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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系列_全集-第2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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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针在指间微微顿了一下,白璎的眼神黯淡了一瞬,叹息:“我看还是不必了。”

  “怎么?”

  “没见赤王奉命去探望,人家根本不见她么。”白璎将躯体和右臂缝合,低头喃喃,“苏摩应该还在养伤,性格又向来孤僻——如果他不愿见人,那你去了只会令事情尴尬。”

  真岚耸了耸眉头:“没关系,本来也就很尴尬了。”

  “……”白璎哑然,有些哭笑不得地抬起头。然而她的丈夫只是对她眨了眨眼。

  “真岚,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她轻轻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嬉皮笑脸,没心没肺,我都不知道你到底在想什么?——是你告诉苏摩,让他来伽蓝帝都助我的吧?”

  “呃,这个啊……你说,那笙那个丫头拿了我的戒指去叶城,能不能顺利把剩下的那只手背回来?”真岚扯动嘴角,立刻把话题转到了十万八千里之外,“那丫头可真是个麻烦货——就算有炎汐陪她去,还是令人担心啊。”

  “别转移话题。”白璎有些怒意,蹙眉。

  “哎呀,怎么还没好?”真岚眼看躲不过,立刻转了另一个话题。

  “稍微再等一下。”白璎回答,手上却不停分毫,银色的细针上下飞舞。

  “还要再等?我的手脚都僵了……快四个时辰了啊!”真岚愁眉苦脸地看着地上的零碎,抱怨着,动了动僵了的右臂。

  “哎哟!”然而刚一动,金盘里的头颅立刻发出了一声痛呼,几乎跳了起来。

  “跟你说别乱动,”白璎将针上的细线衔在嘴里,抹去右臂肩关节处刚扎出的一粒血珠,“我正缝到一半呢。你要是乱动,准头一错、这只胳膊可就长歪了。”

  “你缝的也太慢了一些吧?”空桑的皇太子嘟囔,“我都摆了一天的姿式了!”

  白璎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从没缝过人,所以难免要返工——不过,就算慢,总比把你四肢缝歪了好吧?”

  真岚郁闷无比,只有闭上嘴。

  白璎重新低头,全神贯注地飞针走线,将双腿和右手一一缝到刚找回来的躯体上。

  “好了,”半个时辰过后,她低下头,凑过去用牙齿咬断了长出来的一节线,抬头微笑,“你来看看——我缝的还不错吧?”

  金盘上的头颅俯身看着地上的那具无头躯体,点头赞许:“不错,如此俊朗伟岸,总算恢复了我当年风采之万一。”

  “油嘴滑舌。”白璎忍俊不止,捧起了剩下的那颗头颅放到了躯干断口上,小心翼翼地比了一下位置,“好啦,只要把你的脑袋按上去,就算大功告成了。”

  “那可得千万小心,”真岚忧心忡忡,“否则一针不准,就要被你毁容了。”

  “先坐起来,”白璎推了一下他,“躺着没办法缝。”

  真岚长长舒了口气,地上无头的身体忽地直了起来,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然而右手却一直扶着自己的脖子,防止那颗头颅从断口上滑落。

  等他坐好,白璎扶正了他的脑袋,凑过头去,小心翼翼地一针刺入肌肤下。银针连着细细的线,将断裂了百年的躯体重新缝合。她一针一针地缝合,回忆起百年来的种种悲欢离合,不由心中如刺。

  “真岚,”她低声,“痛么?”

  “还好。”那颗头颅满不在乎的开口,“就像被蚊子叮几口而已。”

  白璎逐渐缝向了右肩一侧,轻声:“不,我是说车裂的时候。”

  针下的肌肤忽然微微一颤。真岚的声音停顿了。她没有抬头,只感觉他的呼吸在头顶上方微响。寂静中,她拿着针的手也渐渐发抖:“那时候我不顾一切地飞奔,却在城头看到刑架套上你的身体,根本来不及阻止……”

  “不要再说那些了……”真岚喃喃,安慰,“不要再说了,都过去了。”

  白璎停下了针,低头轻声:“不……没有过去。怎么可能过去?这么久了,我没有敢和任何人说那时候我的心情……眼睁睁的看着你在我眼前被撕裂,眼睁睁的看着空桑被覆亡!你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害怕多后悔。我真的恨透了那个自己……”

  “一百年来,只要我闭上眼睛,那一刻的景象就在眼前反复出现。

  “漫天都是血红色……漫天都是血红色!”

  真岚没有说话,垂下了眼帘。

  白璎的针停在他右颈侧,低下头喃喃的说着,声音和身体微微发抖,每一句吐出的气息,都吹拂在他刚刚接合的肌肤上。真岚的眼神忽然有微妙的改变,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抬起了右臂,轻轻止住了她浑身的颤栗。

  ——真好。如今他们,都有了一个真实的、可以触摸的躯体。

  “不要怕,”他轻声道,安慰自己的妻子,“你看,你已经把我缝好了……一切都过去了。不要害怕,都过去了。”

  白璎沉默了许久,身子的颤栗渐渐平定。

  “我亲眼目睹过亡国的种种惨况,知道自己在少年时犯下了多么可怕的错。”她的脸贴在他颈侧,声音轻而坚定,“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发誓:要用剩下的所有生命来赎罪。”

  真岚的手臂微微一颤:“你一直太过于自责。”

  “所以,真岚,我会一直和你并肩战斗到重见天日的时候。”白璎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清澈的光芒,“这就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责任和宿命……你明白么?”

  “嗯。”空桑皇太子低低应了一声,眼神复杂,他明白她的意思。

  “我早已做出了取舍——所以,请不要阻拦我。”果然,她看着他,终于开口,说出最艰难的那句话,“你应该知道,无论以前发生了什么,但如今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和苏摩一起……你不该试图考验我,再把我推到他的身侧。”

  真岚眼神忽地雪亮,松开了手臂,直视着她。

  “不,”他开口,缓缓摇头,“不是这样的,白璎。”

  空桑皇太子侧过脸,看着无色城上方荡漾的水光,眼神宁静:“不是什么‘考验’,我只是希望你幸福罢了……所谓的宿命和责任实在是太沉重的东西,会压垮你一生的梦想。”

  低沉的声音消失在无色城的水气里。白璎久久不语,将头靠在丈夫的肩上,听着胸腔内缓慢而有力的心跳,脸上忽然也是一片宁静,心底澄澈如镜——是,就是这种感觉……如此平静如此祥和。和真岚一起,总是能感到一种光明的、向上的力量,和在那个人身畔那种黑暗沦陷的感觉完全不同。

  爱,其实就应该是这样光明向上、相互提携的吧?为什么在那个人身侧,她却总是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绝望和黑暗,简直要溺毙其中,万劫不复?

  或许,既便是如何痛苦的取舍,她做出的选择也是正确的。

  她将头靠在他的颈弯里,忽地轻轻侧过头,在那条缝合的伤口上吻了一下。

  “幸福?”她抬起头,对吃惊的人笑了一笑,“像现在这样……便已经很幸福。”

  那一刻的沉默,是宁静而温暖的。

  在空无一人的无色城里,刚刚拼凑出形状的皇太子坐在白石台基上,用仅有的右手抱着皇太子妃。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这样相互依偎着,久久无语。

  “手酸了么?”不知道过了多久,白璎忽地嗤的一笑,露出捉狭的语气。

  “呃……好像还能动。”真岚嘟囔了一句,手在她腰畔紧了一紧。

  “别动……再动我拿针扎你了!”白璎下意识地避了一下,嗔怪着抬手挡住那只不老实的手,忽地将语气放柔和,“那么,你觉得这样幸福么?真岚?”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想知道这个原本也是被逼接受命运的伴侣的心意。她不知道是否他亦心甘情愿,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放弃了水镜里的那个红衣少女。很久以来,就如他从未询问过她的往昔,她也从未问过他到底在砂之国时有过什么样的往事。

  而真岚只是惫懒地抓了抓头:“这个啊……要看你对幸福的定义了。”

  白璎有些忐忑:“那你的定义呢?”

  “我的定义?很简单啊……”空桑皇太子顿了顿,嘴角忽然浮起了一丝笑意,不顾她的抗拒,又把手放到了她腰间,“要是你把手拿开就好了。”

  “你……!”白璎又羞又恼,跳起了身。

  “哦,别别。我错了我错了……”真岚明白妻子经不起开玩笑,连忙一把将她拉回身侧,不迭声的道歉,凝视着她的眼睛,轻声,“其实,只要能一直这样……就很幸福了。”

  白璎神色放缓,忽地低下了头,轻声:“我也是。”

  那一句话后,又是无声。真岚看着身侧垂头的女子,发现她双颊有淡淡的红晕,赫然如同少女时的娇羞无限——那一刻,百年前白塔上的一切忽然涌上心头,无数的悲欢潮水般涌来,几乎一瞬间将他灭顶。

  从没想过,居然还有这一日。

  是的,只要这样就好了……这样就已经算是“幸福”。大风大浪过尽,他们最终还能留守再彼此身侧,执手相看,谈笑晏晏。这已经是当初所不敢想象。

  他握紧了妻子的手,默默抬头看向了头顶水波离合的天空。那里,依稀又看得见那条将他们两人紧紧联在一起的黄金锁链。然而这一次,空桑皇太子如同一根芦苇那样在风里温顺地伏下了身,满心欢喜,不再试图抗拒。

  所谓的宿命和前缘,有时候,也不是坏事呢……

  他抬起手,去抚摩那一头流雪飞霜一样的长发,眼里满含着笑意——她的长发在他手里如水草一样拂动,有簌簌的芳香。

  然而,眼角却忽然瞥见一道金色的痕迹,脸上不自禁地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在白璎如雪的白衣上,背心的正中,长发的遮掩下隐约有一个正位的金色五芒星,五个尖角的周围有难以辨认的密密麻麻符咒,呈万字花纹扭曲,仿佛印上去后又在剧烈的动作中散落消磨。

  只是看得一眼,便觉得有某种惊心动魄的感觉。真岚的手僵在了那里,定定凝视着长发下露出的一角金色记号,眼神变了又变。

  这不是攻击性的咒术,灵力高强如白璎都没有觉察到它的存在——然而,这个符咒,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又有谁,能在她毫无觉察的情况下、将这样一个咒术施加在她身上?

  ―

  在无色城里空桑皇太子夫妻执手相看之时,金帐里的气氛却已经凝重至极。

  在做完了诊断之后,海巫医悄然退出了帐外,只留下红衣女祭静静侍立在一旁,伴随着榻上那个孤独的王者。

  “溟火,你听见了么?我的生命已经如风中之烛。”苏摩静静开口,卧在榻上看着头顶水波离合,“不过我想,这点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够了。”

  溟火女祭有些为难:“王,可是……”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为难了一些。”苏摩唇角浮出一丝冷嘲,“魔为了打破血缘的限制、将力量转移到云焕身上,用无数的精力和时间才完成了‘血十字’大阵——你不是神魔,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完成力量的转移,实在是困难。”

  溟火深深俯首,不置一词。

  “但我知道你做得到,”苏摩的声音平静如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决,“纯煌死前、你通过秘术将他的力量转移往云浮城保存,在七千年后又令其在我身上复苏——溟火女祭……我相信你有超越血缘限制、转移‘力量’的惊人能力。”

  “是,”溟火终于开口,“我可以。”

  “那么……请你同样的帮助我。”苏摩转过头看着她,眼神平静,“如果我寿数已尽,请你将海皇的力量传承下去——由龙神和长老们决定:传给下一任。”

  “我是可以做到,”溟火俯身行礼,低声,“可是,我为您这样的自我放弃而忧心。”

  “这不是放弃,溟火,我只是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不再试图抗拒。”苏摩眼里有极深的阴影,唇角噙着冷淡的笑意,“我本来就不该被生下来,本来就不该活在这个世上……当然,更不该成为你们的王。”

  “我只是累了……”他摇了摇头,眼睛里忽然笼罩了一层灰色,“请容我安眠。”

  被这句话震了一下,溟火抬起头,看着那一张和纯煌极其相似的脸——此刻,这一任新海皇收敛了一贯的阴枭,脸上笼罩着一层倦怠淡淡神色,那样超然的神色和气度、简直和七千年前纯煌决意赴死之前一模一样!

  然而、他的容貌竟一夕苍老。蓝色的长发变得灰白、玉石般的肌肤变得松弛、碧色的眼睛蒙上了浑浊的阴影……就如一个活了八百年的老人。

  溟火不忍注视,移开了眼睛。

  眼前的这个人,曾经是上天独一无二的完美创造,他的容貌可以倾覆一个时代,夺去日月的光辉——然而此刻,那样惊人的美、却正在一点一滴的消逝。

  她忽然有些明白了海皇的选择:这样骄傲的人,想来亦不愿让人看到末日挣扎的狼狈和狰狞,所以宁可选择远赴海外、孤寂的死去。

  “溟火,请助我一臂之力。”苏摩抬起了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喃喃,“你知道么?在我的身体里……藏着一只巨大的魔物。从出生以来,我用尽了一切方法和它斗争,试图摆脱它,却始终没能如愿……

  “我一路犯下无数的罪,到最后,不得不连对自己都憎恶和恐惧起来。

  “在神殿内与魔决战时,它又被黑暗的力量召唤了出来!

  “我不是被魔、而是被自己内心的黑暗击倒的——看来,除了死,我永远无法摆脱它了。”他侧过头,凝视着红衣女祭,“与其共生,不如同死。你明白么?”

  “是,我明白您的心意……”溟火凝视着新任的海皇,叹息:“可是,海皇,您难道就忘记了和你共享命运的另一个人么?星魂血誓令你们的生命连接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在放弃自己的同时,难道也要放弃她生存的权利?”

  星魂血誓……听到这个词从女祭口中吐出,苏摩的眼神不易觉察地变了变,长时间地沉默,脸色变幻不定。

  然而,当溟火女祭以为成功地说服对方改变了主意时,苏摩却忽地开口了,语气里带着一种奇特的笑意:“不,溟火女祭,你说错了——星魂血誓强大到足以逆转星辰,却也只不过是一种以血为灵媒的咒术。它既然可以被设下,当然也可以被解开。”

  “海皇!”溟火失声,“难道您打算……”

  “是的。”苏摩漠然点头,“斩血。”

  红衣女祭一颤,脸上顿时褪尽了血色,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疯狂的王者。

  “你会帮我完成愿望,是不是,溟火?”苏摩无声地笑了,带着某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活了七千年的女祭司,“而且你也不会告诉龙神,就如你七千年前侍奉纯煌时一样……是不是?——身为女祭,本应该是王最亲近和信任的人。”

  溟火闭上了眼睛,先代海皇和煦的笑容仿佛在脑海中再度浮现,如此亲切,却带着她永生无法触及的遥远。两张面孔在七千年后渐渐交叠。

  纯煌……你知道么?七千年后,我费尽心力替你找到的传人,却决意要舍弃自己不洁的生命。请你告诉我……我,是否该服从他呢?

  就如,七千年前,我是否应该服从你的决定?

  ※※※

  沉默中,忽然有潜流汹涌而入,金帐垂帘被卷起,金光一掠而入。龙神从外归来,将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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