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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忘了忘记你-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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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微笑着摇头,说:“你不用自责,丢了就丢了,没有关系。我丢失过更重要的东西,我只是不需要这么贵重的钻石项链来做替代。这不是你当初给我的允诺,也不是我所求的。”

  “这是我欠你的,还有米多。”他的眼神饱含着痛苦与不安。

  她看着他,却感到彻骨的悲哀。他们之间还有什么欠与不欠?他们的生命早就糅为一体,血脉相连。他无须把财富留给她和孩子,来代他自己偿还什么,爱也好,生活也好。她拥有他的孩子,这已足够。她与他是有血脉的,这已足够。

  她将钻石项链交还到他手中,她的眼神清澈坚决。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一颗稀有的粉红钻石,需要怎样艰苦而危险的付出才能换得?

  祉明被派往肯尼亚,就是去替老板走私象牙。

  眼见那些被砍去头颅的大象血淋淋地倒在地上,眼见那些失去母亲的小象哀嚎悲鸣,他终于无法忍受这样的工作,他加入了当地的一个反偷猎组织。因为他的倒戈,偷猎组织与公司损失惨重。所有人都在找他,他想过要离开,但他的护照还押在他们手里,因而一直无法回国。

  祉明与当地的反偷猎组织在野外共事了两年多,他的手臂亦是在那时断的。

  一次他独自外出,被偷猎者袭击,抓为人质,要求他说出反偷猎组织的情况。他什么都不说,在地牢中度过整整六个月,历经折磨,忍辱生存。后来终于逃出,骑一匹野马穿越草原,几乎饿死,并险些丧生野兽之口。

  当这一天,他终于到达保护区边界的时候,还是遇到了两个荷枪实弹的偷猎者。起先他以为他们是在追捕他,但很快发现他们正在追杀的是一头成年公象。他躲在草丛中,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靠近,尝试将
将那头象引入保护区内的安全地带。他知道一个民间反偷猎组织的驻地就在附近。然而就在他刚刚靠近那头大象的时候,两个偷猎者开枪了。被子弹击中的大象陷入了疯狂,开始横冲直撞地跑起来。祉明还在近旁,他发现子弹并没有击中大象的致命部位,便试图继续引导大象往安全地带逃离。发了狂的公象毫不理会他的帮助,反而开始攻击他。一片混乱中,他一边躲避大象的攻击,一边仍不放弃援救。然而受伤的大象越来越狂躁,只将他当作仇敌来追击。他险些就要被这头象踩死。在千钧一发之际,偷猎者又连开数枪,击中了大象的头部。庞然大物惨嚎一声,轰然倒地。祉明连忙翻滚,但来不及了,他的右手连同前臂被压在了大象的身下。

  成年非洲公象体重近十吨,祉明的手臂瞬间就被压断。他痛得无法忍耐,闷声叫喊起来。偷猎者很快赶到,他们丝毫不理会祉明的苦苦哀求,只顾用斧子砍掉大象的上颚,把长在头骨里的象牙抽出,两枚血淋淋的象牙很快被装上了车。

  接着,偷猎者中的一人走向祉明,用枪抵住他的头部。祉明还未来得及开口说什么,对方已经扣动了扳机。可事有凑巧,枪里的子弹恰好刚刚用完。偷猎者的同伴走过来,持枪者问他索要几颗子弹,非要就地将这多管闲事的亚洲人解决掉。祉明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他满脸满身都是大象的血。断臂的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浑浑噩噩间,他只听那两个偷猎者在争论着什么,是用一种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祉明听到他们在简短的争执后,迅速离去。

  天黑下来,天又亮起。他醒来又昏迷了多次,被压住的手臂渐渐失去了痛感,也失去了知觉。当意识逐渐恢复,他抬起膝盖,用左手一点一点去够他的靴子。他的靴子里藏着一柄短刀。他拿出刀,试图割开大象的皮肤,但几乎不可能。死去的大象皮肤又厚又硬,刀锋难以进入。他又试着挖开地下的土,但因整条前臂被死死压住,刀刃勉强插进去一点,却根本没有掘动的支点。土很硬,刀又太小。绝望一点点开始蔓延。他咬紧牙关做最后的尝试,用尽力气来拔这条手臂,却完全是徒劳。他筋疲力尽,唯有仰躺在地上,扯开嗓子呼救,回应他的只有划过天空的几只黑鸟。

  天再次暗下来,压住他的巨兽在晚霞中成了一座黑色的山,坚硬、寂静,缓缓散发着死亡的气味。他又饿又渴,虚弱无比,意识开始渐渐模糊。半梦半醒间,他有了放弃的念头,在黑暗中他又躺了一夜,等待死亡降临。夜黑得这样彻底,甚至连一丝月光都没有。他什么都看不见,他知道自己一定已经死了。

  可是,当黎明的曙光再次照耀在他脸上,他悠悠转醒,看到微亮的天空,他发现生命竟是如此顽强,自己竟又活过了一夜。慢慢地,他转过脸,看到草丛间露出的那枚火红的太阳。他静静地望着它,想起曾几何时,他在一封投往远方的信中写过:抬头看看太阳,无论在地球的哪个角落,它都是同一个太阳。你我同在它的普照之下。那是他写给所爱之人的话,难道此刻他甘愿在这同一枚暖日中放弃自己的生命,放弃感情,放弃不知多远的未来可能的相见?眼泪流淌出来,他心中充满了感动与思念,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懦弱。

  他用左手重新拿起那把刀,侧转过来,开始一点一点切断自己的右臂。

  苏扬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她一边垂泪,一边抚摸着那早已结疤的伤口,问他:“痛不痛?”

  如何会不痛?他至死都忘不了那令人绝望的痛,他要舍弃的是他身体的一部分,至为重要的一部分。但为了活命,他必须做这样的舍弃。切断手臂的时候,痛得几近休克,甚至在一段时间内完全失去意识。他曾多次停下来无法继续。最后是凭着顽强的求生意志与极大的忍受力,才得以做完这件残酷到极致的事情。

  此时,他不想对苏扬详述那些痛苦的细节。这所有的苦楚都已过去,他宁愿忘记。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回答她:“当时是有些痛的,不过现在已经好了,一点都不痛了。”

  苏扬看着祉明的残臂,伤心不已。她只觉得宁可自己断掉一条手臂,换得上苍还给祉明他的手臂。他曾经那么热爱运动,他会踢足球、打篮球、打网球、打冰球。他会弹吉他,他还能写一手漂亮的钢笔字。他浑身充满了激情与活力,可这一切美好的事情他再也不能做了。他没有了右手,那么多事情他都不能再做了。曾经那么多女孩喜欢他,爱他,爱他漂亮的字,爱他在运动场上英姿飒爽的样子。可现在,这一切都不存在了。

  他看着她垂泪的样子,轻轻抚摸她的肩膀,想要安慰她,可是他的眼眶也湿润了。他悲伤的样子让他还原成一个男孩。是的,一个男孩。在他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他还是个男孩,有着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理想,内心有股野火,热爱闯荡,以为自己无所不能。四年了,他在非洲挖钻石,和那些亦正亦邪的雇佣军混在一起,和那些残忍的偷猎者玩捉迷藏。他骄傲地做着这一切,满腔热情地为野生动物而战,自以为在抗击人类贪婪掠夺的野蛮狂潮,满脑子光荣、梦想、牺牲、奉献这样的字眼,把挽救非洲象当成自己的幸福,却不知在地球的另一端还有他的女人和孩子无依无靠。直至他为了非洲象失去了一条手臂,仍无丝毫悔意。

  “你看看你,你再也不能打球,不能弹吉他,也不能写字字了。你那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值得吗?”她一边流泪一边说,几乎泣不成声。

  他说:“原谅我。那时我以为,世俗世界已经不再有我留恋的人和事。我只有通过其他的途径去燃烧生命,去证明自己的意义。我付出了代价,但我也得到了很多。身体的残缺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只能接受。但我会积极调节,至少我还有左手,我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她看着他,无言以对,却有一点懂他了。

  “公司的人对外宣称我已经离职。他们一直找不到我,也开始怀疑我是否已死。半年前,我通过当地的动物保护组织联系到一个动物保护分会在中国的负责人,就是在婚礼上讲话的王先生。也是在那时,我遇见了安欣。她当时正在非洲拍摄野生动物照片,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的帮助,或许我会一辈子留在非洲。”

  “安欣,就是当年在司马台遇见的那个女孩。”她说。

  他点头,说:“的确很巧。我们都没有想到会在非洲重逢。当年她立志考京大生命科学院,后来失败。但她依然成了动物学者,并为一本杂志做摄影。”

  安欣是个执着而勇敢的女子,苏扬想。任何事情,她都是说到做到。她梦想成为野生动物摄影师,她做到了。她还说要嫁给祉明,大家都当玩笑,结果她也做到了。

  谁能说命运只是偶然?分别多年,安欣对祉明的仰慕没有减少。而祉明感情失落,在野外挣扎求生多年。他们恰好在对的时间重逢,彼此都需要一个伴侣。在工作及所热爱的事物上又有共通,她正要回国开始新的项目,他亦鸟倦知返。携手归来,缔结婚姻,建立生活,正是水到渠成,毫无勉强,彼此都甘愿。

  婚姻神圣而不可侵犯。苏扬知道,缘深缘浅都已落定。再是相爱,也终究无法推翻由法律、道德及良心构筑的堡垒。她亦知道,自己给不了祉明所向往的生活。

  昨夜,婚礼结束后,祉明与安欣有过一次长谈。彼此都是成熟敏锐的人,婚礼上的苏扬和米多,他们都在第一时间就已注意到。两人内心已是波澜起伏,脸上却都不露声色。直到婚礼结束,送走所有宾客,安欣才抑制不住地落泪。她并不责难祉明,只是请求知道他过去所有的历史。他便如实相告,没有隐瞒。

  安欣与祉明早已约定,婚后一同去西部游历。她要去一些自然保护区做调研,并拍摄照片,祉明愿意随她前往。这是他们对婚后生活的安排。

  昨夜,当祉明说完他与苏扬的故事,安欣作出决定,独自先行离开,把时间与空间留给祉明。她乘坐一早的航班飞往成都,动身前留下一句话:我会在那里等你,一直等下去。

  她给他时间,无论那是多久。如果他需要一天,她就等他一天。如果他需要一个月,她就等他一个月。如果他需要一年,她就等他一年。如果他需要一辈子,她就等他一辈子。

  苏扬看着祉明的痛苦与克制,微笑起来,说:“你不用告诉我什么,我已替我们做了打算。”

  她说:“你既然已同安欣结为夫妻,就应待在她身边,好好待她。”无论怎样贪恋不舍,口是心非,她的微笑是无破绽的。

  “安欣或许给你自由,让你选择,但你是不自由的,你知道的。”她说。

  祉明沉默地看着苏扬。他的眼神既像深渊又像大海。谁说人生而自由?枷锁无处不在。

  他的眼中充满了不舍、留恋、珍爱,还有深深的惘然、不能回头的遗憾、不可放纵的悲哀,所有这些全都化为眼中默默燃烧、默默熄灭的静火,慢慢地成为灰烬。

  他说:“苏扬,对不起。”

  她内心凄楚,却仍微笑,说:“没有对不起,我们只能服输,我们没有办法。”

  她又说:“你与她结婚已成事实,这是不可改变的。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这样,我们无法逃避。”她笑着说出这些,内心的反叛却在奔腾。无法逃避,那就跳出这世界的规则。沙漠、丛林、小岛,任何一个可以摆脱这世俗枷锁的地方,都可以容纳他们的团聚。这是她一直以来梦想的一次逃亡,带着她爱的人,只要能活下来,他们不需要身份,甚至不需要现金和证件,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天涯海角都是家。

  这一刻,她真心实意,愿意抛下一切,跟随他,去远方。哪怕山高水长,前路渺茫。但是她说:“我们都是不自由的,你知道的。这世俗的契约值得尊重,婚姻不应被侵犯。去找安欣吧,你会是一个好丈夫。”

  日头偏西,他们一同去幼儿园接米多。

  他们看起来很自然,在外人眼里是一对幸福的夫妻,来接放学回家的幼儿。

  秋风微起,枯黄的梧桐叶零星飘落,似乎不愿离开它们曾经栖息的枝头,摇摇摆摆地飘向地面,落在苏扬与祉明的脚边,随风翻卷,充满留恋。

  在这秋风落叶中,他们并肩而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没有身体接触,也没有说话。

  祉明望着幼儿园草坪内的儿童滑梯和七彩玩具,想象着米多玩耍的样子。这的确是他生活以外的东西,离他无限遥远的事情,但米多却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因此而感动,并且愧疚。

  等他回过神来,看向苏扬,发现她正在看他。四目相对,彼此都是欲言又止。他让她先说。她犹豫了一下,说道:“一直想告诉你,我与李昂已经订婚。”

  他愣了一下,随即点头,说:“很好,这很好,祝福你们。”他试图微笑。

  她也随意地一笑,说:“就是上周的事情,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么巧,为什么总是这 样……”她突然哽咽,难以继续。

  “苏扬,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这么多年了,他还有这份心。我相信他会……”他说到这里停住,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但很快又说:“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苏扬。你需要得到好一些的生活,你应该快乐一些。”

  她抬起头看他,说:“他并不知道我来参加你的婚礼。当时我答应他,三天后去北京。事实上,今天是第三天。若要信守承诺,我现在应该在机场。”

  “对不起,苏扬。对不起……”

  “要是你能够早些回来,要是你还没有结婚……或许……”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一直忍着没有哭,却在此刻突然崩溃,泪如泉涌。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她的脊背。她将脸埋在他胸前,肩膀不住地颤抖。

  过了一会儿,她停止了哭泣。她抬起头看他,轻轻拭去眼泪。她试图微笑,说:“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对吗?”她苦涩地笑着,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放学铃响了。孩子们跑出教室,家长们纷纷举目寻找自己的孩子。

  米多远远看见苏扬,喊着妈妈就跑了过来。但她突然看见了祉明,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苏扬轻轻唤她,她才慢慢走过来,似不情愿,又似害羞,往苏扬身后躲。

  祉明并没有试图让米多与他亲近,也没有伸手去抱她。

  他们一起去超市购物,选了新鲜的水果、蔬菜、鱼和牛肉。苏扬说:“晚上要做一个罗宋汤,煎一条鱼,再拌一盘沙拉。”

  祉明说:“喝点什么,苹果汁?”

  苏扬说:“可以开一瓶红酒。”

  他们就这样讨论着晚餐,推着购物车慢慢闲逛,像一个普通而幸福的家庭。他们谁都没有刻意,刻意地亲近或者疏远,刻意地挽留或者告别。在重逢的那一刻,他们就已达成默契。相聚的时日已经不多,这一天,他们要好好地过,将他们今生失落的都弥补上。

  米多渐渐与祉明熟悉,也愿意让祉明抱一抱她。在苏扬的引导下,她开口叫了一声“爸爸”。祉明内心涌起无法言传的感动,几乎让他经受不住。见米多在儿童区流连,他便陪她一起挑选玩具。米多在两款芭比娃娃之间犹豫,祉明将两个娃娃都放进购物车。苏扬几欲对祉明说,不能这样宠孩子。但一想,他不过做一天的父亲,定是恨不得将所有能给的都给孩子。想到这里,苏扬内心酸楚,并且感伤。

  晚上,苏扬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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