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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舌呐喊的夜晚-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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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释放了?为什么?”
  仓木尖声问道,指甲抓过桌面,凹陷的脸颊顿时一僵。
  “因为没有理由再继续扣留他。”
  “荒唐。他是本案的导火线,怎么可以就这样将他释放。”
  大杉把咖啡碟挪到一旁,双手交握置于桌上。
  “警部的心情我能理解,但这是法律上的问题,沼田纠缠尊夫人等人的行为和笕误爆炸弹之间找不出任何法理上的因果关系。沼田的行为顶多只是触犯了轻犯罪法罢了。”
  仓木瞪了大杉一会儿,倏然放松肩膀紧绷的力道。
  “是谁保他出去的?”
  “一个名叫品川雄一的男人。”
  “是什么身分?”
  “他以新宿西口一带为地盘,是废弃物回收业者的头头。”
  仓木露出浅笑,微微点头。
  “原来如此,我有点明白了。新宿中央分局是在那些废弃物回收业者的压力之下而屈服的。对方一定是威胁说,如果不释放沼田就要在新宿大闹一场,对吧?”大杉松开手,抓了抓耳后。
  “哎,其实严格说来,沼田也是爆炸案的受害者之一,我们哪有理由拒绝释放他。大家本来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如果再被人大闹一场谁受得了。为了维持秩序,多少需要一点让步。”
  仓木突然起身说道:“那我该告辞了。承蒙你抽空陪我,感激不尽。”
  大杉也跟着起身,“你该不会想对沼田怎样吧,警部?”
  仓木没回答,猛然一个转身。
  大杉对着他的背影呼唤,“警部,今天的事我可得向若松警视报告喔。”
  然而那天,关于仓木的事大杉一个字也没向特别搜查本部报告。
  说来连他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但大杉对那个冷漠强硬的男人,的确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共鸣。



5 ◇◇◇◇



  他咬着唇。
  真是的,就差那么一点点,只要再晚个三秒钟才昏过去,他一定能找回记忆。后脑受到的冲击确实使得遗失的记忆回路通上了电流——即便只是一瞬间。
  恢复清醒后,一度濒临复苏的记忆早已消失在遥远的暗冥彼端。
  他微微睁眼,看着环绕着自己的男人。天花板的荧光灯很刺眼,他知道自己被扔在柔软的沙发上。
  在他正对面的是个体格结实、头发稀少的男人,苍白的脸上挂着茶色眼镜,身穿橄榄绿的西装。
  男人把头凑近仔细打量他的脸。
  “我是野本,你认得吗?”
  这个沙哑的声音很熟悉。是白天在电话中交谈过的声音。但他对那张脸毫无印象。
  “不。”他简短地回答。
  野本怀疑地皱起眉头,用大拇指指着两旁的男人。
  “这是宫内和木谷,你没印象吗?是你的伙伴。”
  他默默摇头。
  烫着卷发身材过瘦的男人探出身子。
  “我是宫内呀。喂,你真的不记得我的脸了吗?”
  “我忘了。”
  另一个理着大光头,看起来就很粗野的男人一把拽起他的下颚。
  “喂,你可别说连我木谷都不记得。我看你是在故意装傻吧?”
  他缓缓撇开下颚。
  “我才没装傻,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三人似乎束手无策,默默俯视着他,好似在考虑如果诉诸武力是否会比较有效。好一会儿之后,野本抬起下颚朝宫内和木谷一扬。
  “好吧,你们暂时先到外头等着,我跟他单独谈谈。”
  “可是专务” 
  木谷话还没说完,野本就用大拇指朝门外一指,示意他闭嘴。木谷虽然忿忿不平地撇着唇,还是在宫内的催促下不情愿地走向房门。
  房内只剩他们两人后,野本一把抓起新谷的外套前襟,将他从沙发上拽起。
  “我说新谷,惹火那两个人会有什么下场,你该不会也忘了吧?”
  野本的脸一凑近,刺鼻的廉价古龙水香味扑面而来。
  “那个我也忘了。”
  听他这么回答,野本老大不高兴地缩回身体,露出极度不悦的表情俯视着他问道:“我问你,你前天跟赤井见过面吧?”
  他舔着唇。
  野本不耐烦地朝沙发一踹,又说:“你该不会说连那个也忘了吧!昨天我打过电话去医院,院方说赤井前天就接你出院了,那家伙怎么了?现在在哪里?”
  “赤井想杀我。”
  野本一听可慌了,下唇噘起。
  “这件事八成是误会,是他搞错了。我会打电话去医院,也是为了提醒他无论如何千万不能对你动手,可惜晚了一步。”
  “那你可真好心,谢啦。”
  野本又朝沙发踹了一脚。
  “少废话!你也配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吗!”
  他露出浅笑应道:“或许在你看来我是你的手下,但我可不认得你。对一个想杀我又揍我的人,凭什么我非得点头哈腰。”
  野本顿时哑口无言,胀红了脸,稀薄的头发下头皮闪闪发亮。
  “你的嘴巴还真利。重点是赤井到哪去了?既然你还活着,就表示你没被赤井干掉。你是在哪逃出他的掌控的?”
  他再次舔唇,赤井和女人从孤狼岬坠落的幻影倏然掠过脑海。
  “不知道。离开医院一个小时之后吧,我说我想小便,他让我下车,我就直接逃到草丛中了。”
  “他才没有那么笨。”
  “他就是太笨才会连着两次都没杀成。”
  野本对着他的鞋子踢去。
  “少给我说这些废话!”
  他揉着被踹的那只脚的脚踝,事先塞在袜子里的那把美工刀的触感骤然在腿部皮肤上复苏,他连忙把手放回膝上。
  “可是赤井那家伙从此就无声无息地没消息了,当然也没回家。他究竟上哪去了?”
  “后来的事我什么也不知道。他也许觉得没脸见你,所以躲到哪去了吧。”说完,他突然想起被弃置在孤狼岬的车子。那辆车在被人起疑报警之前,还有多少日子可瞒呢?不知道那是赤井的车还是丰明企业的,一旦有人报了警,要不了多久就会传入野本耳中。
  不过只要赤井和女人的尸体没浮起来就不会有问题,谁也不能证明是他把两人干掉的。
  野本挺出肚子,双臂交抱。“好,赤井的事就算了,我还有几件事要问你,你可要老实回答。首先,你把照片藏到哪去了?”
  他眨了两、三次眼。
  “什么照片?”
  “说是照片你就该懂了吧?还装什么胡涂!在我面前你就老实说出来。”
  他缓缓摇头。
  “不知道,我想不起来。”
  野本的脸颊猛地一抖。
  “那么你妹妹在哪里?就是你那个据说住在东中野的妹妹。”
  他感到背上唰地窜过一阵寒意。又是妹妹,里村也提过妹妹,难道我真的有个妹妹?
  野本不耐烦地扯高嗓门。
  “你说话呀!我知道你有个妹妹,虽然谁也没有清楚看过她,但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吗?”
  “就是里村惊鸿一瞥的那个女人吗?”
  野本双眼一亮。
  “没错,就是那个女的,你想起来了吗?”
  他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颓然摇头。“不,我完全不记得有妹妹,里村看到的也许是别的女人吧,也许是当时情况不方便,所以我才谎称是妹妹。”
  他对自己这种仿佛在谈论别人的口吻,产生一种奇妙的快感。
  野本热切地说:“不,绝对是妹妹,里村说她的五官跟你非常相像。”
  他思绪陷入混乱,抬手撑着额头,冷汗濡湿了手心。在这世上竟然有个跟自己酷似的妹妹,这简直超乎想象。然而,看来这似乎是真的,赤井之所以会带个冒牌妹妹来医院,想必便是基于这样的背景。
  如果能见到那个所谓的妹妹,他或许能恢复记忆。
  “喂,你说话呀!”
  野本焦躁地抓起他的前襟,一阵乱摇。他任由脖子左右晃动,断断续续地回答。
  “不行。我也很想,想起来,可是,想不起来。”
  野本把他往沙发一抛,耸着肩大口喘息。
  “该死!真是难缠的家伙。”
  他保持被抛出的姿势,仰脸望着野本。
  “为什么要杀我?我会失去记忆也是你们行动失败造成的吧?如果你肯告诉我为何要杀我,或许我能想起什么。”
  “少啰唆!闭嘴!”
  野本破口大骂,但眼中旋即流露出心境的挣扎变化。野本定睛凝视着他,最后嘴角一松,走向墙边的不锈钢大型办公桌,拉开抽屉,取出看似纸片的东西回到他身边。
  “你看看这玩意。”
  他直起上半身,接下野本递给他的东西,那是一张篇幅相当大的新闻剪报。

  傍晚的新宿炸弹爆炸案
  路人共计两死二十一伤
  疑为过激派误爆

  二十六日傍晚六点左右,一名男子在行经东京新宿区歌舞伎町的靖国大道时,手上的波士顿旅行袋突然轰然爆炸,该名男子与在场的一名家庭主妇当场死亡,另有二十一人分受轻重伤,酿成一大惨剧。人潮汹涌的现场附近烟尘弥漫,伤者求救的呻吟声四起,周遭陷入一片混乱。
  根据警视厅及新宿中央分局调查,死亡男子是住在中野区野方三丁目的文字工作者笕俊三(三十岁),已确定是其装在旅行袋内的小型定时炸弹引爆才造成这起惨剧。目前巳查明笕为左派过激组织“黑牙”的地下干部,分析应为其基于某种目的制造炸弹,在运送过程中不慎引爆。
  此外和笕同时受到炸弹直击不幸身亡的,是住在杉并区西荻四丁目的家庭主妇仓木珠枝女士(三十二岁),仓木女士凑巧在案发现场附近与友人交谈,因而遇难。

  剩下的报导他草草浏览后,就把剪报还给野本。野本用那种不放过新谷丝毫表情变化的眼神,定睛注视着他。
  “这是十月二十六日,正好一个月之前发生的案子。怎样,想起什么了吗?”
  “没有。这篇报导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野本的眼中浮现失望之情,但他立刻恶意地变了嘴脸。
  “在那个男性死者的旅行袋里放炸弹的人,就是你。”
  他迅速瞄了一眼剪报,舔舐嘴唇。野本的解释虽然出乎预料,但他并不讶异。现在的自己,听到什么都不会惊讶了。
  看他面不改色,野本飒地挥舞着剪报。
  “听着,引起这场惨剧的人可是你喔,你忘了吗?”
  “忘了。” 
  “真是的,亏你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只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这一点,跟你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野本随口说出的这句话,猛地刺中他的心。不是疼痛,而是类似某种信号的感觉。杀人之后,面不改色,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他仰望野本。
  “我曾经那么多次下手杀人吗?”
  野本略显狼狈,一股作气地说:“而且死掉的那个女人她老公叫做仓木尚武,虽然报上没提,其实是个条子,而且还是人见人怕的公安条子。如果你被逮到,大卸八块还算是便宜你呢。”
  他并不惊讶。野本所言即便是真的,也和自己无关。撇开这个不谈,野本对他的质问充耳不闻的露骨态度勾起了他强烈的兴趣,这等于是肯定了他的质问。自己之前的确曾多次下手杀人。
  野本察觉他一脸茫然,用鞋尖顶顶他的膝盖。“那个条子正红着眼疯了似地四处找你,他也来过这里,我劝你最好不要在外头随便走动。”
  “你的意思是说,在这被你们拷打至少还好一点吗?”
  “没错。况且如果你想起了什么,我绝对不会把你交给条子,我打算让你跟以前一样在里维耶拉工作。”
  他缓缓摇头,“我的记忆回不来了。就算真的复原,我也不打算让你知道,因为那样做只会加速我的死期。”
  野本的愤怒和憎恨沸腾,狠狠瞪着他,过了良久才转身面对房门大喊:“喂!你们在吗?”
  话声未落,房门已开,宫内和木谷冲了进来。此时两人才想起这样动作反应太快,不禁露出尴尬的表情。
  “浑蛋!居然在门外偷听!” 
  野本对两人破门大骂,之后嘀嘀咕咕地走向办公桌,把剪报收起来,然后抬起下颚指示两人。
  “他简直像坏掉的自动贩卖机,投钱进去也没东西掉出来,只好试着打一打踹一踹了,不过可别拆毁喔。至少目前还不行。”



◇◇◇◇ 6



  里村良平趾高气昂地坐在沙发上,把咬下的雪茄滤嘴毫不在乎地往地上一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他鞋也没脱就把脚跷到桌上。店长办公室很小,办公桌是随处可见的不锈钢便宜货,但光是这样里村就觉得自己仿佛已成了一流酒店的大老板。里村现在坐的这张沙发,在短短两周前尚属于店长新谷和彦。
  新谷在两周前突然下落不明。
  那是上个月下旬,就是新宿发生爆炸案的那天,过了上班时间大约晚间七点左右,新谷打电话进来,说身体微恙不来店里了。新谷请假并非罕见之事,然而第二天晚上新谷连电话也没打就无故旷职。到目前为止,新谷从来没有旷职过,里村担心之下打电话去新谷的住处,却没人接听。翌日晚上还是一样。
  到了第三天,里村只好惶恐地把新谷失踪一事向总公司丰明企业报告。新谷平时待他不薄,他本想尽量替新谷掩饰,但擅自旷职两天毕竟非同小可。新谷曾带里村去过一次他位于北区泷野川的公寓,里村前去查看,同样无人应门。
  掌管里维耶拉酒吧连锁店的丰明企业企画部长赤井,在众多流氓干部之中算是格外啰唆的男人,这样的赤井听说新谷失踪后竟然没有发怒,在里村看来是出乎意料之外。
  当时赤井干脆地点个头说:“那家伙本来就是个莫测高深的人,等他哪天心血来潮自然会回来。算了,你就随他去吧。”
  而且更令人惊讶的是,赤井竟然命里村代理店长的职务。里村虽然对赤井这样的态度感到可疑,但赤井随即又补上一句将来会找机会正式升他当店长,顿时令他把别的想法都抛到九霄云外。
  骤然降临的好运令里村飘飘然如在云端,就算只是新谷现身前的短暂时光也好,他总算当上代理店长了。如果新谷没回来,那么他真如赤井所言而坐上店长宝座一事也不是幻梦。不,纵使新谷回来恐怕也没希望复职吧,因为本该管理部下的店长一直不假旷职啊。
  里村现在虽然有点心虚,但他衷心期盼新谷最好永远不回来。新谷为何消失,赤井得知后为何没有勃然大怒,这些疑点确实令他耿耿于怀,但那是他们的问题,和自己无关。
  敲门声突然响起,里村反射性地把脚从桌上抽回,手忙脚乱之下不慎踢翻烟灰缸,在廉价地毯上洒了满地烟灰。狼狈的样子连自己看了都生气,他不禁尖声回答:“干嘛?”
  门开了,一个楼面主任探头进来说:“来了一个人说要见店长。”
  里村刻意缓缓站起。
  “是谁?我可没跟人约好。”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轻蔑表情。
  “那人要找的是新谷店长。是个自称姓仓木的男人。”
  里村脸红了。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也还是个小小的楼面主任,对方彬彬有礼的口吻似乎隐约在嘲讽他。
  “这个名字好像没听过。” 
  “说是什么警视厅的”那名主任话还没说完便突然打住,转身面向走道。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把主任往旁边一推,径自走了进来。
  “我是警视厅的仓木,你就是代理店长吗?”
  男人的口吻如水泥砖般冷硬。
  “对,我就是代理店长里村。”
  “我想问你关于店长新谷和彦的事。”
  对方不容分说的蛮横态度令里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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