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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忆似水年华-第1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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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的忠心也就带上一层漠不关心的面具,没完没了地呆在垂死病人的身边,闲极无聊,就
象在一节火车车厢里,由于呆的时间太长,便开始东拉西扯,谈天说地起来。此外,这位远
房亲戚(我的表姑婆的侄子)使我很反感,但却值得尊敬,并且常常受到尊敬。
  哪里有垂危病人,哪里就能“找到”他,他是那样悉心尽力地时刻守在垂危病人身边,
以致于尽管他外表强壮如牛,嗓门低沉浑厚,胡须密密匝匝,病人家属仍然认为他身体虚
弱,总是用委婉的言辞恳求他不要来参加葬礼。我妈妈痛不欲生,但她仍然为别人着想,因
此,我事先就知道,她会用另一种方式对他说他习惯听到的话:
  “答应我,‘明天’不要来了,您就为了她这样做吧,至少不要上‘那里’去。她要求
您不要去的。”
  怎么说也不行;他总是第一个来到“家里”,这样,另一个阶层里的人给他取了个绰号
(我们没有听说过),把他叫作“既没有鲜花,也没有桂冠的人”。他在做“任何”事之
前,总把“一切都想得周周到到”,因此,人们总是赞扬他说:“对您是用不着道谢的。”
  “您说什么?”外祖父大声问道,他耳朵有点聋,没听清我这位远房表舅对我父亲说的
话。
  “没说什么,”表舅回答,“我只是说,今天上午我收到一封贡布雷的信,那里天气很
不好,可这里太阳有点儿太暖和了。”
  “可晴雨表上的温度却很低,”我父亲说。
  “您说哪里天气不好?”外祖父问。
  “贡布雷。”
  “啊!这我不会感到吃惊,这里阴天,贡布雷就一定是晴天,反之亦然。我的上帝!您
讲到贡布雷,不知道有没有通知勒格朗丹?”
  “通知了,您不必操心,”表舅说,他那长着浓密胡须而变成青铜色的脸颊上露出了一
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的笑容:因为他想到通知勒格朗丹了。
  就在这时,我父亲冲向门口,我以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不过是迪欧拉富瓦大夫来
了。我父亲到隔壁的客厅里去接待他,就象接待一个前来演出的演员一样。他把迪欧拉富瓦
大夫请来,并非要他给外祖母看病,而是要他象公证人那样确认一下。的确,迪欧拉富瓦大
夫可能是一个德高望重的医生,精通医道的教授;除了他擅长扮演的这些角色外,他还扮演
着一个新颖独特的角色,他能言善辩,是斯卡拉姆齐①式的人物或公证人,他来为病人确认
是垂危还是死亡。他扮演这个角色已有四十年之久,无人与他匹敌。一听到他的名字,就已
经感觉到了他演这个角色的威信。当女仆禀报“迪欧拉富瓦大夫到”时,人们以为在看莫里
哀的喜剧。他那优美柔韧的身躯不露形迹地为他增添了庄重的仪态。他的脸漂亮得有点过
分,但被他在痛苦场合表现出的这种庄重仪态减弱了。教授身穿高雅的黑礼服走进来,脸上
露出真诚的悲伤,不说一句别人听来会以为是虚情假意的慰问话,也不做任何有失分寸的
事。在灵床边发号施令的是他,而不是盖尔芒特公爵。他看了看外祖母,但没有打搅她,然
后,他以医生特有的礼貌,极其审慎地同我父亲悄声说了几句话,恭敬地朝我母亲鞠了一
躬。我感到我父亲在竭力克制自己,不告诉我母亲这是“迪欧拉富瓦大夫”。但大夫不想打
扰我母亲,已经掉过头去了,他只是接过我们递给他的酬金,迈着最优美的步履,款款走出
房间。他那个神态就象没有看见酬金似的,连我们自己也一度怀疑我们没有给他酬金,因为
他象变戏法似地把它变得无影无踪了,他的神态还是那样严肃,甚至有增无已,仍然是一个
身穿绸缎翻领长礼服的名医,漂亮的脸庞上充溢着高尚的怜悯。他这种缓慢而敏捷的特点使
人看到,即便还有一百个病人在等着他去出诊,他也不想显出匆匆忙忙的样子。因为他是分
寸、智慧和善良的化身。这位杰出人物已经去世了。其他医生,其他教授可能赶上他,并且
也许超过了他。但是,由于缺乏称职的接班人,他以渊博的知识、良好的身体条件和高度的
涵养扮演的“角色”已不复存在了。妈妈甚至没有看见迪欧拉富瓦先生,对她说来,我外祖
母以外的一切都已不再存在了。我记得(我把这事提前说一说),在墓地,她象一个幽灵,
畏畏缩缩地走近坟墓,仿佛在望一个已经远走高飞的人。我父亲对她说,“诺布瓦老爹来我
们家了,他也到教堂和公墓来了,他本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做的,你应该去和他说句
话,这会使他很感动的”,可是,当大使朝她鞠躬时,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快慰地低
下头,脸上没有眼泪。两天前——我在回到垂危病人床边之前,还要把后面的事提前讲一讲
——我们为与世长辞的外祖母守灵时,相信有鬼魂的弗朗索瓦丝稍微听到一点声音就吓得毛
骨悚然,嘴里还说着:“我觉得是她。”可是,这些话非但不使我母亲恐惧,反而令她无限
快慰。她多么希望死去的人能再回来,这样,她母亲有时就能回到她身边了。
  ①斯卡拉姆齐是古意大利喜剧中穿黑衣服、蓄长唇髭的丑角名,精明狡猾,能言善辩。

  现在再来谈外祖母的临终时刻。
  “您知道她的姐妹打给我们的电报是怎么说的吗?”外祖父问表舅。
  “知道,贝多芬,有人给我说了;是很荒唐,但我不感到奇怪。”
  “我可怜的妻子,她是多么爱她们啊,”外祖父擦了一滴眼泪说。“不要责怪她们。我
常说,她们的行为总是很荒唐的。
  怎么啦,停止输氧了?”
  我母亲说:
  “停止输氧,妈妈呼吸又要困难了。”
  医生答:
  “哦!不会的,氧气的作用还要持续一段时间,过一会儿再输吧。”
  我觉得医生不是在说一个垂死的人,氧气的作用之所以必须维持,是因为他能为挽救垂
死者的性命尽一份力。氧气的丝丝声停止了一会儿。但是,呼吸仍在发出呻吟,那是轻微而
痛苦的呻吟,每次都中断,继而又重新开始。有时好象一切都完了,呼吸停止了,就和人睡
眠时的呼吸一样,从高八度降到了低八度,或者是自然的间歇,是感觉缺失的一种反应,窒
息变得越来越严重,心力衰竭。医生又一次给外祖母搭脉,但是,他刚按上脉,一曲新歌已
经接上了中断的乐句,如同一条支流注入干涸的主流一样。乐句换了个调子,以同样无穷的
冲力冲出去。谁知道呢?说不定久被痛苦抑制的快乐和柔情,现在会象经过长期压缩变得更
加轻盈的空气,从外祖母身上喷发而出,而她自己甚至对此毫无意识。她再同我们说的话,
仿佛正在源源流出,好象就要这样同我们絮絮叨叨地、热情洋溢地、情真意切地说话似的。
这临终的喘息使我母亲五内俱焚,她守在病榻旁,没有恸哭,但不时地泪流满面,就象风吹
雨打的叶子,不思也不想,沉浸在无限的悲痛之中。我去拥抱外祖母前,医生让我先把眼泪
擦干。
  “我还以为她看不见了呢,”父亲说。
  “这很难说,”医生回答。
  当我的嘴唇接触外祖母时,她的手开始颤动,全身一阵战栗,可能是反射作用,也可能
因为某些抚爱可以使人感觉过敏,可以穿过无意识这层外衣,几乎无需通过感觉器官就可以
传递。外祖母蓦地坐了起来,作出最大的努力,仿佛要捍卫自己的生命一样。弗朗索瓦丝看
了,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起来。我想起医生的吩咐,想叫弗朗索瓦丝离开房间。就在这时,
外祖母睁开了双眼。我一个箭步冲到弗朗索瓦丝跟前,挡住她的哭泣,好让父母亲同病人讲
几句话。氧气的声音停止了,医生离开病床。外祖母死了。
  几小时后,弗朗索瓦丝能够最后一次地、不会引起任何痛苦地梳理外祖母那漂亮的头发
了。她的头发仅仅有些斑白,看上去始终比她本人年轻,可是现在它们成了衰老的唯一标
志,而她的脸却焕发出青春,多少年来痛苦在她脸上留下的皱纹、收缩、浮肿、紧张、弯曲
都消失得无踪无影。她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回到了她父母给她定亲的时代,脸部线条经
过精细勾画,显露出纯洁和顺从,脸颊重又闪耀着纯真的希望和幸福的憧憬,甚至又重新闪
射出一种天真无邪的快乐。这些美好的东西已渐渐被岁月毁灭。但是,随着生命的消失,生
活中的失望也消失了。一缕微笑仿佛浮现在外祖母的唇际。死神就象中世纪的雕刻家,把她
塑造成一位少女,安卧在这张灵床上。


  
第二章
  这是秋天的一个星期日,但我却死而复生了,我前面的生活依然完好无损,因为前些日
子一直风和日暖,今天早晨突然雾霭弥漫,寒气逼人,将近中午时才消散;然而,天气变化
可以使世界,使我们自己获得新生。从前,当我们壁炉里吹起大风时,我听着风儿撞击翻板
活门发出的梆梆声,就会心潮澎湃,激动无比,觉得这很象do音交响乐前奏曲中赫赫有名
的琴弓声,犹如一个神秘的命运发出的不可抗拒的呼唤。自然界每一个明显的变化,都会使
我们和谐的欲望适应事物的新形式;我刚刚醒来,蒙蒙雾霭就把我变成了另一个人,我不再
象遇到好天气那样成天想着出门,而是哪里也不想去,只渴望呆在火炉边,渴望有人和我同
床共寝,就象是在另一个世界中,冷得筋骨瑟缩的亚当在寻找深居简出的夏娃。
  屋外,消晨的原野笼罩着愉悦的灰雾,屋内,一杯巧克力发出馥郁的清香,我身处其
间,竭力使我的身体、精神和道德生活保持一年前我带到东锡埃尔去的那种新奇的状态;那
时候,我的身体、精神和道德生活深深地打上了一座光秃秃的小山丘的印记(即使看不见这
座山丘,我也感觉到它的存在),使我心中涌动着一阵阵快乐,这种感觉与其他快乐感觉截
然不同,我简直难以向朋友们描绘,因为对于我来说,我自己并无意识,这些快乐与其说是
真实的感觉(若是这样,我就能描绘出来了),毋宁说是纵横交错、扑朔述离的印象。从这
个角度看,晨雾把我带时的那个新奇的世界,我早已认识(这只会使它更加真实),但近来
我已忘却(这使它又变得清新纯真)。于是,我能欣赏到几幅印在我记忆中的晨雾图,尤其
是《东锡埃尔的清晨》。有一幅是我到军营第二天的晨雾图,另一幅是在附近的一个城堡
里,圣卢带我去那里度过了二十四小时:黎明时分,在重新回到床上去之前,我撩开窗帘,
倚窗眺望,在军营晨雾图中,我看见一个骑士,在城堡晨雾图中,我看见一个马车夫(他在
一个池塘和一片树林的交界处,只有这边缘地带依稀可辨,其余全都淹没在均匀的似水般流
动的令人心旷神怡的轻雾中),他们正在擦缰绳,就象从一幅隐约可见的壁画上浮现出来的
寥寥无几的人物,由于人的眼睛适应不了这朦朦胧胧、神秘莫测的半明半暗,也就几乎看不
清画上的人物了。
  今天,我是从床上凝望这些记忆的,因为起床后我又躺下了,等着晚上到德·维尔巴里
西斯夫人家去看一出小剧。我父母亲到贡布雷去了,要在那里小住几天,这下我便有机会去
拜访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我得好好利用。否则,他们一回来,我也许就不敢去了;我母
亲对我外祖母的悼念诚心实意,一丝不苟,她要我们对外祖母的哀悼不拘形式,感情真挚,
因此,她不会禁止我去看戏,但也不会赞成。然而,现在如果我写信征求她的意见,她从贡
布雷给我回信时,不会伤心地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已长大成人,知道该怎么
做”,而是相反,她会责备自己把我一个人留在巴黎,会设身处地地体谅我的忧愁,希望我
出去玩一玩,散敢心,尽管她自己拒绝参加一切娱乐活动。她相信,我外祖母也会劝我这样
做的,因为她最关心我的身体和神经平衡。
  一清早新的热水汀就点着了。热水汀不时地发出打嗝般的声音,这令人讨厌的声音与我
对东锡埃尔的记忆毫无联系。但是,如果今天下午这个声音和我那些记忆老在我身上会合,
久而久之,这两者之间就会产生一种亲和力,每当我重新听到(我有点听不惯了)热水汀的
声音,我就会想起东锡埃尔。
  只有弗朗索瓦丝一个人在家里。雾散了。灰蒙蒙的日光,毛毛细雨般地落下来,不停地
编织着一张张透明的网,似乎给星期天的散步人涂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我把《费加罗报》扔
到脚头。自从我给这家报社投了一篇稿后,每天都要叫人给我买一份,但一直没见发表。尽
管没有太阳,但白天的亮光告诉我现在正是下午。罗纱窗帘象蜻蜓翅膀般轻而柔软,又似威
尼斯玻璃般脆而易碎。晴天,它们就不能象这样轻柔,象这样一碰就碎。这个星期日,我孤
单单一人呆在家里,心里感到很不是滋味,况且,今天上午,我派人给德·斯代马里亚小姐
送去了一封信,我就更加心事重重。罗贝·德·圣卢在他母亲的干预下,经过多次痛苦而失
败的尝试,终于和情妇一刀两断,他和情妇断绝往来后就被派往摩洛哥了,他要把这个一段
时间以来他已经不再爱恋的女人彻底忘掉。昨天,我收到圣卢从摩洛哥写来的一封短信,告
诉我他将回法国休一次短假,他在巴黎停留的时间很短(显然,他家里人怕他和拉谢尔恢复
关系),为了向我证明他对我的思念,特意写信告诉我他遇见了当谢小姐,更确切地说,是
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因为她结婚三个月就离婚了。罗贝想起我在巴尔贝克同他说的话,代
表我要求那位少妇同我见见面。她答复他,回英国前,要在巴黎停几天,很愿意约一个时间
和我共进晚餐。罗贝叫我赶紧给德·斯代马里亚夫人写信,因为她肯定已经到巴黎了。
  圣卢的信没有使我感到意外,尽管他还是在我外祖母病重期间给我来过一封信,指责我
对他不忠,对他背信弃义,从此就一直杳无音信。我非常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拉谢尔专爱煽
起情夫的炉火(再说,由于一些微不足道的理由,她对我也耿耿于怀),她对圣卢说,他不
在时,我对她有过不良企图,想和她发生关系,他就信以为真了。很可能他仍然相信这是事
实,但他已经不再爱她了,因此,不管是真是假,对他都无所谓了,唯有我们的友谊继续存
在。当我和他重又见面时,我试图同他谈谈他对我的责备,但他只是温和而亲切地朝我微
笑,象是在表示道歉,接着就把话题岔开了。这并不是因为以后在巴黎他不可能同拉谢尔再
见面的缘故。那些在我们生活中起过重要作用的女人,不是一下子就能从我们生活中消失
的。在最终离开我们之前,她们会不时地回到我们的生活中,以致有些人以为爱情又开始复
燃。圣卢的拉谢尔的决裂尽管曾使他一度痛不欲生,但因为他的女友仍然不断向他要钱,使
他甚感欣慰,他的痛苦也就很快减轻了。嫉妒是爱情的延续,但它包含的内容并不比其他想
象的产物所包含的内容更多。当我们动身去旅行时,带上三、四幅想象中的图画(邦特费克
希奥的百合花和银莲花,薄雾笼罩的波斯教堂,等等),箱子也就塞满了,何况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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