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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呻吟-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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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气,出的还挺匀势。”他说。   翁上元、翁息元听罢面面相觑,谁也不吱声。   翁送元“啪”地拍了一下桌子,站了起来,“该办,该办,你们说的都该办,但都得后稍着;你们知道最该办的是什么?翁上元,你知道不?不知吧。翁息元,你知道不?也(尸求)的不知道吧。你们俩是两只土里鳖,光在窝里瞎拱,外边的事一点儿都不知道。你们知道外边怎么了?运动了!抓阶级斗争,抓路线斗争。你们没听说嘛,路线斗争是个纲,纲举目张!……”   “路上有桩,桩是木桩?”翁息无疑惑不解。   “不要打岔,那意思就是说,不管是眼前的事还是今后的事,不管是多难的事多不好揍的事,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翁送元兴致勃勃,那两个人却如坠五里雾中,不知所云。   “咱村里要红火,先得搞运动。公社领导还叮嘱咱,在搞好生产的同时,也要搞一搞运动;平原都有搞运动的典型了,咱山区也得有一个。这山区这一个应该是谁,就应该是咱后岭!”翁送元的拳头又砸到了桌上。两个人激灵一下站起来。   “你们说咱后岭该不该当这个典型,你们说咱后岭该不该搞这个运动?”他瞪了二人一眼。   “你是支书,你说该搞就该搞。”两人嗫嚅着。   “这叫咋说的?咱们是支部,大家的意见得一致,得明确表态。”   “搞就搞呗。”翁息元说。   “搞就搞呗。”翁上元也如是说。   “决定了!”翁送元又砸了一下桌子。   “怎么搞法?”翁息元问。   “先把斗争对象排排队,地、富、反、坏、右都有几个?”翁送元问。   “这您都知道。”翁上元说。   “这地主有一,富农有二,坏分子还得挖,这右嘛?回头再说。”翁送元说。   “地主倒是有一个,闹日本的时候,不就死了嘛,只剩下个地主婆谢亭云。”翁上元说。   一听到谢亭云,翁送元的眼唰地就亮了,“这谢亭云过得还挺自在是不?这谢亭云就得斗!”   “多少年了,虽说是地主婆,但是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人家安安分分过日子,随大伙儿一块儿享福,随大伙儿一块受苦,没啥碍眼的举动。”翁上元说。   “上元,你这就不对了,虽没得眼的举动,但她的心就跟咱一条心了?你见过她哭老地主的样子了没有?”   “听二叔讲过。”   “你要是忘了,咱再给你讲一遍。”   “没忘。”   “没忘也得给你讲。”   那年,游击队被日本人穷追不舍,打掩护的几个队员最后跑到地主的四合院里,其中就有翁送元。他们把地主一家集中起来做人质,坚持着。鬼子在对面的坡上支了一挺机枪,把院子封锁了,他们只有等天黑。翁送元把一顶帽子伸出房檐试探一下,嗒嗒一梭子子弹就飞过来,把帽子打飞了。翁送元哎呀一声地不敢动弹了。地主看出了苗头,乘机挣脱了队员的看守,跑到屋檐下,大喊太君先别打,咱是自己人。果然就没有再听到枪声。他以为太君听明白了,飞身翻上墙去一边摆手一边喊咱是自己人。待他挺直了身子要垮出墙外的一瞬间,枪又响了。只见地主挺直了的身子往下缩了一下,便又努力地朝上挺去,挺了几挺,便姿式优美地栽了下来。栽到地上,又挺了两挺,断了气。日本人的子弹是炸子儿,从前胸进去的时候,食指大的一个洞,从后背出去的时候,却碗口大的一个豁口,血咕嘟咕嘟地流。谢亭云从柜里拖出一包袱皮儿的棉花,往地主的腔子里塞,一边塞一边哭,哭得凄惨动人,竟把几个队员都哭出泪来。翁送元边揉着酸酸的鼻子边说:“哭什么哭,他大你二十岁,对你一个大闺女又打又骑的这么多年,死就死了,还哭娘的啥!”不说则已,一说,那谢亭云哭得更凄厉了:翁送元悻悻地说:“对狗日的还真有感情。   翁送元说:“就凭她对老地主的那份感情,咱心里就隔应,多少年了也得斗,不斗不成。”   “坏分子也要挖。”翁送元接着说。   “什么样的算坏分子呢?”翁息元问。   “毁青苗,偷东西,摸女人奶的。”   翁息元脸一红,不吱声了。   翁上元干笑了两声,“毁青苗,偷东西的没有逮住过,这摸女人奶的倒可以抓出个典型,是不,三叔?”   被翁上元退到这份儿,翁息元的红脸反而变白了,“抓就抓,咱村里摸奶子的人多哩,一抓就抓出一大串来;山里祖祖辈辈就这点儿臭事,上得了台面么?”   对翁息元的事,翁送元有所耳闻,听到他这无可奈何的辩白,他嘿嘿地乐起来,“得,得,这上不了台面的臭事,不抓就不抓,抓了也没啥用,一抓两泡臊。”   翁上元、翁息元也都笑了起来。   “但谢亭云的事得抓,运动就从她这儿开始。”翁送元说。                   四   支部书记翁送元开始搞运动了。   但并不是按照支委会上讨论的那样,先“抓”谢亭云,而是大搞准备工作。他先让翁息元到公社订了几份报刊,“两报一刊”。他说搞运动好搞,斗人也好斗,但怎么斗得有章法,怎么通过斗,提高社员的思想觉悟,他也搞不准,一切以报上说的为准。第二,就是盖一个会场子。所谓会场子,就是城里人所说的大会堂、大会厅,总之,是能开大会的地方。后岭甭说会场子,一直连个队部都没有。几个当头儿的,几乎连个正经会都没开过;在田头地垅,或是在谁家的热炕上闲聊,有时说上几句队里的事,也就算做了一些决定,队里有人出外办事,需要队里开封介绍信,就到队长家里来。队长屁股底下有一张小柜,农村叫“坐柜”,既有柜子的功能,又有板凳的功能。来人说:“队长给开封介绍信。”队长说:“你自己写。”自己写完了,队长也不看一看,掀开坐柜的盖子,从小布包裹拿出村里的大印,搁在嘴边用热气哈一哈,“当”地就给盖上了。这就是那时村级领导的办公方式,也有着古朴亲切的田园风味。   翁送元觉得这太不成样子,应该有个“官府”,应该有个议事、审案、集合的厅堂,即会场子。这个会场子不能小,既然是搞运动,人人都要触及灵魂,就要有声势,全村人都参加。全村人都参加的会场子能小么?不能小。这个场子培要高,顶子要大,要能拢音,要有气派。我说一句,“大伙儿注意,开会了。”那声音要迅速传到会场的每一个角落,即便是传到最后,也不能减音。翁送元想。   要盖大屋顶的会场,就得好木头。一般的成年材树都达不到那个规格,需要百年以上的老树。这百年以上的老树,是村里祖辈传下来的祖业产,是世代人保护眼珠子一般留下来的。祖上说,这树,非等到天灾人祸到没有生计的地步,才可以商量着砍几棵,卖几个钱,救救人命。这几乎是等于说,这树不能砍。年代久了,这树都成了神,因而古郁,因而神秘。谁家有什么不顺,或占卜一些什么事项,人们都会选一棵古树,在古树下,烧几柱香,念几句词,定一定心脉。这样的树,谁敢砍?   翁送元敢砍。   他让翁上元带人去砍。翁上元心有顾忌,但又不便明顶;这是支部书记给自己派的第一桩活,如果明里就不服从,以后的关系便不太好处。他从地里采了一些泄肚的野菜,大吃特吃了两顿,拉起稀来。为了增强效果,他当着翁送元的面拉。跟翁送元正说着事儿,“不好,二叔,我得拉一泡。”便就势蹲在地上,裤子刚褪下半截,汁液已喷薄而出,甚至溅到了翁送元的身上。一天下来,一个精壮的汉子,脸颊就塌了,卧在家里的土炕上,趴架了。这是最愚昧的招儿,得冒生命危险;但为了不得罪乡亲们,不造身后的孽障,他也只能冒这个险。   翁送元咧一咧嘴,只有亲自带人去砍树。   那粗大的干茎得用大板锯据。两个汉子锯得极吃力。据材的声音并不响亮,窸窣如泣;锯出来的也不是粉状的锯末,而是沾调的汁液,那颜色很红,似血。汉子的心就有些惊惧。等银到深处,整个大树亦颤抖起来,叶子飒飒作响,如幽魂做戏,汉子就更惊惧了。二人放下锯子,面面相觑;揩着额角的冷汗,久久无动静。   翁送元踅过来,斥到:“偷什么懒,快干快干!”   二人惊魂未定,也不搭声,惹得翁送元的老脾气直往上顶,“干是不干,小心咱的拳头砸塌了狗日的腰!”   “支书哇,不是不干,是没胆子干,您瞧瞧那树流下来的是啥?是血。”一个汉子说。   翁送元看了看,“什么血,是老头子的尿!”   二人依然不干。   翁送元人了:“(尸从)蛋两只,人娘的比树还虚,干不干?不干,就把你们俩当阶级斗争新动向抓了;先甭斗谢亭云,就斗你们,斗得你们不流尿就流(尸从)。”   二人不知那挨斗的深浅,心里便没底:万一被斗得在村里没法混了,生不如死。胳膊拧不过大腿,干吧。   惊恐的两个人就干。   放倒一棵又一棵,俩人默念着:大树有灵,小民有生,若有得罪,先说一声。所谓先说一声,是叫树魂别怪罪他们,别刁难他们,别降灾于他们;即便是有怨有怪,先提前吱个声,他们俩好有防备,躲得远一些,叫欠债人翁送元来受用。   俩人千小心万小心,还终于出事了。   一棵倾斜而生的古树,冠大如峰;二人的锯下到只有树干的三分之一,人正在专心与沉浸之中的那一刻,却匐地一声倒下了,如峰之倾颓。二人在懵懂间就被大树覆盖了,一个齐腰被压在一柄侧校之下,一个被树干推得远远的,被毛梢扫了一下脚,那脚便齐腕断了。   翁送元闻声而来,看到那个被压在枝干下的人,翻着眼白,一动不动;他低头摸了摸鼻息,早断气了。他用手一持,将眼白给合上,“(尸求)的,真不中用。”低声骂一句,便又朝着那个断脚的走过来。   那个断脚的人大声哭着,弄得翁送元直咧嘴,“嚎娘的什么,你知足吧,那边那位都死的了,你还活着,嚎什么嚎!”那人一听,不嚎了,却干咽。翁送元怕这位也流血流死了,脱下外衣给他里在断处,一下子把他扛到肩上,朝林外走去。匆忙之中,他像想起了什么,又踅了回来,低头把那只断脚捡了,往林外赶。   翁上元闻讯赶来,从翁送元肩上接过伤者,朝林外奔去。翁送元拿着那只断脚在身后追。   “翁上元,你慢一点。”翁送元喘不上气来。   翁上元像未听到他的话,脚步更快了。   “你小子不是拉稀呢么?怎么还有恁般力气?你娘的装蒜,回头处分你。”他说。   “二叔,都到了人命关天的当口,您还开什么玩笑?快走吧。”翁上元说。   到了公社卫生院,翁送元大声喊:“大夫呢!大夫呢!”   整个卫生院的大夫都来了,都摇摇头,“治不了。”   翁送元急了,用那只血淋淋的断脚指着身边的大夫,“告诉你们说,他可是革命群众!”   “革命群众也治不了,我们都在搞运动,哪有功夫置备器械。”   搭话的医生很机智,也用运动话语回答了翁送元。   翁送元一翻白眼,看到了医院墙边有一辆三轮车;他把车推过来,“这车征用了!”便载着伤者与翁上元直奔县医院。   到县医院得赶八十里的路程啊!   幸亏翁送元在工厂里学会了骑车,有了一线生路。   骑了有一半的路程,翁送元实在骑不动了,对翁上元说:“你小子骑。”   翁上元不会骑,就只有推着。推得笨拙而摇摆。   翁送元一推他,“还是我来吧,你真是个骡子的×,废物。”   翁送元还骑。骑着骑着,他回过头来,对车上扶伤员的翁上元说:“你,下去。”   翁上元就跟着三轮跑。   到了县医院,天不灭曹,正赶上市里下放的专家巡诊;伤者得到了高水平的诊治,那只断脚虽然没有接上,但由于送来得及时,创面没有感染,整条腿保住了,而且照着那只断脚的尺码很快定做了合适的假肢。   爷儿俩蹲在医院门口抽烟。   “上元,还得说是你二叔!”翁送元嘿嘿地笑着,向翁上元显摆自己的功劳。“抽您的烟吧。”翁上元说。他还能说什么呢?   回到村里,死者和伤者家属都来了。他对死者家属说:   “他死得光荣,村里给他立碑。”   “光立碑就成了,咱一家老小指望谁呢?”死者家属说。   “立碑不成咋成,打仗时死了那么多人,野地里挖个坑就埋了,连个碑还都没有呢。”他又对伤者家属说:“你爷们儿的脚保住了,治伤钱大队出,他人出院了,给安排轻体力活儿。”   死者的家属感到不公平,抱着翁送元的腰哭,一边哭一边叫他死男人的名字。   翁送元怎么甩也甩不下那女人的手,他没了办法,眼里竟也掉下泪来,“哭什么哭,大妹子,咱不是也没有主意么?就告诉你们一句话吧,咱翁送元要是叫你寡妇家家的吃一点亏,咱就是小老婆生的!”   那妇人松了手。后来,他果然兑现了他的诺言:死者的家属单挂帐,吃粮不要钱。   死伤者的家属平息了,围观的人们倒议论起来了。翁送元心里烦,往台阶上一站:   “他个姥姥,咱翁送元是个打架不要命的主儿,你们拿二两毛线到机械厂纺纺(访访);今儿的事咱算了了,谁要是再瞎吵吵,当心这两把拳头把他狗日的修理扁了!”   谁愿意叫他修理呢?   就不吱声了。                   五   那大会场子倒底是盖起来了。   翁送元叫翁息元出去购买布置会场子的东西。   两盏汽灯。一台扩音器。   搞运动开大会,一般在晚上,汽灯便是必备之物。那扩音器得需电,又没扯上电,买之作甚?翁息元不解,“买扩音器用得上么!”   “叫你买你就买,唠叨个啥厂不由分说。   翁送元又叫村里的木匠打了几只会议桌,放到台上。   汽灯安好了,扩音器的话筒也放到会议桌上了,翁送元通知开大会。   村里老百姓都来了,人们好奇啊。   汽灯在头顶上照着,吱吱响。   翁送元都宣布了三次开会,人们的吵嚷声仍然不断。   翁送元拿起话筒站起来。   翁息元提醒说:“二哥,那话筒没电。”   翁送元白了他一眼,不耐烦地说:“知道!”   他大吼一声:“都消停了!”   人们看到他拿着一个莫名其妙的东西喊,心里一震,就真消停了。   “老少爷们儿们,见过这个么?这就叫作大会堂。新鲜吧?新鲜!纳罕吧?纳罕!气派吧?气派!牛吧?牛!以后咱就在这儿开大会,就在这儿搞运动。大伙儿不会反对搞运动吧?当然不会!以后,咱就天天晚上到这儿来……”   下面一片哗然。   他大声制止,无效。   他竟怪异地笑起来,“是不是嘴痒痒想讲话,那就到台上来,我把话筒给他,让他讲。哪一位想讲?”他举着话筒,作张望状。   没人敢上去讲,便低下头,静下来。   “既然没人讲,就我讲。我宣布,后岭大队×××××运动开始!”他自己鼓起掌来。   台下没人鼓掌。山里人不懂得啥叫鼓掌。   “不鼓就不鼓吧。现在开始学习《××日报)、《××日报》、《××》杂志社论。”他转过身来说:“上元你念吧。”翁上元说:“咱识字少,念不下来,还是您念吧。”翁送元就念。念正文时他一板一眼,停下来解释时,总是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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