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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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在画你。”

“啊………画我在睡觉？”

“是的。”

弘之戏谑地笑着，手又开始快速地动着。

“缭还是最爱睡觉了，对不对？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睡觉时的缭。”

满室温暖春风的美术教室；黄昏时淡褐色的光线；在沉沉的睡眠和清醒之间漂浮的缭的侧脸。一切………都是从那一瞬间开始的。

“你………会为我作画吗？”

缭很自然地将手臂伸展开来，喃喃问道。他将散乱的头发往上拢，战战兢兢地小声问道。

“我………因为有你的画才能走到今天。因为我相信………你总会想着我，为我作画，所以不管遇到多令人厌烦的事、多悲哀的事，我都可以一个人这样撑过来。”

弘之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缭，同时一边将他那沉稳的侧脸画进素描簿里。

“喂………”

“你不觉得我把人生当成个战友吗？”

缭才正要说话，弘之突然就打断了他。

“当我认为事情处于最佳状况的时候，从来就没有失败过。根据瞬间的判断，选你做我的模特儿时、告诉自己，学生画展入选的话就继续画画时………喜欢上你时也一样。”

“说的也是。”

缭伸出手触摸着弘之的膝盖。

“那大概是因为………对你来说，那是正确的选择吧？”

“所以………”

弘之啪啦地翻过下一页，重新握好铅笔。

“我在想，我是不是应该再跟人生决战下去？”

“………什么意思？”

缭轻轻地支起身体。他披上弘之帮他放在旁边的衬衫，坐了下来。他那怕光而眯起来的眼睛有点肿，但是把指尖伸进前发当中，眺望着窗外的姿态显得非常的惬意，仿佛刚刚梳洗过一样漂亮。弘之微微眯起眼睛微笑着，继续挥动手中的笔。

“毕业作品要画两幅。我要画两幅一百号的日本画。西画科也一样，我要画两幅油画。”

缭点点头。

“高木学长的毕业作品都被大学给买断了。”

“买断？”

缭听不懂这个字眼的意思。弘之一边快速地挥动着铅笔，一边说明给他听。

“大学会买下一些日后可当成学生作画参考或蓝本的画作，当然仅止于优秀的作品。有时候还会公开展示。当然，如果有意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校方借来看。价钱虽不高，不过………最重要的是获得了认可。能画出让学校愿意买断的作品的学生是少之又少的，不过，画廊方面都会有心延揽。”

“就是以前说过的………订契约？”

“没错，就是那个。当然不是马上就能成气候的，不过至少可以从一个蛋培育成雏鸟。之后就要看自己的努力、才能和运气了。”

弘之大概画好了素描，把铅笔放了下来。他小心地把素描簿放到桌子上，然后走到面向着窗户坐着的缭身后。

“我在想，既然要画画………不如就先以这个为目标吧？”

弘之一边从背后轻柔地抱住缭，一边说道。只隔着一件棉衬衫的肌肤传达着彼此的体温。

“可是，这么一来………画就没办法给你了。”

“没关系。”

缭用两手包住弘之环到他胸口的手臂，气定神闲地笑着。

“只要你能继续为我作画………就够了。”

弘之埋在缭肩膀的嘴巴吐出了一口安心的气。缭感受到他的心情，轻轻地把重心往后移。弘之结实的身体接住了缭，深深地拥抱着他。

“喂………”

“嗯？”

“从这个窗户可以看到的景色………”

缭修长而纤细的指头指着被铝窗框截取下来的风景。

清晨凉凉的风中出现了一个被昨夜大雨洗礼过的、新生的景致。右手边有茂密的常绿树，浅蓝色的晴朗天空。遥远的彼方朦胧而平顺的山棱线。

“总让人觉得很怀念，对不对？”

“嗯………”

弘之的手叠在缭的手上。

“这边是特别教室，底下是………中庭。那边的体育馆后面有巨大的樱树………”

弘之用手一个一个比画着。缭的嘴角带着笑意。

“啊………说的是。”

这个景色太让人怀念了………就象从圣陵高中的美术教室眺望的景色。缭眯起眼睛，叹了一口气。

“真是………象透了………”

“就因为有这样的景色，所以我从来没打算要搬家。虽然狭窄、不能制作本画，除了距离大学近算是优点之外，实在一无可取，可是………就因为有这样的景观………”

好温馨………属于他们两个的风景。从那个阳光普照的下午开始，经过漫漫的黑夜森林，现在终于到达了阳光普照的地方。

“天………”

缭轻声说道。

“嗯？”

将缭深深抱在怀中的弘之把脸靠上去，企图听清楚他的话。

“天………已经亮了啊………”

“嗯………”

弘之也点点头。他变换手臂的角度，让缭转过身来，两人视线相对。

“我们也终于从漫长的梦境中清醒了………”

然后，两人亲吻了。

不是梦幻般慎戒恐惧地触碰对方的唇，而是确认彼此、拥抱对方………真正的亲吻。把想传达给对方的话寄托在深深的亲吻当中。

我爱你。不过相距多远………我爱你。

分享我们的体温、分享我们的气息………

我只爱你一个人。

晚上的成田机场，人却出乎意料地多。机场大楼里乱七八糟，跟‘飞往巴黎的最后班机’这个带点诗意的气氛一点都不搭调。

“没想到竟然这么乱………”

弘之把两只手插在牛仔裤袋里，无聊地说道。

“因为还有飞往洛杉矶和纽约的班机。我想，应该也有飞往夏威夷的班机吧。”

办完checkin手续，接下来只等着搭飞机的缭轻轻地笑着。

“姑且不论出国旅行啦，如果是因为工作而非得远行不可的人，一般说来都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国内，所以都会选择最后一班飞机。”

弘之瞄了缭一眼。

“你也一样吗？”

“我回到那边后会比较轻松。到巴黎的时候是早上。所以，我可以先回家睡一觉再到办公室。其他的班机都是在下午才到，所以经纪人会在机场等人。”

缭说到这里，看了一下表情略带僵硬的弘之，然后轻轻笑了起来。

“这是以前的情况，今天可不同噢！”

缭轻轻碰了弘之一下，把他从人群中带到远处的柱子后面。远离了喧闹，彼此谈话也方便些。

“真想有更多的时间相处。”

缭抓着弘之夹克的袖子，小声地说道。

“对不起………时间已经不能再拖了。”

“我不敢说已经够了………”

弘之在低下头的缭耳边轻轻说道。

“不过，没有关系。因为在我心中已经捕捉到你最精彩的部份。”

缭抬起头来。弘之横眼看了四周一眼，然后把脸凑近来。

“因为………我已捕捉了六年份的缭了。”

蜻蜓点水的唇很快就分开了。只留下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悸动。

“各位旅客。飞往法国的278次班机………”

通知旅客登机的广播响起。弘之摸着的缭的肩膀攸地僵硬起来。

“时间到了………”

弘之轻轻地抱住他的肩，低声说道。用他那低沉而平稳的声音。

“我回家后马上就动手作画。画出在我心中的缭。”

“嗯………”

“我只为你，只为你画画。我会永远一边想着你一边画画。”

说着，弘之松开了手。

“所以………你也要想着我。只要在你的脑海的一个小小角落想着我就可以了。”

缭闭上眼睛，轻轻地点点头。弘之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缭干爽的头发，将那柔和的触感握在自己的手掌中。

“………已经没时间了。哪………赶快去吧！”

等待登机的人排成一列，慢慢地被吸进了登机门。

“我在这里送你。我会一直看着………你。”

所以，你也要挺直腰杆，笔直地往前走。趁我还忍得住，没有将你拉回来，抱进我怀里之前。在我还没有涌起不想跟你再度分离的情绪之前………。

“那么………再见了。”

缭修长的指头摸着弘之的手臂，随即又离开了。淡淡的沐浴残香飘散开来。弘之知道，那个味道正是取他的名字‘RYO’为品名的香水。

缭往前走了。挺直了腰杆往前走，他并没有被淹没在人潮中，反而那么地鲜明，比任何人都耀眼。

四周的人们都回过头来看着。看着耀眼、华丽，比任何人都要美丽的你。

来到通往登机门的小通道前，弘之知道缭的肩膀攸地垮了下来。

“缭………”

然后………缭的夹克下摆翻飞着，漂亮地转了个圈。脸上带着灿烂的微笑，停下了脚步。他的嘴角缓缓动起来，发出不成声的话语。

弘之给了他一个微笑，他便转过身走了。笔直地、毫不犹豫地走了。

然后，就再也没有回头。

弘之带着满足的情绪站在原地。

比任何人都坚强，但是却又脆弱得比任何人都渴望拥抱………比任何人都温柔、美丽的缭。

我也将迈开脚步往前行，一如你笔直地往前走一般。

朝着阴暗的黑夜森林………下一道阳光………下一个清晨………。

迈开大步走向前。

从现在、从这个地方………。

我也要把你最后送我的话回送给你。

满怀着衷心的尊敬和………爱意。

我爱你。

只爱你一个………胜过任何人。

尾声落寞春光乍现……………

“上次我就说过了，我不参加女性服饰展。第一个原因，太不平衡了。”

缭很不高兴。他在昨天深夜结束了整整三天的摄影工作，才刚回到自己的家。今天他睡晚了一点，身心没办法获得充份的休息会对模特儿造成工作上的影响。他以这个理由让自己在床上悠闲地睡着。没想到还是被一通电话吵醒了，是办公室打来的。

“所以跟你搭档的模特儿是米娜呀！她不是比你娇小的多吗？”

经纪人鲁涅好言好语相劝。

“只不过差五公分。”

缭仍然很不高兴地顶回去。

“这种差距只要她一穿上高跟鞋，整个情况就倒转过来了。”

“哪，老板不是以香水‘RYO’的形象设计了晚礼服吗？”

鲁涅根本不把缭小小的抗议放在心上。

“不管如何，那些晚礼服一定要在这次的展示会上当成主秀。本来是想让你穿的。原本那就是以你的形象制造的，连尺寸也是以你为标准的。女性服饰展示秀难不倒你的………”

鲁涅大概也知道缭不太高兴，刻意清了清嗓子说道。

“总………总而言之，老板就是耍赖，非要你来穿搭配晚礼服的燕尾服不可。我也告诉过他，你绝对不会参加女性服饰的展示秀，可是………”

“………知道了啦！”

既然对方都拿出老板来压了，缭也没办法再拒绝。再说，这个工作虽然不是自己想接的，不过，怎么说都是跟安上自己名字的名牌产品有关。

“不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只限于巴黎展示会。我还要去别的地方，就行程上来说，恕我不能奉陪。”

“感激不尽，RYO。”

“这种话早就听腻了。”

“不要这么说吗！”

鲁涅一脸喜孜孜地就要拨电话给厂商，这个人攸地变得非常轻松愉快。

“对了，RYO，有日本方面寄来给你的东西。嗯………是那个………”

“在这里，RYO。”

鲁涅的秘书玛格莉特拿出一个捆包得非常严密、谨慎的箱子。

“好像曾经送到你的公寓去，可是你不在。”

“啊，谢谢你。”

看到用笨拙的英文字母写着的寄信人地址和寄信人名字，缭不禁松开了原本紧绷的脸颊。他慎重地抱起箱子，站了起来。

“如果只为那件事，那么现在就让我回去吧！今天是我的休假日。”

“啊，RYO………，喂！等等！”

缭对因抱着电话而动弹不得的鲁涅和拼命忍住笑的玛格莉特眨了眨眼睛，快速地飞奔离开办公室。

缭气喘嘘嘘地爬上公寓楼梯，急不暇待地打开锁，一口气跑进房里。他轻轻地把箱子放到桌上之后，哗啦一声打开了朝两边开的窗户。他吸了满满一胸春天早晨的空气，然后回过头来。

“终于………寄到了。”

他拿起桌上的小箱子，用指头一次又一次地触摸着上面的字。那些远从日本历经遥远的旅途来到这个还吹着微凉春天气息的城市，个性十足的‘RYOHASUMI’的字。缭找出剪刀，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开捆包。

“日本已经完全着上春装了。时值三月中，樱花还没开，空气变得好柔、好轻。你那边是不是还寒风刺骨的天气呢？

拜你之赐，我养成了看以前从没碰过的时装杂志和电视节目的习惯，害姑姑感到相当不悦。

我终于通过了毕业作品的审查，可以顺利毕业了。就如我上次告诉你的，我的毕业作品是两幅百号画作，一幅的主题是‘月苍’，画的是夜樱。这幅画在毕业作品展之后，我会带回自己家去，下次你回来时请过来看看。

另一幅是人物画。主题是‘清晨’。随函寄上一张用水彩上色的草图，请指教。这幅画不能随随便便就让人看，所以我决定寄草图给你。‘清晨’被学校买断了。此外，还有几家看过这幅画的画廊也找上我，希望跟我谈谈签约的事。我想跟父亲商量，决定今后该怎么走。不过，应该会专心画画吧。这件事我希望让你第一个知道，所以辛辛苦苦写了这封信。

想写、想说的话太多，可是，一摊开信纸却又什么思绪都没了。一起就等我们下次再碰面的时候好好谈谈吧！

保重自己的身体。我总是随时随地想着你。

莲见缭先生木城弘之敬启

PS

秋季展示秀非常漂亮。

可是，如果我说，你在我房里走台步给我看时，和走向成田机场的登机门时的样子，比你在展示会上漂亮得多，你会生气吗？”

缭将这封信看了两次，慢慢地摺叠好放回信封里，然后轻轻打开塑胶缓冲材。

框在简单的深蓝色铝框里的是一幅画在画纸上的素描，轻轻地上了色彩。

从窗口洒进来的清晨阳光中，有一张披着纯白色的棉质衬衫，手指伸进前发，刺眼似地眺望着外头的安适侧脸。

眯起的眼睛带着的温柔………安适的………微笑。

“这个是………”

缭的嘴角浮起了笑容。

是的………那确实是个阳光耀眼的早晨。

阳光满溢………非常………非常………耀眼的早晨。微风轻轻轻轻地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