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奴-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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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这是一座处于湖南省中部的小城。五十来万的常住人口，挤在五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显得这座城市很繁华。一条自然形成的商业长街每天人来车往，很是热闹。这条街是这座城市的灵魂，因为小城的人一说逛街就会想到这条街。可见这条街对于这座城市的人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小城市的人没有见过“飞机大炮”，那些一生都没有出过远门的人只能在电视里或者网络当中见到飞机、地铁。偶尔也会有飞机从这座城市的上空飞过，但人们都只能把它当成一种无法触摸得到的渴望。

　　小城六十年代才通了火车，肓肠铁路让这座城市的步伐整整慢了四十年。它就像没有穿鞋的瞎子般跟在兄弟城市的后面。

　　直到现在，小城人们的出行也只能在设计时速60公里的铁路上以每小时不到50公里的速度爬行。当爬累了，终于到第二天早上了。如果准时的话会在12小时20分钟的爬行过后到达目的地广州，倘若这座小城开出的“老人家”出了点毛病最多会晚点12小时。通常晚点是正常的事，而准点会让小城的出行人突然感觉“火车提速了”。

　　小马哥正赶上“火车提速了”那么难得的机会到了广州。

　　广州是所有没有出过远门的小城人的梦想。在这里有多少小城人变成了大都市人，变成了富翁。小马哥对它是有向往的，但是他不喜欢广州，他喜欢的是他的出生的地方——小城。然而小城的落后给不了他想要的生活，给不了他想要的工作和事业。他就像千百万小城人一样，加入了南下打工的行列。

　　小马哥是很有信心的，因为他在广东有个传说中很有本事的三叔。

　　三叔太忙了，所以小马哥只有自己从广州坐车到他那里。几经周折，黄昏时终于到了。接他的是三娘而并不是三叔，直到吃晚饭时他才下班出现。多年不见的亲人，见了面自然要问些老家的情况。小马哥对于眼前的三叔有点陌生，而对于在老家最爱吃的满桌的青菜此刻自然也陌生了。小马哥完全能够感觉到自己并不是贵客，只是三叔老家的众多亲人之一。三叔所问的事大多是些关于爷爷奶奶和叔叔们的事。当提到小马哥家里人时嘴里都是批评和不满，仿佛他们都是傻瓜从没有让他顺眼过。

　　第二天天一亮小马哥就出了门，开始在虎门的大街小巷里穿梭，如鱼般迅捷地看各种招聘广告。

　　虎门，广东省东莞市的一个小镇。虽是一小镇但经济很发达，无论是工业还是商业或服务业都比较繁荣。就业机会多，但找工作的人更多。通常一张招工启事前都会同时围上十来人，人才市场的热闹劲仿佛厕所里那什么似的上下翻腾。小马哥没什么学历也没有技术，四年的中专读了三年而且没有学到什么东西。刚进人才市场的时候面对招聘会很迷茫，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但他想做管理方面的工作，因为在他的心里至少在他目前的认知里，管理是份理想的工作。为什么说管理是理想的工作呢？因为管理工作都是管人或管事的，且职位和地位都不差。所以每当他看到招聘的职位里名称含有“管”或“干部”等字样的，他都充满了热情。于是他就在品管、生管、仓管、宿管、储备干部等职位不停地投简历，不停地面试，不停地等电话，不停地失败。

　　有一天，三叔突然好像发了善心一样。说：“我公司里现在在招学徒，你明天去试下吧！”，小马哥很高兴，因为他觉得这是个难得的机会。第二天，他早早的吃了早饭。来到公司门口的时候己经挤满了人。到了九点半的时候，人事出来讲话了：“见普工的，到这边来。”，手往那一指，于是见普工的人便蜂涌而至。接着把他们的身份证都一张张的收了上去，以一种俯视的眼神由前往后扫了扫。“张……，王……，李……。”一边叫着名字一边对照着身份证上的照片，这时候身份证被退回来的便在第一轮淘汰。能被留下来的才能进入下一程序——填表，而普工能进入这一程序基本上意味着被录用了。

　　应聘学徒的人也很多，但相对普工来说要少些。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找份工作太难，他们实在想不出自己拿什么来当学陡；也许他们认为要应聘上学徒的职位是多么的难。招学徒的程序与普工有很大不同，人事直接安排应聘者到招聘室里填写表格。填完表格后开始做试卷，试卷的内容很丰富但却好笑：有英语，如苹果、桔子翻译成英文；有数学，如写出4的2次方根；有语文，如床前明月光的后句是什么；有地理，如中国有几大母亲河；有生物，如女性的第二性征是什么……

　　小马哥很轻松完成了这份试卷。但他完全没有成就感，反而觉得自己被人玩弄了。面试官很快把试卷都收了上去，对照着答案很快把试卷评完并由高到低把分数统计了出来。小马哥顺利进入下一程序——复试。人事把小马哥带到设计部所属的手板部，在会客处等部门主管来复试。等了些时间，那主管终于来了。“自我价绍下，我姓叶，叫叶荣生。是手板部主管。由我来给你面试。……你自我介绍下吧！”

　　“我叫马……，来自湖南省邵阳市。中专计算机专业毕业……。”

　　自我介绍完了之后，叶主管又问了些不关痛痒的问题，像是在聊天却更像是在审犯人。小马哥没有任何的经验，这是他第一次正试的面试。他很紧张，不知道撒谎，心里那点底全都倒了出来。他生怕自己配合得不好，生怕自己无法通过。可能是再也没有问题可问了的时候，叶主管说：“好了，你在这里等会儿。我去和经理说下……。”

　　过了好一会儿，叶主管把小马哥带到一间办公室。里面坐的是一年轻的少妇，大约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见就知道是个不简单的女人。叶主管低头哈腰陪着笑脸做了个简单的引荐，然后仿佛有默契在先一样退出了办公室，出门时不忘轻轻地把门带上。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这一系列动作的熟练程度……

　　女经理走形式般问了几句不关痛痒的问题，当小马哥自我介绍到：“我刚毕业……”时她抢白道：“嗯，你是新人呀。那你什么时候能来上班？”

　　“随时可以。”

　　“好，那你就明天早上8点来上班吧。你可以出去了……去帮我把叶主管叫过来，出门请把门带上！”

　　小马哥连连说：“好！好！……”

　　第二天，小马哥准时赶到了公司门口。人事收了新入职员工的入职资料后开了一个入职会议。所谓的入职会议就是宣读公司的各种各样的规章制度，宣读公司的所谓的企业文化和各种经营者自认不错的福利待遇。大约到了十点钟的时候所有入职人员才在人事的指引下去到各自的工作部门报到。

　　小马哥到了手板部叶主管那里报了到，然后到部门行政文员处办了入职，领了饭卡、工牌和工卡。接下来叶主管把小马哥带到他的工作岗位，把他交给了一个叫做何迎春的CNC技工。“何迎春，这个是新来的同事。已后就交给你，由你来带他了！”

　　何迎春陪着笑脸说：“好！”

　　叶主管又吩咐了小马哥几句后才走……

　　小马哥所在的公司是一家玩具厂，大约有2000人左右的规模。分为设计部、模具制造部、喷塑部、生产部、包装部、行政部、财务部、后勤部、电子部、船务部、保安部等。而手板部是设计部下属的一个小部门，这个部门又分为CNC组、手板组、喷油组、复模组、抛光组、编程组。小马哥的职位是CNC操机学徒，和他一样是学徒的还有一人，叫何昌虎。而CNC组共四人，另外两人一个叫何迎春一个叫梁迪，其中何迎春是四人当中唯一的师傅。

　　公司里的等级很森严，这主要从三个方面能够体显出来：一是服装——经理级的穿便装；主管级的包括办公室的人员穿白色衣服；技术工种穿蓝色的衣服，白色的衣领；技术普师和班组长的穿黑色的衣服，红色的衣领；普工和学徒属于最低级，穿全黑色的衣服。二是上下班打卡——经理级上下班不用打卡且可以相对自由安排时间；技工、普师、班组长级由优先通道打上下班卡；普工和学徒级则需规规矩矩排队打卡，不得差队。三是食堂用餐——香港人、经理级在香港职员食堂吃饭，其它非香港员工不得进入；工程师、主管、技工级在二楼食堂用餐，其他任何人不得进入；普工和学徒级则在最低档的员工食堂用餐。

　　第一天上班，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把CNC机台下边的垃圾全部清理装好，然后把装好的垃圾统一放到指定的位置。共有9个CNC机台一字排开，机台下的垃圾除了可回收的亚佳力和PC胶碎料外还有不可回收的黄白色的石膏粉。那些垃圾已经堆在那里如小山。小马哥什么也没有想，他感谢自己什么也不会却有这么一大堆的事给他来做。他飞快地做着，同时担心收拾完了这些垃圾后自己该做什么？自己能做什么？他怕自己停下来，他怕自己没有事情做。于是，他收拾完了垃圾便四处找事做：扫地、擦机台、整理桌子、摆放文件……

　　小马哥什么也不会，可是他什么都想会。他很勤快，与人友好，于是同事都愿意照顾他，有什么活都叫他帮忙。于是他忙个不停，火热的激情令他浑身上下都是力量，直到下了班都还不觉得累。

　　第二天，他发现自己昨天的清扫工作做得很彻底，于是今天他没有垃圾可扫了。突然觉得没有事可做，尽管自己努力地在寻找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能做什么，于是他主动向师傅要事做。何迎春仿佛有点为难，他也不知道有什么事可以安排，但是他不能说现在没有事做。“我给你些资料，你先看看资料吧。有什么不明白的再问我，这样学起来会快点。”

　　小马哥当然很高兴，接过资料就认真地看起来……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CNC组都没有什么事做，各自在担忧着。把机台擦了又擦，有些地方已经明显发亮了。小马哥把师傅给的资料看了又看，地扫了又扫，但是时间还是过得太慢。他发现这种工作状态是一种煎熬，但他又需要这份工作。

　　四天后，小马哥已能独立开CNC机床，这在公司里可能是一个奇迹。同事们都不太相信，但又亲眼看见他在机床前忙碌的身影。他只所以能在四天的时间里学会了操作CNC机床有两个原因：一是他天性聪明且勤学好问，二是因为师傅好玩急于把累的事情让出来。其实操作这种机台并不难，但是它却很危险。CNC锣床的工作原理是：锣刀以每分钟几千甚至上万的转速，将金属工件（或其它材料）冼成想要的模具。所以它飞速转动的锋利的刀具对操机者构成强大的危险性。小马哥也因为胆大，克服了心理上的恐惧，敢于进行尝试，才创造了公司的奇迹。

　　小马哥努力地工作，小心地操作着CNC机台，心里多少对于同行们曾经的惨痛的工伤事故抱有同情和担忧。同事何昌虎由于大意被机床弄伤手后，更加见证了这份工作的危险性。尽管这样，他还是得工作，他需要这份工作。

　　事情慢慢的多起来，有时候他们根本忙不过来，经常性地加班到晚上9点半。他的技术已经明显趋于熟练，完全能独立工作。在他的心里不止于这些追求，于是他开始学习CNC编程。只要一有时间他就会捧着CNC编程的书认真地学习，他完全处于一种求知如渴的状态。下班的时候他拼命地看书和参考资料，花几元一小时的钱到培训学校上机。上班的时候他拼命地工作，不停地问，不停地实践，虽然很累但他总觉得时间不够。

　　加班时间多了，于是他发现经常有人晚上在设计部加班。同时他还发现同组的同事梁迪晚上经常在CNC编程组工作的电脑上自学编程。他也很想去偷学，但是他怕被人发现，

　　他怕失去这份工作。于是他和在设计部任设计工程师的三叔说了有人晚上在偷学电脑的事。三叔说那偷学电脑的是设计部的一个技术员，现在已经学设计学得差不多了。三叔在谈起这事的时候表情满是赞许。小马哥很想偷学但他还没有站稳脚根，他怕失去工作。但他想到了办法：“三叔，我想和你学设计。”

　　“没有电脑怎么学！”

　　“您故意每天晚上加班，然后我就和您一起学。”

　　“我哪有时间。”

　　“那要不您把您电脑的密码告诉我，晚上我自己去学吧！”

　　“你不想做了，抓到要开除的……”，“等你自己买了电脑了再说吧！”

　　……

　　发工资那天，公司整个走栏里排满了人。小马哥平生第一次领工资，心里很紧张。他不知道自己拼命地工作了一个月能拿到多少钱，那个数目对他有着极大的吸引力。他不想去猜想，但他又不禁要去算计。他排了半个小时的队了，但是前面还有很长的队伍。时间过的实在太慢，小马哥觉得每一分钟都像过一年一样的漫长。这种感觉他从来都不曾有过，他真不想这样子煎熬着，但他又急切地想要拿到那份属于自己的劳动成果。心跳很乱，跳乱了他的思绪，但他又能想什么呢？他一遍又一遍数着自己的前面还有多少人，可是队伍偏又前进的那么慢……

　　终于领到了那份属于自己的工资，他明显感到自己接过那用信封封好的钱的时候那份沉重。他不敢打开看，怕自己失望，更怕自己的紧张让别人看到。信封拽在手心里，思绪却把握不住的乱。他一路飞奔到了宿舍，关上了门才打开了信封……

　　失望过后还得工作，因为他有强烈的上进心和成功欲望。他知道现在自己还只是学徒，虽然工资很低但是比起学校来强多了。

　　他现在学到了不少的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学校里不能学到的——技术和人际。小马哥与人为善，干净得像一张白纸。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思想上的变化。他不再简单的去评价一个人、一件事，而是开始去分析是非因果；他不再单纯地工作而是开始有目的性地执行指令；他开始学会如何表现自己，如何隐藏自己的不足；他不再与人无话不谈，而是有选择性的保留……

　　小马哥对于自己的变化也无可奈何，于是他经常怀念自己在学校的那些无忧无虑的日子。那是怎样的一段青春时光呀……

　　很长时间来，小马哥睡眠都不太好。他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皮肤过敏还是水土不服，只要一躺下全身上下就痒得不得了。更加奇怪的是他新买的那个闹钟明明是调到早上七点的闹铃，偏在半夜熟睡时突然响起来。他无法应付这个闹钟一晚两次的闹铃，但他不能没有它。他每天实在太困了，害怕自己一睡下去就不知道时间起来，而这个闹钟虽然会多报一次时间但也有它的价值。小马哥不曾一次地怀疑自己是不是买了个坏了的闹钟，但仿佛它从来就没有错过时间。它是那么的奇怪，有时他实在烦的时候真想把它给摔个稀烂。他明显消瘦了很多，身上的皮肤起了一个个红包仿佛也不是过敏，同事说那是被臭虫咬的。于是他去买了治臭虫的药，但是那个该死的闹钟还是一如继往地每晚两次胡闹……

　　小马哥不到10平方的宿舍里摆了6张床，住了满满12个人，比其它宿舍多住两个人。他一直很好奇，于是不止一次地与同事谈起这件事，不止一次去打听其中的原因。结果终于出来了：这里原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