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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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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的电话这才很不情愿地挂上了。
没一会儿工夫,陈忠阳的电话打进来了,开口就说:“老吴,你是不是在开电话会议呀?我的电话老打不进来。”
吴明雄没作任何解释,焦虑地问:“工地上的情况怎么样?停工范围和事态有没有扩大?据肖道清说要动乱了?情况是不是很严重?”
陈忠阳愤愤地说:“按咱肖书记搞阶级斗争的办法,当然要出大事。我们的民工中有什么阶级敌人呀?他们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才停工的。他们出这么大的力,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身为水长县副县长的司明春竟敢串通一个荡妇坑害我们的民工,不抓能行吗?我从上午一发现问题,就请肖道清把市公安局的毕长胜派过来,他直给我打官腔。民工们停了工,他还是不理睬。实在没办法,我从云海市公安局临时调了一些人去,把司明春和那个姓方的荡妇都从窝里掏了出来,押到水长工地上当场上了铐子,用枪押走了,就是刚才的事。”
吴明雄说:“好,处理得及时果断!民工们的反映如何?”
陈忠阳说:“民工反映很好,好多民工流着泪在我面前跪下了,说是人民政府公道,不护贪官污吏,称我们是青天。现在,13000民工已全部复了工,正在陆续往工地上走,老吴,你听听席棚外的脚步声有多响。”
电话里果然传来了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
陈忠阳又说:“民工们已表示了,停工失去的时间,他们会加班加点夺回来。你放心到北京开会去吧,水利工程方面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吴明雄真感动,声音哽咽着说:“老陈,代我谢谢水长县的民工同志们,谢谢他们对党和政府的高度信任。告诉他们,他们的要求是合理合法的,让他们放心,对水长县副县长司明春和那个姓方的经理,政府会从重从快依法严惩!”
最后,吴明雄又问:“432个食物中毒者的情况怎么样?有没有死人?”
陈忠阳说:“迄至目前还没死人,估计不会死人,200多人已出了院,在水长县医院治疗的大部分也不太重,只有14个人没脱离危险期。”
吴明雄说:“要给水长县医院下个死命令,千方百计保证不死一个人!”
陈忠阳说:“这个命令我已代表市委下过了。”
吴明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这才把肖道清在几次电话里说的情况向陈忠阳通报了一下,并提醒陈忠阳注意,可能谢学东和省政法委有关领导还会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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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忠阳郁郁地问:“对咱这个肖书记,我们究竟还要容忍到什么时候?”
吴明雄沉默了好一会才说:“他毕竟还年轻,我们都再看看吧!”
想到肖道清“顺便”说起的农民群访,吴明雄又挂了个电话给市长束华如。
束华如正在环城路工程指挥部里,一接到电话就乐了,“怎么?大老板,对我们这些打工崽不放心呀?半夜三更还查岗?”
吴明雄说:“老束,别开玩笑,我问你,下午市府门口是不是发生了农民群访事件,是不是水利集资引起的?处理情况如何?”
束华如说:“这么点小事,我一去就处理完了。不是水利集资的问题,而是乡镇打着水利集资的旗号乱摊派的问题。泉山县有个乡,书记、乡长串通一气,把以资代劳款从每人45元提到85元,逼农民缴。农民知道市里规定的只是45元,自己缴85元上了当,就找市政府来讨说法了。农民同志们通情达理,都和我说,上水利,挖旱根,谁受益谁出资,这没话说,可层层加码就不对了,我们的血汗钱来得不易呀。我代表市政府当场答复了他们,并电话通知泉山县,要他们县里先替乡里垫退多收的款项,下一步查处该乡的党委书记和乡长,该撤的撤,该换的换,决不能看着这帮土皇帝横行乡里。”
吴明雄提醒说:“重点查经济,我怀疑这里面有贪污问题。如有这类问题,要坚决依法处理,该开除党籍就开除党籍,该判刑就判刑!要这帮败类明白,谁污我平川市委、市府的清白,破坏我们的建设,谁就得付出沉重的代价!”
束华如说:“好,这也正是我的想法。”
放下电话后,吴明雄长长地舒了口气,对一直伴在身边的秘书长叶青说:“这个肖道清,又在谎报军情!”
叶青说:“人家政治上敏感,政策观念强嘛。”
吴明雄“哼”了一声说:“那他最好到政策研究室去当主任!”
叶青眼睛一亮说:“我倒有个建议,我们常委的分工可以再调整一下嘛,让肖书记去主管计划生育和党群。这可都是些政策性很强的工作,又是应该常抓不懈的工作。也省得他当紧当忙时误事,他目前分管的纪检、政法这一摊子太重要了。”
吴明雄沉思了片刻,笑了笑说:“啥工作不重要呀?叶秘书长,你真以为计划生育工作就不重要?这是基本国策嘛,有一票否决权哩。我们平川是个有一千多万人口的大市,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松一松,一年就能多生十几万,不得了呀!他肖道清要是真能把这项天下第一难的工作抓好,也就算称职了。”
叶青马上说:“那好呀,肖书记在常委里最年轻,应该迎着困难上嘛。”
吴明雄这才说:“常委分工的调整,不能我一人说了算。我看,还是征求束市长、陈书记和大家的意见再说吧。”
这夜,吴明雄失眠了,躺在省委招待所的房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大睁着两眼,看着天花板发呆。后来,爬起来,到服务台找了两片安眠药吃下,才在黎明到来前熟睡了一阵子。五十二
进京的特快列车从省城发车是上午九时,抵京已是半夜了。到万寿路中组部招待所住下来,吴明雄累得很,也困得很,想洗个澡好好休息,不曾想,省委副书记谢学东却主动找上了门,说是睡不着,要找点酒喝,点名要平川大曲。
吴明雄笑着说:“谢书记,你不想想,到北京开会,大老远的路,我带平川大曲干什么?”
谢学东指点着吴明雄说:“咋?不主动缴械是不是?那我可就搜查了?搜出多少,我拿走多少,你可别心疼啊!”
叶青忙解围说:“吴书记没带酒,我倒带了两瓶,是送朋友的,最新的仿古紫砂瓶装,谢书记,您恐怕还没见过呢。”
叶青把一瓶酒拿出来,往桌上一放,自己主动回避,出门找人聊天了。
谢学东待叶青走后,从灰中山装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包花生米,又把酒瓶打开,往两个空茶杯里倒满了酒,招呼吴明雄说:“来,来,老吴,一起喝两口,咱只喝不带,实实在在。”
吴明雄知道,谢学东肯定有话要说,便强打精神,走到谢学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了。坐下一想,自己还带了几包合田县新出产的红心山芋脯和红心地瓜干,就到包里找了出来,请谢学东尝尝。
谢学东尝过后,夸赞说:“不错,不错。如今人们大鱼大肉吃够了,还就喜欢吃些野菜什么。城里的孩子们各种高级的果脯、梅子吃多了,没准还就要吃山芋干、山芋脯哩。老吴,你真聪明,能想到开发合田的山芋干,有想像力,很有想像力呀。”
吴明雄说:“谢书记,你可表扬错了。有想像力的不是我,而是合田大刘乡的一帮子新型农民。这山芋干的开发,是他们搞出来的,已经成系列产品了,上个月打进了上海和北京的超级市场。”
谢学东说:“这总是你吴书记支持的结果嘛。”
吴明雄苦苦一笑:“我可没支持他们,而是做了一回反对派哩!去年,在刚上任的第一次常委会上,我就公开批评过合田,说他们提出的‘山芋起家,靠加工发财’是典型的小农意识,连大农都不是。可人家没被我这个市委书记批倒,吓倒,照旧搞山芋的多种经营和开发,硬是闯出了一条因地制宜的致富之路,让我不能不认错呀。前一阵子,合田的红心集团成立,我写了贺信去,号召贫困地区的同志们向他们学习。就学他们这种不惟上,只求实的精神勇气。”
谢学东似乎从吴明雄的话中听出了弦外之音,稍微有些尴尬,浅浅抿了口酒,笑道:“老吴,你现在倒是蛮有自我批评的精神了嘛。哎,你听没听下面5555的同志说起过‘新三大作风’呀?”
吴明雄说:“是不是这么几句:理论联系实惠,密切联系领导,表扬与自我表扬?这现象确实存在呀,比如说,我们肖书记就比较注意联系你这个老领导嘛。”
谢学东笑了,说:“老吴,其实你不知道,对肖道清批评最多的,恐怕也就是我了。他这个人的长处和短处都很突出,老成、稳重、政策性强,政治上比较成熟,也廉洁自爱,有上进心。但是,终究还是年轻一些嘛,实践经验少一些,处理突出性事件的能力还差一些,碰到大一点的事情,有时就难免判断失误,惊慌失措。像昨天水长工地发生的事,完全没有必要这么慌张嘛!他半夜三更打电话给我时,我就说,天塌不下来。果然,一问陈忠阳同志,事情早处理完了。他向你汇报时,是不是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呀?”


吴明雄讥讽说:“是蛮急的。不过,我们这位肖副书记急的不是水长出现的事情,而是急于摆脱自己的责任。这位同志虽然年轻,政治上确是很成熟了。”
谢学东摆摆手说:“老吴,这就是你的误会了。你想想,他又不分管水利工程,对水长发生的事情,他有什么责任呀?他担心出现动乱,向我们汇报,提醒我们注意,是有政治责任心的表现嘛,有什么错误呢?”
吴明雄揣测,可能因为水长风波平息了,肖道清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策,又请谢学东出面作解释了,于是,便问:“谢书记,是不是肖书记又打电话找了你?”
谢学东说:“不是他找我,而是我找到了他,严肃批评了他,要他好好向你,向陈忠阳这些老同志学习。我对肖道清同志说,老同志在长期实践中摸索总结出的工作经验,是党的宝贵财富,是在任何书本中都学不到的。”
吴明雄说:“他又没有错误,你批评他干什么?”长长叹了口气,又说,“倒是我们这些老同志,错误不少啊。谁敢说自己在一生的工作中没有错误?闹不好,日后还会继续犯这样那样的错误。只有肖道清,可能永远不会犯错误。”
谢学东明显感到吴明雄话中有话,便问:“为啥他就永远不会犯错误?”
吴明雄说:“他不干事嘛!”
谢学东摇了摇头说:“怪不得肖道清说,你老吴对他有成见呢?!肖道清做了这么多年的市委副书记,真就没干工作?不对吧?你是在说气话吧?不能因为他对水利、道路工程的上马有不同意见,你就这样评价他,这不公道嘛。我对水和路同时上马不是也有保留么?你是不是也认为我不想干事?同志,平川的事情很多,不仅只有水和路嘛。”
吴明雄不愿再说下去了。
谢学东却又说:“平川的市委班子一定要团结嘛,作为你们过去的老班长,我觉得我有责任提醒你们。我和肖道清同志多次说过这个问题,再三告诫他,要他尊重你这个一把手和班子里的每一个老同志、新同志,一定要大事讲原则,小事讲风格。今天,我也和你说说这个问题,班子的团结搞不好,你这个班长总有责任嘛。从北京回去后,你们开一次民主生活会,深入交交心好不好?”
吴明雄点点头说:“谢书记,你这个提醒很及时,看来,我们是要开一次民主生活会了……”
后来,双方都小心着,天上地下扯了些别的,扯到快12点,串门的叶青回来了。谢学东又和叶青说了几句闲话,才起身告辞。
叶青待谢学东走后才发现,两个茶杯里的酒几乎没动,便故意说:“看来你们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了。”
吴明雄满面疲惫地苦苦一笑:“实在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哩!”
叶青问:“谢书记找你谈什么?”
吴明雄说:“你猜猜看?”
叶青说:“又是兴师问罪吧?水长工地罢工了,出乱子了,不得了了,这都是你们蛮干的结果!你们就是听不进不同意见!就是不把肖道清同志的正确提醒当回事!吴书记,是不是?”
吴明雄缓缓地摇摇头说:“错了,谢书记的领导水平可没这么低,水长工地的事怎么发生,又怎么解决的,他很清楚,谁是谁非,他也很清楚。他这回来和我谈班子的团结问题了。要我们大家在担着风险没日没夜工作的同时,一定要团结好头脑清醒的肖道清同志。”
叶青一怔,说:“该不是肖道清猜到你想让他去主管计划生育了吧?”
吴明雄感叹说:“否则,还能称得上头脑清醒吗?!这位同志已意识到了自己面临的政治危机。这是一个多么敏感,多么精明,又多么善于经营自己政治前途的同志呀!这个同志若是能把一半的心机用到建设平川的工作上,平川一千万人民该有多幸运啊!”
叶青默然了。
第十四章  漫长的战线
大漠河像一条被热气腾腾划开了肚肠的巨龙,横卧在千里平川的雪野上。严冬已经过去,无限春意在大地的热土下缓缓复苏。从最北面的大漠县,到最南面的云海市,积雪逐渐融化,合田以南已看不到多少积雪的踪影了。然而,天仍很冷,六百里工地上的气温,连着几天一直在-5℃到-3℃之间徘徊。
春耕春播的农忙季节,在不经意中渐渐逼近了,南水北调工程进入了阶段性冲刺时刻,各县市工程指挥部调到工地上的民工和机械与日俱增。最多的一天,六百里大漠河上竟汇集了187万人马和包括挖土机、汽车、拖拉机在内的各类大小型机械2.5万台。驻平川某集团军也应平川市委、市政府的请求,出动了一个成建制的工程团,协助泉山、水长境内十几座重要桥涵的施工。
工程总指挥陈忠阳日夜坐着一辆满是泥水的北京吉普,颠簸在大漠河沿线,伴着吼叫与国骂,指挥调度全线工作,处理可能发生,而又确实天天发生的问题。这个平川市委资格最老、年龄最大的副书记,于日夜奔波中像是一下子又老了10岁,人也变得又黑又瘦,就像个老农民。有时在工地上,一些不认识他的民工竟把他称做“老大爷”,还问他,这么大岁数了,咋还来上河工呀﹖
自从水长县工地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陈忠阳就以工程总指挥部的名义通令各县工地,一律不得从非正常渠道采购任何食品,包括食盐在内。在此之前,工地上已发现有少量劣质缺碘食盐流入,所幸的是,都被及早查到并没收了。同时,陈忠阳也养成了一个习惯,到任何一个地方,先看伙房,查伙食,发现问题当场处理。
陈忠阳不论到哪里检查工作,从来都不事先通知,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抓住谁算谁倒霉。平川八县市半数以上的县级指挥或现场指挥挨过他的恶骂。有个转业军人出身的现场指挥就喊陈忠阳老巴顿。大多数民工可不知道老巴顿是美军的四星上将,喊来喊去,就变成了“老八阵”,还有解释:“谁敢懵咱陈书记﹖咱陈书记可是老黄忠了,当年和老省长一起八次领人上河工,所以才叫老八阵哩,你们知道不知道﹖?”
这天中午,陈忠阳的北京吉普突然从泉山开往大漠,一路向北检查着,傍晚来到了下泉旺工地。
把车停在漠河大桥下,陈忠阳带着秘书小岳下了车,从北岸河堤一步一滑下到了河底工地上。
工地上,下泉旺村的民工正于休息中等待吃晚饭,满河底和朝南的一面堤坡上都是人,有的坐在满是泥水的大筐上,有的死了似的躺在地上,还有的三五成群聚在一起,高喉咙大嗓门的聊天骂娘。陈忠阳和秘书小岳从他们身边走过时,谁也没动一动,坐着的坐着,睡着的睡着,骂娘的照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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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民工骂道:“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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