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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错-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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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额吉娜摇了摇手,只就着牛皮囊喝了两口水。
  
  侍女正待拿走,她却又叫住了她,叽里咕噜说了几句,便见那侍女老不高兴,黑着一张脸走到坐在远处草地上休息的泠霜身边,态度十分不善地扔在她脚边,转身走开了。
  
  泠霜觑了眼干粮,胃里空了一天一夜,此时也没了饥饿感,所以,也是拿起了牛皮囊,小心翼翼地饮了一口,却不吞下,只是先在嘴里含着温一阵,不然这冰凉的水直直下肚,伤了胃气,可就要遭罪了。
  
  正在小心翼翼啜饮之间,却见额吉娜走到了她跟前,抬眼眺望远方,天地相接的尽头,茫茫一线,蓝色的是天,黄绿的是草,泾渭分明。就像她与段潇鸣的立场。她永远不相信段潇鸣会放弃灭了她部族的念头,段潇鸣也永远不会相信她真的是想当好段氏的媳妇。
  
  “现在,你该明白,无论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他都有办法让我‘小产’,而那个下药之人,早在你到达拉沃之前,就已经定好了的,所以,一切,都只是在等你来而已。所以,姐姐,你,才是最让他费心的一个!”
  
  泠霜说完,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咄咄逼人,到了此时此刻,还要这样刺伤一个已经没了一切的人,这,又是何苦。遂也低下了头,继续小口抿着水。
  
  “我想知道,你怀孕,是真是假?”额吉娜回头,居高临下俯视泠霜。
  
  “你以为呢?”泠霜小咽一口水,挑眉笑看她:“你是在怀疑我偷人?抑或是怀疑段潇鸣逼我偷人?”
  
  “你……”额吉娜气结,甩袖而去。
  
  休息不过片刻,便又开始启程,毕竟,这样的速度,时刻都有被段潇鸣追上的可能,所以只能抓紧分分秒秒,尽量多走远一些。多走一步,便多一分安全。
  
  马车又开始疾驰,泠霜这回再也没了力气,只能躺着了。她觉得天旋地转,似乎这天地就只剩下颠簸了。
  
  “如果……你,现在……有机会……逃跑,你会去哪里?”额吉娜注视着紧蹙眉头,一脸痛苦的泠霜,忽然问道。
  
  “我不会跑的,我哪里也不去。”泠霜声音微弱,眼也未抬,似乎是连抬眼皮的力气也没有。
  
  额吉娜似乎也是十分疲惫,靠在车厢上头,也闭了眼睛。
  
  一阵沉默,只有车轱辘因急速运转而发出的嘎嘎声。刺耳而有节奏。
  
  “他……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当泠霜昏昏沉沉将要睡去的刹那,额吉娜的声音从渺远的远方飘进她的耳里:“明知,这……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额吉娜的声音哽咽嘤嘤,半晌,才缓过气来,含着抹自嘲的笑:“我,倒让他……这么看重……连孩子……都拿来赌。”
  
  “不是赌,是换!”泠霜蓦地出声提醒她:“是用孩子的命,换来北国的统一,换取他打天下的第一步!”
  
  “为什么……为什么……”额吉娜倒卧在一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这便是她的父汗和她的丈夫,她们翁婿的怨恨,她是知道的。但是,她却不知道,为了这样的怨恨,竟然可以连自己都不要,宁可断子绝孙,来换取父汗的短暂松懈,让他有时间来广植自己的亲信势力,待到今天,羽翼已丰,这一路,究竟是多少的代价换来的?!
  
  “没有为什么。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为什么的……”泠霜将身子蜷得更紧。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好一个‘谁’!是啊,谁?谁……男儿重义气,何须刀钱为。
  
  熟地、 覆盆子、 枸杞子、 菟丝子、 山药、 枣皮、 泽泻、党参、补骨脂、淫羊藿、白术、枸杞子……
  
  袁泠霜自由嗅觉味觉皆敏于常人,且自幼多病,久病自医,每一味药,她都可以闻得出来。每一次,他都笑看着她,赖问一句:“可要同饮?”
  
  她每每笑啐他。
  
  滋补肝肾壮腰膝,通经逐邪,活血化瘀的平常药,表面看,的确无异,可是,杏林高手便知,其中一两味,分量稍稍斟酌,那便是另一种功效益肾生精,治□清冷症。
  
  若不是她曾从大哥那里见过这样的方子,怕也会像额吉娜等一样,十年,二十年,都蒙在鼓里吧?
  
  他绝了二十年的子嗣,竟然真的在那么偶然的状况下得了,可是,他却依旧忍心毁去。哪怕终生无子,亦在所不惜!
  
  段潇鸣,你总一味逼我:“你既无意吾便休。”
  
  可是,这样的你,却叫一个我如何去爱,如何敢爱?!
  
  那天,我问你,谁来救我们,谁能来救救我们,可是你却说,谁都不要,谁也就不了我们,只要我,你只要我……
  
  是啊,谁也救不了我们,这我知道。可是,你真的只要我吗?真的只要我在那里就好吗?如果,我挡住了你的江山,那时,你还会说这样的话吗?你还会只要我吗?……
  
  袁泠霜,在你的心中,究竟又几分斤两?
  
  泠霜的身子已经蜷到不能再紧了,可是,她还是觉得不够,不够,她的手脚颈项,还在用力地缩着,缩成一团,一个点,或许更小更小,小到不知道痛楚,小到连眼泪也不会流。
  
  东升西落,从早上到黄昏,又是奔出了多远。泠霜完全不知道身在何处。一个人站在旷野里,深吸一口气,阳光烘焙下的温热的空气正在一点一点冷却下去,吸入脏腑之间,一股沁凉,不再温情脉脉。
  
  她一个人秃秃地站着,不知道东西南北,不知道今夕何夕。一个多时辰了,就这样站着,呆呆地看着夕阳西下,一点一点的沉沦,当初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个时辰之前,伏地哀泣的额吉娜忽然起身,凝视她良久,猝然蹦出两个字:“你走!”
  
  于是,她便不顾侍卫侍女的劝阻与震惊,硬是将泠霜从马车上拖了下来,将那张薄羊毛毯子扔给她,第一次,那样自信,用那样轻蔑的眼神俯视她:“我爱他,你,不如我!”
  
  第一次,袁泠霜甘心情愿地接受这样的蔑视与轻藐,因为,额吉娜有这个资格!不管段潇鸣怎么样,再怎么狠,再怎么毒,她都爱他,爱得无拘无束,爱得坦坦荡荡,她那样骄傲地嘲讽着泠霜:我敢冒天下大不韪,大声说我爱他,你敢吗?你能吗?!
  
  这,便是额吉娜今生留给袁泠霜的最后一个表情,定格了袁泠霜一生对她的记忆。她那最后一眼,仿佛是一座里程碑,永远立在了泠霜望段潇鸣的那段可长可短的距离里,像五岳山川,直入云霄。
  
  最后,额吉娜终于还是放弃了,她那近乎孩子般执拗的计划终于胎死腹中,她及时得勒马回头,终是止住了一场战端。袁泠霜教会了她,段潇鸣,不会允许任何可以威胁到他的筹码存在!
  
  为什么要告诉额吉娜这一切?泠霜望着沉得只剩下一线光亮的夕阳,这样问自己。她知道额吉娜不会杀她,有谁会去毁去手中的‘筹码’?她也知道段潇鸣就快追上来了,可是,为什么呢?他们的恩仇与她何干,他们的厮杀与她何干,他们的死活又与她何干?!
  
  什么时候,她也变得这般心慈手软,想要积点阴德了?却不是为了她自己,那,是为了谁?为谁……
  
  夕阳完全沉下了,最后一点余温瞬间褪去,黑暗如潮水般漫卷而来。
  
  一人,一月,立于荒原。
  
  这样的安静,似乎是将流光退回到了混沌天地初开之时的太古时代,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没有人,世上,只有她一人。
  
  没有了贪嗔痴恨的世界,干净而纯粹,即使寂寞,却也甘甜。
  
  泠霜身披薄毯,立于旷野,她该何去何从?
  
  往东,是额吉娜去的方向,往东一直走一直走,那里有林海雪原,有鄂伦春,鄂温克,那里有白山黑水,森林覆盖在黑土地上,俯身用水瓢子一打,就能捞尾鱼上来。
  
  往西,是段潇鸣将要来的方向,往那里走,不用过多久,就能回到拉沃,今后,袁泠霜还是袁泠霜,周朝的公主,段氏的王妃。或许将来,便是皇妃。
  
  往南,就是故国土地,说不定走上几个月,便能到了故郡,然后隐姓埋名,做一个普通的大周子民,东躲西藏,逃避周室与段氏的两方追捕,一生都战战兢兢。
  
  往北,再过一点,草原就没了,光秃秃的全是戈壁和沙漠,一直延伸到天地尽头。那里荒凉恶劣,人迹罕至,除了前往漠北的商旅,一年也见不到几个人。然而越过了沙漠,那里又会有何等景象呢?
  
  或许,她可以效法唐史上的玄奘法师,前去西域,一路穷山恶水,到了灵山,一见我佛如来,问一问他,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本来无物,尘埃何来?
  
  问一问他,五蕴是否真空,色相是否真同,行深般若波罗蜜。
  
  念诵数满一俱胝,离诸苦恼。
  
  满二俱胝遍,五无间等一切罪障永尽无余。
  
  三俱胝遍,证悟一切诸三昧门。
  
  四俱胝遍获大闻持。
  
  五俱胝遍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为何,她依旧业障缠身。佛不是度一切苦厄的吗?那,就先来度一度她吧!
  
  西方既有佛陀,又怎知北方没有先知?
  
  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究竟涅槃?
  
  泠霜朝着北边,步履徐软虚浮,一脚一脚,似踩在棉絮上头,下一步,便要倒下。
  
  她要去问一问,是的,她必须要去问一问……将这些这么多年来她不明白的,都去问一问他……
  
  
                  生死何已两茫茫
  泠霜缓缓地回复过知觉来,隐隐觉得怎么天地还是在颠簸。她略略疑惑了一瞬,额吉娜不是已经放了她了吗?怎么,难道是又反悔了,把她又抓了回去。
  
  她还未来得及睁开眼,刚想动一动麻木的腿,便被一声轻喝制住了:“别动!”
  
  泠霜浑身一震,猛然睁开了眼,惊得着实不小,她此刻,竟是在段潇鸣的马上!
  
  泠霜还未反应过来,□雪影便长嘶一声,忽而一阵跌宕,她惊呼一声,身子便往旁边栽去。
  
  “要是还想要命,就给我好好坐稳了!别动!”段潇鸣的声音,如骨鲠在喉,万般刻毒,此刻他正用足了他全部的理智去压抑着狂躁的怒火。
  
  昨天半夜,他终于追上了额吉娜的马车,却被告知她已经被扔在了荒野里。他一心顾着她的性命,不敢耽搁片刻,立马回缰去追,根据额吉娜提供的时间与她行程的速度,他一路往南追去,因为他从东西线上来回都没有看见她,所以,便主观地认定她会往南回到周朝去,可是追了大半夜,完全不见人影,此时,方断定,她必是走了相反方向,不然,便是已经遭遇了不测。
  
  他一路战战兢兢往北而来,又是一夜狂奔,才在晨曦初露的时候,看到了这抹昏在荒野里的单薄身躯。
  
  额吉娜早就将她放了,她却没有往回走,她难道不知道她往北走走的是一条死路吗?!她就这么恨他?!宁可死,也不愿回去找他?!
  
  段潇鸣不明白,不明白……
  
  泠霜已经恢复了神智,也想起了昏倒之前所发生的事,看看天色,又是临近黄昏,想必,又是一天过去了。整整三天三夜,她从生到死,又从死到生,几乎连她自己,都要辨不清生死了。她现在,只觉得整个人累的厉害,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软趴趴地靠在他怀里,他一手控缰,一手紧紧地揽在她腰上,护着她。从这个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地面,雪影的马蹄踏过的地面,因为太快,青色的黄色的草,全都模糊成了一团,像风一样掠过。
  
  从段潇鸣间或抬起的手臂空荡,泠霜看见还有十余个护卫跟在后面,十丈之遥,她看见为首的便是霍纲。
  
  出城寻她,他竟只带了十个人!
  
  “若是遇了伏兵,你打算如何?”泠霜忽然扬起脸,看着他,浮出一抹虚弱苍白的笑,声音虽低微,却已足够让他听见。
  
  “不要说话!闭上眼!”段潇鸣看也不看她,揽着她的手臂又多用了几分力道。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脸,她知道他在生气,很生气,每回,他生气的时候,下巴都收得紧紧的,面色铁青铁青的。
  
  泠霜笑了,他生气起来的样子,真可爱。
  
  “盎……”泠霜将双手从裹紧的羊毛毯里伸出来,环上他的腰,紧紧地抱住他,依附于他。
  
  段潇鸣被她这个突如其来小鸟依人般撒娇的动作惊得一颤,手上不自觉松了劲。再是膂力过人,也经不住两天两夜狂奔之后,又抱个大活人还能有力气的。
  
  她从来,也没有过这样温顺,将他抱得这样紧。
  
  “再忍一忍,天亮之前就能到家了……”段潇鸣心中一软,毕竟对她狠不起来,低头贴在她耳上,轻轻安抚道。
  
  泠霜侧脸贴在他胸膛上,汲取温暖,嘴角噙着微笑,家,他说,天亮之前,便能到家了……
  
  “盎,如果,可以让你再选择一次,你会不会让我生下那个孩子?”火红的夕阳映在泠霜脸上,苍白的面上凭空抹了一层红晕。她清楚地感觉到什么东西,迎风而落,从眼眶到面颊,冰冰凉凉地一路蜿蜒,最后干涸,升华成了雾气,消散在风里。
  
  “以后还会有的……相信我,只要你养好身子,你想要生几个,便生几个,儿女成群,子孙满堂,就怕,到时你不愿意生!”段潇鸣似乎是想安慰她而干笑两声,可是,又着实笑不出来,最后,那将笑未笑的表情与此时冷硬面容混在一处,说不出的难看别扭。
  
  “盎,如果有来生,你还会不会娶我?”
  
  “你好好休息一下好不好……”段潇鸣的声音疲惫而无奈。
  
  “你先回答我……”泠霜不依不饶,声音绵软无力却异常执着。
  
  “会!”段潇鸣紧抿双唇,答得毅然决然。
  
  “是么……”泠霜一点一点地仰起脸来,认真地看着他,怆然一笑,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微笑道:“可是,我却不愿意再嫁你呢!”
  
  这一回,段潇鸣正好低头与她四目相对,将她的眼神与凄怆笑容看得清清楚楚。他心中蓦地感觉到一丝异样,还未待他琢磨出来,便已惊声尖叫一声:“不要!”
  
  这一声凄婉哀绝,悲恸天地,将最后一抹夕阳余晖编织的一幕温霭生生地划破。
  
  不知不觉间,他护着她的手,早已因她的那几句话松懈了。
  
  他原以为,她终是拥紧了他,将他视作依傍,她累了,他要带她回家。
  
  可是,他错了,她累了,却不是要随他归去。她拥紧了他,不是为了丝萝托乔木,而是为了让他松手。
  
  于是,她才有机会挣脱了他,她才有机会奋力地朝急速掠过的地面扑去。
  
  生死一瞬,段潇鸣只觉眼前的她,如蝶翼,轻轻起落,下一瞬,便会消失了。命悬一线,他松开了握缰的手,雷霆刹那,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他使劲了全身力气,俯身探下,抓住了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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