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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系列_全集-第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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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片刻,叶赛尔终于脱下身上大红色的长衣、将那一个轻如骷髅的陌生女子抱起。

  “她还发烧么?”进入营帐的时候,却发现那个陌生女子又已经昏睡过去,那个通报的妇人不好意思地揉着手对着叶赛尔陪笑脸,女族长却不以为意地蹲下去,看着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原先的容貌已经一点也看不出来了,溃烂的肌肤如融化的冰雪。

  “这……不知道……”妇人讷讷,“谁都不敢赤手碰她。怕有毒。”

  “你们这些女人啊。”叶赛尔瞪了那些奉命照顾病人的妇女一眼,自顾自地挽起袖子,试探着额头的温度,“不想想我们霍图部流亡那么多年、得到过多少陌生人的照顾?如果嫌这个陌生人脏,天神都不容你!”

  “是,是。”被族长斥责,妇人们低下了头,嗫嚅。

  “退下去一点了。”感觉到手下肌肤的温度,叶赛尔欣慰地笑,抬头吩咐众人,“去拿点金线草来,混着烧酒调匀了给她全身抹上。”

  族中妇人低了头,为难:“可是……金线草早就用光了……”

  “哦,没关系,明日就能到瀚海驿了。到了那边再买也来得及。”叶赛尔一怔,点头。

  “可是……”妇人们相互看看,终于领头一个站出来低声道,“沿路上添置物品粮食,队里的份子钱、已经用没了。这几天我们都偷偷把牛皮毯子拆开来煮软了在吃。”

  “……。是么?”叶赛尔终于沉默了,许久,忽然抬头一笑,“没关系,我这里还有一点东西。”她抬起手绕向颈后,解下脖子上一串珠子来。

  “族长,这怎么行?”妇人们惊叫起来,阻止,“这是老族长留给你的遗物啊!”

  “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叶赛尔手上一用力,线绷断了,珠子哒哒落了一地,“你们快捡起来,拆了一颗一颗拿去卖,好歹也支撑得十天半个月——等到了叶城我们再想办法。”

  “是。”妇人们眼见珠链已断,忙不迭的俯身捡起,用衣袖擦着眼角。

  “哭什么!”叶赛尔却是愤然起来,一跺脚,“霍图部的女人,大漠上的苍鹰!五十年来那些冰夷不能灭了我们,沙魔鸟灵没能吃了我们,我们怕过什么来着?难道会被一时贫贱消磨了志气?你们一个个居然当着客人的面哭泣,还要不要当霍图人了?”

  衣衫褴褛的妇人们看到族长发怒,连忙止住了啜泣。

  “拿了珠子回营帐里去睡吧,”叶赛尔也累了,只是道,“你们的男人也等了半夜了。”

  所有人离去后,叶赛尔拿湿润的布巾沾了药水,轻轻为那个满身溃烂的女子擦拭着伤口。应该是在有毒的水里泡了很久,肌肤片片脱落,深处溃烂见骨。连头发都被腐蚀脱落,头皮坑坑洼洼。她小心翼翼地擦着,生怕弄痛了这个女子。

  然而应该是药刺痛了伤口,那个人蓦然一震,睁开了眼睛。叶赛尔一惊。

  那是一双碧色的眼睛,和大漠上所有民族都不一样——然而一只眼睛冷锐清醒,另一只却仿佛受了伤、混沌不清,看不清眼白和眼珠,只是一片碧色。

  “谢谢。”那个人的眼睛只是睁开了一瞬,立刻闭上,低声艰难道。

  “总不能见死不救。”叶赛尔微微一笑,拿布巾拂拭过溃烂的肌肤,发现胸口衣衫厚重之处尚有完好的皮肤,居然洁白如玉。她微微叹了口气,这个女子,在没有跌入毒泉之前、只怕是个容色惊人的美女吧?不知道沧流军队做了什么孽,生生要害那么多生灵。

  “我想去镜湖……”忽然,那个女子低低说了一句,“求你,送我去镜湖。”

  去镜湖?叶赛尔霍然一惊。

  镜湖方圆千里,湖中多怪兽幻境,不可渡,鸟飞而沉。只有生于海上的鲛人可以在镜湖内自由出入。镜湖被云荒人奉为圣地,在每年年中、年末的月圆之夜,千百人下水沐浴,以求洗去罪孽。照影时湖中多有幻境出现,现出人心的黑暗一面,经常有人照影受诱惑而溺水。

  为什么这个女子要去镜湖?碧色的眼睛……

  难道、这个女子是鲛人?

  叶赛尔忽然间明白了——说不定沧流军队在水中下毒、也是为了捕捉这个女子吧?河流便是鲛人的路,而暴虐的军队为了捕捉一个鲛人、竟然不惜将整条河都变成了毒河!鲛人和霍图部一样、长年来都在帝国军队的镇压下四处奔逃。她心里陡然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好的,好的……你放心。”没有戳穿对方的身份,叶赛尔只是微笑着答允,“我们明日便到了瀚海驿,过了瀚海驿便去到叶城。叶城是镜湖的入海口,等到那里,我便找个地方偷偷放你下水。”

  那个鲛人女子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间眼里便渗出了泪水,轻声:“谢谢。”

  泪落的时候化成了圆润的珍珠,掉落在毡上。

  原来这个女子也已经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

  “你……拿这个去,换一些钱。别把那条项链卖了。”那个鲛人女子侧过头去,依然闭着眼睛,轻轻道——显然方才她和族中妇女的对话已经被听见。

  女族长困窘地一笑,捡起珍珠:“让你见笑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鲛人泪呢。”

  “那也是……我第一次化出珍珠。”那个满身溃烂的鲛人女子声音低微,闭着眼睛,“且容许我哭泣一次吧。因为他们都死了呵……连寒洲都死了……多么愚蠢,还要回去送死。只有我一个人还活着。”

  “嗯。你不要伤心,好好养伤。”叶赛尔没有多问,只是安慰。

  鲛人女子似乎发现一时间失口多言,便不说话了,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眼角接二连三地落下泪来,似乎心中藏了极大的苦痛,胸口激烈地起伏、却终自无声。

  叶赛尔握着这个陌生女子的手,静静坐在她身边,看着圆润的珍珠从眼角颗颗滚落。

  然而,奇怪的是泪水只从右眼角落下,紧闭的左眼却没有一滴泪水。

  ——是那只眼睛坏了么?

  “最终有一天……我们鲛人……都将回到那一片蔚蓝之中。”仿佛筋疲力尽、那个鲛人女子喃喃说出了一句话,低头睡去。 

  ※版本出处:沧月个人主页※289:03:35 AM《云荒系列合集》 2007。7镜系列·九、复生


云荒系列合集·镜系列破军十、归来



  第二日起来的时候外面尚未天亮,弟弟阿都还在睡,叶赛尔撩开帐篷出来、冒着寒气查看着各处营帐。旁边的驼队里已经有人在忙碌,高大的男子竟要比赤驼都高上半截——那是族中第一勇士奥普已经起来了,正在检查驼队。

  “昨晚有流星,看到了么?”肤色深褐的男子咧嘴对她一笑,问。

  叶赛尔含笑点头。奥普还想和女族长多说点什么,一时却找不到话题,有点尴尬地拍了拍赤驼背上的褡裢,转头继续忙去了。看他首先检查整理好的,却是她的赤驼。

  叶赛尔叹了口气,心里有些涩涩的不是滋味,信步向那个鲛人的帐篷走去。然而撩开帐子俯身进去的刹那却吓了一跳——

  毡毯之下,半躺着的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面目清秀。

  “你是谁?”她的手按上了腰刀,厉叱。

  那个女子似乎在疲倦地闭目养神,此刻听得喝问,微微睁开了一线眼睛:“是我。”

  深碧色的眼睛,一边清晰,另一边混沌。

  “你?你这是……”叶赛尔绕是见多识广,也吓了一跳。听声音分明就是前日救回来的那个鲛人,可血肉模糊的面容一夜之间居然变了那么多,仿佛重新长出了一张新脸来。

  “那是幻术……鲛人的幻术。”旁边闻声赶来的是族中最老的女巫,迪迩大妈拄着拐杖弯腰进来,看着毡毯中躺着的女子,眼里有一种不屑鄙视的光,“这些从海里诞生的鲛人,有自己的奇怪幻术。可这种幻术却脆弱如海上的泡沫,维持不长久。”

  “至少能维持到进入叶城。”那个鲛人安静地回答,应该是药有奇效,说话中气都足了很多,用碧色的眼睛看着老女巫,“可惜眼睛的颜色不能改——我入城的时候可以扮做盲女,这样也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叶赛尔点头,旁边的老女巫却忽然发出了桀桀的冷笑:“会使用‘云浮幻术’改变自己形貌的鲛人,可不一般啊……你确定不会给我们带来麻烦么?”

  显然没有料到西方大漠一个残留部落中、还有人能说出她的幻术名称,那个鲛人一惊,不由怔了怔。然而很快眼里就浮出了狠厉的神色,咬牙道:“若是势头稍有不对,我自然立刻离开、绝不连累你们。”

  “都是被那些冰夷逼的……我们应该是盟友。”同是女人,叶赛尔看不得那样的孤狠绝决,立刻插言,坚决地盯着老女巫,“反正五十年来我们的麻烦还少了?多她一个、那些追杀也不见得就会多多少——我们霍图人接待了客人后、可从来没有把再客人推出去过!”

  仿佛被族长的气势压住,女巫迪迩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重重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快喝点驼奶,等会儿就要上路了。”叶赛尔俯身到了一盏热奶,递给那个鲛人女子。显然对方不习惯喝那样的东西,只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然而定了定神、依然握着碗口、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光了一碗奶。

  在红衣女族长放心地离去后,空空的帐子里那个鲛人女子挣扎着坐了起来,用手按着胸口。仿佛胸肺里有什么东西在翻腾、最终忍不住还是一口吐了出来——

  吐在地上的奶中,夹杂了无数惨绿色的血块。

  毒性还是没有拔除干净啊……鲛人的身体就是太脆弱,稍微受了伤就要很长的时间来恢复。不知道这次浸泡毒河那么久,会不会留下终身难以痊愈的内伤。

  那个鲛人女子想着想着,唇角忽然浮起枯涩的笑意:还谈什么痊愈不痊愈呢?活下来已经是幸运。她亲眼目睹了那些惨烈的死亡。一起去往空寂城的同伴、返回的途中一个个先后死去,用尽全力游着、全身的肌肉就片片脱落,最终变成了毒河里漂浮的骨架,被赤水中的幽灵红藫吞噬。

  那样悲惨的景象她永生不能忘记。

  ※※※

  而不曾亲眼目睹的死亡,却更让她痛彻心肺——寒洲那个笨蛋,在半途听说曼尔戈部以勾结复国军的罪名被围剿后,沉默了一整夜,最终决定孤身返回。

  这个优柔善感的寒洲,真的是复国军的右权使么?她曾和他一起在镜湖深处长大,共同经历了二十年前那场被镇压的起义。然后、她在战败后被俘虏,趁机混入了征天军团做傀儡,不择手段以美色窃取种种情报;而他留在了复国军中,和炎汐一起管理着镜湖大营。

  ——而那样妇人之仁的脾气,从小时候开始就没有变过啊!

  “你当年真该去做女人,而不该变身成一个男的!”她怒骂,用尽所有刻毒的语言,隐约痛心莫名,“色迷心窍——你以为你回去了云焕真的会放了曼尔戈人么?那个有天铃鸟般歌喉的长公主,值得你抛下复国军回去送死?你的誓言呢?你的梦想呢?竟还抵不过区区一个女人!”

  然而,无论她激烈反对或者晓之以理、都无法打动右权使赴死的决心。

  “不,不是为了那样,湘。”温雅的右权使望着她、目光里有一种奇异的力量,“我们没有理由为了自己的生存、而让另一族去死。”

  那样温雅的回答仿佛一支利箭射中了她,她不能回答,却下意识地去夺他手里的如意珠,大骂:“笨蛋!你要把如意珠送还给云焕?”

  然而寒洲没有反抗,任凭她轻松夺去了如意珠:“不。复国军为了如意珠,已经牺牲了很多人,这些血不能白流……沧流帝国拿到了如意珠、必然会用于伽楼罗制造。一旦试飞成功,我们海国永无出头之日——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明白的。”

  她在水里看着右权使,忽然道:“那你准备就这样回去送死?你并不能阻拦什么。”

  “便是没有希望,还是要尽力。”寒洲也停住了潜游的脚步,悬浮在剧毒的水中静静看着她,虽然能力超出普通战士,他的肌肤依然开始溃烂,“就算只是赎罪也好。我没能拦住你杀那个空桑女剑圣,这次我却无法坐视……我真的无法坐视——不然,我和那些禽兽般的人有什么区别?”

  然后他掉转了身形,逆水泅游而去,深蓝色的长发如同水藻。

  “寒洲!”她看着那个优柔善感的右权使离去,忽然间大叫了一声。

  他停下来看着她。

  那个瞬间,她的手指抠入了自己的左眼,生生将眼球挖了出来!

  “湘!”那个瞬间寒洲惊呆了,迅速闪电般掠回来,看着鲛人红色的血浮散在水里,“你这是干什么!你疯了?”

  然而她捏着自己柔软的眼球,忍着剧痛、迅速开始念动鲛人族最古老的咒语。

  凝聚了碧色的瞳孔忽然扩散了,那种绿色仿佛被搅拌开一样、渐渐弥漫到整个眼球,将眼白部分掩盖——随着幻术的进行、那枚被空桑人称之为“凝碧珠”的鲛人眼睛,居然变成了一粒直径寸许的纯青色剔透珠子,闪着琉璃的光泽。

  寒洲一瞬间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明白了湘的意思。

  “带它回去给云焕——或许有一线生机。”她忍着眼窝里毒素入侵的剧痛,将施了法术的珠子塞到寒洲手里,“云浮幻术只能维持十日,我已尽力。”

  “湘……”看着面前同样遍体溃烂的女子,寒洲却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松开了手。

  “其实我也不想杀慕湮,更不希望曼尔戈人死,可对手太狠了……我们只能比他更狠!海国,曼尔戈人,我们两族……本都可以好好活下去。可是……偏偏有些人不让……”眼里流出的血似泪滴,然后仿佛再也忍受不了眼窝里剧毒的刺痛,她猛然将另一只手里握着的如意珠塞入了空洞的眼眶,掉转了头,“希望你能活着回来,右权使。我和复国军战士,在镜湖最深处的大营里等着你——直到永远。”

  身边再也没有一个伙伴。她用尽全力在黑暗的水底游着,直至筋疲力尽昏过去。

  如果不是亡国、如果不是奴役,他们的人生本来会完全不一样吧?海国的子民,本来应该是海洋的宠儿、蓝天下自由自在的长风。他们居住在镜湖深处的珊瑚宫殿里,在碧落海的七色海草里歌唱和嬉戏,无忧无虑,有着千年的生命,只为爱而长大。她和寒洲自小一起在镜湖深处耳鬓斯磨的长大,成年后为谁而变身、都是心照不宣的。

  然而是什么让一切都变了——是谁不让苍天下这些微小平凡的生命好好生活?

  已经有了绿洲气息的砂风中,她迎风微笑起来,眼角却有泪水落下,化为珍珠。鲛人女子抬起手、去触摸隐隐作痛的右眼——那枚如意珠如同生了根一般牢牢嵌在眼眶里,阻挡了眼里所有的光线。

  ※※※

  空寂城里的夜风要比旷野里和缓多了,然而云焕走在风里、依然觉得森冷。

  离开了将军府,身后哭泣声渐渐也消失,他只听到自己的靴子踩在砂石地上的声音。他是来送死讯的,“南昭将军不幸牺牲”,很简单的一句话交代了就走。而门内,南昭的妻子抱着三个孩子痛哭——那三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十岁吧?最小的还不懂事,不明白“死亡”的意义,只是睁着眼睛看着母亲和哥哥悲痛的表情,咿咿喔喔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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