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黑暗编年史-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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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别霍青，墨晓夜躺在船舱里补起觉来。不眠不休的制药让她早已挺不住。去覆浪堤离起码要两天的时间，正好趁此休息，好养足精神去救灾。她摸了摸怀里的羊皮卷，那上面是霍锦诚下的命令，以及夜北各地光义会分支的联络方式。从前霍家不敢将东西交给她，但如今她得了传承，体术在整个暗夜世界也是数一数二，自然不用担心。

　　　　她刚闭上眼，突然想起霍青也是没有休息，而北海城离冰火岛更近，他岂不是来不及休息就要去救灾？她应该嘱咐他好好休息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船离开了好一会儿，只有等到了幽冥城再和他传消息……想着想着，她便睡熟了。

　　　　从去基地，到海啸完出发，这段时间墨晓夜就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天，就算是身体素质再好也熬不住。中途，侍卫叫醒她吃了些热粥，吃完她又躺下，还不忘吩咐：“你们也休息一会儿，到了夜北有得忙。”

　　　　这一路她吃了睡睡了吃，整整一天一夜，终于缓过劲来。她从船舱里出来，伸了个懒腰，船竟已行到覆浪堤远处那条狭长的崖壁。

　　　　覆浪堤因这条自然形成的海堤挡住了海水侵袭而得名。而现在，正是因为这条堤坝的存在，海水倒灌进来却排不出去，在堤坝里形成了一个飘着浮冰的湖泊。海啸来时这里首当其冲，村里的房子都是用贝壳垒砌，自然防不住浪，已经被毁了个干净。

183覆浪堤的瘟神（）　
而一旁深渊所在，被一座座冰山堵了个结实，外面的海水和里面的高度都差不多，就算在堤上凿开缺口也根本排不出水去。

　　　　墨晓夜没想到覆浪堤竟是这样的惨状，趁着两名侍卫还没卸船，直接道：“别卸了，想办法把船划进来，说不定还能救点人。”

　　　　侍卫几人合力，抬起船来。墨晓夜淌着水往村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喊：“还有人吗？还有人活着吗？……”

　　　　村子靠近崖壁处，有一堆杂乱的石块和贝壳，偶尔有一撮脏兮兮的皮毛露出水面，可见海啸之恐怖，把整个村全部变成了废墟，还把贝壳冲到了最里面堆积起来。有三两个村民正在那里捞东西，把皮毛等能用的从废墟里扒出来。

　　　　墨晓夜冲了过去，也不管眼前的人是否熟悉，抓着便问：“顾奶奶呢？”

　　　　几个村民木然地摇了摇头。大浪一来，死的死丢的丢，整个覆浪堤五十余人，连尸身都没有找到几具，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多半是死了。

　　　　“还有人呢？就你们几个？其他人呢？”

　　　　墨晓夜一直抱着些许侥幸，覆浪堤离幽冥城近，物资不缺，咬咬牙，三五日还是能撑得过去……如今这幅景像，幽冥城怕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以为北海的情况才更严重，没想到连幽冥城也是如此！

　　　　几个村民见她眼熟得很，一时也想不出这个贵人的出处，摇摇头又点点头，最终闭口不谈。他们埋下头继续翻找东西，脚下的水面却无端端滴落水珠，泛起涟漪……因为在贵人面前哭泣，视为不吉，容易惹祸上身。

　　　　一年不见，物是人非。

　　　　墨晓夜恍惚还能听到村子里孩子的嬉闹声，自己和顾奶奶、涛子几人坐在火塘边烤鱼干。

　　　　“你是……晓夜？”

　　　　顾文冲不敢确认，站在远处问得小心翼翼。他发丝散乱，两眼通红，显然已经好几天未休息过了。墨晓夜嘴角微动，试了好几次都没能问出话来。她抓着顾文冲的手，眼神中尽是询问和关切之意。

　　　　顾文冲咬住干裂的嘴唇，流下两行泪来，滴答滴答落进水里，一切便不言而喻了。墨晓夜眼前一阵模糊，那个教她懂事的顾奶奶……就这么没了！

　　　　这时，伍监事的媳妇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带着五六个幸存的村民，指着顾文冲和墨晓夜吼道：“这两个瘟神还敢来！都是他们害了一村的人！”

　　　　伍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能在海啸中活下来并不容易，这还多亏了她的丈夫伍监事。急速退去的海水并未引起二人注意，浪头砸下来的时候，她正在岸边和伍监事收拾当天的鱼。

　　　　那天的收成是前所未有的丰盛，鱼一群一群往沙滩上蹦，拦都拦不住。覆浪堤的人几乎倾巢而出，备着各种能装的家伙什抬了一筐又一筐……有人发现了远处的异样还在好奇，等到近了些才发现白线已变成一道白墙。

　　　　海啸来得太快，等众人发现是海翻了过来已经来不及了。

　　　　伍监事反应奇快，当即拉着伍婶就往船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让大家赶紧找地方躲避。可人怎么可能跑得过浪，没跑出十几米，那浪头夹杂着冰块就铺天盖地砸了下来。伍监事是个心疼媳妇儿的，情急之下把伍婶往船上塞去。

　　　　伍婶刚上了船，就被浪扣翻在沙滩上。听到船身一阵乒乒乓乓的乱响，海水倒灌。她感觉到身下的浮力不敢妄动，慌乱中，两只手死死扣住安放船桨的拉环，靠着船里一口空气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平息下来，等她浮出水面，丈夫伍监事已经不知被浪打到哪个地方去了。

　　　　平时伍监事很少让她干重活儿，虽然为生活所迫她仍然要出海捕鱼，但几乎没下过水受冻。没了丈夫，她担惊受怕，不知道以后要怎么生活下去。覆浪堤日子苦寒，她怪自己命不好，好容易过了两天舒心日子，又要颠沛流离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两日，青壮年都忙着救灾，谁也没功夫搭理她，她连个吵嘴的人也没有。她的哀怨委屈越积越深，又斗不过这些汉子，于是看到墨晓夜时，那怒火就喷发了出来。

　　　　“住口！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晓夜！你忘了吃不起饭的时候是谁出主意让你们活了下来！”

　　　　顾文冲说的正是一年前粮食涨价的事。当时墨晓夜和李大壮收了不少姜，但是墨晓夜被抓一直没有回来，顾奶奶和李大壮囤够了姜，便把法子交给了村里其他人。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主意很好，于是都囤了不少。饥荒闹了半年多，其他地方饿死冻死的不少，可覆浪堤这个不起眼的小渔村却一个人都没有死，这还是墨晓夜的功劳。

　　　　后来，用海鲜代替粮食的办法被传了出去，顽强的覆浪堤渔民凭着姜，不仅养活了自己，还养活了幽冥城很多人。那时，覆浪堤人的名声好了，去卖鱼的价格也高了，村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起来。日子有了盼头，北风也感觉不到冷了，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

　　　　可一场海啸，把这些美好和希望全都毁了……

　　　　“你敢说你不是瘟神么！你出身的时候你就克死了你爸，如今又克死了你妈！这个小瘟神从住进村里就加税！她一走日子好过了，她一回来，大浪也来了！我丈夫也死了！你们的家人都被她害死了！”

　　　　伍婶已经完全失去理智，或许她只是需要发泄，但她根本不去想这些话带来的后果。暗夜是一个崇尚神的民族，一牵扯到信仰的事情都会变得严重无比，伍婶此时的话无疑要将两人推向深渊。

　　　　几个幸存的村民盯着两人的眼神都变了，仿佛野兽见到了自己最憎恨的东西，恨不能立马上前把他们撕碎。侍卫划船冲了过来，见村民无理取闹，拔出剑指着面前这个脏兮兮的老女人说：“住口！墨小姐是任由你污蔑的吗！”

184愤怒还是怜悯（）　
村民们这才想起，这正是一年前流放到此的犯人，当时见她出手就很阔绰，没想到竟真是有钱人家的小姐，顿时连连后退，愤怒瞬间烟消云散。伍婶被吓到，惊恐地往人群里钻，生怕人家知道那个惹是生非的是她。

　　　　墨晓夜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怜悯，最后只化做一声叹息。

　　　　她的船上，只有药没有粮。渔民也许早就习惯了水里讨生活的日子，经此大难，竟无病无痛。她不再为覆浪堤停留，毕竟幽冥城还有那么多人等着相救。

　　　　她怕顾文冲一个人在这里受欺负，招呼他上了船，顺便了解情况整理思绪。

　　　　果然，如今幽冥城的情况也十分紧急。大水漫了进去无法排出，不比这里好得了多少。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繁多：救治伤员，把城里可用的资源全部调集起来，划分人手，各尽其职才能在段时间内发挥出最大的作用；二是解决粮食问题。粮食经水泡过无法食用，灾民家中本来出了变故，再没有吃的，恐怕会失去理智，这时城里最易生变；另外还要预防瘟疫，不仅要想办法排水，还要想办法处理泡在水中的尸体；最后还要维护治安，确保暂时没有得到安置的人员不发生骚乱，不给心怀叵测的人可趁之机……

　　　　做好了这些，才能说整顿光义会准备打仗的事。

　　　　安顿活人首先要说到粮食，她故技重施想到村民们打渔的本事，却不知还剩下多少渔民。伍婶是官太太，此时恐怕是这里地位最高的人了。她让人将她带了过来，问：“伍婶，覆浪堤还有多少人？能打渔的！”

　　　　伍婶见两个威武的侍卫站在墨晓夜身后，再不敢造次，忌惮地看着她。那些贵人们一向小气，得罪了他们得两个大耳光一顿暴打都是轻的，短脚断手被处极刑的也不是少数。刚刚她骂了墨晓夜，之前还为难过她，不知道会不会受到处罚……

　　　　墨晓夜又问：“曹金波还在不在？”

　　　　这时，伍婶身后一个干瘦的身影说：“不在了，他一家都被冲走了……我，我亲眼见的……”

　　　　村里唯一能制衡伍婶的人都死了，难怪她这么嚣张。但看她的模样，家里估计也好不了哪里去。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要安顿幽冥城，不便于伍婶计较。墨晓夜心头一转，有了主意：“伍婶，你丈夫好歹也是当过官的。如今你若有本事把村里收拾出来，就让你当村长，如何？”

　　　　伍婶听到当村长，眼神疯狂，只瞬间便收：“你是谁？你说了能算么？夜北可是霍家说了才算！”

　　　　她可没忘记这丫头是流放来的，虽然说身上有钱，可谁也说不准来历。后来又听说凌少主秦少主和她起了冲突，还罚她跳崖……但她没有死，和霍家关系好像还亲密了，侍卫身上穿的霍家军服就能说明一切。

　　　　“你爱信不信，处理好了就来城主府找我。处理不好，我自会派人来收拾。”

　　　　墨晓夜说这话，第一是想考验伍婶实力，第二也是事情繁多，抽不出精力照顾覆浪堤。为了避免伍婶再惹是生非，便指给她一门差事做做。她不再耽搁时间，让侍卫划船离开。

　　　　顾文冲从上船开始就一直处于神游状态，他知道墨晓夜来历非凡，可怎么也想不通怎的就从流放犯变成了主子。现在还要去城主府，他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他一辈子都没想过他还能进城主府！

　　　　“顾叔叔，你找到……奶奶了么？”

　　　　墨晓夜想了想，琢磨了好几次用词才艰难问出口来。

　　　　顾文冲流下两行清泪。他从小便知道自己的出生给母亲带来了多大的压力，有了劳动力后就躲在城里打工，很少回来，生怕引起村里人的流言蜚语。尽管这样，还是时不时有人指指点点，说是他一出生就克死了爹云云。

　　　　海啸来时，他正在主家打工。海水倒灌了进来，他第一时间想到母亲，无奈风浪太大，他只好护了小主人，等风浪平静下来才回了覆浪堤。那时覆浪堤已经是一片胡泊，他在水面摸索，意外的救了两个人，却始终不见母亲。

　　　　他找了一夜，又赶着回去上工，一下工又淌水回来……不是他舍不得工钱，而是他心知母亲凶多吉少，找到尸体，还得花钱安葬。母亲在生时受苦，走了，他只想她睡得安稳一点，好歹也得置口棺材下葬。正是这种想法支持着他过了三天三夜。

　　　　“顾叔叔，你休息吧，其他的交给我好了。”

　　　　顾文冲仿佛有了依靠，放心地闭眼，几个呼吸就进入了梦乡，竟打起鼾来。

　　　　墨晓夜还有一肚子话想问，想到他此时状态不一定能说到重点，就住了口。才一转眼的功夫，他便睡着了。她指挥侍卫寻着记忆中的路往幽冥城方向划。沿路冰水漫布，树木东倒西歪，偶尔见浮于水面的皮袄，也不知是哪家漂出来的衣物……

　　　　“墨小姐，前面都结了冰，划不过去。”

　　　　侍卫的汇报声让墨晓夜回过神来，她抽剑使劲戳了戳，冰面就破了。这种厚度很让人尴尬，既阻碍了行船，又不能行人，也不知顾文冲是怎么从城里出来的。城里如今粮食衣物和药品短缺，只眼前几人护不住，再引起哄抢就不好了。

　　　　墨晓夜命令道：“你们派一人去城里报信，让‘他们’来接应。顺便多带点包裹，将这些东西都分一分，我们弃船入城。”

　　　　光义会的人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些，一群人蹚水而行，浩浩荡荡迎了出来。他们服装不一，但队形依然整齐，让人心起敬畏。

　　　　一个黑衣男子上前，见没有外人，拱手说：“在下奕众，前屠浮城主，现任光义会幽冥分会管事，见过墨小姐。”

　　　　墨晓夜将霍锦诚写下的皮卷给奕众看了，才客气道：“还请奕管事先安排人将这些药品和食物分包带回城中，辛苦了！”

185幽冥城的惨状（）　
人多力量大，药品迅速被分包，一人一点藏在宽厚的皮袄下也不起眼。墨晓夜跳下船，吩咐侍卫将船停回覆浪堤，和大家一起往城中走去。奕众听说她的事情已久，见她下了船，带头在刺骨的冰水中行走，不同于那些娇滴滴的大小姐，心中对家主派一个女子来统领事务的抱怨立即小了很多。他没有男女偏见，只要有真本事，都会受他尊敬。

　　　　一个小兵指着船上睡得正沉的顾文冲道：“墨小姐，那他呢？”

　　　　“带回去。”

　　　　幽冥城以冰建造，此时又灌了水，离城里越近冰层越厚。快到城门的时候，众人已经可以直接在冰面行走了。从覆浪堤到幽冥城需要经过好几个弯道，正因如此，到达幽冥城的海水竟清澈无比，完整地保留了灾难来临后的惨状。

　　　　城外一片狼藉，已经可见和城池于郊野的山丘连成一片。山丘下的草木被冻住，此时已经没了生气，不再会发出微光，山丘顶部恍若一只只孤立无援的虫子趴在黑沉沉的水面上，冰面的倒影看起来凄凉无比。

　　　　“水晶之城”不再剔透梦幻。城中地面暴涨了约四十公分，大街上生动的冰雕只剩了一半，各种杂物被冻在冰里，有家具、食物、垃圾……墨晓夜几不可见皱了眉头。

　　　　幽冥城的水必排！如何排？

　　　　奕众惭愧道：“我们已经尽量在救援，可人手有限，气温又低，短时间内无法清理，所以，就被冻住了。”

　　　　海浪来得毫无征兆，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在水里了。从前城里有个病乱，他都能解决，但水漫全城的事他却从未遇到过，十分无奈。

　　　　霍家军着急维护城中治安，还要救治伤兵、解决吃食，已是手忙脚乱。而光义会的人在水漫进来时折了不少，导致他派出去救灾的人后，会里反而无人可用，只有三两人尽力凿着地上的坚冰。几天下去，也只清理出光义会自己的院落。

　　　　他没有想到有效的办法，同时，他也不认为墨晓夜能想出办法，她看起来实在是太年轻了！

　　　　墨晓夜走在城中四处张望，见到有的尸体已经冻得发白，可半身还露在外面，死状恐怖。她往后挪了几步，总觉得哪里不对，用鞋子蹭了蹭脚下的冰层，竟和一双半睁着的眼睛看了个正对。这是一个半睁着眼的小孩，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狗。那散光的瞳孔仿佛一个黑洞，他的痛苦和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