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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云夺日-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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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三爷年岁到底是轻了点,当时候底下又是蛇鼠繁杂的人居多,自然有一些不懂规矩不知识人的,暗里做一些违了任三爷心意的事情。任三爷早前还算宽容——迟早是要改朝换代的,他不急于一时,只是没想到那帮人转眼居然打劫自家的事业来,把仓库的货抢了不说,还放火烧了。
  
  任三爷那会儿睁大了眼,他慢慢地握紧了双手,颤抖地往后靠坐在椅子上。
  
  之后,那帮人在酒醉之中,糊里糊涂地就被打成了筛子,一个不剩。任三爷听了结果,眼睛眨也不眨,他默默地转过头,看着窗外,拿起彩笔,饶有兴致地画画。
  
  画中是彩色的世界,任三爷画着画着,最后满意地微笑了。
  
  温景便知道,三爷的心情舒坦了。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几步,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
  
  任三爷不是个好相与的人,他睚眦必报,在道上简直可以说是小心眼的了。然而,这一点他却又做得大气凌厉,仿佛惹上他的人,真正是自己撞到刀口上的,怨不得旁人。另外,不知是不是因为任三爷将近二十年的感情匮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坐在两排的下属,即便旁人再是热络,在他眼里,似乎都落到了下乘—— 那就像是跳梁小丑。
  
  在他仿若死水的眼里,掩盖着一抹趣味——这些看去健康活力的人,因为那些污秽的事物,而丑陋不堪。
  
  他是这般认为的,包括自己。
  
  旁人不知道,任三爷自己却明白,他迟早是要死的,但是——
  
  他想活。
  
  他实在是太想活了。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只是单纯地想活着而已。
  
  如果说任三爷残存的宽容是处在何处,估计就是那帮称不上家人的家人了。他对母亲王瑾柔是存在感情的,他还记得母亲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落在他脸上的滚烫泪水。他也对亲姐姐任筠雅存在着些微喜爱,那是个多漂亮好看的姐姐,虽然他有时候也忍受不住那嘈杂的话语声。
  
  甚至,他对同父异母的大哥任潇洋也是存在着感情的,虽然很少,不过当他知道当年他和任筠雅被绑架的事件是大哥一手策划的时候,他还是选择遗忘了。
  
  这是任三爷为数不多的感情,有时候他发病之后,会茫然地看着窗外,然后依旧乖乖地吃药。
  
  没办法,他不想死。
  
  但是,身体终究是到了极限,他再次被送进医院——他在病床上痛苦地喘息着,他觉得他的呼吸随时要停止了,那时候任筠雅刚刚嫁出去,他看着那对新人,一对可爱的孩童为新娘提着白纱,这般美好的画面,他还来不及回味几天,他就可能要死去了。
  
  那一刻,他看见母亲王瑾柔含泪的脸庞,他用仅剩的力气,抓着母亲的手——他在求救。
  
  之后,他昏了醒,醒了再昏,浑浑噩噩的,他觉得他在医院住了很长的一段时间——那段期间,他不知道外界怎么样了,也不知道他的大哥和母亲正在做一个怎么样的协定。
  
  任潇洋拿着一份报告,放在任夫人的桌上。
  
  他温和的面容,在此刻显得冰冷,他将报告打开,轻声地向继母解释。
  
  任夫人听着,她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她看大的青年,哑声说:“潇洋,你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么?”
  
  任潇洋神色冷峻地退开一步,“妈,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所以,您的决定是?”
  
  任夫人从位子上暴跳而起,她用力地甩了任潇洋一个耳光,大声骂道:“孽子!你在做什么?你要用这种恶心的方法,让你老婆生一个怪物!”
  
  “妈。”任潇洋摸着被打红的脸蛋,他语调平稳的说:“只是试管婴儿,很正常的,并不恶心,再说,妈,这个机会很低微,他们终于培育出一个配型最合适、健康且存活率最高的孩子。”
  
  “你……”任夫人颤颤地指着眼前这个青年,“你给我老实说,这件事你策划了多久,嗯?!你到底做了多少亏心事,你给我说清楚!”
  
  任潇洋噗哧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他深深地觉得眼前这个老女人如此愚蠢。
  
  “妈,我做的亏心事,和您比起来,实在是少太多了。”
  
  “你——!”
  
  任夫人冲上去,狠狠地拍打着任潇洋。任潇洋也不还手,他冰冷地看着继母,等到任夫人打累的时候,方开口说:“妈,这样吧,我也不是不留情的,三弟现在这样紧急,我就给您两天时间考虑,百分之五的股份,不算过分。当然,如果时候您觉得满意,我会继续跟您收取另外的百分之十。”
  
  任夫人怔怔看着眼前的青年。
  
  一瞬间,她竟觉得,她之前错得太离谱了。她一直以为任潇洋是个软柿子,就和他的生母一样,然而这一刻,她清楚地见识到了——任潇洋体内留着的,是任家的血脉,无情无义这点,简直是没有半分遗漏。
  
  任夫人毕竟是个思想老旧的女人,她觉得这种人为方式甚至经过基因配种诞生的孩子,根本算不得是个人——那样子太可怕了,她根本无法想象。
  
  “妈,您想清楚,要是三弟死了,您姑且能接收他的股份,但是之后,您还能依靠谁呢?筠雅?那个被爱冲昏头的女儿?还是王家那几个人?”
  
  “妈,其实您最疼的还是三弟,其实不只是您,我也觉得三弟底下一定有些什么动作,爸爸当年走了之后,还留了什么给三弟。只可惜三弟守得太紧,不过他要是这样死了,那些东西,就全数作废了。”
  
  任潇洋机械地说着每一句话,最后,他扔下一句:“妈,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也不想拿我的亲孩子当筹码,但是三弟要是这样死了,我也讨不到好,我们是各取所需,不是么?”
  
  在任潇洋走出房门的时候,任夫人终于坐倒在地,她看着矮案上的那份让渡书,脑子里闪过的东西太多了,最后却是她的亲儿子——三儿抓住她的手肘,痛苦地微睁着眼。
  
  霎那间,她想起了那个女人。
  
  那个唯唯诺诺的,怀着孩子,在角落含着泪,悄悄地看着她和定邦的可怜女人。
  
  作孽。
  
  这简直是作孽——!
  
  她慢慢地吸了口气,站了起来。
  
  她输不起,作为一个母亲,还有作为一个女人。她打开那份资料,用一个晚上阅读了所有细节。
  
  隔天,她找来了任潇洋。
  
  他们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
  
  当天下午,她就去医院探望亲儿子。
  
  任潇云躺在病床上,他迅速地衰弱下来,已经神智不清了。任夫人坐在病床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
  
  她先是哭,然后笑,最后露出一丝诡谲的笑容。
  
  她摸着儿子凹瘦的脸盘,轻声说——
  
  “三儿,你别怕,你有救啦……!”
番外九(中)

  重生之沉云夺日 番外九(中)
  
  这个协议就这么被秘密地定下了。
  
  而其中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又是怪难说的,至少,外界所看到的是——任家大少奶奶不足月就诞下一个健康的小男娃,也不知是不是真冲到喜了,任三爷不仅手术成功,且复原情势大好,隔年就能出院了。
  
  此外,在这短短两年之内,任家大少和任夫人感情日渐和谐,平时会议上也不见两人针锋相对,也许是家和万事兴,任氏企业发展到当年那个规模,可说是日理万机。任三爷出院的时候,任夫人同任家大少亲自去迎,母子相亲、兄友弟恭的画面,亦受外界所艳羡,引以为范。
  
  至于这其中有几分真假,任潇云本人倒是无力去探讨的了。
  
  任三爷虽说是个常年久病的人,然而,他心里却也是最讨厌医院这个地方的。他自年少就隐隐厌恶自己一身药味,所以当年任大老爷从泰国带回那些檀香时,那浓浓的香味生生地盖过满室的药味,任三爷也总算是能安安稳稳地睡上一觉。
  
  而那些檀香,一用就是个几十年,任三爷也没想过要撤下。
  
  这总比药味好闻许多,也不会让他自己觉着——他是个病入膏肓的病人。
  
  回到主宅的房里,任三爷的心情是久违的愉悦,他吩咐温景将窗户全数打开,仿佛想好好地晒晒太阳,呼吸呼吸新鲜的空气。
  
  然而,任三爷的兴致很快地就又降了下来,这天外头起了风,热风迎面吹拂过来,他不由得微微晕眩,站在窗边晃了晃。那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立马就要往后昏倒一样。
  
  这种认知让任三爷的好心情尽数被破坏了。
  
  他几乎是负气地用力将窗帘给拉上,发出尖锐的声响。温景由后头上来小心翼翼地搀扶,任三爷也满心烦躁地拒了。那一刻他的心理又极度不舒服了,但是那又如何?他的身体甚至不容许他大发脾气,一阵难受之后,他深觉疲惫地坐回床上,虚弱地靠坐在床头,轻轻地喘息着。
  
  “三爷,该吃药了。”
  
  任三爷偏着头,抬起眼看了眼温景递过来的药和水杯。
  
  他像是赌气一样地别过眼。
  
  但是过了半晌,他还是慢慢地从床上坐起了。
  
  他要想活下去就得吃药。
  
  尽管,他也不太明白,他对生的执着是从何而来的。
  
  任三爷是在回来的好些天后,才知道原来同父异母的大哥已经结了婚。
  
  在餐桌上,他也和这位大嫂见过面了。那是个有点腼腆的年轻姑娘,不太敢正视他。一般上任三爷是不和家里人一起共餐的,只是这两天他身体有点起色了,任夫人难得热情地将他从房里请了出来。
  
  餐桌上,任夫人零零碎碎说了不少话,任大少爷也对这个刚出院的弟弟照顾有加,大嫂林子馨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不断地斜眼悄悄看着身边的丈夫。这顿饭算不上热闹,却也没让任三爷觉得丝毫不愉快。
  
  只是,这种还算温暖的气氛没持续多久,就见张妈唉声叹气地从二楼走了下来,任夫人皱了眉,问说怎么回事。张妈撇了撇嘴——哎,小少爷怎么哄也哄不住啊,吵着要妈妈呢。
  
  当下,林子馨看了眼婆婆,并没有从位置上起来。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之后,反倒是任潇洋从站了起来,抹了抹有些油腻的嘴,笑笑说了一句:“没事,我上去看看。”他拍了拍老婆的肩膀。
  
  “啊,我、我也去。”林子馨慌慌张张地起来,仿佛是逃跑一样地跟在丈夫身后。
  
  转眼,桌子上又只剩下两个人了。
  
  不过,小少爷——?
  
  任三爷这才知道,原来他大哥已经有孩子了。
  
  只不过,这件事情很快地就被他遗忘过去了。这个家多出了什么亦或是少了谁,他已经无暇去关注,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他。
  
  任三爷修养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底下的运作虽是没出什么大纰漏,一些小麻烦倒是连绵不断。还有一些是拿准了任三爷入了医院就再也出不来了,打算自立门户。
  
  这下,任三爷看着那一堆渣滓浮了上来,畅游快活,他皱了皱眉,面无表情地将资料夹往桌上一扔,温景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事了。
  
  而让任三爷任潇云又重新记得这对母子,是在一个久未发病的午后。
  
  他早早便起了,坐在床头,有些漫不经心地看着前晚温景搁在矮案上的文件。他是晓得用人的,不过有一些东西,他还是主张亲力亲为,尽管温景已经在他耳边劝过几回。
  
  任氏主宅大而清冷,又有些许年代了,远远看去就是一个徒有外表却空乏的艺术品。如同任潇云任三爷本人,他整个人摆在那儿,就足够赏心悦目的了。然而,他浑身带着一股寒气,那双深潭一样的眸子仿佛永远无法注入一丝光辉。任三爷有种异于常人的谨慎,他对外界十分敏感,不管是视线还是言论,虽然很多时候,他自动自发地将它们给忽略了。
  
  这日,不知是因为早起的缘故,还是由于任三爷难得的好心情——他已经有将近两个月没发病了,再者,他近来疲累困乏的次数锐减,偶尔吹吹风也不觉得如何。
  
  温景将窗给打开了,这一次他吸取了上回的教训,没全数都敞开,只有微微清风从外头吹拂而来。
  
  温景屈着背,小心翼翼地观察任三爷的神色——似乎没有以往那般苍白了,还有一抹淡淡的血色。
  
  他思忖着,三爷今日的胃口应当是好的,得让厨子多平日多做一些。
  
  这栋宅子太静了,而要是一般有什么声响,任三爷往往是最为敏锐的那一个。
  
  当任三爷偏着头闭目养神的时候,他听见外头传来声音。
  
  悠远的、又像是在耳边。
  
  细细碎碎的。
  
  然后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让任三爷不自觉地从床上坐起了。
  
  他扶着矮案慢慢站起,他看了眼床边的拐杖,最后还是径自走到窗边。这十几步的距离,因为没有拐杖的辅助,让他觉得有些微地吃力,当碰到窗边的椅子的时候,他有些脚软地坐了上去,气息不顺地咳了咳。
  
  笑声,是从外面传来的。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往外头看去——自从任大老爷走了以及任筠雅出嫁之后,这栋宅子似乎就再也没有这般生气勃勃过。
  
  那时候,主宅还是有许多下人,而其中又有不少是年轻一辈的。
  
  大约是五、六个人,十几只眼睛盯着一个娃娃。
  
  这个场景对任三爷而言是绝对陌生的。他抬手挡去刺眼的阳光,睁大着眼往下看。
  
  那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任三爷这么想着,其实他也不知道漂不漂亮,他看过婴儿般大的娃娃不多,而那是个正在蹒跚学步,走得摇摇晃晃的小娃娃。
  
  小娃娃被打扮得很可爱,一身蓝色的连身服,还带着一小顶的蓝色布帽。他正在左摇右摆地走向不远处那个拿着糖果诱惑他的女人——任三爷想起来了,那是他的嫂子。
  
  任三爷简直是提着一颗心看着,当他觉得那娃娃快要摔倒的时候,小娃娃又提了一下站稳了,然后再不屈不挠地走向前——当小娃娃拿到那颗糖果的时候,一群人又笑了起来。那像是小娃娃的母亲的女人将儿子给抱了起来,啪啪地在儿子脸上亲了几口。
  
  任三爷亦是毫无自觉地微微一笑。
  
  “三爷,该用餐了。”
  
  他看了眼温景,有些不舍地又看了看外头,人渐渐散开了,林子馨抱起儿子,似乎也要进屋子里去了。
  
  “……叫、什、么、名?”
  
  温景顺着任三爷的目光,往下看去。一瞬间,他的脸色变了变,只是很快地又恢复正常。
  
  他语气平稳地说:“是少夫人林子馨。”像是在汇报一样。
  
  温景微微抬眼看了看三爷,却见他皱了皱眉。
  
  温景心下转了转,“哦”了一声,连忙说:“还有小少爷,叫任祺日。”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他又再次补充道:“是从族谱里拿的名字,大老板还在的时候就定下来了,要是三爷您有儿子,末尾的字就是‘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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