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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国神游-第2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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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门打开,山风吹进殿堂,带来一股清凉感觉。但是,山风撕不开接近凝固的空气,也无法消解众人咬牙顶着的强大压力,在殿里打了个浅短的圈儿,就消失了。
苏夜从不性急,就算要办急事,她也是速度快而非情绪快。按照她的脾气,她很乐意呆站不动,与神像互望到地老天荒,以便判断谁先失去耐性。奈何她要去京城找苏梦枕,弄清楚什么叫做“保住苏梦枕的性命”,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荒山上。
她相信达摩像不着急,相信它绝对没有急事要做。老林寺里发生的一切,就是它的紧要事务。
达摩像沉默不语,因为它要衡量她的斤两。金光愈盛,施加在她身上的压力就愈大。这是一种不带杀意的压力,可用来操纵他人的行为,甚至把某种观念放进他人脑中。有时,受害者尚未发觉任何不对,就在这潜移默化又无可抵御的影响下,乖乖按照它的心意行动。
苏夜不在乎,早在奔到私房山山顶的路上,她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达摩像产生的压力浸透了她全身,然后透体而过,仿佛她根本不是活人,而它正在和一个物件发火似的。
她感受到了它,同时暗暗心惊,却不受它的操控。她既没后退也没出汗,只是站在那儿,从容望着对面。
大约一分钟过去,她转向天衣居士,正要再问一次,忽听达摩像道:“你不知道我是谁?”
这句问话听上去自负决定,其实所来有因。一直以来,没资格做他对手的人,不配问他的名字,有资格与他为敌的那批人,又认识他、明白他,不需要他做自我介绍。像苏夜这样,不惧怕他的神功,一上来就请教他姓名,实在凤毛麟角。
“我不知道,”苏夜笑道,“你肯告诉我吗?”
达摩像竟也在笑。它涂着金漆的脸上,似乎绽放出了一个笑容。它说:“我是元十三限。也许你只听过我三师兄的名字,从未听说过我。”
苏夜道:“我听过。不过,那时候我把你当一个敌人来听。”
元十三限道:“这么说,你是诸葛小花的朋友?”
他总共向她说了两句话,两句话都提到诸葛神侯,可见他心结之深。苏夜笑道:“我不是,而且我绝对不会和他成为朋友。我们是两路人。”
忽然之间,所有人都觉得达摩像神情一松,似没那么威严可怖了。这是一座工匠塑出的泥像,怎么会有人一样的表情?
苏夜不等他开口,马上又说:“你在这里办事?”
达摩眼中有奇特的暗沉光彩,无论眼黑还是眼白,都焕发着浓烈的生命力。可惜,这依然是幻象与错觉。她始终盯着它的眼睛,如同对正常人说话,从没发现它眨过眼。
达摩像内部中空,足够藏下元十三限那样高大的人。他是一位疯子似的天才,一生坚持不懈,终于练成绝世奇功,成为传说级别的高人。
幸好,他或者才通天地,武功比得上当年的燕狂徒,但没办法无中生有,把画出来的泥像眼睛,变为可以活动。
倘若他成了神,拥有能够随意改变物质的能力。那么天衣居士何必再战,织女何必赶来帮忙,张炭等人何必坚持不走,直接束手就擒岂不省事?
元十三限沉沉地道:“不错。”
莫说其他人,他本人也认为,苏夜将发惊人之语,做惊人之事。在他们心里,她一定是有备而来的,绝不可能只是“路过山顶”。
苏夜甚至没问他的办事内容,忽地转向张炭,冷冷道:“你。”
张炭的脸本来就黑,此时变的更黑,咬牙问道:“我怎么了?”
苏夜道:“你可知苏梦枕如今的处境?他是不是身陷险境,却没人去帮他?你认不认识王小石和白愁飞,他们两个现在在哪里?”
第三百二十一章()
张炭有点儿发傻。
这个世界没有五湖龙王,江南仍是朱勔、朱厉月两兄弟的天下,所以他不认得这个黑衣人。他坚持不懈地认定,此人要么和天衣居士有关,要么和诸葛神侯有关,才会突然出手救下织女,飘进老林寺佛殿,阻止了这场决战。
结果,黑衣人和元十三限只说了两句话,突然点出他的名字,问他苏梦枕、白愁飞、王小石三人的情况。
他们三个地位十分重要,均为当今江湖赫赫有名的人物,却和现在无关。他被点名之时,脑中闪过了无数猜想,就是没想到现实中的发展。
他发出一声长长的“呃——”,下意识望向达摩像,同时问道:“你为啥问他们?”
黑衣人衣袍笔直垂落,如同一个筒子,从肩膀到足踝,宽度丝毫不变,打眼一看,容易混淆正面与背面。测试他正面朝向张炭,用后背对着元十三限,一双眼睛掩在黑布后面,眼神估计不会是温柔良善的。
张炭一只眼睛看他,一只眼睛看元十三限,神色略有扭曲。他自以为敢于反问,已是不畏强梁的象征。但黑衣人根本无意多说,马上再转一个角度,问天衣居士道:“许笑一,他不愿回答,你愿不愿意?”
天衣居士微觉诧异,正要说话,只听张炭叫道:“我说,我说!”
苏夜的问题极为简单,因为人人都知道答案。正因如此,别人都知道,她不知道,才容易引起疑问。此外,张炭目睹元十三限视誓言如无物,上一句承诺犹在耳边,下一句就翻脸无情,深怕他不要前辈高人的脸子,于大家对话闲聊时突然偷袭,因而屡屡看他。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再看了一次,但见达摩像恢复了慈眉善目的原本模样,双睛仍有神光,却含而不露,不像马上就要动手的样子,不由稍稍放心。
他和王小石、温柔等人最熟,于是先说他们的情况:“王小石……王小石行刺傅宗书得手后,成了官府欲得之而后快的钦犯,一直不见踪影,可能扬帆出海去了,可能和马队一起前往西域的大沙漠。我们也不知道他如今在哪儿。”
傅宗书之死尤胜黑光上人,死讯一出,朝廷人心惶惶。当今太师亲自过问,责令府道州县全力追踪,若不能把人犯带回,也可以就地格杀。通缉令贴的到处都是,连乡野村夫都知道有个名叫王小石的要犯,何况江湖中人。
这样一来,苏夜没来由地一问,张炭自然犯了疑,疑心她想在他这里打听王小石的行踪。
旁边未灭的佛灯里面,忽地爆出一朵明亮的灯花,映的整座大殿光影一跳。苏夜瞥了瞥那盏灯,缓缓道:“傅宗书已经死了?”
张炭奇道:“死了,早就死了,你是哪里人,怎的连这个都不知道?”
苏夜道:“死了就好,苏梦枕呢?”
她看完洞天福地推荐的任务路线,猜测苏梦枕处境极坏,甚至到了身不由己的地步。但是,纵然她已做好心理准备,张炭的第一句话,仍带给她多年未有的惊骇。
他说:“苏梦枕不行了。”
苏夜吐息一滞,达摩金身微光浮动,张炭却一无所觉,继续说道:“金风细雨楼几乎完全落在白愁飞手里,这两年,什么事都是白愁飞出面办,楼子的作风也和以前大为不同。白愁飞对外的说法,是苏梦枕大病难愈,精力不济,才把大小事务都交给了他。但爸爹……”
苏夜道:“张三爸怎么说?”
张炭失声道:“你认识我?你既然认识我,怎么不认识王小石?”
苏夜冷冷道:“张三爸究竟怎么说?”
她语气冰冷如今夜的秋风,即使把秋霜贴到张炭脸上,也不会像他听了她的话时这么冷。他面前仅有一顶普通斗笠、一袭黑色衣袍,看不到五官神态。可他总觉得,黑布是一层虚设的障碍,自己正与一张冷漠无情的脸说话。
他答道:“爸爹一说这事,就很是不屑,认为白愁飞结交了朝廷里的权臣贵人,准备鸠占鹊巢,挤压亲近苏梦枕的人马,趁他病要他命,把金风细雨楼变成自己的基业。”
苏夜嗯了一声,应道:“好。”
张炭从未听过这么寒冷,这么阴沉,这么笃定的一个好字,其他人也没有。
自从苏夜发问,达摩像仿佛放弃了格杀天衣居士的决心,一直像个真正的佛像,墩在旁边听着,这时蓦然道:“你生气了。”
苏夜笑道:“你看出来了?其实也不是太生气,多少有一点吧。”
达摩像低沉地笑了一声,然后,声音里也带了笑意,问道:“你欣赏苏梦枕?”
苏夜坦然道:“岂止欣赏,简直非常欣赏。方歌吟曾说,当今的京城势力中,只有金风细雨楼还像个样子。我与他素未谋面,不清楚他的为人,但我同意他这句话。”
她背对元十三限说话,元十三限也不以为忤。他放柔声音,轻轻道:“其实苏梦枕的遭遇,我也有所耳闻。”
苏夜道:“你在太师身边做事,自然有所耳闻。”
元十三限选择这个时候插嘴,必有特别用意。她表现的再冷漠,他也不会计较她的态度,只顾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果然,达摩像面露笑容,隆隆地道:“苏梦枕的结义兄弟王小石,就是许笑一的得意弟子。”
苏夜道:“那又怎样?”
元十三限笑道:“你猜苏梦枕失势后,以王小石为首的侠义道做了什么?他们什么都没做!任凭白愁飞拜太师为义父,一天一天蚕食金风细雨楼。太师和我谈起这事时,庆幸上天助他,因为王小石撒手不管,使他们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不在京城大动干戈,悄无声息地达到目的。”
张炭大声说:“他自身难保,怎么帮人!”
元十三限狂笑起来,笑声令人心悸。他一边笑,一边说:“他是许笑一的弟子,当然聪明过人,明知把重病的苏梦枕扔在白愁飞手里是个什么下场,仍然坚持刺杀丞相,借机远离京城。等他回来,大可捶胸顿足,扑在苏梦枕的尸体上,大哭兄弟来的晚了!自在门下,一贯如此!”
天衣居士叹道:“老四,你把别人想的太坏了。”
元十三限冷笑道:“我在几十年前,已经悟透这个道理。什么侠客,什么侠义道,都一样。太师意欲铲除苏梦枕,诸葛小花为啥不插手帮忙?因为他心里高兴着呢。苏梦枕桀骜不驯,白愁飞易于对付,所以他把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抛到脑后,坐山观虎斗,等苏白斗个两败俱伤,金风细雨楼也就无力和他抗衡了!”
他看似驳斥天衣居士,其实是跟苏夜说话。普通人通常认为,他尽说诸葛神侯的坏处,是因为忌惮苏夜,希望激起她对天衣居士等人的反感,从而不再理会这件事。
只有最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根本不害怕,他只是厌恨极了诸葛,才抓住一切可能的时机,向人灌输这位正道领袖的“真相”。
别人之所以哑口无言,难以提出反对论点,也是因为缺乏论据。白愁飞架空苏梦枕,攫取风雨楼大权期间,大家各有各的是,从未有人一怒拔剑,为苏梦枕说几句公道话,不仅无法力挽狂澜,甚至没有试过挽一下。
佛殿之中,尽是元十三限金刚神煞般的大笑声,震的几盏油灯摇曳不定。
苏夜微微一笑,没事人似的,依然面向张炭,温声问道:“温柔呢?她还在京城吗?她的处境如何?”
张炭本以为她要借着元十三限的话头,责怪王小石弃义兄于不顾,正在打叠腹稿,准备替他辩护一番,却听到了与温柔有关的问题。他先愣了愣,方道:“温姑娘?温姑娘她很好,白愁飞一向喜欢她,从来没有为难过她。他是她的好朋友,苏梦枕是她同门大师兄,唉,她夹在他们之间,也是难做人!”
苏夜沉默一会儿,轻轻道:“原来如此,这确实难做的很……”
她轻柔地说出这句话,用的仍是老人的苍老嗓音,却有种挥之不去的悠长韵味。她的目光越过张炭,投向殿门外浓黑深沉的夜色。月光非常明亮,可夜还是那么黑,只要几片乌云遮住明月,光就不见了。而她的心情,已经没有言语可以形容。
张炭在看她,所有人都在看她,包括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至今不出手,一是射出伤心小箭后,最好有段调息回气的时间,二是他对她的好奇心愈来愈浓,想一探她的真面目。
弹指之间,她无声叹息着,很快收回目光,又说了一句,“苏梦枕还在京城吧。”
张炭道:“是啊,不然他能去哪里?他就算逃到天涯海角,别人也不会放过他,何况,他这种人怎么会逃?”
苏夜点点头,笑道:“多谢你,你今日帮了我的忙,解决我的疑问,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张炭一咬牙,悍然道:“你是否在怪温姑娘,怪她不向着她师兄?但你想想,她有她的难处,白愁飞再怎么不对,也没有对付她,没嫌弃她是苏梦枕的师妹。”
苏夜笑道:“我不怪她,我谁都不怪。对了,这地方叫什么名字,离京城有多远?”
元十三限忽道:“你要走?你怕了?”
苏夜终于转过身去,“不怕,所有不愿意在你身边的人,都是怕你吗?我倒觉得,这些人联手,足够对付得了你,你的武功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高。”
元十三限嗤笑道:“随你怎么说,但你不能走。”
第三百二十二章()
苏夜笑了。
她不说话,因为她无话可说。
见到元十三限之前,她已领教过他的徒弟。鲁、燕、顾、赵四人,当了蔡京的四大护卫。叶棋五和齐文六正在路上,同样打算为蔡京效力。
在天高皇帝远的地方,天下第七大肆作恶,杀死亲近神侯府的捕快。她至此方知,其中至少有一半原因是奉师命行事。
徒弟争先恐后投靠权臣,师父的风格可想而知。事实上,她不关心元十三限的个人恩怨,只要他还在助纣为虐,她和他就不可能成为朋友。但是,她想置身事外时,他竟主动挑衅她,表现出不惧任何人的狂妄,仍然令她意外。
那老和尚忽然说:“你甚至不知道他是谁。”
元十三限冷笑一声,“我何必知道?”
苏夜笑道:“即使我立即认输,承认武功不如你,不想和你打,也不行吗?”
元十三限傲然道:“难道你不明白,这里的事由我说了算?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行也不行。”
苏夜道:“空口无凭,你得用武功说服我。”
元十三限道:“这很容易。”
他一说话,达摩像脸上光影游移不定,变出凶神恶煞的凶相。这不再是禅宗祖师的金身,而是神魔投射至人间的倒影。只要他人还在里头,泥像就不仅仅是一个死物。
天衣居士再次看了一眼织女,缓缓道:“你走吧,我来拦住他。”
苏夜尚未回答,元十三限已抢先一步。他哈哈大笑道:“你瞧,他明知拦不住我,你也不会走,偏要故作好人。他随便说几句话,不用付出实际代价,你就得领他的人情。你若感激他,以为他真心对你,难免会上他的当。”
他当面指责对手,对手却不再辩驳。
那一箭没有射中织女,射碎的是师兄弟之间最后一点幻想。自那以后,天衣居士的态度与之前截然不同,不再欣然微笑,不再苦口婆心,不再抱着任何希望,最多长叹出声,连口舌都不肯浪费了。
苏夜微笑道:“多谢你提醒,看来你和我的冲突不可避免。”
元十三限笑道:“你总算想明白了。”
苏夜道:“你为啥不愿任我离开,有什么特殊理由,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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