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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子丫头-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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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荆站在床头,看着床上闭着眼装睡的女人,她大概没有意识到自己全身都在抖,洞房那晚她就是这样一直抖。她怕他,听人说她是个很胆小很老实的女人,是不是真的他不知道,毕竟他们只相处了一个晚上,但出征归来他看到的却是个神志不清的女人。不知为什么,他一直忘不了那天两人站在池塘里时她的眼神,恐惧、迷茫、无助、绝望,他从不曾在一个女人的眼睛里读出那么多东西。她趴在他肩上哭得天昏地暗,那一刻他有种很荒唐的感觉,好像从今以后他必须要担负起这个小女人的喜怒哀乐。而现在,看着她颤抖的睫毛,他又有了这种感觉。

眼神一瞄,看到她手上捏着东西,他伸手去抽,梅雪君霍地张开眼,一下子坐起来,将纸护在怀里,厉声喊:“你干什么?”

他收回手,声音低缓:“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她缩到床里侧,将手背在身后,“没,没什么,我私人的东西。”

他挑眉,“私人的东西?”

“就是我的东西,只属于我的。”

他嘴唇抽动了下,“这府里有什么东西是属于你,而不属于我的吗?”

她张了张嘴又闭上,这时代哪有什么隐私权啊?连活人都是他的,还有什么东西不是他的?

“给我。”短短两个字,十足的威严,一看就是发号施令惯了。

她想了想,选择妥协,人家的地盘还是不要嘴太硬,这男人长得铁塔似的,不高兴一巴掌拍下来,她不死也得半残,“先说好,给你看看可以,看完了要还我。”她递出来,就不信他看得懂言情小说。

倪荆拎着几页纸看了好久,眉头越锁越紧,“这是什么?”

“纸张啊。”

他目光一闪,犀利地看着她。他当然看得出是纸张,问题是纸张上面怎么会有这些奇怪的印记?好像是字,但又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字,更奇怪的是这些印记是怎么弄上去的?不是墨迹,不是铅印,整整齐齐四四方方,一个个那么小却笔画清晰大小一致,他没见过这么细致的纸张,像绢帛一样薄,却又要坚韧得多。

“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上面是什么字?”

“呃——”雪君眼睛眨呀眨,“这个——是朋友送的,上面是梵文。”印象中古代的外国文字就是梵文了,虽然她不知道梵文长什么样子,混一下总可以吧。

“你会梵文?”

“呵呵,开玩笑,我怎么可能会梵文?”

“开玩笑?”

“啊,就是你别乱说。”

“哪个朋友送你的?他为什么送你梵文的东西?你不认识怎么知道上面写什么?”他问一句逼近一点,她被迫紧紧贴着墙。

“这个朋友你不认识的,上面只是些佛经,不然你以为是武功秘笈啊?”

“喏——”她伸手撑在他胸前,阻止他进一步逼近,“不要问我有什么朋友是你不认识的,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更何况是我的朋友?”她右手食指抵住他的唇,阻止他开口,“喏——也不要问我为什么会有懂梵文的朋友,难道扫地丫头就不能有几个有能耐的朋友吗?”

他不问了,也没有退后,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好久好久,看得她心里发毛,他不是想揍她吧?突然,他笑了,低低的笑声冲出唇际,震得她手指酥麻,像触电的感觉。她慌忙收回手,却被他一把捉住。

她吓得尖叫:“啊——你要干吗?”

他把纸张塞回她手里,撤回身子,嘴角还挂着微笑,“还给你。”

“呼——”她长呼出气,拍拍胸口,低语,“吓死我了。”

他突然又凑过来,“你怕我吗?”

她吓得一抖,直觉答:“怕!”

他笑容隐去,“为什么怕我?”

她心道:废话,这里的一切我都怕,因为我不属于这里。

他再问:“为什么怕我?”

“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主人我是下人,你是天我是地,我当然要怕你。”好在平日里看的小说够多,顺嘴就可以胡掰。

他看着她半天不动,最后伸出手顺了顺她的头发,沉声道:“你是我的妻子,可以不用怕我。夜深了,早点休息吧。”说罢转身离开。

良久良久,雪君的眼睛才会转动,怎么回事?这男人脑子有毛病吗?深更半夜莫名其妙地闯进来,又莫名其妙地离开,他该不会也是什么其他世界的灵魂闯进来的吧?

第三章

“少夫人,吃饭了。哎呀,你又在翻什么,这屋子你已经翻了好几遍了。”小荷摇着头放下托盘。

梅雪君从衣柜里钻出来,咬着手指冥想,“奇怪,偌大的屋子连张带字的纸都找不到。小荷,我问你,在哪里可以找到史料书籍?”

小荷瞪大眼看着她,“你又哪里不对了?平白无故找书干什么,你又不识字?”

“什么?”原来这个大凤不识字。

“什么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吃饭了。”她坐到桌前瞄一眼托盘,哀号,“不是吧?又是当归鸡汤?我已经吃掉三只鸡了,再吃下去我就快变成母鸡了。”

小荷吃吃笑,“那还不好?金蛋连连,为倪家开枝散叶。”

“呸,死小荷,想生蛋你去生,我才不给人当生孩子的工具呢!等我想到了办法,马上离开这里。”

“离开?大凤,你干吗老说要离开的话?当少夫人不好吗?你想去哪里?”

“去……唉,你不明白,总之我是一定要走的。”

“我是不明白,我们十岁来到将军府,八年来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普济寺,你现在已经贵为将军夫人,要什么有什么,还想去哪里?”

“我……”她突然感觉空气发生了变化,抬头看到倪荆站在门口。他每天黄昏都来看她,随意问一句她的身体状况,或者什么都不说,看一眼就走。小荷说,女人坐月子的时候是不跟男人同房的,那他干吗每天都来?

“二少爷。”小荷唤了一声,恭恭敬敬地退下了。

雪君有些不自在,只好拼命扒饭,希望他今天也是看了就走。可惜天不从人愿,他走进来,还坐在她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把头整个埋进碗里,逐客令表示得够明显了吧?

“菜不好吃吗?怎么只吃米饭?”

她从碗边瞥他一眼,继续埋头吃。

“你吃得太少,娘说要多吃东西身体才恢复得好,这当归鸡汤大补,能帮你下奶。”

“咳!咳咳!”雪君呛到。下奶?他说的是“下奶”?古代男人不是很含蓄的吗?怎么这种字眼也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口?

“吃慢一点,没人跟你抢。”倪荆轻轻抚拍她的背,倒了杯茶,递到她嘴边,“喝口水。”

“咚!”雪君连人带椅一起仰倒。不对,大大的不对,据她这几天探听到的消息,倪荆应该是个很难亲近的人,长年在外带兵打仗,对下属严厉,对下人不假辞色。他会温言以对的人只有两个:一个是老夫人,一个是皇上。就连在前两任妻子面前,他都没有轻言细语过。当然,关上房门有没有甜言蜜语就不得而知了。

倪荆挑一下眉,伸手扶她,她吓得连滚带爬地后退。

他的手臂僵在半空,叹息一声道:“凤儿,我不是跟你说过,你不必怕我。”

“我……我我……我哪有怕你?我只是不习惯。哪——咱们把话挑明,我是你娶来生儿子的,现在儿子已经生了,我的任务也完成了,以后你不用理我,把我当空气就好。”

他脸色暗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爬起来,“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总之你看好你儿子就好了,不要动不动就来骚扰我,我可没义务再给你生一个。”

“他不也是你儿子吗?”

“当,当然。”不是。

他放缓语气,“娘不让你自己带孩子,你心里委屈是不是?”

“开玩笑,我委屈什么?我已经够烦了,哪有那么多时间委屈?不不,我是说委屈会影响美丽。”

他不答言,上上下下打量她。

“喂,你那什么眼神?我知道我现在这副尊容不怎么样,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又不是我选的。”想她梅雪君好歹也是04级水利专科的系花,现在倒好,皮肤又黑又粗糙,眉太浓嘴太阔,一副农村大傻妞的土样,随便抓个丫头都比她白净秀气,好在身材够标准,可惜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疤痕,准是以前被虐待过,找机会一定报复回来。

倪荆转开眼,坐到桌前,手抚着额头,叹息道:“我本以为你是心甘情愿嫁我的,毕竟那晚你并没有挣扎。如今看来,你心里不但委屈,还有怨言。”

“没有啊。”就算有怨言也不是对他。

“凤儿。”他突然起身走向她,握住她肩头,“单凭龙半仙一句话就决定你的命运,是有些荒谬,但不管怎样你已是我妻子,还给我生了孩子。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待你,决不会因为你的身份低看你一眼。”

“你……你说什么啊,我有点听不懂哎。”

他拉着她的手一同坐下,轻轻一笑,“我自己也不是太懂。这么说吧,当初娶你是被母亲所逼,毕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当时我急于出征,根本没想过你的感受,没想到一场仗打胜了,我多了个儿子。看到孩子,我突然明白,为何娘为了倪家的香火会愁白了头发。所谓血浓于水,那个活蹦乱跳的小生命是你帮我延续的,一时间我好像有很多感触,却不知从何说起。我很后悔没有珍惜过我前两个妻子,这一次,我想试着去体会夫妻缘、父子情,不想再留下遗憾。”

雪君小心翼翼地问:“你前两个妻子是怎么死的?”

“你没听过传言吗?是被我克死的。”

“切!”她摆手,“我才不信呢,什么命中带煞,克妻克子,都是江湖骗子胡说的啦。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

“那就别浪费时间,拣重点说。”

“好,你躺下休息,我慢慢说给你听。”

“嗯。”她乖乖躺好,每天都是小荷在床头说故事给她听,今天换倪荆讲也不错。

“我的原配夫人,其实是我的大嫂。”

“大嫂?不是吧?你们叔嫂乱伦?”

“别胡说,什么乱伦,微枝跟大哥还没成亲呢。”

“那是你横刀夺爱?”

“凤儿!”他轻斥。

她急忙捂嘴,“嘿嘿”一笑,“你说、你说,我不插嘴。”

“倪家世代为大周武将,到了我们这一辈,只有兄弟两人,微枝跟大哥青梅竹马,从小立下婚约,没想到就在婚期的半年前,大哥战死沙场,于是爹做主让我娶了微枝。”

“那她愿意吗?”

“她对大哥一往情深,本意是要嫁给大哥的牌位,但两家父母坚决不同意,才选了这么个折中的办法。入门之后,她为大哥守孝三年,直到我行了弱冠之礼后,我们才正式做了夫妻。她心有所属,我对她最多是姐弟情分,两个人根本说不上几句话。一年后,她难产死了,孩子也没活,当时我在冀州剿匪,没来得及看她最后一眼。过了不久,父亲年迈体弱,染上恶疾,不幸在边关病逝。守孝期满之后,我与吏部尚书石大人的三小姐联姻,那时我刚刚继承爵位、受封将军,急于建功立业,时常东征西讨,两个人聚少离多。青韵确是才貌双全,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惜我不懂情趣,辜负了她许多心思。有一次我受命前往洛阳办事,她说要跟我一起去,我不同意,她就偷偷地尾随我去,结果在途中出了意外。”

“什么意外?”

“我们遇到了安迟国的刺客,那些人是冲着我来的,是我连累了她。”他越说声音越低。

“这也不能怪你,你不让她跟,是她自己偷偷跟去的嘛。”

“不!”他沉重地摇头,“是我不够重视她。刺客挟持她逼我放下剑,但我没有放,我太自信,以为我的剑会比敌人的剑快。清韵临死之前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她说:做你的妻子,还不如做你的剑。我抱着她的尸体回来,才在娘口中得知,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他的手握紧成拳,手背上青筋突出。

她轻轻地覆上他的手背,“如果你知道她有了身孕,会不会放下剑?”

他想了想,“或许会吧。”

她用力拍一下他的手背,“我就知道,你们这些古代的人啊,重视香火更甚于重视女人。”

“我们这些古代的人?”

“哦,我是说你们这些古板的大男人。”

“古板,大男人……”他叨念,“第一次有人敢这么说我。”

“说了又怎样?治我的罪?”

他摇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缩了下,“干吗这么看我?”

他沉吟,“我发觉,你不是真的怕我,更多时候你发抖或是躲避只是因为紧张。”

“你不是叫我不要怕你?”

“我还发觉你很会强词夺理,娘究竟从哪儿把你挖出来的?”

“什么挖出来?我又不是土豆,我不就是府里的一个扫地丫头嘛,老夫人随便一叫我就出来了啊。”

“府里的丫头都像你这么古怪吗?”

“古怪?”雪君心虚,“我哪里古怪?”

他声音变得严肃,“第一,你言语古怪,总是说一些我从没听过的词儿,还喜欢自言自语;第二,你行为古怪,没事喜欢翻东西,要不是你暂时不能见风,我想你可能会把整个将军府都翻个遍;第三,你好像脑子坏了,好多事情都不记得,例如怎么穿衣、怎么梳头、怎么走路,你记得娘跟小荷,记得我,却把府里其他人都忘了;第四,你身上那几张古怪的纸,我确定不是中原的东西,但也不是梵文,我见过梵文,不是那样写的;第五,你从不过问孩子的事情,当娘的怎么会不关心自己的孩子?第六,你情绪多变、眼神闪烁,可见时时在说谎;第七,你以前胆小怯懦,便是大声说话都不敢,更不敢正眼看人,现在却伶牙俐齿,反应机敏。”

哇!都快凑成十大罪状了,这个倪荆精明得很嘛!不过他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定是小荷出卖她。

“你身上似乎藏着很多谜团,让人难以猜解,也似突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差别大到令人无法置信。大凤,你究竟是谁?跟龙半仙有什么关系?到这里来做什么?”

“喂!”她又被逼到床里贴墙壁,“你不会怀疑我是哪一国的刺客奸细吧?”

“刺客你当不了,我确定你不会武功。是不是奸细,要你来告诉我。”

“天啊,你真的怀疑我是奸细?”

“不然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解释?她还不知道找谁要解释呢。总不能告诉他说她是未来世界的奸细,没事跑来这边实习,他会认为她妖言惑众,搞不好会把她吊起来烧死,古代人都是这么对待妖女的。

“怎样?”他的鼻子快贴上她的唇,“想好怎么说没有?”

“没有,我解释不了。”她诚实地回答他。

“那么你是不打算说了?”

“不是不打算说,是不会说,没法说。”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你可以好好考虑你的说辞。”他笑得云淡风轻,却让她觉得骨子里发冷,“时候也不早了,你休息吧。”他转身往外走。

“喂!”她在后面喊,“你怎么不怀疑我是易容的?”

他没回头,“我检查过,你那张脸皮货真价实。”

“那你不怀疑孩子不是你亲生的?”

“我滴血验过亲。”

她咕哝:“嗤!果然狡猾,不过滴血验亲的科学性太差了。”

他脚步顿了下,继续走,科学性是什么东西他不想问了,反正这女人口中的新鲜词多得数不完。

“喂,再问一个问题。”

他停下,依然不回头。

“既然怀疑我,刚才干吗告诉我那么多事?”

“麻痹你。”

“那么都是假的喽?”

“是真的。”

“包括那些柔情蜜意的话?”

半晌,他道:“你是真的,话就是真的。”倪荆说完,走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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