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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花女侠-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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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一早起来,依白衣少年之意,便要回去。向导言道,凡有登泰山之人,未有不看日出的,樊英也道,既然来到,那也不迟在这一些时候,少年想了一想,也答应了。
    在泰山绝顶看日出,果然别有佳趣,东方刚现鱼肚白,云层下面便抹上一层淡红的朝霞,远眺东海,一条条白色的水纹,像微风中飘动的彩带,突然一轮红日,似忽地从大海中跳出来,片刻之间,射出万丈光芒,山河大地都像被上了新娘红色的头纱,樊英长走江湖,却也未曾见过如此奇景,偶一回头,只见那白衣少年凝望云海,如有所思,眼角忽然掉下两颗泪珠,悄然吟道:“日出东南隅,大海耀明珠,谁知游子意,难报三春晖。”樊英略通文墨,却不解其中深意,只道是少年思念他的父母,心中兀自暗笑:这少年到底是未出过远门的雏儿。忽听得侧面言笑喧喧,原来是另一群游客在右手边的“迎旭享”下面看日出,其中便有昨日所见的那像商人模样的人,樊英心中一动,注视那些人,却是并无异状,渐渐爬上更高的峰顶去看日出了。
    到红日升起,白衣少年已是意兴阑珊,匆匆吃过早点,便即下山,回到了客店,恰是黄昏时分,店小二出来迎接,问道:“客官游得如何,我给你保荐的向导可没错吧?”白衣少年哼了一声,樊英道:“还好,还好!”两人要了两间房,吩咐店家准备晚膳。
    白衣少年回到房中,便骂那“不敢露面”的蒙面大盗,樊英走过来道:“老弟,你武功是高明极了,但在江湖之上,似乎不多行走吧?常言道得好:须防隔墙有耳,……”话不说完,白衣少年便抢白他道:“哼,我若怕他,也就不来寻找他了,那号称大盗的鼠窃狗偷之辈,我巴不得他听到我骂他的说话。”越说越大声,樊英只好苦笑。忽听得外面也有吵闹之声,樊英道:“咦,怎么有这样凶的客人,咱们出去瞧礁。”他是想藉此机会,转移那白衣少年的注意,叫他不要胡骂。
    外面来的三个客人,竟然是一个道士和两个乞丐,敢情是店家不让他们投宿,只听得那道士骂道:“开馆子的不怕肚子大,开客店的不怕肮脏客,你是看衣裳不看人的吗?为何不让我们投宿?”店小二道:“道爷,你要住房尽管吩咐,这两位花子爷,咱们的店规是不收留的。”那道士骂道:“胡说,天下哪有这样的店规?”那两个叫化子忽然笑嘻嘻地道:“道长,俗话说狗眼看人低,果然说得不错。”忽地面色一变,道:“你家花子爷不爱穿凌罗绸缎,你管得着么?”“啪”地将一锭大银掷了出来,道:“花子爷的银子也是白花花的,并不比大爷们的银子缺了成色,你瞧清楚去!”
    普天下的客店,虽然没有订明要何等样的客人才肯招收,但不欢迎乞丐投宿,那却是间间如此,不须说明的,而事实上也从未曾有过乞丐投宿客店之事,那叫化子一出手就是一锭雪白的银子,看来足有十两,店小二不觉呆了,半晌说道:“两位大爷既走要光顾小店,那也可以通融通融。”那叫化子又骂道:“什么通融?干脆说你愿不愿服侍大爷。”眼睛一瞪,那店小二道:“服侍,服侍!”赶快给那道士和两个乞丐准备上等房间。
    白衣少年看得甚是好笑,和樊英回到房子,击桌说道:“那两个乞丐倒是妙人,骂得痛快。”樊英迢:“这一干人若非侠客就走是强盗,咱们不要在背后议论他们。”白衣少年道:“什么?你说他们是蒙面大盗的一伙吗?”樊英道:“这也未可料。”少年道:“好,那么我就要骂他们了。”樊英忙道:“天下异人甚多,也未必就是那蒙面大盗的党羽。”白衣少年道:“你怎么说话老是模棱两可!”樊英道:“我委实是不知道呀。你不要骂错人了。”白衣少年道:“好,那我不骂他们,专骂那号称大盗的鼠窃狗偷。”樊英拦阻不住,又只好苦笑。那少年骂了一阵,见没人答理,也就罢了。
    第二日一早起来,店小二进来结帐,白衣少年正待问他,那两个叫化子如何?樊英这时早已拾好行囊,过到少年房间等候他一同起程,那店小二却忽地捧出一个大红拜盒,说道:“今儿一早,有人将这个拜盒送来,叫我转呈两位大爷,说是要请你们两位赏光。”樊英道:“什么人送来的?”店小二道:“他们说是武家庄的庄丁。”樊英“哦”了一声,却不打开拜盒,先把店钱结了,店小二道:“多谢,多谢,一路顺风,还有什么要小的做么?”樊英挥手道:“不用了。”店小二正要退出,白衣少年急忙问道:“那两个叫化子还在店中吗?”店小二道:“这两位花子爷一早就走了。呀,我可还真的没有见过这样阔气的客人!十两银子,不要找赎,全赏给我们了。”言下之意,实是想向二人多讨赏银,白衣少年却听不出来,笑道:“那你们受他一顿骂,也还值得。”店小二尴尬苦笑,一双眼睛却尽望着白衣少年,不肯退出,少年道:“咦,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店小二道:“待候你大爷。”少年正想说道:“不是早说过没事了吗?谁要你侍候。”却见樊英摸了一锭银子出来,道:“这赏给你,不必侍候啦!”
    店小二退出之后,白衣少年笑道:“樊大哥,你要和化子比阔气吗?”樊英道:“咱们寻访那蒙面大盗以来,这两日才碰到一些异人异事,我瞧是有点眉目了。”不答少年适才那话,却捧着拜盒瞧来瞧去,白衣少年嚷道:“你怎么还不打开?”
    樊英关上房门,将拜盒放在桌上,拉白衣少年退到屋角,摸出一把匕首,少年道:“樊大哥,你这是干么?”樊英手心一旋,那把匕首打了一个弧形,斜飞出去,轰然声响,将那拜盒划开,盒盖跌在一旁,白衣少年莫名其妙,心道:“开这拜盒,何用费如许力气?”只见樊英走去,将盒中拜帖拿起,笑道:“这是真的了。”
    白衣少年道:“什么真的假的?谁的帖子?”樊英道:“这是小金龙武振东的帖子,我与他不过泛泛之交,他却派人请我到他庄子去,还请了你,这倒奇怪了。”武振乐是山东南面一个庄主,据说他少年时候曾做过独脚大盗,中年时候,洗手归隐,在乡下置了产业,建了一座好大的庄园,富甲一方,人言如是,是否属实,不得而知,这武振东极为仗义疏财,常年四季,都有江湖上的朋友在他庄园寄食,所以人称“小金龙”,取龙能吐水,润泽天下之意。白衣少年也似曾听过武振东的名字,道:“既然是小金龙的帖子,那还有假的吗?”樊英道:“老弟有所不知,武振东当然不会做假。但恐有人冒武振东之名送拜帖来,那岂可不防?所以我躲在屋角,用飞刀划开拜盒,若然有人弄鬼,那盒中必定藏有机关暗器,拜盒一开,暗器便发。如今一无所有,因此我才敢说这是真的。”白衣少年听了,暗自佩服樊英的细心。
    樊英道:“但仍有一事可疑。”白衣少年道:“何事可疑?”樊英道:“武家庄离此一百八十里,他的帖子约我们今日到他家赴邀,他怎知道我们有两匹好马?老弟,你的马日行千里不足为奇,但通常的马,走一百八十里,可得两头见黑。”少年笑道:“既然是这帖子不是假的,小金龙武振东难道还会无缘无故地设下陷阱,摆布我们吗?我说,细心固好,亦不必无谓猜疑,咱们马上赶路。”
    白衣少年给樊英买的那匹马虽然算不得是宝马,但亦甚为健骏,不必樊英怎么鞭策,就放蹄疾跑,一刻不停,清晨动身,日头未落,便赶到了武家庄,樊英在离庄三里之地,即便下马,这是江湖上的规矩,表示恭敬之意,白衣少年亦依着做了。但见路上有诸色人等,都牵着马走向武家,樊英心中暗自诧异,看这情形,莫非是武家庄大摆筵席,广宴宾客,一抬头,忽见前日在泰山之上所碰到的那个商人模样的人和那个“元任兄”,以及昨晚在客店闹事的那个道士以及那两个乞丐都在其内。白衣少年不由“咦”了一声,樊英急忙悄悄说道:“不可大惊小怪。”白衣少年横他一眼,意思是说:这个我还不懂?那一于人却并不回头,好像并不知道他们来了似的,走进庄内。
    樊英与白衣少年进入庄内,自有管事的招待,将他们带到一个花园之内;
    花园甚大,摆了数十席酒,还是绰有余裕,中间还有个练武场,两旁犹有兵器架子,场上摆有石担石锁之类。那管事的将两人安置在东厢的一个房内,同席的人都不相识,但听得他们嘟嘟喳喳地谈论,互相探问小金龙武振东为何在今日大宴宾客?
    他们坐的这席离开主席甚远,看来不过是将他们当作宾客,随便安署,坐不多久,筵席便开,只见一个年约六旬,长着三缎长须,壮老绅士的一个老老,站起来道:“承蒙各位赏给老朽薄面,这次发出的英雄帖,除了元涵长老有事,柳定庵师父因病,寒江道长在湖南还未及赴回之外,其余的全部来了。今日算得是咱们北五省英雄的大集会了。承各位赏面,请先尽三杯。”樊英吃了一惊:撤英雄帖这是非同小可之事,想这武振东早已养老纳福,难道他还有什么图谋?
    酒过三巡,武振东朗声说道:“在座的都是好朋友,我武某人少年之时,也曾做过没本钱的生意,不必忌讳。近来听说各寨之主,多有纷争,这很不好。依我之意,蛇无头而不行,因此请各位英雄到此,共推一位‘大龙头’,咱们都听他的号令,一来是从此可避免纷争,二来不怕官军各个击破,三来是当今之势,瓦刺外扰又未除,尚为隐患,东南倭寇又起,而东北的女真族亦蠢蠢欲动,意图内侵,咱们有了龙头,若万一有外祸入侵,亦可各自保境。不知诸位意下如何?”在座的十之七八是绿林中人,但亦有从事正当营生的武林人物,甚至还有几个成名的捕头在内,听了之后,有人叫好,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有人沉吟不语。武振东双目环扫全场,双手一按,将嘈嘈杂杂的声音按了下去,又朗声说道:“这次推举龙头,虽然是以绿林豪杰加盟为主,其他白道上的朋友,各随其意加盟之后,大龙头亦绝不强迫他人伙,只是再不许与绿林中的豪杰为难,井水不犯何水,有事都可与大龙头商量,绝不让哪方吃了亏。”那几个成名的捕头听了,心中暗思,若然如此,倒也不错。若有了非追回不可的赃物,这就不必自己卖命了。要知成名的捕头,本身固然得有惊人的技业,但多半亦要与绿林中顶尖儿的人物有交情,这才能在不可转图之时,套个面子。依武振东之言,举了“大龙头”之后,即是北五省的绿林,有人总负其责,对捕头亦有利便之处,因此立刻同声叫好,再元异议。
    当下有人说道:“这大龙头自然是武老庄主当仁不让了。”武振东拈须笑道:“老朽二十年前已闭门封刀,哪还有雄心壮志。老朽心目中倒有一人,足以胜任,毕老弟,请出来与各路英雄相见。”此言一出,全场轰动。
    各路英雄不约而同地都踞起脚来,伸长颈子,要看这位绿林中的老英雄,小金龙武振东保举的是何等样人物。但见在武振东身边,一个身材魁伟的汉子,应声而起,浓眉大眼,短鬓如朝,年纪似乎还未到三十岁,双眼闪闪有光。在场之人,过半数都怔了一怔,此人是谁?怎么从未听过?樊英却是吃惊不小,看这人的身材神态,不是那蒙面大盗还是谁人?
    只听得武振东说道:“毕老弟虽然在绿林道上不到两年,但已声名大震,干下许多惊天动地之事。他曾棒打沥河三龙,独自杀败韩庄二虎,一手接了振威镖局总镖头的十二把飞刀暗器,劫了成亲王的二十万珠室。不过这位老弟不欢喜露面,公门中人闻名丧胆的蒙面大盗就是他!”众人轰然大叫:“就是他,就是他!”敢情绿林中人,见过他真面目的亦为数甚少。武振东又道:“最近他又干了两桩惊人的事件,一件是劫了湖北解京的三十万两镖运,弄得那位贪富贵的武林败类贯居,现在要下不了台!”樊英心头一震,此事说的正就是他这一桩,武振东骂的那位“贪图富贵的武林败类贯居”,正就是现居盐运使之职的他的义弟,武振东虽没指名骂他,樊英也觉面上热辣辣的好不惭愧。
    武振东顿了一顿,接着说道:“第二件事,更是惊天动地,于谦精忠为国,惨遭杀戮,天下义士,无不气愤。我们的毕老弟为此大闹京师,连斩大内卫土七名,将于谦的六阳魁首也盗了来,虽然救不了于谦之命,好坏也教他能够全尸而葬,只此一事,就足可以做我们北五省大龙头!”樊英偷眼一瞥,只见白衣少年面上变色,手摸剑柄,樊英忙道:“贤弟别忙,且看他怎么说?”同席之人,都在听武振东的话,喝彩声响成一片,谁也没留意樊英和那白衣少年,那白衣少年放松了手,端坐席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姓毕的人,面色凝重之极,平日那脸上总是流露着的那股孩子气,已丝毫不见。樊英不由得心头一震,看这白衣少年数日来的神情,又想起他在京城偷头之时,匆匆而来,匆匆而去的事情,这少年是十分急于要觅回于谦的头颅,看来他之要找“蒙面大盗”,敢情就是因为他不知道蒙面大盗偷头的用意如何?这少年和于谦又有什么关系?樊英对这少年的身世之谜,更是猜不透了。
    只听得武振东又道:“这位毕老弟虽然在绿林未久,但却也不是没有来历之人,他的父亲,想在场之人谁都听过。”众人纷纷叫道:“谁?”“谁?”武振东大声说道:“他的父亲就是三十年前已经名驰江湖的震三界毕道凡!而今他继承了他的父亲是西北丐帮的少帮主,又是雁门关外金刀少寨主周山民的义弟,他的名字,叫做毕擎天!”听到此处,只见白衣少年眼睛闪了两闪,面有异色。正是:
    数度相逢未识荆,而今乍听暗心惊。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樊英见这情形,更增疑惑,低声问道:“你认得他吗?”白衣少年好像全副精神都在注视那个毕擎天,心不在焉地答非所问道:“嗯,原来他是震三界儿子,怎么他不做和尚,却要当什么大龙头呢?”震三界毕道凡的家传规矩,凡是男丁,在成年之后,必要先当十年叫化,再当十年和尚,然后才能蓄发还俗,娶妻生子,毕擎天看来未到三十岁,若是按照他的“家规”,现在还正该是当和尚的期间。樊英大奇:这白衣少年恰像是初出道的雏儿,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却又偏识得许多成名人物的来历?
    震三界毕道凡虽已逝世多年,英名犹在,武庄主点出了毕擎天的家史来历之后,四座纷纷谈论,对震三界那是人人佩服,但对他的儿子,虽说是干了许多惊人的事业,却到底是这两年才在绿林“立垛”的后辈,有许多人就不甘心了。樊英想道:“绿林中人人为尊,不轻易服人,看来这毕擎天无非得抖露一点本事不可。”
    只见由擎天双目一张,环扫全场,剑眉虎目,顾盼生威,朗声说道:“当今天下,乱象已萌,自主云英雄出于草莽,肉食多为鄙夫,若要指望朝廷安邦走国,只恐有俟河之清。因此武老庄主之言,要推举一位领袖绿林的龙头,那确是事不容缓。但说到要在下担当,却是惹人笑话,想座中多少英豪,几时轮到在下。”这话说来似是谦虚,但那口气,却是谁都听得出来,毕擎天心中的大龙头与武振乐所说的又不尽相同,那简直是隐隐以天下为已任了。
    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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