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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狩-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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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别走……雪……」 
  怔怔驻下脚步,这回可不是错听了!沙哑的嗓音教人分不清是呓语还是清醒,总之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教他兴奋莫名。 
  「赤染!你别急!等我!我去喊大夫!」雪舟高兴得只差没叫出声音来,他一心沈醉在赤染契醒来的喜悦中,根本没留意到榻上的男人是如何费尽九年二虎之力才挤出那麽点声音来—— 
  「别、别急著走……」他慌忙拉住他,生怕他一去不似的。因为只有右手能动,故这一使力倒也痛得他龇牙咧嘴。 
  「赤染?」 
  「别走……」 
  「好…好…我不走……你还有伤在身,别妄动——」 
  「扶我坐起来好吗?我睡得浑身腰酸背痛……」 
  把这几日的煎熬讲得像只是贪恋梦乡般的轻松简单,这种话也只有他才说得出来。雪舟望了他一眼,又见他像是为了让自己放心似的扬起笑容。他迎上,唇角悬浮的笑意未褪,但他却发觉自己的眼眶好酸。他呐呐别过头去,动手搀扶起赤染的上半身。 
  「怎麽了?你好像不开心?」当雪舟扶过自己时,两人亲近的距离让赤染契轻而易举察觉出了异样。他以为又是什麽事教他操心,於是他想也没想便开口问了。 
  「没有,我没有不开心……」默默递上水杯,见他一口饮尽。一连昏睡了七天,想必很辛苦吧?但他一醒来开口闭口却都是自己的事,他伤口不会疼吗?头还会不会痛呢?他有点气他不拿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好不容易醒过来了却还是这副屌儿啷当的脾性……他低著头替他拉上棉被,但视线始终都停留在自己的手上。 
  「雪舟?」不死心的探过头去,少年下意识抬起头来,差点让他一亲芳泽。 
  赤染契心底觉得遗憾,却见雪舟微微拧起了眉头。 
  「你可知道你这一睡便是七天……我还以为……你永远都醒不过来了……可你怎麽净一副无动於衷的表情?!那可是你自己的身子啊!你——」 
  「喔,我还以为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你放心啦!过几天就生龙活虎了!对了,我们现在在哪里啊?」赤染契笑嘻嘻的朝他眨了眨眼睛,更是「豪气干云」的拍胸脯保证道。听见他对自己不掩饰的关怀,心里真是开心极了。这份心意比起啥仙丹妙药都还要奏效! 
  「加贺城。」明知他是强词夺理,但他还是免不了生起了闷气。 
  「还有呢?」 
  「你的救命恩人是平子陵,找个机会跟人家报恩去吧!」 
  「雪舟,你说话怎麽这样泾渭分明啊?咱们不是一起来的吗?眼前这情势怎麽好像不关你的事啦?」赤染契可怜兮兮的用唯一能活动的右手轻轻扯著雪舟的衣袖。 
  「放手!」 
  「你不同我说话啦?」 
  「对你我无话可说。」 
  「喔?那这几天夜里我怎麽总觉得有人在我耳边唠叨不停……」还有那落在唇边,若有似无的白梅香……是他的幻觉吗? 
  「赤染契!」 
  见那张皙白的端丽容颜顿时气得通红,他更是笑得乐不可支。 
  「唉唷!我是病人,你可别以武力攻击我!」调侃归调侃,但明哲保身的道理他还是懂的。 
  听他狡猾的先声夺人,雪舟只好悻悻然的松开拳头。怎知才刚安静下来,便闻咕噜一声奏响如雷鸣—— 
  雪舟微微挑起眉毛,「这会儿饿啦?方才还有力气逞口舌之快?」 
  赤染契尴尬的陪笑道:「雪舟大人明鉴,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您也想想我几天没吃没喝了……」 
  「等等,我去找人给你弄点吃的。」 
  「雪舟——」 
  才刚走到门口又被唤住。雪舟纳闷回身道:「嗯?你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我喊大夫过来?」 
  「呃,不、不是……我只是想再多看你一眼,总觉得好像很久不见似的……」赤染契难为情的想搔搔头发,却发现头顶多了层厚厚的纱布。 
  「我马上回来!」 
  丢下这句话後,雪舟立刻头回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那心口蓦地窜起一阵骚动,令他震撼莫名—— 


雪狩《第二十章?如梦前尘》 

  揣摩著父亲唇边那点宠溺的意味,我摸摸自己的脸,不由得羡慕起琉光那张暖如春阳的笑靥。我曾数度期盼那双牵著他的手有一日也能温暖我,然而直到我踏出北条家大门为止,我始终只能战战兢兢恪守本分,默默看著这本该属於我的舞台,上演著另一出父慈子孝的戏码…… 


  拉满弓,然後屏气凝神。瞄准著红心的眼随著高涨的恨意在箭矢贯穿树干的刹那,倏地掠过一丝适逢解放的快意—— 
  趋前数了数藤树上残留的箭孔,他习惯认得每一个深浅不一的伤痕,每一个洞里头都埋葬了他的委屈,他的怒意,他的不满,以及他的嫉妒。他用这种方式一点一滴记录下成长滋味。他记住那个顶戴尊贵姓氏的女人是如何对他颐指气使,他更记住她喜欢这棵树,所以他特爱挑它下手。 
  无奈父亲的臂膀只会瑟缩在那张华丽而繁复的衣袖背後,起初他还以为他的沈默不过是出自对家族姓氏的尊重,可日子一久,他反观那应该是懦弱。 
  在他的印象中,与懦弱对比的名词是勇敢,可父亲从来都搭不上这个字眼。他费解他当年又是本著什麽心情提刀挥向母亲? 
  那年他才六岁,童智未开的年纪哪里懂得什麽叫做死亡与背叛…… 
  只记得温热的血喷得整脸湿淋淋,他怔怔看著鲜红色的液体快速流出母亲那片白皙的身体之外,当刺眼的红白布满了灯影摇曳的黑夜,他看见斗大的眼泪滴入红色的液体中,母亲颤抖著张大著口,始终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然而最终的凝眸一望,却无意扩散了整泓悲哀的气息…… 
  他想过去搂起母亲,可是却被父亲给拉了回来。那一夜,是他第一次慈爱的拥著自己同时也是最後一次,他还傻傻伸出手去抚平他唇边那抹凄楚的微笑。他相信了他编织的谎言,他体谅母亲在经历无数争吵之後疲累的身心,所以他们离开了,为的是让她好好休息…… 
  那几天,父亲任母亲一个人待在那间寂冷而宽敞的房间,几日後,父亲牵著他的手走出了门口,之後又领他踏入另一扇朱漆大门。 
  他记得那门槛高的他得用力跳才跨得过,那座华丽的府邸外头还筑了高高的围桥,更冰冷的隔开了外头俗闹的世界。 
  他记得当时里头群芳争豔,百草逢春,有绿池春泉,白石樱木,他还闻到空气著飘著不同於母亲气息的淡淡花香味。 
  那是几名额头点著蛾眉的侍女正朝他们走来,他留意到她们在见到父亲之时虽是低头走过,但那唇边轻掩的笑意却是暧昧不明。他下意识不喜欢那样的气氛,他皱起眉头,拉了拉父亲的衣袖,他告诉他他想家了。 
  父亲仅是抿起唇,并不发一语。他沈默领他走上回廊,不久,便见方才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侍女们正簇拥著凉亭内一名身著十二单衣的豔丽夫人。 
  又拉了拉他有些僵直的衣袖,更见他一脸难色。只他蓦地低声叮咛自己道:「昭雅,记住,在这儿你只能喊我伯父,千万别说溜嘴……」 
  「为什麽?」他下意识摇摇头,总觉得事情不对劲。 
  「不为什麽。听话,休教我为难——」 
  「可是——」正想抬起头抗议些什麽,亭内那名娇豔却大腹便便的夫人已在使女的搀扶下慵懒起身。 
  「政辅,你怎麽还不过来呢?」夫人巧笑道,那唇边的笑容明豔的教人睁不开眼睛。 
  「我带了个孩子来见你。」 
  父亲执过他的手,将他送到了面前。「他是我那早逝的远房亲戚的遗腹子,我觉得他怪可怜的,便把他带过来了。你不会介意吧?」 
  听到这话时他简直是愣住了,他怔怔望著眼前的大人一搭一唱,那女人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自己,他教她那种眼神看得不禁有点害怕起来,他想躲到父亲背後,可又被拉了出来。 
  「昭雅,这是姨,快喊人。」 
  「啊?」他揪著他的衣襬迟迟吐不出声音来,眼前这个女人虽直冲著自己笑,但他却只感到一阵阵寒意。 
  「蓝眼睛?」女人拿起扇子掩著嘴惊呼道,那眼底蓦地掠过的轻贱,他瞧见了。 
  「我那远房亲戚是个荒唐浪子,他妻在他死後便不知所踪了,京子,小孩何辜,说来说去都是同一条血脉渊源,你总不能教我不管吧?」 
  「呵呵……你都这麽说了,我又岂能袖手旁观呢?」女人又笑了。她毫不避嫌的拉过父亲的手,在那一瞬间,他似乎明了了这对男女的关系,也意识到自己今後的定位—— 
  不久之後,女人生了个孩子,他从没见过父亲涌现过那样欣喜若狂的笑容,他激动的拉著他的手,说他有了个「弟弟」……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变得喜欢一个人走过幽暗曲折的回廊,眺过一池绿泉流水,漫步到被华丽做作堆砌的假石边。 
  环境的加成,提前了懂事的年纪。距离元服之礼的来临,屈指不过数月…… 
  他每天傍晚都会来瞧石边这株疏人照顾的白梅树,他有时以为它枯死了,但偶尔却又见它枝枒上叼著几片叶子,尽管如此,已有好些年都不曾见过它开过花,还记得来到这里的第三年,他还曾在树下捡过花瓣。 
  「雅哥哥!」 
  听见背後有人唤声,他用不著回头也知道是谁。落了落眉头,胸口净觉得沈重。「你干嘛老跟著我?」 
  「我做了新的沙包,你能陪我玩吗?」 
  「我没你那幼稚的兴致——」那原先还兴冲冲的表情在他抛出这句话的当口瞬间黯淡了下来。 
  他见他低下了头,心里虽觉得不忍,但一时又拉不下脸。他厘不清那种四面八方错综复杂的感觉,每回见到他的笑容,他心里总觉得甜,因为他是唯一愿意对他示好的人,话虽如此,他却又不时感到苦哈哈。 
  其实琉光长得很漂亮,乌黑的秀发,点漆般的双眸,皙白的皮肤,粉雕玉琢的五官要是再过个几年,肯定是个不世风流的贵公子。他算算他今年也才十岁,但整个北条家的人无人不称赞他,无人不喜欢他,无人不对他怀抱著期许等待他光耀门楣—— 
  其实他并不讨厌他,他只是咽不下那口被人视为阴霾的气罢了…… 
  「你走开,别靠近我……要不然待会姨又有话说了……」东张西望的想找个藉口甩开他,他不想伤他,可他偏偏又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他恼他的不懂人情世故,他难道不懂他最恨他用这副伪善的面孔接近他吗?当被众人捧在掌心里疼爱的人纡尊降贵的亲近自己时,对他而言却是比被人千刀万剐还要令人难以忍受的羞辱。 
  「雅哥哥,我做错了什麽吗?你为何老这样讨厌我呢?」晶灿的黑眸像是噙著泪, 
  他突然发觉喉头紧涩的说不出话来,他只能怔怔的瞧他朝自己走近…… 
  他想逃开,但双脚却沈得像是让千金石给绊住似的。他为何总这样纠缠不休?为何老要用那张看似天真无邪的笑靥,一再提醒自己卑微的存在?!他甩头低喃道,赶在对方握上自己的手之前,不著痕迹避开了势子—— 
  「别碰我!」 
  「雪舟!」 
  「走、走开!」他疯狂的想挥开那双不断纠缠著自己的手,他不想再沾染任何与北条家有关连的事物!只要离他远远的……离他远远的,那他会走!他会选择一个人逃开—— 
  「走开——」 
  蓦地被捉住了手,他仓皇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赤染契那张担忧的神情…… 
  「啊?」是梦……那样真实的感知,竟只是梦…… 
  冒了一身冷汗,他疲累的将背部瘫在墙上,他还在赤染的房里……本来是来照料他的没想到反倒教病人担心起来了……惨澹的撩开散乱的长发,苍冰色的眼显然还捕捉不到固定的焦距。 
  「你没事吧?最近太累了吗?」赤染探出右手温柔抚上他的脸颊,他没有挥开,仅微微摇了摇头。 
  原来只是梦……他为何又突然忆起过往? 
  「咱们出去走走吧!反正我在房里也待腻了。」赤染契抬头朝他笑道,但那双眼睛还是掩不住疑惑。 
  勉强扬起了一个微笑,他点了头。 
  知道他会担心,但他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正因有些苦怎麽样也分不出去,所以他认为没有必要多让一个人活受罪。 
  搀著他走到庭苑,赤染的伤势虽有渐渐好转的迹象,但人仍很容易疲倦。他揣想可能是之前失血过多的缘故。再见到他活跳跳的站在自己面前,他总觉得是奇迹出现。 
  「你刚是做恶梦了吗?我听见你嘴里喊……」赤染契突然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他道。 
  「没、没什麽……那没什麽,仅是寻常的恶梦罢了……」他试图对他抬起释燃的微笑。未料赤染仍一脸狐疑的瞅著自己。 
  他呐呐别开眼,这里离近畿太近了,连呼吸的空气都充满了京都梦魇的气味……他不想再提,他不想承认这过去的梦境是否又意味了任何徵兆……他避开赤染契关心的眼神,却见前头不远的回廊闪出了道人影。 
  赤染纳闷的眯起眼睛瞧著朝他们走近的青年,一旁的雪舟难得好心替他介绍道:「赤染,他就是平先生。」 
  「赤染君,你身体好些了吗?」平子陵一见赤染契已能外出走动,心里不自觉也高兴起来。他率先开口招呼的拱起手袖朝他行了个礼。 
  赤染本也想回礼,碍於左手因严重骨折仍以布巾固定住悬在脖子上,他只好讪讪收起右手,颔首示意道:「真是多谢你的搭救,要不然我两人的下场不知会如何凄惨……」 
  「哪儿的话,举手之劳而已。真正的幕後功臣可是日夜不眠不休照顾你的雪舟君。冲著他三天两头便登门拜托我,态度殷勤的让我根本无从拒绝。我想你这会儿要是还不醒来,我府内的门槛可能都教他给踩平了——」 
  赤染契闻言又愕又喜,这件事他可从没听雪舟提过。他意味深长的冲著他笑,却见雪舟不以为然的别过头去。 
  「你别想太多,我只是礼尚往来罢了。」 
  「嘻!随你怎麽说都行。总之你这份颇具份量的情意已经烘得我心头暖呼呼的。」 
  「那你怎麽不乾脆烫死算了,省得还要在这儿听你废话连篇!」雪舟毫不领情的挑起眉,心想这家伙死里逃生後老毛病却丝毫也不见收敛。没想到当著平子陵的面他说话竟也这般不正经。 
  「欸,人家向你道谢怎麽反而板起冷脸来了?」 
  「你这算是哪门子的道谢?你往後少麻烦我一些就谢天谢地了。」 
  无端被晾在一旁的平子陵显然一脸无奈。不过他倒是相当意外见识到雪舟另一个面貌。正因传闻他在武田营中是名冷面寡情的人,没想到竟也有这般孩子气的一面。说到这儿,他差点儿都忘了此行目的了! 
  礼貌性的轻咳一声,终於暂时打断一来一往的口舌之争。只听平子陵清声道:「对了,雪舟君,关於之前的提议你考虑得如何了?」 
  「提议?什麽提议?」赤染契一脸莫名的看了雪舟一眼,见他古怪的抿起唇,他心底不禁打起了警讯,他更是一脸戒备的瞅向平子陵道。 
  「是关於吾家主公想延揽雪舟君为幕僚之事,殊不知他意下如何?」 
  「什麽?」他被这句话轰得脑袋有点混乱,他一脸难色劈头便向雪舟问道:「你答应了吗?」 
  雪舟刻意避开他的视线,「我……此事我本想等你伤好之後再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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