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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修正版)-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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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师弟舒奇在房门口轻声说话:“二师哥,师父问你,今日大师哥有甚么异动?”
劳德诺嘘的一声,低声道:“别作声,出去!”只听了这两句话,令狐冲心下已是
一片冰凉,才知师父对自己的疑忌实已非同小可,竟然派了劳德诺在暗中监视自己。
只听得舒奇蹑手蹑脚的走了开去。劳德诺来到炕前,察看他是否真的睡着。令狐冲
心下大怒,登时便欲跳起身来,直斥其非,但转念一想:“此事跟他有甚么相干?
他是奉了师命办事,怎能违抗?”当下强忍怒气,假装睡熟。劳德诺轻步走出房去。
令狐冲知他必是去向师父禀报自己的动静,暗自冷笑:“我又没做丝毫亏心之事,
你们就有十个、一百个对我日夜监视,令狐冲光明磊落,又有何惧?”胸中愤激,
牵动了内息,只感气血翻涌,极是难受,伏在枕上只大声喘息,隔了好半天,这才
渐渐平静。坐起身来,披衣穿鞋,心道:“师父既已不当我弟子看待,便似防贼一
般提防,我留在华山派中还有甚么意味,不如一走了之。将来师父明白我也罢,不
明白也罢,一切由他去了。”便在此时,只听得窗外有人低声说道:“伏着别动!”
另一人低声道:“好像大师哥起身下地。”这二人说话声音极低,但这时夜阑人静,
令狐冲耳音又好,竟听得清清楚楚,认出是两名年轻师弟,显是伏在院子之中,防
备自己逃走。令狐冲双手抓拳,只捏得骨节格格直响,心道:“我此刻倘若一走,
反而显得作贼心虚,好,好!我偏不走,任凭你们如何对付我便了。”突然大叫:
“店小二,店小二,拿酒来。”叫了好一会,店小二才答应了送上酒来。令狐冲喝
了个酩酊大醉,不省人事。次日早晨由劳德诺扶入大车,还兀自叫道:“拿酒来,
我还要喝!”
    数日后,华山派众人到了洛阳,在一家大客店投宿了。林平之单身到外祖父家
去。岳不群等众人都换了干净衣衫。令狐冲自那日药王庙外夜战后,穿的那件泥泞
长衫始终没换,这日仍是满身污秽,醉眼乜斜。岳灵珊拿了一件长袍,走到他身前,
道:“大师哥,你换上这件袍子,好不好?”令狐冲道:“师父的袍子,干么给我
穿?”岳灵珊道:“待会小林子请咱们到他家去,你换上爹爹的袍子罢。”令狐冲
道:“到他家去,就非穿漂亮衣服不可?”说着向她上下打量。只见她上身穿一件
翠绸缎子薄棉袄,下面是浅绿缎裙,脸上薄施脂粉,一头青丝梳得油光乌亮,鬓边
插着一朵珠花,令狐冲记得往日只过年之时,她才如此刻意打扮,心中一酸,待要
说几句负气之言,转念一想:“男子汉大丈夫,何以如此小气?”当下忍住不说。
岳灵珊给他锐利的目光看得忸怩不安,说道:“你不爱着,那也不用换了。”令狐
冲道:“我不惯穿新衣,还是别换了罢!”岳灵珊不再跟他多说,拿着长袍出房。
    只听得门外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岳大掌门远到光临,在下未曾远迎,可当
真失礼之极哪!”
    岳不群知是金刀无敌王元霸亲自来客店相会,和夫人对视一笑,心下甚喜,当
即双双迎了出去。只见那王元霸已有七十来岁,满面红光,颚下一丛长长的白须飘
在胸前,精神矍铄,左手呛啷啷的玩着两枚鹅蛋大小的金胆。武林中人手玩铁胆,
甚是寻常,但均是镔铁或纯钢所铸,王元霸手中所握的却是两枚黄澄澄的金胆,比
之铁胆固重了一倍有余,而且大显华贵之气。他一见岳不群,便哈哈大笑,说道:
“幸会,幸会!岳大掌门名满武林,小老儿二十年来无日不在思念,今日来到洛阳,
当真是中州武林的大喜事。”说着握住了岳不群的右手连连摇晃,喜欢之情,甚是
真诚。岳不群笑道:“在下夫妇带了徒儿出外游历访友,以增见闻,第一位要拜访
的,便是中州大侠、金刀无敌王老爷子。咱们这几十个不速之客,可来得卤莽了。”
    王元霸大声道:“‘金刀无敌’这四个字,在岳大掌门面前谁也不许提。谁要
提到了,那不是捧我,而是损我王元霸来着。岳先生,你收容我的外孙,恩同再造,
咱们华山派和金刀门从此便是一家,哥儿俩再也休分彼此。来来来,大家到我家去,
不住他一年半载的,谁也不许离开洛阳一步。岳大掌门,我老儿亲自给你背行李去。”
    岳不群忙道:“这个可不敢当。”
    王元霸回头向身后两个儿子道:“伯奋、仲强,快向岳师叔、岳师母叩头。”
王伯奋、王仲强齐声答应,屈膝下拜。岳不群夫妇忙跪下还礼,说道:“咱们平辈
相称,‘师叔’二字,如何克当?就从平之身上算来,咱们也是平辈。”王伯奋、
王仲强二人在鄂豫一带武林中名头甚响,对岳不群虽然素来佩服,但向他叩头终究
不愿,只是父命不可违,勉强跪倒,见岳不群夫妇叩头还礼,心下甚喜。当下四人
交拜了站起。岳不群看二人时,见兄弟俩都身材甚高,只王仲强要肥胖得多。两人
太阳穴高高鼓起,手上筋骨突出,显然内外功造诣都甚了得。岳不群向众弟子道:
“大家过来拜见王老爷子和二位师叔。金刀门武功威震中原,咱们华山派的上代祖
师,向来对金刀门便十分推崇。今后大家得王老爷子和二位师叔指点,一定大有进
益。”众弟子齐声应道:“是!”登时在客店的大堂中跪满了一地。王元霸笑道:
“不敢当,不敢当!”王伯奋、王仲强各还了半礼。林平之站在一旁,将华山群弟
子一一向外公通名。王元霸手面豪阔,早就备下每人一份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由
王氏兄弟逐一分派。林平之引见到岳灵珊时,王元霸笑嘻嘻的向岳不群道:“岳老
弟,你这位令爱真是一表人才,可对了婆家没有啊?”岳不群笑道:“女孩儿年纪
还小,再说,咱们学武功的人家,大姑娘家整日价也是动刀抡剑,甚么女红烹饪可
都不会,又有谁家要她这样的野丫头?”
    王元霸笑道:“老弟说得太谦了,将门虎女,寻常人家的子弟自是不敢高攀的
了。不过女孩儿家,学些闺门之事也是好的。”说到这里,声音放低了,颇为喟然。
岳不群知他是想起了在湖南逝世的女儿,当即收起了笑容,应道:“是!”王元霸
为人爽朗,丧女之痛,随即克制,哈哈一笑,说道:“令爱这么才貌双全,要找一
位少年英雄来配对儿,可还真不容易。”劳德诺到店房中扶了令狐冲出来。令狐冲
脚步踉跄,见了王元霸与王氏兄弟也不叩头,只是深深作揖,说道:“弟子令狐冲,
拜见王老爷子、两位师叔。”
    岳不群皱眉道:“怎么不磕头?”王元霸早听得外孙禀告,知道令狐冲身上有
伤,笑道:“令狐贤侄身子不适,不用多礼了。岳老弟,你华山派内功向称五岳剑
派中第一,酒量必定惊人,我和你喝十大碗去。”说着挽了他手,走出客店。岳夫
人、王伯奋、王仲强以及华山众弟子在后相随。一出店门,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
妥当。女眷坐车,男客乘马,每一匹牲口都是鞍辔鲜明。自林平之去报讯到王元霸
客店迎宾,还不到一个时辰,仓促之间,车马便已齐备,单此一节,便知金刀王家
在洛阳的声势。
    到得王家,但见房舍高大,朱红漆的大门,门上两个大铜环,擦得晶光雪亮,
八名壮汉垂手在大门外侍候。一进大门,只见梁上悬着一块黑漆大匾,写着“见义
勇为”四个金字,下面落款是河南省的巡抚某人。
    这一晚王元霸大排筵席,宴请岳不群师徒,不但广请洛阳武林中知名之士相陪,
宾客之中还有不少的士绅名流,富商大贾。令狐冲是华山派大弟子,远来男宾之中,
除岳不群外便以他居长。众人见他衣衫褴褛,神情萎靡,均是暗暗纳罕。但武林中
独特异行之士甚多,丐帮中的侠士高手便都个个穿得破破烂烂,众宾客心想此人既
是华山派首徒,自非寻常,谁也不敢瞧他不起。令狐冲坐在第二席上,由王伯奋作
主人相陪。酒过三巡,王伯奋见他神情冷漠,问他三句,往往只回答一句,显是对
自己老大瞧不在眼里,又想起先前在客店之中,这人对自己父子连头也不曾磕一个,
四十两银子的见面礼倒是老实不客气的收了,不由得暗暗生气,当下谈到武功上头,
旁敲侧击,提了几个疑难请教。令狐冲唯唯喏喏,全不置答。他倒不是对王伯奋有
何恶感,只是眼见王家如此豪奢,自己一个穷小子和之相比,当真是一个天上,一
个地下。林平之一到外公家,便即换上蜀锦长袍,他本来相貌十分俊美,这一穿戴,
越发显得富贵都雅,丰神如玉。令狐冲一见之下,更不由得自惭形秽,寻思:“莫
说小师妹在山上时便已和他相好,就算她始终对我如昔,跟了我这穷光蛋又有甚么
出息?”他一颗心来来回回,尽是在岳灵珊身上缠绕,不论王伯奋跟他说甚么话,
自然都是听而不闻了。王伯奋在中州一带武林之中,人人对他趋奉唯恐不及,这一
晚却连碰了令狐冲这个年轻人的几个钉子,依着他平时心性,早就要发作,只是一
来念着死去了的姊姊,二来见父亲对华山派甚是尊重,当下强抑怒气,连连向令狐
冲敬酒。令狐冲酒到杯干,不知不觉已喝了四十来杯。他本来酒量甚宏,便是百杯
以上也不会醉,但此时内力已失,大大打了个折扣,兼之酒入愁肠,加倍易醉,喝
到四十余杯时已大有醺醺之意。王伯奋心想:“你这小子太也不通人情世故,我外
甥是你师弟,你就该当称我一声师叔或是世叔。你一声不叫,那也罢了,对我竟然
不理不睬。好,今日灌醉了你,叫你在众人之前大大出个丑。”眼见令狐冲醉眼惺
忪,酒意已有八分了,王伯奋笑道:“令狐老弟华山首徒,果然是英雄出在少年,
武功高,酒量也高。来人哪,换上大碗,给令狐少爷倒酒。”
    王家家人轰声答应,上来倒酒。令狐冲一生之中,人家给他斟酒,那可从未拒
却过,当下酒到碗干,又喝了五六大碗,酒气涌将上来,将身前的杯筷都拂到了地
下。同席的人都道:“令狐少侠醉了。喝杯热茶醒醒酒。”王伯奋笑道:“人家华
山派掌门弟子,哪有这么容易醉的?令狐老弟,干了!”又跟他斟满了一碗酒。
    令狐冲道:“哪……哪里醉了?干了!”举起酒碗,骨嘟骨嘟的喝下,倒有半
碗酒倒在衣襟之上,突然间身子一晃,张嘴大呕,腹中酒菜淋淋漓漓的吐满了一桌。
同席之人一齐惊避,王伯奋却不住冷笑。令狐冲这么一呕,大厅上数百对眼光都向
他射来。岳不群夫妇皱起了眉头,心想:“这孩子便是上不得台盘,在这许多贵宾
之前出丑。”
    劳德诺和林平之同时抢过来扶住令狐冲。林平之道:“大师哥,我扶你歇歇去!”
令狐冲道:“我……我没醉,我还要喝酒,拿酒来。”林平之道:“是,是,快拿
酒来。”令狐冲醉眼斜睨,道:“你……你……小林子,怎地不去陪小师妹?拉着
我干么?”劳德诺低声道:“大师哥,咱们歇歇去,这里人多,别乱说话!”令狐
冲怒道:“我乱说甚么了?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你找到了甚么凭据?”劳德
诺生怕他醉后更加口不择言,和林平之二人左右扶持,硬生生将他架入后进厢房中
休息。岳不群听到他说“师父派你来监视我,你找到了甚么凭据”这句话,饶是他
修养极好,却也忍不住变色。王元霸笑道:“岳老弟,后生家酒醉后胡言乱语,理
他作甚?来来来,喝酒!”岳不群强笑道:“乡下孩子没见过世面,倒教王老爷子
见笑了。”筵席散后,岳不群嘱咐劳德诺此后不可跟随令狐冲,只暗中留神便是。
令狐冲这一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当时自己说过些甚么,却一句话也不记得了。
只觉头痛欲裂,见自己独睡一房,卧具甚是精洁。他踱出房来,众师弟一个也不见,
一问下人,原来是在后面讲武厅上,和金刀门王家的子侄、弟子切磋武艺。令狐冲
心道:“我跟他们混在一块干甚么?不如到外面逛逛去。”当即扬长出门。洛阳是
历代皇帝之都,规模宏伟,市肆却不甚繁华。令狐冲识字不多,于古代史事所知有
限,见到洛阳城内种种名胜古迹,茫然不明来历,看得毫无兴味。信步走进一条小
巷,只见七八名无赖正在一家小酒店中赌骰子。他挤身进去,摸出王元霸昨日所给
的见面礼封包,取出银子,便和他们呼幺喝六的赌了起来。到得傍晚,在这家小酒
店中喝得醺醺而归。一连数日,他便和这群无赖赌钱喝酒,头几日手气不错,赢了
几两,第四日上却一败涂地,四十几两银子输得干干净净。那些无赖便不许他再赌。
令狐冲怒火上冲,只管叫酒喝,喝得几壶,店小二道:“小伙子,你输光了钱,这
酒帐怎么还?”令狐冲道:“欠一欠,明日来还。”店小二摇头道:“小店本小利
薄,至亲好友,概不赊欠!”令狐冲大怒,喝道:“你欺侮小爷没钱么?”店小二
笑道:“不管你是小爷、老爷,有钱便卖,无钱不赊。”
    令狐冲回顾自身,衣衫褴褛,原不似是个有钱人模样,除了腰间一口长剑,更
无他物,当即解下剑来,往桌上一抛,说道:“给我去当铺里当了。”
    一名无赖还想赢他的钱,忙道:“好!我给你去当。”捧剑而去。店小二便又
端了两壶酒上来。令狐冲喝干了一壶,那无赖已拿了几块碎银子回来,道:“一共
当了三两四钱银子。”将银子和当票都塞给了他。令狐冲一掂银子,连三两也不到,
当下也不多说,又和众无赖赌了起来。赌到傍晚,连喝酒带输,三两银子又是不知
去向。令狐冲向身旁一名无赖陈歪嘴道:“借三两银子来,赢了加倍还你。”陈歪
嘴笑道:“输了呢?”令狐冲道:“输了?明天还你。”陈歪嘴道:“谅你这小子
家里也没银子,输了拿甚么来还?卖老婆么?卖妹子么?”令狐冲大怒,反手便是
一记耳光,这时酒意早有了八九分,顺手便将他身前的几两银子都抢了过来。陈歪
嘴叫道:“反了,反了!这小子是强盗。”众无赖本是一伙,一拥而上,七八个拳
头齐往令狐冲身上招呼。令狐冲手中无剑,又是力气全失,给几名无赖按在地下,
拳打足踢,片刻间便给打得鼻青目肿。忽听得马蹄声响,有几乘马经过身旁,马上
有人喝道:“闪开,闪开!”挥起马鞭,将众无赖赶散。令狐冲俯伏在地,再也爬
不起来。一个女子声音突然叫道:“咦,这不是大师哥么?”正是岳灵珊。另一人
道:“我瞧瞧去!”却是林平之。他翻身下马,扳过令狐冲的身子,惊道:“大师
哥,你怎么啦?”令狐冲摇了摇头,苦笑道:“喝醉啦!赌输啦!”林平之忙将他
抱起,扶上马背。除了林平之、岳灵珊二人外,另有四乘马,马上骑的是王伯奋的
两个女儿和王仲强的两个儿子,是林平之的表兄姊妹。他六人一早便出来在洛阳各
处寺观中游玩,直到此刻才尽兴而归,哪料到竟在这小巷之中见令狐冲给人打得如
此狼狈。那四人都大为讶异:“他华山派位列五岳剑派,爷爷平日提起,好生赞扬,
前数日和他们众弟子切磋武功,也确是各有不凡功夫。这令狐冲是华山派首徒,怎
地连几个流氓地痞也打不过?”眼见他给打得鼻孔流血,又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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