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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还巢 张晚知-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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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伤得怎么样?”
  “全死了。”
  身后火光渐近,我答了问话,转头一看,几个仆役打扮的滇人拥着个黑衣金冠玉带的青年正向我这边走来,这人似乎比我还矮寸余,但眉浓鼻挺,跟翡颜有点儿相像,颇有英气。
  他想必就是困我多日,却只闻其声,未见其人的滇国四王子刀那明了。他快步走到四具尸身旁边,仔细一看,一口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我虽未见过他,但想到上午翡颜喂我的那碗药,对他却无好感,静静的站在一旁,并不出声。
  好一会儿刀那明才起身看我,问道:“云姑娘,你有没有受伤?”
  我料想双方都知道事起的原因,也不急着这时清算,略略欠身道:“承四王子洪福庇佑,我未曾受伤,只是有些惊吓。王子如不怪罪,我便回房安歇去了。”
  刀那明眼里怒火一闪,终于有些沉不住气,开口道:“慢!”
  “四王子有事?”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心中诧异,面上却不动声色,回答:“我是太医署祇侯,太后娘娘的近人。”
  “你是太后的宠臣?”
  我暗暗细察他的神色,发现他的神情无伪,却是真的不知道羌良人抓我为质的初衷,微微一愕,突然意识到羌良人虽然掳了我,但不可能将自己与齐略的纠葛告诉族人,定会托词遮掩。如此,她掳我的本意她也只会告诉心腹,绝不会大肆宣扬。
  刀那明不可能从羌良人口中得知我真正的“用处”,他困着我,有可能是在根本弄不清楚情况的时候,出于政客的政治直觉,以我为奇货,扣住不放。
  难怪他让妹妹寸步不离的陪着我,却没有更进一步的控制手段,只怪我这几天受制于人,又被他有意干晾着,先入为主,才有这样的误会。
  一想到这里,我顿有啼笑皆非之感,点头回答了他的问话,心思一转,微笑道:“我前些天受人暗算,身中剧毒,多亏四王子施以援手,才侥幸逃脱。四王子身份高贵,普通的钱帛财物想必不会放在眼里,但救命之恩不能不报。您有所欲之物,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当尽力而为。”
  刀那明面色阴晴不定,既有喜,也有怒,至于懊恼后悔等种种情绪不一而足,一时却没有说话。我望着他,也不说话。
  刚才的话,固然是我为了引他放我而说的,但也是出于诚心。在他果然不知道我与齐略的纠葛,拿我去要胁齐略的情况下,即使他视我为奇货可居,也没有触及我的底限,报答他替我解毒的恩情,也是应该的。
  刀那明愣怔许久,挥手让他的手下给族人收尸,然后望着我道:“云姑娘,请随我来。”
  两人在前院花厅里分宾主坐了,客套一番将话题扯到了这次的战事。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巴郡太守徐恪平川入滇的始末:原来巫教在巴郡也有流传,官府每为之所苦。今年五月,徐恪以治下巫教祭司偷窃良家童男女,以活人祭祀神灵违反汉律为由,出兵征剿治下巫教。教民作乱,流窜入滇,郡兵衔尾直追,才有入滇陈兵丽水北岸,威胁王庭和教庭之事。
  王庭受教庭所制之苦,久有怨言,这次因为巫教的祭祀飞来横祸,更是对教庭恼恨不已。我附合着刀那明的意口伐巫教,心里却是又惊又笑:原来借口宗教事务动兵,竟在这时候就已经有了。
  “云姑娘,你既然是太后娘娘的近臣,还请你在娘娘面前替我王庭美言几句。王庭愿意将肇事的巫师献出来,平息上国天子的怒火。”
  我明知这场政治斗争中二者的身份差别,但却没有“锄强扶弱”的侠义之心,认真的说:“四王子,您应该知道当战争到了这个地步,已不仅是两个巫师的事,而是这个巫教——它引诱皇朝的子民走向邪恶,用童男童女来做活祭,谋求私利,又教唆百姓作乱。这样的事,仅是两个巫师,怎能安抚天子之怒?”
  刀那明默然无语,他虽然出身于滇南那样文化经济落后的地方,眼界有限,但身为王子,这样的政治悟性还是有的:“难道上国是想将巫教完全摧毁吗?”
  “正是。”
  这个目的显而易见,根本不必多作推测。但刀那明在听到这肯定的回答后,却不忧反喜,坐直了身体,问道:“云姑娘,假如王庭愿意配合上国剿灭巫教,上国的天子会如何对待滇国?”
  我一愕,试探着说:“王庭光是应允剿灭巫教,那是肯定不行的,但如果剿灭巫教的战争皇朝能派兵监督,确定王庭确实没有包庇余孽,我想天子应该会对王庭褒奖的。”
  刀那明脸上的喜色掩之不住,居然眉飞色舞的问:“如此说来,假若剿灭巫教,王庭的兵力不足向上国请求协助,天子会予应允?”
  我无比错愕:原来引狼入室,借外国兵征剿本国宗教这样的事,慈禧并不是头一个!再转念一想,目前汉远强于周边诸国,西域等小国在发生内乱时常有借兵平乱之举,刀那明不像我有那么强的国家观念,有这想法不足不奇。
  如此一想,我本想爽快出口答应的话反而停住了,目前这情势,齐略最希望的定是王庭和巫教自相残杀,却未必会肯派兵呢!
  心思转了几转,我才定下神来,回答道:“如果王庭准备征剿巫教,朝廷肯定会相助,但派兵与否,却不一定。”
  “听说上国如今掌军政的不是天子,而是太后娘娘。你是娘娘身边的宠臣,难道不能说服太后派兵协助吗?”
  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正色回答:“四王子,我如果想骗取你的信任脱身,你这要求我大可答应。但我不愿骗你,实话明说,出兵协助他国征剿邪教这样的大事,只有经过朝廷决议通过了,才算定局。我虽然是太后身边的近臣,也不能肯定能说服她答应,只能尽量影响她做决定。”
  刀那明怔了怔,看着我发了好一会儿愣才问:“云姑娘,你真的不骗我?”
  我不是什么老实人,跟他说的话十句里总有那么一两句关键句是假的,他这一问,我心中自然有愧,但嘴里却不松口,回答:“这件事,我自然没有骗你。”
  刀那明点点头,叹道:“我到长安十几天,就碰到你一个人肯对我说实话,不骗我!”
  我无比汗颜:“难道有很多人骗你?”
  “嗯,长安城那些王侯公卿,一个个话说得比唱的还好听,可托他们办的事却一件也办不成。只有你说话之前会先想一想,然后才告诉我你什么事能办到,什么事办不到。”
  想必他在长安城这些天受的骗实在不少,我心里内疚,表情却不敢表露,微微一笑,道:“你救了我,我怎能骗你?”
  这个救命之恩,本来就是我为了拉近关系而给他扣的帽子,里面水分多多。刀那明先前端着架子生受了顶帽子,但现在听我提起救命之恩来,他脸上却有些尴尬,十分的不好意思。
  我看在眼里,心知他已经不再将我视为可以利用的物件,而是有了几分对待朋友的义气,不禁暗暗欢喜。
  刀那明不说话,我看他脸色变幻,显然在想什么难以决定的事,便静静的坐着。
  许久,他才抬起头来,问道:“云姑娘,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去南滇?”
  什么?我无比错愕。

  第三十一章 决裂

  这位滇国的四王子,心机不像长安权贵那么重,也没有政客老油条的厚颜无耻,但绝对有最敏锐的政治嗅觉,在即使不明白复杂缘由的情况下,能依直觉做出最有利于他的判断。
  这种时候,任何没有正式令天下共知的承诺都是虚假的,只有我为他所制,才是实在的。
  我沉默片刻,抿嘴反问:“四王子,我若不愿去南滇呢?”
  “你和翡颜是好朋友,为什么不肯去朋友家作客?”
  翡颜——我想起被高蔓缚住,现在不知道有没有被救出来的翡颜,突然觉得跟她哥哥谈话,不必当着她的面,是件值得庆幸的事:“四王子,去朋友家作客,我很喜欢;但受人要挟,我很不喜欢。”
  刀那明脸色一肃,我一指屋外的护卫,笑道:“四王子,我很乐意去南滇作客,但我很不乐意在这种情况下答应和你同去滇国,那让我感觉自己不是作客,而是被人要挟。”
  刀那明怔了怔,哈哈一笑,问道:“云姑娘,这个可是你的真心话了?”
  我一愕,突然明白一件事,我落在他手里已经有这么久了,救了我能得的好处,他想必已经得到了;而非分之想,他却没有时间与情势来得。
  我不吃他送过来的药,高蔓来援,齐略手下现身,这三件事,其实已经足以使他决定放我走了。请我过来叙话,不过是有意试探,看看有无可能从我这里榨出什么剩余价值而已。可笑我心烦意乱之际,被他领着绕圈子,还自以为得计,真是愚不可及。
  一念至此,我差点把自己恼死,微怒道:“四王子,我不骗你,你却在骗我。”
  刀那明面有尴尬之色,不过他肤色黧黑,却只耳根处看得出一点红来,却不否认他也骗了我:“被人骗得多了,自然应该学着点儿骗人。”
  被揭穿骗人,还会脸红,我这下却是真的放下了敌意,笑了起来:“四王子,我骗不了你,你现在要骗我也不容易。我们都不是很擅长说假话,还是说真话吧。”
  刀那明哈哈一笑,显然也是忍笑不住,问道:“那我们的真话应该从哪里说起?”
  这种情况下还扯交情那就太假了,我想了想,坦然道:“就从王子的真实愿望说起吧。”
  一夜长谈,曙光初露的时候,我告别犹自跟我赌气的翡颜,离开了困居数日的庭院。
  毒虽解了,但被毒素侵害的神经系统却没有经过复健调整过来,手脚行动有些不协调,。我自知这次中毒身体亏损不小,眼下不能蛮来,走出街巷,微觉不支便停了下来,站在街口等开市的行脚过来。
  天光犹暗,街上行人廖廖,夏日清晨的凉风吹来,我不自禁的打了个寒噤,却说不出到底是心有寒意,还是身弱不受冷。正倚着柏树稍歇,便听身后一阵辘辘车声,一架四轮轻车飞驰而来。
  晨光不明,那车的式样我未看清便已驰到我身边,我被那快车带起的凉风一惊,吃了一吓,正待退开,手臂一紧,已被人拿住,旋即身体一轻,眼前景物倒旋,已被人拦腰把臂拽进了一个帷幕重叠光线幽暗的空间里。
  我心中在骇极,还未来得及呼救,嘴上一热,已被人捂住了嘴,耳边却听到一声低语:“莫惊动了旁人!”
  轻轻一语,落入我耳中,却似晴天霹雳,震得我神魂不定。身体不由自主的簌簌发抖,心里一股气冲上来,不知是冷是热,是寒是炽,方寸之地瞬息间已经愤恨、狂怒、憎恶、心冷种种情绪如水如潮,喷涌而至,纠缠往复,掀起涛天巨浪。
  我奋力挣扎,想将手臂腰间的束缚甩开,然而此时身体未曾恢复,力气不足,拿不住他的要害,竟是挣之不脱,而嘴被人捂住,更是连叫喊也出不了一声。
  我只觉得胸间一口气弊着,若不发泄便要将胸腔胀破,手脚的挣扎便变成了毫无章法的痛殴。
  幽暗的车厢里,他却也不闪避我的拳脚,直待我手足无力,才将我双手握紧,喑声问道:“可出了气了?”
  受困多日,我惊惧恨怒,犹疑不安都曾有过,只是不曾觉得委屈——只因委屈这样的感情,唯有在亲友面前才能生起。然而在这一刻,心间除了痛恨愤怒之外,竟有无穷的委屈。
  心中的这股气,岂是这几记拳脚便能散出来的?
  “你给我滚!”
  你若无情,最初就不该去见羌良人;你若有心,这些天就不该置我于不顾。
  “云迟,我不是……”
  “做便做了,休在我面前提个‘不’字!”
  我厉喝一声,生生将涌到眼里的水气屏住,牙关不听使唤的打着战,哽咽之声在喉头几度欲倾泻而出,又被我硬吞回去。
  手臂被人握着的地方一紧,芳馥扑面,兰香盈鼻,被人拥了满怀,耳边却听到一声沉涩的低叹:“你若想哭,便哭出来吧!”
  我即便想哭,也断不会在他面前哭出来。这份狼狈,展露于任何人面前都可以,只不能落入他的眼里。唯有在他面前,我才分外的倔强,格外的矜持,不能容他有丝毫看轻,更不能容他怜悯同情。
  我用他的肩膀将唇齿的颤抖定住,握紧双手,用指甲扎入掌心的痛楚镇定心神,将满口的苦涩尽数咽了下去,慢慢地说:“我不想哭,我不想为一个有杀我之心的人哭。”
  手臂下的身躯一僵,原本沉涩的嗓音此际蓦地尖刻起来,喝道:“云迟,你胡说什么?”
  我短促的笑了两声,喑声问道:“我有胡说吗?”
  胸口一阵气促,无数我心里明白,但却一直不愿深想的念头化为了口中的尖利的话语:“你明明让人守在外面,却不主动出手救我,那是为了什么?别说是我中的毒让他拿住了你的要害,也别拿试探刀那明是否可用来搪塞!你不救我的原因,不过是不想因为我而受制于人,所以在杀我与救我两念间摇摆不定而已!”
  齐略不语,车厢里一片静寂,只听得辘辘车去之声,夏日的晨阳明亮,透过重帷洒在他的脸上,光影交错,却见他颜白如雪,眸光似与车中的暗光融成了一体。
  我回手握住他冰冷的右掌,惨然一笑,轻声说:“齐略,你若觉得我将成为你的拖累,想将我除去,你现在就可以将我手刃。”
  他的掌心一片湿濡,一张脸却如玉石雕就,淡漠得看不出丝毫的情绪。我深深地凝视他,缓缓地说:“只是我若将因为所爱之人而死,我愿死在他手里,却不愿他借别人之手来取我的性命!”
  他的手颤抖了一下,僵直的身体突然软化下来,环住我的双臂倏然拢紧,声音里也带出一丝颤抖:“云迟,你跟我走!”
  我胸中被一团酸涩胀得满满的,怆然道:“我跟你走,能走到哪里去?”
  “去建章宫,从此不再行走于市井,远离危险,我会……”
  他会怎样?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却没有再说下去了。驰道上被路边柏树枝叶裁碎的日光一片片的落在车厢里的帷幕上,浮光掠影,交织忽闪,我平声道:“我不会去。”
  他幽深的双眸似乎有两点火星闪动,我话声一出,那两点火星便一亮:“事到如今,你还想怎样?”
  “这话该我问你,你还想怎样?”我的嗓音也陡然尖锐起来,怒极而笑:“难道阿依瓦是我招来的么?难道将原本简单的事弄复杂的人是我么?难道你以为我会将邀得君宠为毕生之荣?难道你以为建章宫的千门万户是我所求?”
  齐略一错齿,眼里的两点火星随着我的话猛然爆裂开来,化为熊熊烈焰,似欲炙人生痛。我的腰身臂膀都似乎被他随着怒火泄出来的力量捏碎:“云迟,你以为自己高洁清华吗?你不过在仗着我的心意谋取最大的利益而已!”
  我怔住了,直到胸腔胀痛,才意识到自己窒息已久,这一刻,我已经出离了愤怒,只是直觉的抬起手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掌掴了出去!
  他抬臂将我的手掌接住,用力一拧,压在身下,森然道:“云迟,你别太放肆!我让你一次两次,那是恩宠,你莫当成了理所当然!”
  我只觉得胸腔中的胀痛一下裂了开来,就像烧得通红的石灰,一下被扔进了冰水之中,冷热激交,顿时迸裂崩碎,那碎痛溅射到全身,让我顿时四肢百骸都剧痛入髓。
  脑中一片昏乱,这逼人成狂的剧痛却偏偏让我保持了一线清明,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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