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绚日春秋-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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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通过他呆滞的眼神,狄南堂不难看出,他已经精神失常了。
  这也难怪,此地外围已经滚满尸体,别说他刚在唇边长出绒毛的这个年纪,即使几经生死,也不能漠然视之。不知道怎么的,他想起自己和这个壮丁年龄差不多的儿子,心想:不知道他知道他的父亲沾满这样的人的鲜血,会怎么想?
  正想着,一个军士已经拔出了刀,对着这个衣衫褴褛,几乎可算少年的壮丁,当头一刀。壮丁在地下蠕动不休,歪歪扭扭地走过来的主薄一下捧住了自己胃,抽搐了几下,回报说:“将军!粮食已经不多了,定多只够一天的大糊。”
  狄南堂抬头看看太阳,喷一口热气,说:“全煮上,等午后分发下去,我们今日就要破敌,吃敌人的粮食!”
  稍后,他让亲兵集合众军官,让传令兵鸣金收兵。
  午后,人马全副武装,集结待命,他厉兵秣马之际,看一个兵士还死命地囡吃得之不易的干饭,便把自己的水囊给他,接着便下达进军命令。
  此时的狗人已非昔日的狗人,再也没有以前的混杂,渐渐能接受许多命令。
  狄南堂将人马分成四队,每队三千多人,车骑分开,排出数个不连的块块,依次进军直进,而将整个人马维持为巨大的斜形,一反常理。
  白巨领着最先的三千人,不断一遍又一遍地约束号令,向一处推进。
  片刻之后,敌方万余人马已聚集向坑烟所起之地,以熟疏不同的方阵迎面而来。
  白巨抑制住即刻杀入的心思,不断地约束乱了阵形的狗人不可过早进击。看对方已在两角密布了一些弓箭,他突然号令众人停住。同时,第二队人马却也赶至对方斜上的阵角外,却依然推进。
  在一处高地上观战的梁威利大吃一惊,弄不明白这是什么战阵,忙问左右。马孟符看众人的一脸惊惧,知道他们被打怕了,不由暗笑,接过话说:“这什么阵也不是,我方人马纵深太厚,过于密集了,此时应该向敌人的斜方拉伸。令其它各路趁机碾压空间,呈现合围。”
  “对,对!其它各路人马马上就可以压过来。”梁威利连连点头。
  马孟符早先见他不愿意对垒,而是分散兵力,在平原而围寨,就知他心怯,避战,一心想圈死对方,此时又见他和一只应声虫,说什么是什么,更觉得他是见战就战,完全没有想过怎么战,更没什么制胜的安排,一边蔑视,一边又说:“此军训练不够,哪里能够拉展?非要主动进攻才行!最怕其它各军赶到救援时,此军已经溃败。”
  正说着,第二斜队的人马已经冲锋。
  梁威利方变更不及的阵形顿时乱了,各个方阵向一起碾压,弓箭手根本没有射箭的机会。梁威利丝毫想不出应对之策,却又怕将此战推给马孟符落了威风,只是慌忙让人冲锋。
  战鼓作响,正是敌人反过来冲锋时,佯攻的第二斜队退了。
  随着白巨怒吼一声,早就难以按捺的狗人杂乱地拥上,手持朴刀一类的砍杀兵器,晃出亮晶晶的光芒,猛冲而上,先打在敌人进退两难、不及加速的战车所在。
  杀声震天,数十狗人如同天神,纷纷越至车上杀敌,在御者逃窜,车马乱撞中,飞舞兵器。同时,白巨领其它狗人转至第二斜队方向,从斜前方杀入,第二斜队向敌侧后包抄。
  马孟符知道先前是佯攻,而今是趁人马混乱,两翼不成,掏进队伍,痴痴地看着,不自觉地发出感叹,低声喃语:“真想不到尚有人能用步兵佯攻,如此成功!”在敌阵乱哄哄一片,有在赶杀中向昨逃走的趋势时,剩下的三路人马转向,平行跟行,随人海的移动而移动,就像一辆车的车轴一样。战车却贴近过败逃之势的敌阵时,车上的大箭武士,纷纷挑选旗帜处射箭。
  正是敌阵赶杀中沿向而逃时,他们的一路援兵杀到。
  这时,把握赶人的“车轴”一滞,梁军败阵真如车轴连着的车轮一样,被赶进援军阵行,自相践踏。
  惨像惨不忍睹,梁威利身边的人都闭眼不看。
  马孟符整个人傻了,第一次有一种渺小如蚂蚁般的感觉,心中只是一个劲地想:这哪里是在用兵?
  他反应过来后,立刻大嚷:“快收兵!即使人马再多,也是这般自相践踏。若是这么一溃,兵败如山!”
  梁威利已经失了机一样咧着嘴巴抽搐,不知道是哭是笑,硬是没有反应过来。
  马孟符蹭地站起来,掇过一名傻看的传令兵,大声说:“快!放倒中军帅旗,让众军撤退!”
  树倒猢狲散!
  杂乱的士兵只看到中军帅旗倒掉,很多人尚未明白怎么回事,就知道在人群卷裹着奔了一阵子,紧接着便闻风丧胆地猛逃。
  将军们和跑得快的入了应西城,但大多都是跑得慢的,绕城数匝,欲入无门,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在攻城。
  应西城长三里多,宽不足二里,墙高数尺,顷刻便从六座城门中涌入的上万人密布大街小巷,到处人山人海。
  城门边却还仍在挤扛,少顷,见狄南堂的人马追击而来,城门无法关闭,守城官兵强行断缆,将沉重的闸门释放,换来来不及避让的军士痛声惨叫。
  入城无望的军士绕城而走。
  几路尚能节制的将军后行到城,连忙阵于城前,挖土固守。
  狄南堂看天色不早,便也没有下令推除对方未成的土寨,只是让军士齐声高喊:“靖康天威,所向披靡。君仁将勇,天下无敌。投降者不杀,被胁迫的叛乱者不杀,有杀寇将而降者,予以厚爵,金银。”
  凯歌高奏在战场左右的原野上,句句都将城楼诸人敲得心寒意乱。
  梁威利左右乱走,想不出什么对敌之策,只得跟身边的文武官员大嚷大吼:“不足两万人,却反围我十多万人,古来未有。传扬出去,我等有何脸面还活在世上!”从自大到自卑堕落的吴益早就被打得寒了胆,此时那一张圆脸上的眼睛已经呆滞到极点,他喃喃地说:“我早就说了吧,我们根本打不赢!”梁威利二话不说,冲到他跟前给他一巴掌,然后就人把他拉下去,打上几十军棍,免得他再散播什么早就说了的话。
  官衙里的生着火,但这些手握一方大权的官员们,却渐渐因寒冷,牙齿咯咯响成一片。他们颓然地坐着,六神无主。一名足不出门的文官,在片刻的犹豫之后,说:“既然他和妖人勾结,我们应该多备屎尿,在打仗的时候泼下去!”
  这话换来了一片的同意,有人要以投石车投屎粪。
  突然,马孟符进来,他们的眼神都落在这一根救命稻草上,接着纷纷用央求的目光看向梁威利,意义不说自明,是让他授予马孟符足够的军权。马孟符不声不响地坐下,看梁威利看向自己,便老实地承认说:“此人用兵如神,尺寸之间就能抓住你的破绽所在,就像钻在你心里的魔鬼,将每个人的胆怯,顾虑,心虚,绝望,透视得一清二楚。你的一举一动都似乎在他的掌握之中,你怎么能胜。我极渴望和这样的对手对阵,却又怕和他对阵。”
  “你需要多少人能有取胜的把握?!”粮威利丝毫不听他前面的唧唧歪歪,连忙就事畅论。
  马孟符黑着脸孔,默默地坐着,几乎听到所有人的心跳。
  他一抬头,看到各人看救星一样的目光,但还是说:“这样杂募而来的军士,即使再多也没有用。不但未必能够杀敌,反在劣势中加速崩溃!”
  他正说到这里停住,看向西方说:“我无必胜的把握,但可以熬到大将军回师!”外面突然有争吵声,一名瘦高的军汉硬是在堂前推翻一名亲卫进来。他气势逼人地跨了几步,雄立堂前,大声地说:“将军何不用我一试?”
  “你是何人?”梁威利一眼瞄向这个军汉的装束,见是普通的尉官,连用正眼看都没有,只是回答说,“我已经让马将军指挥此战了!”
  “彪下是骑将下丙营,丙旅校尉佐校陶坎!他不可能胜!而用我必胜!”大汉一张冬瓜脸黑不打墨,说起话来却信心百倍。
  众人一阵蔑笑,纷纷都说:“说大话能将敌人打败,人们只需要端杯茶水坐在城楼上!”
  马孟符也感觉到一丝的不快,但看他目吐精光,便问:“你有何能耐必胜?”
  “将军能做的,我都能做。但我是大雍人,是守护自己的国土不被狗人践踏,而你则惹人反感,怎么能领兵?!”陶坎丝毫不避他的视线,与他争执。
  众人切实地失望,心想:我们哪个不是靖康人?
  梁威利则一下转怒,喊应亲卫,让人把这个泼汉拖出去,剥了他的军职。众人被这样一搅,心情更是怏怏,胡乱喝了些酒,昏天暗地地回去。
  次日,梁威利和马孟符到城外,调度了一下人马,便开始以五千人为一轮,用遍可用之计,替换出战,以攻代守。此军丢失了大量的军粮,几乎陷入粮草断绝的境地,而补给又非一时半会就能送来,士气几乎低落到极点,都觉得狗人不可战胜,敌人不可战胜,只是机械地一轮一轮走个过场,丢下点尸体就回来。两天以来,战局未有任何逆转,只是多了许多无谓的伤兵和逃兵。
  在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荒唐之战一面倒时,哀呼一样的求救日夜向健布催去。秦台与健布妥协了。健布放弃殿后之任,星夜换马回赶,沿路军士无不过路取饭,以求及时赶到。而他的身后,狗人已滚滚东进。
  健布抢先带了百人入城,尽管后续尚需几日,但也引发应西军民的由衷雀跃,阵地沸腾如浪淘,军民无不见面击掌,流着眼泪欢呼上几声:“健大将军回来了!”
  健布并没有歇着。但他一上城楼就傻了,城郊确是人山人海,几乎无半点腾挪的空间。城后清理了大量的荒芜区,还挺立箭楼,用来监视断粮的军民是否逃遁。而这人山人海中,到处都是衣服破烂,走路也不得不寻个东西拄着地的败兵羸弱。只要寒风一吹,他们就抖如摔糠。
  他一下由担忧转为难以相信,再转为不可遏止的愤怒,几乎想都不想就要杀了梁威利,但还是忍住了。任谁都知道,他是秦台的心腹,这样的敏感时刻,杀他是要生动乱的。见败到这份上,马孟符竟能勉励维持着大军运作,健布也觉得他也算尽心尽力,不损名将之实了。
  他极力远眺,却在目光尽头看不到敌人的营寨,想起惜日交往时,对方对一些战略的深谋远虑,就不得不认可,这是一个不亚于自己的名将。
  而且单凭目前看不到对方的营寨上,他就能再次肯定这个事实。乱兵也有一鼓而衅的时候,没有比空间更能让对方叛逃加剧的可能,能有这样眼光的人岂是仅靠狗人的神勇?
  健布一到来,立刻就把城下之营推向西南,以成犄角,接着不顾夜色,阵列全军,向狄南堂营寨碾压,以做到在敌阵之前围攻不退。这些都是马孟符敢想不敢做的,因为马孟符知道,要是自己这样做,就要押着兵士,必然面临哄散。但健步却不一样,这正如那个闯入官衙的大汉所说的,当时让众人难以嚼味的话那样:他是靖康人,靖康赫赫的将军!而马孟符领兵,则得不到军心。
  狄南堂的军帐里,静得可以听到掉针的声音。
  梁威利真不是谋反,而是奉命讨伐己军的,而被监禁的秦林竟然通过自己的心腹要己军勤王。狄南堂当众把消息说给大伙,竟无片语隐瞒。众将一下被是非,真假的混淆,迷失在为谁而战中。
  一头脏污的金瓜站在案前。
  作为秦林的忠奴,为了说服众人,他口不择言,一遍一遍地披露争端的内幕,表示秦林才是正统。在利无纠的补充解说下,将士们几乎想大哭一场,他们清楚地记得,鲁直死时,有多少人拍手称快。
  而就是这个人人痛恨的奸臣,主张扶立幼王,缓和朝廷中的派别之争,之后又为朝廷的和平忍耐。而另一个被牵扯其中的人,万众瞩目的一代贤王秦台,却是挑起内乱的元凶。最让大伙难以负荷的是,己军连连获胜,杀的全不是所谓的叛军,而是自己人。
  “杀回长月去!”连日的胜利虽然崩溃,但对战斗的信心尤在,他们很快结为一线,愿意为国讨逆,尽管在将来谁做国王上有所争执,但个个垂头丧气之余而又义愤填膺。
  这时,健布指挥的大军汹涌地杀来,再不给他们时间讨论这样的问题。
  勇士们心中却明白,如今讨谁都是想想,还是只图为自己而战吧,不以一个叛逆者压回长月,牵连本家。
  很快。对手比任何一次都扑来得凶猛。
  他们压成弧弓带,留出真空冲向不高不险的土寨。
  勇士们排除一切杂念,迎上和他们撕杀,弯弓者竭尽吐力,刀光闪过处血肉四飞。敌人伤亡很大,但没有撤退,而是突然填实弓带,从薄弱地方突入。狄南堂只好再次投入人手,将缺口补上,并以狗人出寨横冲。这一轮敌人鏖战许久,在军号中撤退,但还不及缓和,却又是一轮蜂拥而上。因进攻几乎没有间歇,狄南堂仓促下无法替换出队伍,更不敢轻易将更多的生力军投入。
  战到天明,见人手折去许多,狄南堂只得率军突围。
  这正是健布的意图,他便是要以无数的血肉之躯,换取敌人的扎根所在。但让他意外的是,狄南堂竟然没有下令烧去收集的粮食,反留给了他们。
  健布穿梭在这简陋的土寨,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看有人竟抓来一只鸡,让它验一验粮食有没有毒,不由觉得荒唐。此寨中有半寨堆满粮食,需要多少毒药来搅?但他解释不了,对手为何留下这么多的粮食,若说仓促太不对了,他们撤退得井然有序。
  早上,他接触了狄南堂的使者,才知道勾结通狗是无稽之谈,便很快陷入沉思。
  三日后,他的本部大军也开来这里,一起围住了狄南堂军,稍后,因就食困难,他解散相当多的地方军,不再相伐,改通使者。
  狄南堂力主为麾下脱罪,健布却在等朝廷的赦令,而一干地方官员却日夜环裹在主心骨周围,阿谀奉承,曲尽本事,无不督促健布乘胜进攻。
  朝中也来了使者,却是再次为他健布加官进爵,声称他战无不胜,只等为他庆功,对“赦”字只字不提。
  狗人已经推进急深,而朝廷却督令己方人马自相残杀,对他的围而不攻,只当成是在给朝廷要价,这就来了加官进爵,把虚封加到万户以上,成了名符其实的万户侯。健布当即大怒,自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不由推倒案几,他再环顾左右,却尽是一张张弯腰的笑脸。
  这天夜中,狄南堂军中抓到一个要见主帅的奸细,立刻送他到狄南堂那儿。这是一个不到三十的年轻人,相当英武,任谁想不到,却是健布身边的大将董文。他一见狄南堂就磕头,口称将军。稍后主动解下配剑,交给其它人,目示左右,自然是想密谈。狄南堂见他谦和有礼,心生好感,这就点头,让众人出去。
  “将军能看清形势不?!不知在诸王中,何人能配拥有天下?”董文一站起来,就口若悬河。
  狄南堂知道他是说客,也不隐瞒他,说:“惟有纲亲王。虽有不检点之处,却勇武庄信,生性务实。我近日才知道,军士在林承哗变,拥他为王。后又有太后诏命,可谓名正言顺。一旦有机会缓和,必承大统!”
  “将军以为台郡王如何?”董文喜形于色,片刻又问。
  “流于人事,沽名钓誉!”狄南堂说,心中已经知道此人必是秦纲的人。
  “将军百战神威,即使健布将军也赞不绝口。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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