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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风骚 作者:颜廷瑞-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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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斋”院墙为花砖建筑,颇为典雅;屋舍有十间之多,宽阔而明亮;庭院里有几株叶落枝枯的桑树和枣树,只怕是因为三年来的干旱已经死去了;庭院角落有一口高台水井,从矗起的巨大辘轳架和辘轳绞盘的粗大绳索上,可以看出此井约有十丈之深;屋舍内简朴整洁,仅有的几件桌椅还算干净,但都久历岁月,估计是前任太守遗弃的;寝居之室,都有青砖盘起的北方火炕,炕上铺着崭新的黍秸编织的席子;膳房锅灶完备,柴火堆放整齐,但米缸、面柜全是空的,几升大米、几袋玉米面,一捆大葱、一坛大酱放在膳房一角,看样子是为迎接苏轼的到来特意张罗的。
  这就是移知密州后要过的日子吗?苏轼站在庭院的台阶上,环视四周
  四岁的苏迨,惊异地站在庭院里,瞪大一双圆圆的眼睛,打量着四周的一切,闪动着新奇的目光。
  十六岁的苏迈,正在把沉重的家什、包裹、书籍搬进屋舍,神情忧郁而疲惫。
  王问之抱着两岁的苏过,坐在一株枣树下的石头上,打开衣襟,为饥饿啼哭的小儿子喂奶。
  十三岁的朝云,已卸去双髻上的绢花,挽起衣袖,泼辣而拙笨地摇着沉重的辘轳汲水。
  年老的任妈,不顾疲累地走进膳房,开始为全家人的辘辘饥肠忙碌。
  “人生无常啊!”苏轼神情黯然,“昨天享受着水波游舸的安逸,今日却品味着风沙鞍马的辛劳;昨天享受着锦帐华屋的高雅,今日却品味着低檐陋室的清寒;昨天享受着歌舞闹市的乐趣,今日却品味着山城寂寞的酸楚。人生原是苦与乐的交叉、取与舍的更迭、生长与死亡的相依相克。十九年的官场生涯,已领受了仕宦人生的一切,唯独没有品味过黎庶人间的酸甜苦辣啊!今天,也许就是黎庶人间生活的开始,可这突然入口的酸辛折磨着妻子,折磨着儿子,折磨着年老的任妈,折磨着追随自己而来的霞姑娘。问心有愧,于心不忍啊”
  任妈在磨房里点着了锅灶,炊烟袅袅于屋顶,寂寞的庭院腾起了新的生机。
  朝云汲水挑桶的“吱吱”声响起,凄清中有了悦耳的奏鸣。
  枣树下王闰之怀里的苏过,吃饱了乳汁,发出甜甜的笑声。
  “随遇而安啊!”苏轼默默地思索着:“人世间能满足人一切欲望的事原本就不存在,何况在这密州;而能满足一个人一时所需的事物,却是随处可得的,特别是在这密州。这里寂寞,却没有朝廷的苟苟营营;这里僻远,却没有朝廷里的尔虞我诈;这里民风淳朴,没有京都的奢华糜费;这里三年旱蝗,黎庶处于苦难之中,正需要自己为黎庶做些实事!再说,熊掌鱼翅可以饱人,瓜果菜蔬不也可以饱人吗?”
  灶火热炕温暖着简陋的膳房。一盏油灯照亮了白木餐桌,餐桌上摆放着来到密州的第一顿饭食——玉米面饼子、糊糊粥、大葱、大酱、卷煎饼。
  全家人围桌而坐。苏迈、苏迨、朝云和怀抱着苏过的王闰之,都望着餐桌上金黄色的饭食愣住了。他们不是食厌其粗,而是惊异于这种食物的色调、形状。
  苏轼捋须而笑:
  “好一席美味佳肴啊!任妈,你给他们报个名,开开他们的眼界吧。”
  任妈笑而应诺:
  “这就是二郎从齐州来信说的‘苞米饼子’,这是‘糊糊粥’”
  苏轼伸手拿起一张饼,一阵猛嚼,大声赞誉:
  “香啊,二郎言之不诬,果然是香满齿唇!季璋,你尝尝看。”
  王闰之拿起一张煎饼,卷起大葱大酱,狠狠地咬了一口,细细品味,也叫起好来:
  “果然不错,清香、略咸、微辣,有咬头,舒气、开胃,胜过京都曲院街鹿家的姜辣鲜脯”
  朝云、苏迈、苏迨哄笑而起,伸手抓起大饼,就着大葱、大酱,大嚼起来。
  任妈舒了一口长气,笑着说:
  “入乡随俗,今后,这苞米面饼子就是咱家的主食了。”
  苏轼拊掌叫好:
  “妙极!‘入乡随俗’,不就是‘随遇而安’吗?迈儿,打酒来!霞姑娘,拿琴来!大葱大酱佐浊酒,一曲琵琶唱新生。”
  片刻工夫,苏轼又是醉意朦胧了。
  朝云弹奏着怀中的琵琶,苏轼唱起了他来密州途中写给弟弟子由的一首《沁园春·孤馆灯青》。任妈、王闰之、苏迈击掌唱和着:
  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渐月华收练,晨
  霜耿耿;云山搞锦,朝露溥溥。世路无穷,劳生有限,
  似此区区长鲜欢。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千端。
  当年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具少年。有笔头千字,
  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用舍由时,行藏在
  我,袖手何妨闲处看。身长健,但优游卒岁,且斗樽
  前。
  任妈唱和着。她按照自己的心愿理解着她的大郎此刻的心绪:大郎、二郎纵有晋代陆机、陆云兄弟的才情,纵有“致君尧舜”的忠心,朝廷仍不见容,真是“世路无穷、劳生有限”的悲哀啊!
  王闰之唱和着。“用合由时,行藏在我”,这样的牢骚话,不正说明丈夫此时仍然没有泯灭胸中的理想吗?可在这“寂寞山城”里,又能做些什么呢?
  苏迈已经长大,他从父亲这首在马背上吟就的词作中,感受到父亲“孤馆灯青、野店鸡号、旅枕梦残”的凄苦和“世路无穷、劳生有限”的悲哀,而“用舍由时,行藏在我”的直抒胸臆,不也意味着胸中久淤的激愤在暗暗地涌动,抑制不住地要喷发吗?忍受着寂寞而又不甘寂寞的父亲,只怕还是要招灾闯祸的
  夜深了,琴声、歌声仍在密州城沉寂的夜空回响着。两岁的苏过和四岁的苏迨,已在膳房的热炕上睡熟了。
  密州“旱蝗为虐,连年饥谨、‘盗贼’纵横”的严峻现实和“自秋不雨、霜露杀寂、黄糜黑黍、不满囤簏、麦田未种、狼顾相目”的凄哀惨情,驱散了苏轼三年杭州箝口政事的沉默,赋诗填词的牢骚和谈禅论佛的避世,刺激了苏轼太守的责任心。在到达密州的第二天,他便聚掾属,议灾情;审积案,查祸源;访苦民,定举措。轰轰烈烈、风风火火,在不到一个月内,接连向朝廷上呈了《上韩丞相论伤灾手实书》和《论河北京东盗贼状》。
  《上韩丞相论灾情手实书》是写给宰相韩绛的。他猛烈地抨击了吕惠卿的“手实法”。并借“手实法”的为害于民,联系到“青苗法”、“方田均税法”之患,反映了他对新法缺失一如既往的反对态度。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仍怀有“不胜战栗”之感,故有“可则行之,否则置之,愿无闻于人,使孤危衰废之趴,重得罪于世也”之言。
  《论河北京东盗贼状》是写给皇帝赵顼的。也许因为是以“论盗贼”为话题,他的心态似乎强硬多了。在这份“奏状”中,他急呼朝廷重视京东地区的灾祸危急:
  京东之贫富,系河北之休戚;河北之治乱,系
  天下之安危
  臣伏见河北、京东比年以来,蝗旱相仍,盗贼渐
  炽,今又不雨,自秋三冬,方数千里,麦不入土,窃
  料明年春夏之际,冠攘为患,甚于今日
  他急切请求朝廷减免密州地区沉重的赋税,以保小民生计。他认为:赋税沉重将逼民为盗。并提出了减兔赋税以图治安的举措;
  今来二麦原不曾种,即无根苗可检,官吏守法,无
  缘直放,若夏税一例不放,则人户必至逃移。寻常逃
  移,犹有逐熟去处,今数千里无麦,去将安往,但恐
  良民举为盗矣!
  乞将夏税斛(豆斗),取今日以前五年酌中一年实直,
  令三等以上人户,取便纳见钱与正色,其四等以下,且
  行倚阁。
  他猛烈抨击现行于密州的盐课法,急切请求朝廷免除小民贩盐之税:
  煮海之利,天以养活小民,是以不忍尽取其利,济
  惠鳏寡,阻销盗贼。旧时孤贫无业,惟务贩盐,所以
  五六年前,盗贼稀少。今盐课浩大,告汗如麻,贫
  民贩盐,不过一两贯钱本,偷税则赏重,纳税则利轻,
  欲为农夫,又值凶岁,若不为盗,惟有忍饥,所以五
  六年来,课利日增,盗贼日众。若特放三百斤以
  下盐税,半年,则两路之民,人人受赐,贫民有衣食
  之路,富民无盗贼之忧,其利岂可胜言哉。
  他急切请求朝廷对“乐祸不俊”的“盗贼”敕法以峻刑,诛一以警百:
  自古立仅制刑,皆以盗贼为急,盗窃不已,必为
  强劫,强劫不已,必至战攻。
  信赏必罚,以威克恩,不以侥幸废刑,不以灾伤
  挠法。
  这份《奏状》,是苏轼执政密州的施政方略,也是苏轼仕宦人生的基本反映。他同情灾伤黎庶的悲惨命运,并大声为黎庶的灾伤疾呼,但对因灾伤难耐而铤而走险的黎庶,他与朝廷重臣一样忠于他们的皇帝,忠于皇上的社稷,不惜以“峻刑”、“极法”镇压。
  苏轼的奏状、文书送进了京都,可朝廷正在进行着“案件”层出的斗法,皇帝赵顼根本就没有阅览他的《论河北京东盗贼状》。他的《上韩丞相论灾伤手实书》,宰相韩绛确实是看了,但没有按照他诚恳的叮咛“否则置之”,而是当作“石头”向吕惠卿砸去,使他再一次结怨于“变法派”,对他的“量蠲秋税”、“或与倚阁青苗钱”等请求,根本未予理睬。他的朋友驸马王诜因三年前的《钱塘集》事件已见疑于皇帝,已不敢再有所“旁而协之”,在来函中,唯有“思仰日深”、“读之洒然”而已。
  汴京毕竟是大宋的心脏,京都朝臣们花样翻新的厮斗毕竟是头等大事。苏轼和他上呈的奏状文书,成了自作多情、无人应和的嚎吼,在冷落中无声无息地消失了。密州黎庶仍在经受着旱蝗为虐的煎熬和沉重赋税的逼迫。一批又一批饥寒交加的青壮细民,在“挨饿是死”,“为‘盗’是死”,“挨饿死而速”,“为‘盗’死而迟,且或免于死”的选择中,走上了为“盗”之途。年关时节,地冻天寒,密州城里的细民,也开始了流离逃移。街巷里弄,炊烟日见稀少;州衙四邻,哭声昼夜不息;送葬的人群出现在街头,用喑哑的哭声迎接着熙宁八年的元旦。更为惨者,弃婴之事,时有发现,州府官吏已拾得弃婴二十多个。苏轼洒泪特设义所,特拨粮米养育。民若不到绝衣、绝粮的绝境,谁肯割舍亲生骨肉?更为急者,各县村社城镇,“盗贼”劫掠杀人案件骤增,告急文书飞蝗般地闯进了苏轼居住的“西斋”。
  苏轼愧疚地煎熬着。他怨恨朝廷的因循麻木、不恤民情,但天高路远,难于面奏皇上。他想依《奏状》所谋之举措,自行实施,减赋活民,免税救民,但心怯而不敢为,吕惠卿毕竟不同于王安石,王安石执拗而居心仁慈,尚能辩之以理;吕惠卿奸巧而居心阴毒,只会弄权作法!他郁结于胸,寝食不安,无可奈何地忍受着满城不绝于耳号寒啼饥声的折磨。他终于明白自己是个百无一用之人,“平生五千卷,一字不救饥”啊!
  正月十五日上元节夜半,苏轼惶惶不知所措地走出“西斋”,踏着惨白冰冷的月光,漫步登上密州北城荒芜坍塌的“古台”,俯视着自己治下的“寂寞山城”,远眺着迢迢银汉下不见踪影的京都,沉重吟出了“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的哀叹。
  春夏之交,更苦更哀的饥馑来到密州,细民们不再是“数米计日”,而是“野菜果腹”了。连苏轼居住的“西斋”,也是“斋厨索然”。苏迈已学会爬树摘叶,朝云已学会辨认野菜,任妈已学会烹制野菜成饼,王闰之也放下了脸皮,敢于提着篮子与街坊里的妇女为伍,在荒野草丛中寻觅萝艹力、波囗、蒲芦、车钱子等可食之物。
  也许由于太守苏轼一家与民同苦,也以野菜充饥,在苏轼治理密州的两年间,史料上没有密州城里“盗贼”劫掠的记载。
  熙宁八年三月二十七日午后,苏轼在府衙理事之后,便提篮寻觅野菜于密州古城废圃。废圃荒芜,杂草丛生,觅食宝地,然每日都有饥民寻觅笆梳,可食之物已荡然无存,唯残垣坍冢之上枸杞野菊碧翠,无人摘采。苏轼视之良久,采得一篮回家。
  苏轼提篮踏进“西斋”的大门,一个婴儿气促欲绝的啼哭声迎面扑来,他的心突地沉了:又是一个“弃婴”,又是一个家破人亡。他急步走进庭院,看见妻子王闰之抱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孩正在喂奶,这个女孩长得很秀气,皮肤皙白,双眉弯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只是瘦成了皮包骨。王闰之因饥饿断了乳汁的奶头,不仅止不住孩子的哭声,而且引起孩子委屈嘶哑的号啕,抓手蹬脚地哭闹着。全家人都被这委屈嘶哑的哭闹声弄得团团转。王闰之已是汗水淋淋,朝云捧着水杯侍候着。任妈从膳房急急地赶来,把一小碗苞米糊糊送到王闰之手里:
  “这是从几条面袋上拍抖下来的一把面”
  王闰之急忙接过,拿起小羹匙哺喂婴儿。婴儿立即停止了啼哭,小嘴“吧吧”地吃了起来。吃得真香啊!
  任妈笑了:
  “真是个烈性女子,受不得委屈的。”
  朝云说:
  “真是个有福气的女子,要不是遇到夫人,谁会拣你这条小命啊。”
  王闰之舒了一口气:
  “也是个苦命女子,要不是爹妈死活难保,谁舍得把亲生骨肉扔进草棵。”
  四岁的苏迨笑着奔跑过来,拉住王闰之的衣襟说:
  “妈妈,她不哭了,留下她!我们有个小妹妹了。”
  苏轼见此,泪珠滚落,他突然抱起苏迨,声音哽咽:
  “迨儿,爸爸无能,使密州黎庶流离失所,抛儿弃女!爸爸无能,使自己的家室断粮断炊,连一个不满周岁的女婴也养活不了啊”
  任妈、王闰之、朝云都忍不住了,泣咽出声。
  苏轼默然良久,转语苏迈:
  “迈儿,送孩子去义所养育吧,那儿有特拨的粮米,好歹会喂她半饱”
  苏迈抱着女婴离开了。
  苏轼怀中的苏迨突然喊道:
  “爸爸,我饿”
  苏轼无言以对。他紧紧抱着苏迨,忽而想到自己采撷的一篮枸杞、野菊,苦涩的话语蹦出嗓门:
  “迨儿莫叫,你看,爸爸已采来一篮最香最甜最好吃的野菜;保你吃个饱!任妈,今天可要看你的手艺了。”
  任妈赶紧拿过篮子,苦中作乐地赞扬着苏轼:
  “我家大郎已学会采撷野菜,而且是满篮而归,有长进啊!迨儿,快跟婆婆去膳房择菜去。”
  孩子是好哄的,苏迨高兴地离开苏轼,奔向任妈。
  朝云望着菜篮子里的枸杞、野菊,惊恐地询问苏轼:
  “先生,这些野菜何名?”
  “枸杞、野菊。”
  “采于何处?”
  “古城废圃。”
  “可食吗?”
  “不可食吗?”苏轼笑而反诸。
  朝云从篮中拿起一枝枸杞和一枝野菊:
  “听饥民讲:枸杞、野菊,气味苦涩,入口麻香,落腹呕吐,密州人有‘饥不食杞菊’之谚。若此物可食,岂能待先生一劳而满篮而归!”
  苏轼大笑:
  “朝云,朝云,此乃天物,你暴殄遗弃了。枸杞、野菊,均入药典,若不可食,何能为药?古籍有载:庐山有一僧人,年逾百岁,攀山若飞,自言常食杞菊而常健,汝不闻啊!”
  朝云悟其苏轼借古籍而杜撰,戏而作语:
  “古籍亦有记载:与其尽信其书,木如无书,先生又作何解释?”
  苏轼笑而作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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