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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下作者:约素挽袖-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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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砚愣了一下,才慢慢走下来。
  每走一步,他就像被众人拿眼睛挖了无数刀。
  尤其是雁翎,此刻狼狈地被晾在一边,仪态扫地,只是敢怒不敢言,恶狠狠地瞪着池砚,恨不得要抽筋剥皮了他。
  “翎儿,委屈你一下,你去那边吧。”齐老板随手指指最远的地方。
  雁翎不甘,犹呆在原地,齐老板面生不豫,脸色一寒,雁翎多么玲珑剔透的人,哪能不知好歹。他怨恨地剜了一眼池砚,只得忍气退下。
  只此一句,众人就该明白,这个头牌的位子,恐怕要换人坐了。
  池砚战栗,忽然觉得眼前的都不算是人了,个个都是披着人皮的禽兽。
  世道炎凉,人性沦丧。不论身处何处,时时刻刻不是悬崖边缘,战战兢兢。
  齐老板命池砚为四位教习斟酒,道:“谢过师傅们的教导。”
  池砚端着酒杯跪下行师生之利,风教习饮酒之后,送了池砚一瓶玫瑰香膏,是床笫之事的好务。月教习是初见,倒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笑呵呵地送他龙阳十八式做见面礼。
  花教习没有送他什么,在池砚耳边轻声道:“你不再见我,恐怕就是最好的礼物。”
  池砚含泪向他盈盈三拜。
  初雪送了一把琴,道:“不是好东西,不过是郁唯亲手做的,望你好自为之。”
  池砚抱着琴,半晌方道:“郁唯,他好吗?”
  初雪拍拍他的背,道:“他已经不在东篱下了,你说好不好呢?”
  池砚了然,舒心一笑。初雪从不肯跟他说郁唯的消息,此时得知他过的很好,心中一块大石便算落地了。
  齐老板道:“各位,中秋佳节,原本是团圆的日子。可惜,我们都是飘零尘世之人,只得抱成一团,来讨个彩头。”
  他举杯,朗声道:“同饮一杯,花好月圆!”
  “同饮二杯,今生难圆!”
  “同饮三杯,来世团圆!”
  三杯过后,已经有轻微的哭泣声低低传来。
  齐老板笑道:“怎样也是过一辈子,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管他以后如何!今晚大家尽兴,不醉不归!”
  池砚饮下三杯酒,却丝毫不觉有醉。万般滋味涌上胸口,却只能随着一杯苦酒灌入肚肠。
  齐老板揽着池砚的腰,喂他吃月饼,正是桂花的香味。
  池砚想到浓儿,也许还在桂花树下等着。他搂住齐老板的脖子,道:“我可不可以带浓儿走?”
  “嗯?你很喜欢他?”
  “不……我只是……”池砚莫名地紧张。
  “可以。只要他愿意跟你,我放他也没什么。”齐老板捏起他的下巴:“只要你乖乖的,做什么都可以。”

  第四十二章

  最后是怎样散席的,池砚并不知。宿醉初醒,头痛欲裂。
  他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此时他正躺在秋潭阁,他自己的床上。
  还以为,在他怀里呢。不禁有几分失落。
  天色还早。晨起潮冷的风从窗口钻进被窝,让池砚不住地往里钻,越发怀念温暖。
  才一天,就习惯了起来时看到他的睡脸,池砚,你当真是疯魔了。
  池砚呆呆地望着晨曦一点点压过漆黑,哆嗦几下,觉得脸上有点发烧,又翻个身睡了。
  这一睡,居然很久。
  久到浓儿急疯了,死命地摇晃池砚,可池砚毫无知觉,若不是是胸口还微微起伏,口鼻有息,真真的是与死人无异了。
  请来了大夫,把脉之后也摇头说不知为何,只留个方子嘱咐给他灌下,免得饿死。
  齐老板闻讯赶来时,浓儿正握着池砚的手垂泪,一见他,就连忙松开退到一边。
  齐老板坐在床边,冷冷地瞅了他半晌,才幽幽道:“以后好生伺候他,不许动歪心思。”
  浓儿浑身一僵,低着头应下了。
  齐老板又笑:“保不齐还能给你个自由身,若是不老实,哼。”
  浓儿再退了一步,哑声道:“小的记住了。”
  齐老板冷哼一声,不再理他,浓儿才长舒一口气借故出来,蹲在窗底眼巴巴地往里看齐老板为池砚喂汤水。
  还不知在搞什么鬼名堂。浓儿提心吊胆的,思前想后也没好法子,别人那儿不敢讨商量,想来想去也只有承情能多说上两句话,便一溜烟地跑去了。
  承情住的地方很偏僻,几乎是东篱下后院的犄角旮旯了。
  浓儿气喘吁吁跑到时,小屋紧闭,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承情正在净身。
  浓儿在门外犹豫了一下,才叩门道:“情公子……”
  “是谁?”承情略有些慌乱的声音响起,水声过后则是衣衫乱响。
  “是我,浓儿……”浓儿忙答道:“你别怕,要不要我去帮忙?”
  承情听是浓儿,才放下心,道:“进来吧,没有上门栓。”
  浓儿轻轻推开门,又小心关好了。迎面是混杂着水汽的皂角膏的气味,承情把刚上身的衣裳重新脱下,迈进盆里,笑道:“你小子怎么想起到我这里了?快来帮我搓搓背,我怎样也够不到。”
  浓儿拾起布巾,一言不发地帮他擦。
  承情的身上有许多疤痕,即便是看惯了的,再见也是触目惊心。
  浓儿有些心酸,仔细帮他清洗脖根耳后。
  承情的头发已然花白,眼角皱纹累累,满是岁月风霜。他不过三十多岁,与齐老板同龄,两个人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只有脖子胸口的斑驳下的细腻肌肤才显出,这个人也正值壮年,只是受了太多苦难才会早衰至此。
  热气氤氲,承情伸展开腰身,舒服地呻吟一声。浓儿问:“这些日子,骨头还疼吗?”
  他揉揉膝头,道:“天暖和还好……以后冷了,免不了还得难受。”
  浓儿默然,着力为他捏捏关节,拿热水多敷一会儿,不久,苍白的皮肤上泛起红晕,连凸起的疤痕也不那么显眼了。
  渐渐洗到腰下,承情不安地推开了浓儿,浓儿知道他的脾气,也擦干了手站在一边。承情自己洗了洗下面,便背着浓儿走出来,大致擦干了,紧紧裹好小衣,这才拿起大毛巾擦头发。
  浓儿自去取了梳篦替他梳理。
  乌发中夹杂着不可忽略的银丝,理顺了之后在鬓角额头上很是醒目。
  “公子……”
  “你这孩子,怎么变得吞吞吐吐的?”
  “这些日子没来看你,你的头发……”
  “老样子了……这样也省了每天这个油那个膏的乱抹,整天香喷喷的,闻着就难受。”承情把起一缕,笑问:“是不是很吓人?”
  “不,公子永远是美人。”
  承情笑的眼睛弯成月牙:“你知道我最受用这些话。好了,有什么事,说罢。”
  浓儿放下梳子,用毛巾把头发抱起来吸干水,许久才道:“公子,你知道不知道,这里有一种药,可以让人失去兴致的?”
  “哦?你问这个做什么?难不成?”承情戏谑地打量着浓儿,倒是把他弄得不好意思。
  “不是啦!我就是想问问……”
  “单单想,就巴巴地跑过来?仔细老板知道了罚你去接客。”承情弹了他额头一下,叹道:“你不提,我都忘了有这么回事。”
  “那个到底是什么药?”浓儿趴到他腿上,瞧着他。
  “最好玩的药。”承情似是想到了什么,愉悦地笑了:“记得以前,我与初雪承想一起作弄客人,哄那个色胆包天的老头吃了这个药,据闻,他就再也没站起来过。”
  “啊?!这么厉害?”浓儿扬起眉头,吃了一惊。
  “也怪那个人年纪大了,还来东篱下鬼混。而且……我们用烈酒给他喂,也许歪打正着了。”
  “哦……”浓儿若有所思地支起下巴。
  “在想什么?”承情揉揉他的头发,道:“你别打这个的主意,药虽然好得,可是给人知道了就了不得了。”
  “嗯……”浓儿抱住他的膝头,略微撒娇道:“公子……我要保护一个人。”他说着说着有些郑重了:“可是我不知如何做,也许能帮上一点,就是一点。”
  “是池砚吗?”承情温柔地笑了:“恭喜,你也长大了。”
  浓儿红了红脸,道:“我还得娶媳妇呢,就是当他是个好哥们才帮。”
  “这算是默认了?”承情无奈地捏住他的耳朵:“你的心思是好的,只不过,不怕连累他吗?再说,既然入了这一行,就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你护得了他一时,能护他一世?”
  见浓儿不吱声,承情又道:“你这点微末道行,恐怕只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他领你的情吗?万一……万一他心甘情愿地做了,你也许还会被记恨,何苦呢?”
  浓儿呆住了,渐渐地攥紧了拳头:“我知道,这样做其实没什么用处,可是我不能……而且,他要出去了,我,我要跟着,一定能护好他的!”
  “哦?池砚要出去了?是……应家的?”承情眉毛一动。
  “是……是应家的大公子,应梓中。”
  “应梓中。”一个字一个字地从承情牙缝里蹦出来,把浓儿吓了一跳。
  “公子你……”
  承情歪着唇笑了,他捋了捋耳边垂下来的乱发,柔声道:“正巧,那药我这儿还存了不少,就送给你了。”
  “真的?”浓儿又惊又喜,一下子跳起来。
  “嗯。”承情一双浑浊的眼睛亮了亮。
  “尽管用,不够我还有。”
  秋末杂务甚多,应梓中公务缠身,那日之后不过在润京呆了几日便匆匆回任上了。
  应梓林少了个管教的,每日过得十分熨帖。只恨他的铭远一直对他不冷不热,就连多亲热几次都难得,着实让他费了一番脑筋。
  可他是什么人?再怎么着也是个有手段的。
  应梓林在他哥哥口中就是个草包,在齐铭远眼里是个惹不起的色中饿鬼,在其他人眼里却是个颇为看不透的人。
  也对,这个世道,没有两把刷子,谁能横着走?
  只是这几日,应梓林为难了。他哥忽然来信,说要回润京。这个还不算什么,可怕的是信中说这一次是因事务要住到年后。
  这不就是说,他的逍遥日子目前到头了?
  应梓林悲愤地仰天长啸,照应梓中的意思吩咐管家把老宅子收拾干净了,只等入住,而他是宁愿被齐老板赶到东篱下的柴房住,也不回来的。
  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回,应梓中会带着池砚,堂堂正正地住下了。

  第四十三章

  清晨的东篱下是最忙的。
  上门收泔水的拖着推车,在蒙蒙晨光中敲门。厨房的大师傅们带着学徒,挎上藤编的篮子去赶早市,为个一厘半钱的喋喋不休。接了客的小倌们伺候他们梳洗了然后送到门口,然后带着一脸残妆打着呵欠回去睡回笼觉。
  八月十八这天,却是破天荒的清净。
  正门紧闭,可是侧门却开了。
  一顶小轿从东篱下晃晃悠悠出来,池砚万分感慨地掀起帘子,最后望了一眼。
  大红灯笼里还燃着残烛,流苏上粘着隔夜的白霜,恍如隔世。
  没想到,这一辈子,居然还可以从这里出去。
  池砚不禁轻唤:“浓儿。”
  “哎!”浓儿走紧几步,赶上来探头:“饿了吗?”
  “不……只是叫叫你。”池砚揉了揉额头:“跟做梦似的……”
  “公子,我们真的出来了。”浓儿握了握他的手,塞给他一个苹果:“饿了先吃一点,听说还要走很远的路。”
  “此去,还不知如何……你若是想回去,现在就可以……”池砚垂下头,喃喃道:“万一,我有个好歹……也累及不到你。”
  “这是说哪里的话?”浓儿在轿外笑道:“跟着你与在这儿有何区别?再说……有我,你好歹也有个照应,万一受了欺负,还有我提起撑腰。”
  池砚仿佛放心了,伸出手去摸了摸浓儿的脸。
  被派来接人的管家道:“二位小哥,这路不太好走,还是省着点力气吧。”
  池砚悻悻罢手,老老实实缩回轿子里啃苹果。他从前有晕轿的毛病,从不肯多吃东西,这一回醒来之后便没有什么胃口,病恹恹的,此时看到了苹果,也顾不得会不会吐出来,先抚平了胃中的绞痛再说。
  几口下去,池砚才觉得好受些,裹紧了肩膀上的披风。
  临行前齐老板没有过来,只是差人送来一件貂皮大毛的披风,说是以后天冷了,自个儿还是得珍重。正好早晨冷,池砚便披着它上路。
  若是对东篱下还有点眷恋,那便是齐铭远了。
  池砚淡淡微笑,尽管一切都看的清楚明了,他不过是从自己身上找寻别人的影子,可是情根深重,又怎能一朝一夕地割断?
  也许时日长了,就渐渐淡忘了。
  情伤之痛,说来难舍,可哪有一生一世的追随?
  池砚抹去腮上的泪水,默默发誓。
  苍天在上,我池砚,此生绝不再为齐铭远流泪,否则不得好死。
  颠簸到晌午,总算到了。浓儿扶着晕的昏头转向的池砚下来,池砚没留神,结果被明晃晃的日头一晒,一时天旋地转,整个人就往前趴到。浓儿人矮力气小,眼看着就要被压在下面,池砚却被一个人拦腰捞了起来,然后便被抱在怀里。
  “齐铭远怎么把你折腾成这样了?”虽然是责备的,可声音中并无几分不悦,池砚听到那声音,身上仿佛还留着被虐打时的剧痛,浑身哆嗦一下,紧紧闭着眼,显然是害怕极了。
  应梓中却极度温柔,轻轻把他抱在怀里,像抱着个瓷娃娃。
  “承想……我们回家了……”应梓中抚摸着他的背,暗哑道。
  池砚紧紧抓住了应梓中的前襟,颤抖着说不出一个字。
  “承想……”应梓中在池砚额头轻吻:“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他握住池砚的手掌,慢慢摩挲:“我,也是你的了。”
  很快就要上榻了吗?池砚麻木地瞪着应梓中的侧脸,唇角冷冷笑。又是一个疯子,他跟一个疯子计较什么,就当是被疯狗咬了一口,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应梓中并不急色,他只是抱着池砚,在宅子里到处转了一圈,下人们均站在一旁不敢抬头。
  应梓中朗声道:“这位,就是你们的新主子。”不经意地带出几分威严。下人们均知他手段,服服帖帖的喊:“少爷好。”
  池砚想到从前,他在家时也是被众人捧在手心里的大少爷,久违的称呼,却格外不是一个滋味。如今,他只不过是被人买下来暖床的玩物,比这些下人们还要下丶贱,指不定他们私底下要怎样的糟蹋自己。
  世态炎凉。若是他现在还不懂,那就是真的蠢了。
  池砚像只被圈养的鸟,只是笼子从东篱下换到了应家老宅。唯一的好处便是,没有了没完没了的调丶教手段,应梓中每日陪着他,恨不得把池砚挂在要带上片刻不离身。
  池砚任由他将自己压扁搓圆,反抗也无用,他算是想开了,若是在被那样打一顿,他这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只是应梓中并没有碰他,就算睡觉,也只是和衣相拥,在额头上唇上亲过了,便抱着睡了,早晨醒过来,他必定牢牢地扣住池砚的腰。这样睡觉的姿势一点儿也不舒服,一夜醒来,腰都要断了,而应梓中恐怕更难过,胳膊被枕一夜,血脉不通,时间长了就不听使唤。可是当池砚以为应梓中睡着了,从他怀里慢慢磨蹭出来时,却被他准确无误地拉进怀里,更紧地搂抱着,似是要把人弄到窒息。
  池砚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其他的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每天跟在应梓中身后倒也不必想别的。
  斟茶倒水研墨,都是做惯了的活计,也不算为难,便耐住性子安静地过下去。
  应梓中本不是多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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