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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上春树短篇小说集-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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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放弃了想回去时,门突然啪嗟地开了,一个大个子的老人猛不防探出头来。感觉非常鲁莽的老人。可能的话我真想就那样逃回家去。但总不能那样。
  “喂,好吵啊。’老人大吼。“人家好不容易舒舒服服在睡午觉,你们这些家伙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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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是学博士吗?”我问。
  “那边不是贴着纸条吗?你不会读汉字吗?听着,谢绝报纸、牛奶…·”
  “汉字我会念。我不是报纸或牛奶的推销员,我是私家侦探。”
  “私家侦探?什么都一样。我不需要这种东西。”羊博士这样说完就想啪啪地关门了,但我赶快把脚伸出去夹在门缝间把门卡住。脚踝被门撞得好痛,但我面不改色地强忍了下来。
  “您没事,可是我有事。”我说。
  “管你的。”说着羊博士用皮鞋尖端踢我的脚踝。痛得我以为骨头都碎了,但连这也忍下来了。
  “我们冷静地谈一谈好吗?”我冷静地说。
  “你滚蛋。”羊博士说完,就顺手拿起手边的花瓶往我头上使劲敲下去。这下完蛋了。我昏迷过去。
  14
  我做了打井水的梦。我用吊桶汲起井水,把水倒入大水盒里。盆里的水快满了以后,鳄鱼就爬过来咕嘟咕嘟地一口气把那水喝光。水盆的水又快满了时,另一只鳄鱼又爬来咕嘟咕嘟地一口气把那水喝光。这样反复不停。我数鳄鱼一直数到十一只为止,然后我醒过来。
  周遭黑漆漆的。天上星星已经出来了。雪梨的夜空非常美。我在羊博士家门口躺着。四周静悄悄的。皮夹和手枪都确实还在。
  我站起身来把沾在衣服上的脏东西啪踏啪踏地拍掉,把太阳眼镜收进胸前的口袋。本来想再按一次门铃看看的,但因为头非常痛,因此决定今天暂时先回去。我已经做了一天份以上的工作了。听过委托人的话,拿过定金,查到犯人家,脚踝被踢了,头也被打了。接下来的事情明天再做就行了。
  我弯到被萨店去喝啤酒,让“巧莉”帮我处理伤口。
  “肿得好厉害哟。”“巧莉”一面用冰毛巾帮我擦额头一面说“到底怎么了?”
  “被羊博士敲的。”我说。
  “真的吗?”“巧莉”说。
  “真的啊。”我说“我按了门铃自我介绍后,就被他用花瓶敲成这样。”
  “巧莉”一个人沉思了一下。我在那之间一面揉着头一面喝啤酒。
  “你也一起来。”“巧莉”说。
  “要去哪里?”我问。
  “当然是羊博士家啊。”“巧莉”说。
  15
  “巧莉”一直按羊博士家的门铃,按了二十六次。
  “喂,吵死人了。”羊博士探头出来。“谢绝报纸、牛奶和私家侦探…·”
  “什么吵死人,你这个大笨蛋。”“巧莉”大骂。
  “哎呀,这不是‘巧莉’吗?’洋博士说。
  “听说你用花瓶敲这个人的头?”“巧莉”指着我这边说。
  “嗯,是啊。那个,怎么说呢?’学博士说。
  “你为什么这样做呢,他是我的男朋友。”
  羊博士满脸伤脑筋的样子抓了抓头。“那真不好意思。我不知道啊,哎,我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那样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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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知道。我居然是“巧莉”的男朋友。
  “哎,总之进来吧。”说着羊博士把门大大地打开。我和“巧莉”一起过去。正要关门时脚踝又撞上了。真倒霉。
  羊博士把我们引到客厅,还拿出葡萄汁来请我们。因为玻璃杯很脏我只喝了一半,“巧莉”不在乎地全部喝完。连冰块都嚼掉。
  “对了,该怎么向你道歉才好呢?”羊博士对我说。“头还会痛吧?”
  我默默点着头。用花瓶使劲敲完人家的头,还说什么“还会痛吧?”简直废话。
  “你怎么会敲人家的头嘛?真是的!”“巧莉”说。
  “哎,我最近变得非常讨厌人哪。”学博士说“而且送报纸和送牛奶的也很啰嗦,所以我看到不认识的人,就会忍不住动手打人。哎,真对不起。不过年轻人哪,我是不看报纸,也不喝牛奶的。”
  “我既不是送牛奶的,也不是送报纸的。我是私家侦探。”我说。
  “对、对,你说是私家侦探啊,我忘了。’羊博士说。
  16
  “我是为了要回羊男的耳朵而来这里的。”我说。“博士三天前在超级市场的收银机旁把羊男的耳朵扯掉了?”
  “是啊。”羊博士说。
  “请把那个还给人家。”我说。
  “不要。”羊博士说。
  “耳朵是羊男的。”我说。
  “现在是我的啊。”羊博士说。
  “那就没办法了。”我从腋下拔出手枪来。我是非常没耐性的。“那我就打死你,把耳朵拿回去。”
  “且慢、且慢。”“巧莉”插进来阻止。“你真是有欠考虑。”她对我说。
  “一点也没错。’洋博士说。
  我好火大,正准备要扣扳机开枪了。
  “巧莉”连忙阻止。并使劲踢了一下我的脚踝,然后把我的手枪很快地抢过去。
  “你也真是的。”“巧莉”转向学博士说。“为什么不把羊男的耳朵还给人家呢?”
  “耳朵我绝对不还。羊男是我的敌人。下次见到他我还要把他的另一个耳朵也扯下来。”羊博士说。
  “你为什么那么恨羊男呢?他人不是很好吗?”我说。
  “没什么理由。只是觉得他们好可恨。我看到他们装成那副可怜相还快快乐乐的过日子,就忍不住觉得好恨哪。”
  “这叫做愿望憎恨或反向作用。”“巧莉”说。
  “嗯?”羊博士说。
  “嗯?”我说。
  17
  “其实e己也想变成羊男嘛。但却不想承认,所以反而变成恨羊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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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羊博士好象很佩服似地说。“我倒没注意到。”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呢?”我试着问“巧莉”。
  “你们没读过佛格依德或客格吗?”
  “没有。”羊博士说。
  “很遗憾。”我说。
  18
  “那么,我并没有恨羊男步。”羊博士说。
  “应该是这样。”我说。
  “那还用说吗?”“巧莉”说。
  “那么,我好像做了一件很对不起羊男的事罗。”羊博士说。
  “好像是。”我说。
  “当然哪。”“巧莉”说。
  “那么,羊男的耳朵应该还给他。”羊博士说。
  “嗯,应该是这样。”我说。
  “现在马上还他吧。”“巧莉”说。
  “可是已经不在这里了。”羊博士说“老实说我已经把那丢掉.了。”
  “丢掉了……丢在哪里?”我问。
  “哎嗯…”
  “快说啊。”“巧莉”说。
  “嗯,老实说我丢在‘巧莉’店里的冰箱里了。跟香肠混在一起。哎,其实我并没有什么恶意的……”
  没等学博士把话说完,“巧莉”就一把抓起手边的花瓶,朝羊博士头顶使劲敲下去。我觉得痛快极了。
  19
  结果我和“巧莉”终于把羊男的耳朵找回来了。虽然拿回来时耳朵已经变成焦焦的茶色,沾上了Tahasco辣椒酱。有一位客人点了香肠被萨,他正要把那其中的一片送进嘴里的瞬间,我们把那抢救回来。真是千钧一发正危险的时候。我把那洗干净,把起司弄掉。但只有辣椒酱的污渍怎么也洗不掉。
  羊男非常高兴耳朵找回来了,不过看到焦成茶色又沾上辣椒酱时嘴巴虽然没说…但似乎有点失望的样子。因此我算他便宜两千元。“巧莉”用针线帮他把耳朵缝在衣裳上。羊男站在镜子前跳了两、三下看看。耳朵上下摇晃着。他看来非常满足的样子。
  20
  顺便补充说明一下,很恭喜羊博士也终于如愿以偿地变成羊男了。他每天穿上羊男的衣裳到“巧莉”的店里来吃被萨。羊男/羊博士看来也非常幸福的样子。这种事情也都托佛洛依德的福。
  21
  事件解决之后,我跟“巧莉”约会。我们吃过中国菜之后,到街上的电影院去看维斯康堤的(诸神的黄昏)。在黑暗中我正要吻她时,她用高跟鞋的跟使劲踢我的脚踝。痛死了,害我十分钟都开不了口。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男朋友吗?”十分钟后我说。
  “那时候是那时候。”“巧莉”说。


  不过我想其实“巧莉”是喜欢我的。只是女孩子很多事情有时候都口是心非。我这样觉得。
  “对不起。’电影演完后我说。
  “你还是别再做什么私家侦探了吧,找一个像样的工作,存一点钱的话,或许我可以重新考虑哟。”“巧莉”说。
  就像我在前面说过的那样,我有的是多得不耐烦的存款。但“巧莉”并不知道。我也不打算告诉她。
  我非常喜欢“巧莉”。所以我想去当印刷工人也可以。
  不过现在我还是个私家侦探,躺在雪梨绿街事务所的沙发上,听着布拉姆斯的“间奏曲(Intermezzo)”,这是我最喜欢的唱片。
  如果你有任何问题的话,请趁我还没去当印刷工人之前,来绿街敲我事务所的门。我会算你非常便宜。还给你打折优惠。不过一定要是有趣的案子。 
莱辛顿的幽灵 蓝小说系列
冰男
  我和冰男结婚了。我是在某个滑雪场的饭店遇到冰男的。这或许应该说是认识冰男的绝佳地方吧。在许多年轻人挤来挤去非常热闹的饭店门厅,坐在离壁炉最远角落的椅子上,冰男独自一个人正安静地看书。虽然已经接近正午时分了,但我觉得冬天早晨清冷鲜明的光线独独还留在他周围似的。“嘿,那个人是冰男偌。”我的朋友小声地告诉我。但那时候所谓的冰男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还完全不知道。我的朋友也不太知道。只知道他叫做冰男这回事而已。“一定是用冰做成的。所以叫做冰男哪。”她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好象在谈幽灵或传染病患者似的。
  冰男个子高高的,头发显得很硬的样子。从容貌看来好象还很年轻,但那粗粗硬硬铁丝般的头发里却随处混杂着像融剩的残雪般的白发。颧骨像冰冻的岩石般有棱有角,手指上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白霜,但除了这些之外,冰男的外表和一般男人没有两样。或许说不上英俊,但以不同观点来看时,到也相当有魅力。拥有某种尖锐得刺中人心的东西。尤其是他的眼睛,会让人这样的感觉。简直像冬天早晨的冰柱般闪耀着寡默而透明的眼神。那是在凑合而成的肉体之中,唯一看得到像真实生命的光辉。我在那里伫立一会儿,远远地望着冰男。但冰男一次也没抬起头来。他身体动也不动地一直继续看著书。简直像在对自己说身边没有任何人在似的。
  第二天下午冰男还是在同一个地方同样地看著书。我到餐厅去吃中饭时,和傍晚前跟大家滑雪回来时,他都还坐在和前一天同一张椅子上,以同样的眼神投注在同一本书的书页上。而且接下来的一天也一样。天黑之后,夜深之后,他还像窗外的冬天一样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个人独自看著书。
  第四天下午,我随便找一个借口没去滑雪场。我一个人留在饭店,在门厅徘徊了一会儿。人们都已经出去滑雪了,门厅像被遗弃的街道般空荡荡的。门厅的空气过于温暖潮湿,混合着奇怪的郁闷气味。那是黏在人们靴底运进饭店里来的,并无意间在暖炉前面咕滋咕滋地融化掉的雪的气味。我从不同的窗户向外张望,随手翻一翻报纸。然后走到冰男的旁边,干脆鼓起勇气跟他说话。我说起来算是怕生的人,除非真正有事否则是不会和不认识的人说话的。但那时候我无论如何都想跟冰男说话。那是我住在那家饭店的最后一夜,如果放过这次机会的话,我想可能再也没什么机会能和冰男说话了。
  你不滑雪吗?我尽可能以不经意的声音问冰男。他慢慢抬起头来。一副好象听见很远地方的风声似的表情。他以那样的眼神盯着我看。然后静静地摇头。我不滑雪。只要这样一面赏雪一面看书就好了,他说。他的话像漫画对白的方框一样在空中化为白云。我名副其实真的可以凭自己的眼睛看到他说的话。他轻轻摩擦浮在手指上的霜并拂掉。
  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我脸红起来,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冰男看着我的眼睛。看得出他似乎极轻微地笑了一下。不过我不太清楚。冰男真的微笑了吗?或者只是我这样觉得而已。你要不要坐下来?冰男说。我们谈一谈吧。你是不是对我感兴趣?想知道所谓的冰男是什么样的东西吧?然后他只轻轻笑了一下。没关系,你不用担心。跟我谈话是不会感冒的。
  就这样我跟冰男谈起话来。我们在门厅角落的沙发上并排坐下,一面眺望窗外飞舞的雪花一面小心客气地谈着。我点了热可可喝。冰男什么也没喝。冰男好象也不比我强,跟我一样不太擅长说话的样子。而且我们又没有共通的话题。我们首先谈了天气。然后谈到饭店住得舒不舒服。你是一个人到这里来的吗?我问冰男。是啊,冰男回答。冰男问我喜欢滑雪吗?我回答不怎么喜欢。我说因为我的朋友们一直邀我一定要一起来所以我才来的,其实我几乎不会滑。我非常想知道所谓冰男是怎么样的?身体真的是用冰做的吗?平常都吃些什么东西?夏天在什么地方生活?有没有家人这一类的事。但冰男并不主动谈自己。我也不敢问。我想冰男可能不太想谈这种事吧。
  代替的是,冰男谈到我。真是难以相信,但冰男不知道为什么对我的事竟然知道得非常详细。比方我的家庭成员、我的年龄、我的健康状况、我读的学校、我所交的朋友等,他无所不知。连我早已忘掉的老早以前的事,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我真不明白,我脸红地说。我觉得自己好象在别人面前脱光了衣服似的。为什么你这么清楚我的事呢?我问。你能读别人的心吗?
  不,我无法读别人的心。不过我知道,就是知道,冰男说。就像一直注视冰的深处一样。这样一直盯着你看时,就可以清楚地看见你的事情。
  可以看见我的未来吗?我试着问。
  未来看不见,冰男面无表情地说。并且慢慢地摇头。我对未来这东西完全不感兴趣。正确地说,我没有所谓未来这个概念。因为冰是没有未来这东西的。这里只有过去被牢牢地封在里面而已。一切的东西简直就像活生生鲜明地被封在冰里面。冰这东西是可以把各种东西这样子保存起来的。非常清洁、非常清晰。原样不变地。这是所谓冰的任务,也是本质。
  太好了,我说。并微微一笑。我听了之后放下心来。因为我才不想知道自己的未来呢。
  我们回东京之后又见了几次面,终于变成每逢周末都约会了。但我们既不去看电影,也不去喝咖啡,连饭都不吃。因为冰男几乎是不吃所谓食物这东西的。我们两人每次都在公园长椅坐下来,谈各种事情。我们真的谈很多话。但冰男老是不谈自己。为什么呢?我试着问他。为什么你不谈自己的事呢?我想知道你多一些,你生在什么地方?双亲是什么样的人?经过什么样的过程才变成冰男的?冰男看了一会儿我的脸。然后慢慢地摇头。我不知道啊。冰男安静地以凛然的声音说。并且朝空中吐出僵硬的白气。我没有所谓的过去。我知道所有的过去,保存一切的过去。但我自己却没有所谓的过去。我既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也不知道双亲的容貌。连是不是有双亲都不知道。连自己的年龄也不知道。连自己是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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