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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深不寿--皇后之路-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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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两三道院子,路两旁跪的满满都是人,见我只是叩头,四下一片鸦雀无声,隐约瞧见几个熟悉的面孔,还不及分辨,身子已被向前牵去了。

迈过月门,满园但见红嚓灯耀眼如昼,簇拥着一品诰命服饰的老太太,颤巍巍迎出门来,两旁边二婶,侧福晋们,俱都是按品序穿戴起朝服宝冠,珠翠流光,隆重非常,而她们身上,那些贵妇专用的明黄色的龙纹在一团灯火映衬下,也仿佛游走起来一般,迎着如海如潮的人群,转眼间便迫近在眼前。

我不由心口一紧,眼底心头,只剩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分辨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老太太的声音仿佛航标一般,在一片白茫茫之中为我指引出了方向:“老身率阖府女眷,给主子请安,愿主子吉祥康泰,芳龄永驻……”

虽然神志不清,此刻听老太太这话,毕竟还是大大受了一惊,身子不听使唤的折了下去,双膝还不及着地,早被几双胳膊牢牢揽住,只听见一团嘈杂中人声纷纷说道:“主子快莫要折了老太太的寿,哪有主子跪奴才的道理,主子若是真的心疼,就请千万站着,受奴婢们的三拜九叩之礼才是……”

胳膊被架着,眼睛看着地下黑压压跪了一片,二婶搀扶着老太太,一身耀眼珠翠尽揉在道旁的泥地里,只把额头叩的乌青,却不敢乱了一丝礼数。看着她们的一丝不苟,我只觉置身在一片火场里,哪哪儿都是红彤彤的,哪哪儿都烫的撩人,只管把往昔熟识的一切都烧成了白地,只留下一片陌生的焦土,散发着勃勃热力,(奇*书*网*。*整*理*提*供)却再无半点儿生气可言……

心口酸的生痛,眼眶却干涸如枯井,此时此刻,连哭,竟是也不能够了。

好容易她们行完了礼,带着一身青苔泥土纷纷直起身来,由二婶搀扶着老太太,引着我,进正堂奉茶看座。

我看着二婶,她躲闪开了。

屋里也是焕然一新,家常用的炕桌靠枕一概不见,满堂雕花镶牙的红木家具气派堂皇,刚坐下来,五娘赶忙跪奉上茶水,织瑞和缀彩摆下干点果品,我微觑一眼,尽是我平日里爱吃,茶盅捧在手里,揭盖一闻,也是往日喝惯了的碧螺春,被熟悉的茶香一熏,眼皮一沉,到底还是掌不住,长长叹息了一声。

眼见我颓废,满室一窒,老太太不方便劝,二婶也没有说话,是一位侧福晋上前打圆场:“娘娘离开家这么些日子,好容易回来了,不说高高兴兴咱们娘几个好好聚聚,怎么反倒叹起气来了。娘娘您不知道,这些日子老太太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的,就因为娘娘牵肠挂肚,这会子娘娘您一叹,老太太心里就该更不好受了,奴婢几个瞧了,心里也酸苦酸苦的,要是敞开来,咱们这一屋子人又该有多少泪是流不干?娘娘,您兹当是看在咱们亲亲热热处了这么久,临了临了,您就别叫大家伙儿把不好受摆在脸上了……”

她说的在情在理,我点点头,笼了笼头发,起身对老太太双膝跪下:“是芳儿不好,惹老祖宗伤心了……莫说现在还没有旨意,便是有了旨意,芳儿依旧还是老祖宗一手拉扯大的孙儿,乌鸦尚知反哺,人岂能不奉尊亲,还请老祖宗在上,受孙儿大礼参拜……”

老太太见我叩下头去,急忙站了起来,侧身一旁,不敢正面受礼。

礼成重新落座,织瑞带着我房里的大小丫头上来参礼,坠儿蛮妮子都在,个个神色或悲或喜,却是亲昵不再,图增许多战战兢兢而已。

陆续的满屋子的人都来见了,只是唯独不见额娘。

我抬眼看五娘,她只如同石刻一般,瞧不出半点情绪。

何止是她,便是那灵巧的气死画眉的二婶,也一样抖擞起腰杆刻板着脸孔,仿佛转眼间,□凡胎已列入庙堂,脱胎换骨烟火不进,拥有金刚不坏身了一般。

问了几句身子可好,一路来可还辛苦之类的话后,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若在往日,只要坐下来,女眷们该有多少家常话扯不完,如今眼看满屋子人或站或跪,竟是一概屏气凝神的,一句闲话也不敢提,气氛着实尴尬的紧,我心头不由焦躁起来,更因为挂念额娘,泛起满腹酸楚,坐在新弹丝棉垫上,不啻扎在针毡上一般,正襟危坐,已经成了一种酷刑。

老太太看着我,眼神深邃刻意,舍不得是有的,更多的却是探究,仿佛想要看透我此时究竟在想什么:是心满意足,还是心存不满,更甚至是满腹怨恨?然而更需要窥探的是,日后我是会庇护娘家,还是会就此撒手?为了家族的昌盛,将骨肉如牺牲贡品一般奉给了皇室,此时在她老人家眼里,孙儿的角色早已被皇后的身份吃了干净,此时坐在对面的,便只是明晃晃的一尊圣像,咫尺天威,一朝不测,便是灭顶之灾……

这就是咱的命啊,怎么还要执着呢……

“额娘在哪里,芳儿想见见额娘。”我终于忍受不了老太太的目光,直戳戳的张口发问道。

满室更加沉默,所有人都把头垂得更深,我抬头瞪二婶,不想正遇上她的目光,这是今晚她第一次和我对视,那双精光内敛的美目里沉霭着的,竟然满是痛苦!

我不由大惊,额娘!

站起来就要走,地下登时黑压压跪满一片人,惟有二婶上前一把扯住了我,低声说道:“等等,我和你一起去。”

转身已换做一张笑脸,对老太太扬声脆笑:“好老祖宗,您瞧,亲骨肉就是亲骨肉,砸断骨头还连着筋呢,我们芳儿好容易回来,不把所有亲人都见全了,便是有龙肝凤胆也咽不下去,您且容她见见,见着了,心就踏实了……”

不等二婶说完,满腔的不安和委屈,驱动着我一刻不停的向外走去,二婶紧紧跟在后面,五娘惊醒的早,急忙摘下盏琉璃灯,抢前照亮去了。

三个人,在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转眼已将一派繁华璀璨抛在了身后,只见屋舍黑影憧憧,不时有白鹭水鸭被惊飞起,凄声划破,趁风送远,此时间愈发显得萧索孤单,我这才察觉手心疼痛难耐,摊开看时,原来拳头攥得太紧,指甲已把手掌割出血来了,一个个深红的月牙,陈着全无血色的手掌,越发凄厉迫人。

没有人说话,沉默有时比语言更善于表达。

猛然间脚下一滑,眼看就要跌到,二婶赶忙伸手将我拽住,犹豫了一下,手却没有缩回去,一路由我牵着,咬着牙,将满抔的心里话尽握在手心里。

也不知是怎么一路跌撞进东院的,等我终于缓过神来的时候,灯火下,只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单单薄薄,摇摇晃晃,朝着我,迎了出来。

愣了片刻,心口猛然一松,双膝一软,顿时跌了下去。

听见额娘的声音软软的,轻轻地,跟阵春风似的,悠悠扑面而来:“这么大的姑娘了,怎么路还走不好,瞧跑的这一头汗,着了风寒可怎么办好……”

从地上跳起来,一头扎进额娘怀里,嗅着暖暖的白兰花香,一颗惊恐到几乎断气的心,似乎才慢慢落了回去,一口气松下来,泪已是涌了出来。

“额娘,芳芳好怕,好怕再也见不到您了……”这样的话,却又怎能说出来。

身上有额娘的一双手轻轻拍着,耳边听着额娘对二婶说:“妹子,劳烦你了,这黑灯瞎火的,本以为是见不着了,谁曾想这么一来,终于还是见着了,我这一颗心,总算落了地了……”

等了好一会儿,二婶才开口,声音仿佛哽咽了一样,一味低沉沉的:“姐姐说的这是哪里话,自家人,值当这么计较清楚吗,眼看着咱们芳儿终于达成心愿了,姐姐您该是,最开心的一个了……”

额娘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柔柔地,不紧不慢的,仿佛这辈子什么苦都没经受过一样的:“那可不是吗,自己闺女这么出息,我这个做额娘的,这辈子就算是没白活了……”

五娘在一旁无声无息,我却分明能感觉得到,她已泣不成声了。

“额娘……”我抬头,正对上她老人家的眼睛,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跟一抹雨云似的,含蕴着江南湿润的烟雨,永远那么湿漉漉、静悄悄的,只一眼,就看穿了荣华背后的寥落,却也因为看得穿,所以痛苦的更深,所以即使笑起来,眼底也总含着那么一点儿深灰颜色,仿佛雨雾降至,转眼泪珠便已凝成一般。却极少见她真的落泪,面儿上总是笑微微的,即使不笑,嘴角也是总是上翘着,仿佛心里头沤着一罐蜜,满当当有的是可乐的事儿一样,那么的喜相,那么温柔,叫人看了,总以为额娘是个丝萝般娇弱的女子。

其实,我知道,额娘的柔弱,只是坚强到极致的表象而已,她若是认定了什么,便再没有什么,能阻挡的了她了……

看着额娘的眸子,我突然觉着一阵害怕,越发紧紧搂住了她。

额娘听任着,手指轻轻搓揉我的头发,好象小时候我不敢一个人睡,死命拉着要额娘陪的时候一样,有点儿好气,有点儿无可奈何,满心都是宠溺的,轻轻理着我的头发,嘴里抱怨着:“眼看就要嫁人的大姑娘了,怎么还是这样皮猴儿似的没羞,看叫你二婶笑话了……”

她的语气越是平和,我越是觉着害怕,扣着她的手指头都不由微微打颤,刚想开口说话,却不想被额娘轻轻的、同时也是不由分说地拨了开双手,捏着指尖轻轻握了握,便仿佛是要把我一双手,连同整个人,和盘托付出去了一般,不动声色地,轻轻递在了二婶儿手里。

“一路颠簸过来,孩子必定累了,这辰光上晚饭必定也没有吃,妹子,劳烦你替我看着这丫头,务必叫她踏踏实实吃顿家里的饭,瞧这身子板儿,都瘦脱形了呢……”

额娘轻柔的话语里,有一份不由分说地决绝,我怕得手脚都冰透了,“我哪儿也不去,就在额娘这里吃……”

“你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懂事!打宫里传来消息,老太太就带着你二婶,上上下下足足忙活了一天一夜,累的腰疼病都犯了,不就是为了迎你回来嘛,她老人家疼你这一场,怎么临了,倒是白疼了呢,你呀你,读了一肚子的书,临了临了,难道连这点儿道理也不懂吗!”长这么大,从没有骂过我一句的额娘,此刻身子都在微微发颤,竟是动了真气。

“额娘……”或许是委屈,或许是惊恐,更或许是因为无能为力,我眼睁睁看着,空张开着口,就是一句话也说不出,眼看着额娘飘飘忽忽的,像个影子,慢慢转身,走进房里,低头瞧见爱巴儿绕在脚边,一矮身把它抱起,轻轻递在我怀里,出神了片刻,伸手点了点它毛茸茸的脑袋,像是对它,又像是对我,轻声说道:“听话,别闹,咱以后的日子,可一定要好好过下去啊……”

爱巴儿温热的肚皮捧在怀里,毛扎着我突然一阵发烦,心头陡然间黑暗了上来,一甩手,心里已经开始嘶声吼道:“什么劳什子的好日子,我不稀罕,芳儿只要额娘好端端的!”眼看着,就要把爱巴儿狠狠砸下地去!

就在此刻,仿佛是一阵寒风席卷而来,五娘手里,防风的琉璃灯罩着的火光陡然间摇了两摇,眼看着就黯淡了下去,心头一惊,怀里的爱巴儿也仿佛受寒了一样,呜咽着吓的浑身打颤。

还容不得仔细分辨,耳畔只听得五娘炸开一声惨呼:“你们是死了的人呢,怎么会在这里!”

猛抬头,寒风中,浓黑一团的夜幕里,我竟看见是纹锦和绣禧,一左一右,傍着额娘,冲我灿然一笑。

血都收到心里了,神志却清醒的不肯害怕,我看着她们昔日如花的笑靥上泛着惨青的光,看着额娘对她们笑了笑,白玉般的脸颊也随着她们一起,销抹了人色,一并变得惨青惨白起来……

“福晋为了等姑娘,魂魄迟迟不肯去阎司报道,奴婢们怕耽误了工夫,特意上来迎迎福晋……主仆一场,姑娘要去那见不着人的地方了,以后怕是再无相见之日,奴婢们惟有替姑娘照看好福晋,若非如此,无以为报……”

眼看着,额娘的嘴角眼睑,慢慢滴下血珠儿,成串儿成串儿挂在腮旁,却还是温暖的笑着,一双眼睛瞧着我,仿佛是在瞧着自己一生最大的成就,那样执着,那般自豪,甚至连阴森的死亡都无法减少半点她的骄傲,对我轻声说着:“额娘能为芳儿做的,只有这么一点儿,以后的路,就要靠芳儿自己去走了……”

“额娘,额娘!”胆已惊裂了,满口尽是胆汁的苦涩,身子拼着命只要往上扑,却被二婶死死扭住,两个人扭作一团,听她夹着哭音大声吼道:“你额娘一天一夜之前已经去了,你便是想留她,也断然留不住了!她这一缕魂儿就是为了见你最后一眼才挣扎到此刻,如今,咱就让她安心去了吧……”

风陡然狂卷起,微弱的灯火摇了两摇,终于,熄灭了……

……

“你额娘她,是咱们赫舍里家的好媳妇儿,没有她,也没有咱们的今天……”

三天之后,跪在额娘的妆台前,老太太对我说道。

府里封锁了额娘故去的消息,没有发丧,没有设灵堂,甚至没有七天停灵就草草下葬了,我是她唯一的孩儿,竟不能为亲娘摔盆戴孝,连扶灵焚纸也不能,此刻,一身鲜艳的跪在额娘生前住过的东院厢房,对着她用过的妆台,看着她生前用过的梳子、头油,她自尽用的鸩瓶兀自敞着口,和着风,点点弥散着芬芳的毒气,身子就如同膝下的砖石一样,都冻硬了。

老太太盘腿坐在炕上,抽着烟袋锅儿,冲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微微眯起眼:“那一天,你额娘破天荒地前来见我,说你害痘,再不救就来不及了,我知道,你的好时候,终于到了……”

“没出过痘儿的女儿,是进不了宫的,我本来是想除去碧桃肚子里的孽种,这么一来,一石三鸟,倒是成全了芳儿你……”

“碧桃的丑事,我一早就已经知道了,是我叫你二婶儿把染痘儿的兔儿买来,由绣禧放进碧桃的房里的,本来只等孽种胎死之后,再除去绣禧以及所有经手之人,一应计划就算是停当了。却没想到碧桃这贱人,竟会在临盆之时把你喊了去,有意叫你也感染了痘毒,好狠毒的小蹄子……”

“不过就在你额娘来见我的一刻,我反倒坦然了,这样也好,一来照样儿清理了孽种,二来可以叫你出齐了痘儿,三来……”

“三来可以把与鳌拜家有千丝万缕干系的额娘,顺便除去……”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静静的接言道。

老太太也不看我,冲着无一物的空中,微微点了点头:“你额娘懂事儿,自她嫁进门来我就知道。那年你阿玛从乱军阵里把她救起带回来,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我当时那个恨哪,恨不能一烟袋敲死这个小畜牲,不过你玛法说了,天上那么多云彩,说不准那片就要下雨,娶你额娘进门,就能和鳌拜家攀亲,真有一日不测,还能给长房留条活路,冲着这,所以才答应你阿玛的请求,只不过这些年虽然福晋福晋的叫着,到底是个没有娘家的半拉汉人,族谱里始终没给她个正式的名份,这么些年,她也没争过闹过,这份性情,难得啊,若不是鳌拜家和皇家闹的你死我活,我还真愿意认她这个儿媳妇……”

她岩石一般的面容,渐渐隐没在小兰花呛人的烟雾里,变幻的烟雾,渐渐给这张苍老到已不会感觉了的面容笼上一层沉重的灰色:“当天她来求我救你,我对她说,自己孙女儿的命,我老太太是一定会救的,只不过你心里可得有数,出痘儿这种事,可大可小,便是侥幸捡回条命,也必得落下满脸痘花毁了容了,既如此,芳儿便是进不了宫了,不过幸好,咱们还有淳儿呢,那丫头从小就嘴甜,嫡母又是正经八百有封号的格格,比起芳儿来,不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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