当然有作用。不过这作用是什么,我固然不会问,问也是徒然的。因为事前不肯轻易发表,是他的一贯作风,我的经验够深刻了。
    火车到达北极阁,我下了车,往钟山师范学校走。刚到校门,恰巧见朱雄走出来。我和他握了握手,才知道他本要到我们寓里去会面,幸亏我早到一步,没有相左。我告诉他霍桑已经出外,我们不必回旅馆去。
    朱雄说:“那末,我们就到香林寺去玩玩。那里很凉快,路也很近。
    我赞成了,一同步行到寺里。骄阳被云阵包围住,热气好像减弱了些。我们在佛殿旁的一个桐荫掩覆的小轩中坐定。地点的确很幽静。除了一声两声的蝉唱以外,耳朵中绝不闻其他尘嚣。一个寺僧送上茶来。我们就品茗闲谈。我把断指的事情详细地向朱雄说了一遍。朱雄很惊异,也很替霍桑担忧。我又说起报纸上新闻的事,问他有没有投稿。
    朱雄答道:“不,我不曾投稿。不过那天我同霍桑兄游雨花台的时候,恰巧遇见一个姓邹的同事。他看见霍桑兄在采集植物标本,后来就拉着问我。我约略说了几句。也许是他写下了去登报,才惹出这意外的风波。
    朱雄说起,上年冬天,本城发生过一件惊人的绑架案子,事主被绑票,警士也死了一个,伤了两个,匪徒却到底漏网。因此他觉得霍桑此番的决策,未免太冒险。
    我们在那绿沉沉的梧桐荫下谈谈说说,的确忘掉了暑热。一会,天色更见暗下来。东北角上拥起了一大准乌云。一阵一阵的凉风把炎暑都吹散了。我觉得非常畅快。
    我说:“怕要下雨哩。我们没有雨具,赶紧回去罢。
    朱雄道:“来不及哩。这是阵头雨,立刻就要下了。我们再坐一会,等雨过了再走。
    这时风势果真越吹越紧,梧桐叶贿赂地乱鸣。天空也越见乌黑,几乎像黄昏。隆隆的雷声,渐渐地自远而近,接着是划破长空的闪电。霹香雳!劈地一声响,带下了一阵骤雨,倾盆般地从空中倒下来。约摸下了一个钟头,两方才收住,但天色仍旧是乌黑黑的。我摸出表来一看,已是五点钟,就同朱雄离了香林寺,各自回寓。
    我到中华旅馆时,六点钟已打过,问问帐房,霍桑回来过一次,又出去了。我一直上楼,四下一望,不见李四。我叫$行时将钥匙交给他,现在要叫他开门,意寻唤不着。甫道中又不见别的条房,我不免有些着恼。我走到二十二号房前,用手握了门钮推一推。门忽呀的开了。
    我很诧异。李四刚巧在房间里罢?怪不得寻不着他。我随手推开了门,向里面一望,黑漆漆没有一丝光线。雷雨后天色既然乌黑了,他在房内为什么不开电灯?
    我一边寻思,一边跨进了房门,嘴里喊道:“李四!你在里面吗?
    我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不禁疑惑起来。我走近壁旁,伸手摸着了电灯的机钮,向下一捺,灯光立即明亮。可是明亮带给我的是一种意外的惊吓。
    那分隔的纸屏已经倒在地上,四只椅子和一只圆桌也都离了原位,房内空空,玻璃窗仍旧闭着,却不见一个人影!偷儿枉驾过了罢?可是我们的皮包仍在床边。一转眼间,我的毛发都耸竖起来。原来地板上面,一点一点的都是鲜红的血迹!
    我失声道:“不好!这房里有人行凶过了!
    怎么办?我有些心慌意乱,手足无措。哈,有些声音!我正待回头,猛觉得我的肩膊上有人拍一下。我更吃一惊,急忙闪过一分,把身于一蹲,准备抵抗。可是我回头看时,那拍我的就是霍桑。我进房时没存关房门,霍桑走进来,我正在发怔,所以没有觉得。
    霍桑低声说:“你为什么骇叫?”他的敏锐的眼光也已看见了地上的血迹。他作诧异声道:“嗯,血?哪里来的?”他忽又敛神地倾听。“奇怪!这房里还有人吗?……包朗,你可听得哼哼的呻吟声音?”
    他不需要我的回答,早已大踏步走到他自己睡的床前去。床上垂着白纱的蚊帐,一时还瞧不见什么。我仔细一听,那哼声似乎就是从帐子里面透出来的。霍桑用左手把帐子揭起,右手插在裤袋中,忽又呆住了不动。我探头一看,床上并没有人,但霍桑的右手已经从裤袋中抽出来,伸到枕头上去,拔出了一件雪亮亮的东西一把钢刀!
    六、警告
    这发现实在出我的意外。那贼党的凶横险恶又得到一个证据!我回头看一看床上,我的呼吸加急了。
    我喊道:“枕头上还有一张纸哩!
    霍桑应道:“是,我看见了。大概是一张警告书。
    他的神气仍十分沉静。他的举动敏捷而准确。他一手将帐门钩住,一手把枕上的那张纸取起,并不瞧,但顺手纳在裤袋里。
    他回头向我道:“包朗,镇静些。别自己着慌。床底下还有一个人哩!
    我又不禁愣一愣。莫非有什么党徒还没有脱身?我俯下身去,果见有一个男子,手足都被缚着,躺在床下的血泊里。
    霍桑低声道:“唉!这是李四!来,快拖他出来。
    李四的两眼紧紧闭合着,口里不住地哼着,但是声息很微。他的面部上满涂了尘污,那件白长衫的前襟也撕下了一大块,裤腿上还染着许多血迹。瞧他的形状,似乎他起先跟人打过架,他打不过对方,才被敌人捆起来。
    霍桑道:“包朗。你把他嘴里的东西拿掉了,再解除他脚上的绳。”
    我依照他的话,从李四嘴里挖出了一个纸团,随后又解去他足踝上的绳。霍桑也已经把他的手缚解掉了,随手将李四扶起来。李四坐稳在地上,摸一摸手腕,又擦擦眼睛。他瞧瞧电灯,又瞧瞧我和霍桑。
    霍桑婉声问道:“李四,你觉得怎么样?”‘
    李四深深地呼吸了几口,又用两手摸摸池的右腿,皱紧了眉。
    他答道:“这里痛得很。
    霍桑点头道:“‘这最刀伤的。你别慌。我来替你里主L。”
    我道:“可要叫医生?我去对帐房说。”
    霍桑摇头道:“喂,别大惊小怪。这件事该秘密才最。你快去弄一盆水来。”
    我端了一盆冷水回过来时,霍桑正拿了一面小凸镜,在李四的伤口上细察,口里还卿卿路峻地和他问答。不到五分钟工夫,霍桑用白布替他里扎好。
    他说:“‘李四,这伤还不妨事。我已替你敷上些药,你不用害怕。现在你到床上去睡一会。不必来伺候我们。不过你别把这回事的原委说出去,免得人谈长论短。”
    李四点点头。“我懂得。不过要是老板问起来”
    霍桑忙挡住他。“你不说,他也不会知道。要是真有事,我们可以负责。这一次我们连果你,我心里很不安,回头准重重酬谢你。撕破的衣服准由我们赔。”他拿出几张钞票基在他的手里。
    李四接受了,勉强撑立起来,扶住了墙壁,一步一破地走出去。霍桑走到开着的皮包旁边去,察看它的内容。
    他喃喃地说:“没有少什么。两个断指瓶还在。”
    我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已经明白了没有?”
    霍桑道:“据李四说,在四点半钟的时候,他到房里来关窗,忽然有两个穿黑衣的人闯进房里来。他们反闭了房门,将他紧紧地缚住,探问我们俩的行动。李四不肯说,他们就将他戳了一刀,丢在床底下。以后怎么样,他也不知道。他已经痛得昏过去。”
    我道:“你想这是不是党人们的活动?”我开始卸长衫。
    霍桑也卸下了他的夏布长衫,俯着身体,用电筒和小凸镜在地板上察验血迹。地板上是干的,并没有风雨的迹象,故而血迹很明显。
    他抬起头来,答道:“这也何消说得?但他们越想吓我,我越要干!我要瞧瞧他们到底有多大的神通!
    党人们既然是这样凶险,现在虽是恐吓,安知不会从恐吓变成事实?霍桑和他们为改,危险是不言而喻的。但是此刻我不便再说,说出来的后果只是讨没趣,或是再听他一篇宏论。
    我说:“方才那张纸真是他们的警告书吗?到底说些什么?”
    霍桑点点头,但仍把电筒开足了光,先验过地板和足印,又去验那把钢刀。刀锋很尖锐,是纯钢的;柄的牛角,像舶来品;刀尖上也染着些血迹。他照察了一会,随即在记事册上记了几笔,又将刀收拾好了,才慢慢地从裤袋中摸出那张纸,展开来细瞧。
    他诧异道:“唉!没有字!
    我走近看时,果然是一张没字的白纸。
    “一张白纸?什么意思?”
    霍桑不答,将那纸在电灯底下照一照,随即奔到床边,又打开了皮筐,将先前包断指的白纸拿出来,一张一张都凑在电灯下照着。
    他忽然皱紧了眉毛,抱怨地说:“哈,我怎么这样粗心?包朗,瞧,纸上不是一张一张都印着一个大拇指吗?”
    我拿了纸在灯光下照了一会,果然每一张都有一个空心的指印。
    我问:“这就是断指团的标记?”
    霍桑道:“正是。但他们这个印记,必须在外国纸厂里才能定造。我当初存了成见,便想不到这一层。”他又取出放大镜,在那张从枕上取得的没字纸上细照。他又喃喃自语。“他们既然来警告我,不会没有字。或者他们还要借此试试我哩!”他低头想一想,又向我道:“包朗。你去取一杯浓茶来。姑且试一试。
    我赶忙倒了一杯茶,放在国‘桌上。霍桑寻出一枝毛笔,先洗干净了,然后在莱里蘸一蘸,随即刷在展开在桌面上的纸上。他刷了一次,再刷一次,直到刚过第四次后,那纸上果然逐渐有字迹显出来。起初的字色还很浅谈,后来愈变愈深,就显出很明了的黑字。
    我急急凑过去默念。
    “霍桑:
    “我俩两次给你信息,你总该有些觉悟了罢?我们和你势不两立。若是你能安分守己,不干涉我们的行动,赶紧离开南京,我们也不必和你为难。要是你仗着虚声,自己寻苦吃,那就怪不得我们。现在我们再给你一个最后的警告。如果你不知利害,不育走,必要来和我们厮缠,那末你的头颅的未来命运,就可以把你床上的抗作一个先树。断指团执行人自。”
    我一口气念完一遍,气息都不禁急促起来。虽然有这样一个断指团,口气又这样咄咄逼人!霍桑仍安静如常。他回身取起床上的枕头。枕头上果然有一个刀孔,孔口边还带着些血迹。
    他笑着说:“他们太看重我了!难为了他们如此劳神。但他们弄错了对象。这种手段只能哄吓乡下人和孩子!不够!差远哩!这还呼不退我!
    夸张吗?不。是蒙语。我确信他有这样的阻力。他对于这事显然是毫不介意,而且准备奋斗到底。我虽仍有些代他抱忧,一时也没活可说。
    霍桑又含笑问我道:“包朗,他们用恐吓手段来吓我,已觉得可笑;还要用什么秘密墨水来作难我,你想可恶不可恶?”
    我答道:“我正要问你。你怎么能够发现他们的秘字?字究竟是用什么写的?”
    “这是一种化学混合液,大概就是铁亚摩尼亚,硫酸盐和水混合而成。凡用这种混合液轻轻写在纸上,干了就没有字迹。显现的方法所以要用浓茶,就因浓茶里面含有一种酸素,唤做丹宁酸。那混合液里面既然含有铁质,铁质一和丹宁酸相和,就会显呈一种黑色。这是有些普通化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的。”
    “照这样看,你当初说他们有些科学知识,这也是一个例证。”
    霍桑忽叹一口气。“正是呢。科学是救治我国国病的续命汤。可是他们有了科学知识,不干些给社会国家生产造福的事,把我们的民族从压迫和孱弱中解放出来,却用它来干这种犯法勾当!包朗,想一想,这是多么痛心的事!”
    我也不禁叹息道:“知识本像一把利刀。知识发达了,若是没有道德的力量来辅助控制,那本是极危险的!
    霍桑在收拾纸笔。我走到窗口去。江面上夜景并不动人。因为天空还在黑云的控制下,光明失了势。没有月,没有星,只有帆船上三三两两的***。
    我回身过来。“霍桑,这件事你准备怎样对付?”
    霍桑走近我的身旁,低声说:“我有办法。你别发愁。”
    “办法怎么样?能不能告诉我?”
    他迟疑一下,才说:“‘方才我在无意中,发现了一些线索,所以拟成了一个具体的计划,但是此刻还不便宣布。你姑且耐一耐,不久就可以明白。
    老脾气。我自然也不能不忍耐。
    我又问:“那么刚才你我分别以后,你究竟到哪里去的?”
    霍桑简短地答道:“江边啊。”
    “这个你已经告诉我。你在江边干什么?”
    “我在江边一片茶馆里闲游…喂,你可曾会见朱雄?
    他既然有意合开,我只索知趣些。我正要把朱雄陪我游杏林寺和他提起的绑架案的事告诉他,霍桑忽又摇手阻止我。
    他道:“你慢些讲。我们先得把房里的血迹收拾干净,再叫人送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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