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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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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娇莺翠啼点缀其间,趁着水音幽幽发散开去,越发显得清雅怡人起来。

我不由惊异,这桃花源一般的神仙所在,究竟会是何人在等我来?

心中疑惑层生,脚下却已到达了小楼门口,张医正松开了挽着我的手,后退一步微微躬身说道:“贫道只好送到这里,接下来,还请姑娘自行进去了吧……”

猛地一下脱离了她的搀扶,我只觉身子有些寒意逼了上来,不由紧了紧身上的棉袍,刚想抬手整理一下发髻,仿佛猛然间感觉到了什么似的,心神却突然慌乱了起来,手指不听使唤的微微发颤,只得把手重新放了下来。

自觉有些无聊好笑,怎么无缘无故的,就心神不宁了起来呢?

强压着心头不安,迈步朝小楼走去,只见整栋小楼俱都是由清脆欲滴的竹子打造而成,连桌椅凳子一概都是,就甚至门楣上的匾额也是用竹子制的,上书三个草书大字“老梅馆”。

心中不由一颤,也只能暗暗呼了口气,举步踏过门槛,门户歙开,扑鼻只觉一阵奶茶味道怡人心脾,一霎之间,满口尽是略带焦糊味儿的香气,也不知怎么的了,心头即此一松,口中居然放肆开来,忍不住一声赞叹:“果然好茶!”

话刚一脱口,人已是悔了,赶忙伸手一把捂在嘴上,却还是来不及了,只听主厅内悠悠传来一声略带闷沉的笑声:“既是来了爱茶之人,咱们也不能太小家子气了,正好今年送来的□、奶皮都还没来得及尝鲜,不如就拿出来,咱们待客使吧……”

不待笑语声止,耳旁只闻一阵脚步声款款迈动,眨眼间,只见从内室里涌出了几个穿天青色衣裳的小姑娘来,皆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梳着一样的发式,胸前挂着一样的十字坠子,一个个跟林中精灵儿似的,转眼间已将我簇拥了起来,为首的一个冲我福下身去,笑着说道:“姑娘吉祥,这一路辛苦了,老太太正在里面等着姑娘,快请随奴婢进屋来吧……”

这些小姑娘,还有她们的声音,就好像屋外那一池碧波一般清亮可爱,叫人情不自禁就要生出亲近之意来。我一直紧绷的情绪也不由放松了一些,只是心中还是忍不住暗暗忖道,这些小姑娘虽然身量尚小,但从一举手一投足的架势看来,分明个个精习内家气功,显然身手不凡不容小视。

想归想,身子早被拉扯着朝前走去,越往深处走,越觉得香气扑鼻,似乎并不单只是奶茶香,更还掺杂着各种肉食点心的馋人香气,竟勾的我忍不住“叽咕”一声,响亮的吞咽了口口水。

我如此失态,引得小姑娘们个个掩口发笑,我也不由得臊红了脸,哂哂的只是心中暗恨自己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这时时候犯了馋嘴的毛病。

就在此刻,屋里那个闷沉的女子声音也再一次响起,语气越发轻松,似乎也被逗乐了:“你们瞧瞧,方才还说弄了这么些东西,吃不完糟蹋了,这下子可好,可是有爱吃的人来了,可巧可巧,这不就是我们张医正常爱挂在嘴边的,那个什么缘分嘛……”

小小的竹楼不过三进,脚下走了几十步,在一面湘绸门帘前停下脚步,不等我稍稍稳住心神,只听为首那个小姑娘脆生生高唱一声:“禀老太太,芳姑娘给您请安来了!”

也许是因为心中没底儿,也许是因为过分紧张,就好像条件反射一样,随着她禀报声一时暂歇,我想也不想,“扑通”一声推倒便叩下头去:“赫舍里氏芳芳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福寿康宁。”

待了一段工夫,耳旁只听帘动,似乎门帘从屋里轻轻被揭了开来,随即由几个小姑娘簇拥着,有位什么人步伐款款,一路径直走到了我的面前,我在地下大气也不敢出,头顶前隐隐约约只看得见一双绣鞋,宝蓝色描云纹的家常绣鞋,不紧不慢的,站在我的前头,似乎正在从上到下,细细打量着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我只觉双手双脚开始发麻,仿佛有无数虫蚁在爬,一段脊梁骨都酸软的快要断掉了,头顶上才仿佛终于满意了一般,传来叫起的声音:“起克吧,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暗暗活动了下发麻的腿脚,赶忙一骨碌从地下爬起来,轻轻后退一步,再次福身请安道:“芳芳自知粗笨,唯恐惊扰了老太太,所以不敢抬头。”

“这怕什么的,这里没那么多规矩,不用这么拘束,尽管把头抬起来就是了。”

额娘常说,即便是打量初次见面的陌生人,也是要讲究规矩的,既不能直勾勾的瞪着人家死瞧,更不能拿眼睛从上往下的来回扫人家,尤其是不能抬高下巴,拿鼻尖往下觑着人家,这样倒显得是咱们自己不懂礼数没有规矩了,要打量一个人,应该是微微仰起一点儿头,然后从下往上,拿眼睛大大方方的瞧,目光不要太快也不能太慢,一点一点儿的移动就好,待到最后,目光一定要正视起对方的眼睛,然后笑一笑,赶紧福身行礼下去问安,惟有这样,才是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

当我抬起头,看清楚眼前这位老太太的模样时,这一套原本已经演练得滚瓜烂熟的规矩,竟然一下全不好使了。

抬眼前是一扇明亮的临着一池碧水的窗子,窗下摆着一丛用五彩釉盆栽种着的碧亮润厚的万年青,万年青的一旁站着五六个天青色衣裳的小姑娘,皆是花朵般的容貌,玉石般的肌理,眸子晶莹宛如点点繁星一般,不过当我看着这位老太太,眼前这如斯美人美景,竟不变得那么醒目了,甚至渐渐得,仿佛笔尖的水粉般,慢慢淡去了,隐去了,直至化作了老太太身后,一抹平淡灰白的衬托而已。

这是怎样动人的一种魅力啊,我想,如此动人心魄,却又绝不张扬,仿佛山中古刹清远的晚课声,仿佛于深谷幽幽绽放的一地星白兰草,几乎不能为感知所直接察觉,却好像夕阳最后一抹残红余晖似的,看着看着,就能叫人忍不住要打从心尖儿上,生起一阵颤动起来,渐渐的,整个身子、心智、甚至全部的知觉,都能为这种魅力吸引、融化、直至完全征服了而去,人只好像酥软了、化解了,只差一点儿就随风吹远去了,偏又被这种魅力吸引,只是依依不舍的,重新沉淀下来,在她的声音里,塑造了成形……

岁月是那样的残忍,足以叫红颜枯槁云鬓染霜,韶华流失不过弹指一挥之间,却也能在眼前这位老太太身上,沉淀下这样一份气质神韵,尤其是她那一双眼睛,淡淡的,微微含笑瞧着我,分明是可亲近的,却也不知怎么的,又足以叫人战战兢兢,丝毫不敢放肆了。

“听她们回来跟我学说,说你前些日子身子不大爽利,如今可好些了?”

我强压住发颤的心,不敢贸然答话,只能低低说了一句:“是,不敢叫老祖宗担心,已经好多了……”

老太太点点头,轻轻转身迈开步子,扶着个小丫头朝里走去,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一旁早有个丫头过来搀起了我,跟着老太太,一同往内堂深处走去。

“这人一上了年纪,嘴就容易犯馋,偏偏又克化不了太多,就爱看着你们小姑娘多吃多喝些,不知道芳儿可还能够陪我这老婆子一起,吃点儿啊?”她银白色的发髻在阳光中隐隐流光,仿佛丝绒般光泽,不用一点儿珠玉,已烘托出了她全部的高贵气质。

我想了想,想了又想,度量着开口说道:“老太太要赏,芳儿敢不领受,只是芳儿不但爱吃,还能喝上两杯呢,还请老太太开恩,一起赏赐下才好。”

虽然是反复斟酌的话,乍一说出,心口还是怕的怦怦直跳,不过这句话似乎对了这位老太太的口味,话音未落,她已经笑了:“毕竟是我满洲女儿,难得这份豪气,既然是能吃酒,我老太太也不好吝啬,来,快把炉子上温着的那壶奶酒端下来,招待贵客。”

一时半刻,终于走到了内堂正房,也是一色的竹子建筑,椅榻桌凳一应俱全,只是一概不用棉垫椅衬,全部用黄白色头尾俱全的整张狼皮铺盖家具,正中高悬一整幅水墨中堂,似乎是明人石涛的“江波烟瀚图”,尾处却并不见主人的收藏章鉴,墙角也不见翎毛花瓶,只是摆下一尊七尺来长的望远镜,总的说来,这间内堂虽有些文人精舍的雅致,然而更多的,却是一份不同寻常的豪气。

堂中一张八仙桌上热气腾腾,摆满了十来个大小条盘,琳琅满目五光十色,盛着的尽是烧烤肉串,腌卤牛羊肉干,奶皮饼奶渣包子之类的蒙古点心,另还有大口壶盛着满满一大壶香气四溢的酥油奶茶,单看着已觉得齿颊留香。

我在一旁站的笔杆儿溜直,心中只是暗想,难道一路风尘仆仆车马劳顿,这位老太太将我请来的目的,就只是喝酒吃点心?

还有,她分明是一位居于深闺的贵妇人,为何要屈尊降贵,隐居在这山野小店之中?

更重要的是,这位老太太,究竟是谁呢?

心头乍一跳出这个疑惑,脑海中也不知怎么的了,猛然一晕,就好像有道闪电“喀嚓”一声,硬生生劈在脑壳顶上似的,顿时懵住了,蒙古点心,狼皮,小姑娘颈项中戴着的十字坠子,舶来望远镜,这些在我脑海中霎时连成了一条脉络,直指这位老太太贵不可及的身份!

头脑顿时一片空白,恍惚中只听见那位老太太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一般:“我说他的眼光不错,果真是的,瞧着姑娘的模样做派,倒像是识规守矩的人家□出来的,如今这年头,还真是不多见了……”

孝庄

不知你是否曾经体会过,那种受人宠爱的感觉。

平心而论,有生以来这十几年间,我却是从未体会到的,因为受宠之于我,已经成为了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就好像吃饭穿衣,行动坐卧一样,无论是在老太太主持的内阃,还是伍先生的穷庐,又或者是玛法的南书房也好,早已成为了一种顺理成章,稀松寻常的应有之意了。

老太太的宠爱,在于花花绿绿五光十色的西洋玩意儿、糖果点心、衣料首饰,伍先生的宠,乃是无穷无尽鬼狐仙怪的奇情故事、不顾忌大小尊卑的酣畅舌战、从不见端起的先生架子,而玛法的宠,就来得更为深厚,竟是连全副家务财政的大权,也放心交在了我这双单薄稚嫩的手上。

含腻了糖果的舌尖儿,渐渐已察觉不到甜味儿,可若是突然间抿上了一颗莲心,便会皱眉咋嘴,怨恨那苦涩不堪承受,却也正因为此,才从此珍惜起糖果的甜美滋味来。

而就在我第一次见到龙广海的祖母,大清朝最为尊贵的女性,孝庄太皇太后的时候,我却因为她的眼神,第一次读懂了苦涩的滋味,同时也第一次要去怀念起,那种不需要理由的宠爱。

你曾经试过被别人不喜欢的感觉吗?那种从眼底的深处,从嘴角旁泛起的皱纹里,甚至从端坐不动的身姿上,分明流露出来的一股排斥、疏远,微笑和亲切的话语根本法掩饰,也许只是一闪而过,仿佛划过夜空的闪电,却足已噬入骨髓,叫人又惊又痛,手足无措,只能木楞楞呆在原地,就连空气里奶茶暖烘烘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也好像墙角积累的灰尘一般,干涩腥冷,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想要逃离的冲动。

难道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吗,我禁不住咬紧了嘴唇,还是因为我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行不成体统,又或者是因为我和龙广海的私订终身,惹得她老人家不高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天阴了上来,云层烘托着一抹惨淡的冬日残阳,眼睛瞧着,神识仿佛也被那阴霾感染,不自觉生起层层寒气来,一双单薄绣鞋踏在冰冷的竹地板上,那寒气更是由虚化实,随着血液慢慢攀延上了心口,看着面前端坐在窗下,被一群青衫少女环绕着的太皇太后的眼神里,分明写满了一段无声的不满,眼看着骄傲遭遇了侮辱,却不得不拼命压抑下满腔又惊又羞,更还有一片失落,只是低下头去,望着鸦头云纹的鞋尖儿,突然打心底深处,泛上一阵深深的悲伤起来。

龙广海唯一的亲人,一手抚养他长大的祖母,在瞧我的第一眼,就如此明瞭的表示了她的否定,可我又能怎么办……

也不知过了多久,隔着一片叫人透不过气来的压抑,远远就只听见太皇太后的声音,不急不缓,似乎心平气和的传了过来:“走了那么远的路,又立了这么久的规矩,只怕是累着了,来,过来靠着我老婆子坐坐,咱们也好说话……”

温柔可亲的家常话,从太皇太后口里说出来,竟也和一屋子的精致漂亮的女孩子似的,沾染着一种不真实的气息,就好像景德镇烧制的瓷人偶,粉白桃红描画的那样美,却总也感觉隔着层什么似的,引不起亲近的念头。

我想,这也许就是他们常说的,皇家气质吧。

眼见她拿手轻轻点了下身旁一只绣墩,心头不由一颤,身不由己的称了罪,绷直腰杆沾了一角坐了下去,重心只敢压在两条腿上,就那么插签儿似的强挺着,这样坐,倒比站着,还要累上几分。

后来,当我坐在坤宁宫的暖炕上,看着惠妃宜嫔她们也这般局促不安的,拧着脚尖斜插在我面前时,方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并非是要刻意为难,只不过天家格致祖宗规矩,本就应当如此。

“这一路也够你受的了,瞧这身子骨儿瘦的,看着就叫人心疼的,想来你玛法见了,必然也是要心疼的……”

尊长说话,不能不答,这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是,是芳芳大不孝,玛法年事高龄,殚精竭虑为社稷尽忠尚且不暇,还要为孙儿辈担心费神,芳儿身虽在外,心里却着实愧疚不已,每一想起,必定疼痛如绞,不能释怀……”

虽说是一板一眼的奏对格局,却足以牵动起我一抹情弦,一旁小丫头端着杯热腾腾的奶茶过来,铮亮的铜碗托在手里,正正把一抹姜汁的辛辣撞在眼里,忍不住伸手要揉,泪已抢先淌了下来。

哪里又敢叫泪落下来,只能赶紧凑上茶碗,和着泪意大大吞咽了一口,蒙族奶茶浓郁,说是茶,更好比奶糊一般稠厚,表面浮着一层极扎实的奶皮,将热气遮盖的一丝不泄,内里却实则滚烫非常,一口含在嘴里,登时被烫得舌头发麻,又不敢吐,只能强忍着咽下去,只觉得喉咙连同心口都被烫得疼痛难当,待好容易慢慢镇定下来,一张脸已好似秋柿一般,涨得通红铮亮。

这一番做作,又哪里逃得过在场那么多双眼睛,那些青衫丫头个个都是人中之精,见此情形,有轻声作叹的,有吞声发笑的,跟平地刮起了一阵春风似的,空寂如死水一般的屋子里竟一下子热闹了许多,更有那为首的一个,生着一双水银般透亮的眸子,轻轻凑在太皇太后耳旁,又像是不愿叫我听着,又好像故意要叫我听着,就那么不高不低,不紧不慢的开口说道:“老太太您瞧,这位芳姑娘多懂事儿,自己明明那样难受了,偏还要怕您老人家担心,对着这么个玻璃心肝的琉璃人儿,您心里那些话,又什么不好直说的呢……”

这句话一经说出,屋内的气氛越发热闹了起来,太皇太后面上也微微露出了一点儿笑容,连攥着佛珠的手也似乎轻松了许多。

然而这话在我听来,却吓得心口一颤,竟是连茶碗也把持不住,滚烫的茶水迸溅了出来,手背上顿时现出点点红肿出来。

一时撤下奶茶去,沏上绿茶,另又摆起一桌汉家精致小点上来,牡丹芍药玫瑰花样儿的馒首蒸饺,红嫣绿翠,花香扑鼻,倒把一旁的奶皮奶酥比起来,显得粗糙了不少。

那为首的翠衫丫头跟阵春风似的,眨眼间刮到了我身旁,一手端过钧窑五彩小茶盅,一面放在我面前,嘴里一面轻声笑道:“姑娘怕是喝不惯我们的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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