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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爱的思辨 作者:杨东明-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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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七八天之后的一个晚上,儿子佑生吃完奶,甜甜地睡着了。陆洁直起身捶了捶腰,就动手收拾孩子换下来的衣物。那些小衣物陆洁不愿意用洗衣机洗,一向都是她自己用手搓。陆洁用盆子把衣物浸上水,端到了起居室里。她打算一边看电视,一边干活儿。
    陆洁刚刚在矮凳上坐下,母亲就搬了另一个矮凳,坐在了她的旁边。
    “小洁,妈跟你一起搓。”
    “妈,你就别动手了。”
    陆洁觉得有些异样,母亲有风湿病,平时是不做这些活的。
    母亲的手伸在盆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搓着。
    “能帮就帮一手,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强。”
    “那是。”陆洁觉得母亲下面还有话。
    “潮白呢,出差了吧,怎么不见他来帮帮忙?”
    陆洁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呜呜地哭出了声。
    陆洁不能不向母亲哭诉了,这样的事压在陆洁的心上,实在是太沉重。如果没有一个人心理上与陆洁分担,陆洁觉得她会被压死的。
    这个人,只有自己的母亲最合适。
    于是,陆洁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母亲。
    陆洁等着母亲和她一起生气一起骂,一起想办法,惩治这个背叛她的男人。
    可是,母亲听完,只是淡淡地苦笑了一下,然后长长地叹口气,轻轻抚了抚陆洁的头发。
    “小洁,这种事,没什么可奇怪的。”
    “没什么?——”
    “对,当年生你的时候,我也碰上过。”
    母亲很平静,她不动声色地讲着往事,仿佛讲的是别人。
    “那年生完你,我落下了月子病。上不了班,成天在家里熬中药吃。你父亲那事儿,是药铺的女营业员告诉我的。她说,你还不去看看,那女的三十多岁,是个寡妇,就在县城南门街头,开着个理发店。”
    “你去看了吗?”
    “去了,抱着你去的。那店很小,只有一间房,前面摆了把椅子,中间用布帘隔开,后面摆着床。你在她的床上睡,我就坐在椅子上,一边让她剪头,一边跟她说。”
    “你都说了什么?”
    “该说的,都说了。我们俩说的时候,她的小女儿就在旁边。我还记得那女孩儿生着一对黑豆儿眼儿,扎着细辫儿,已经会把煤炉上烧热的水,往洗脸盆里倒着,让我洗头了。”
    母亲向陆洁述说的时候,陆洁的眼前仿佛看到了那间小房。窗格上糊着朦胧的白纸,地上铺着潮湿的青砖,四面墙壁洇着姜黄色的水迹。理发椅对面挂着的玻璃镜是明亮的,映得那女人也有几分亮堂
    “我父亲,爱她么?”陆洁忽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不知道。你父亲每次去,都给她钱。”
    “后来呢?”
    “后来,我要走。她去床上抱你,你醒了,尿湿了她的床,还哇哇哭。”
    “后来呢,后来——”
    “后来我给了她一些钱,她就搬走了,不知道又到哪儿开她的店。你看,我跟你父亲,不是过得挺好嘛。”
    陆洁心里真有点佩服母亲的冷静,佩服母亲化解此事的方法。她深深地叹口气,说道,“妈,你怎么会这样做的,难道你就没有气昏头?”
    母亲笑笑,端了洗衣盆站起来。
    “傻闺女,我怎么会不气昏头呀。这都是你姥姥教我的。”
    陆洁至今也不清楚,当时是母亲去找了于潮白还是于潮白来找了母亲,抑或是母亲和于潮白一起商量好的,让于潮白来约陆洁——几天后,母亲对陆洁说,“小于打来电话了,约你晚上七点半到银湖假日酒店咖啡厅。”
    陆洁听了,什么也没说。到了黄昏时分,她果然如约前往。
    陆洁那时已经平静了,和母亲一样平静。她就象去参加科室的病例会诊,去和同事们讨论分析医案一样,去赴那个约会。陆洁穿着西装套裙,脚上的半高跟皮鞋擦了油,头发也用了定型的摩丝。瞧上去神闲气定,俨然一个出入写字楼的白领丽人。
    等待在在咖啡厅里的于潮白潇洒如故,他依然是套头衫牛仔裤,依然是风散着的马鬃般的长发,依然是刻着沧桑的嘴角浓黑的长睫鱼脊形的亮眼。陆洁淡淡地笑了,她相信,只要这个男人走上学院的讲台,不知道要迷倒多少天真烂漫的女大学生。
    于潮白迎上来的时候下意识地看了看腕上的手表,这是他的习惯动作,他与女士约会,总要提前五分钟。他的手里拎着一个挺大的塑料提袋,看表的时候,他不得不把那提袋提起来,这样,他就露出了几分笨傻。
    咖啡厅布置的是车厢座,隔板是温润的象牙色,既有开放的感觉,又不失含蓄和幽秘。灯光是朦胧诗风格的,将本来明白的东西变得不那么明白了。音响放送着萨克斯风独奏,是永远的肯尼。金,淡淡的伤感的情调象细密的雾,无处不在地弥散着。
    到这里喝咖啡的人,要喝的就是这种情调。陆洁坐下之后,四下环顾了一番,她看到这里除了几对少男少女之外,还有一对老男靓女。少男和少女轻松地晃动着他们那无需承负什么的肩头和腿脚,老男呢,斑白了鬓角秃了额头,象苍老的大海一样,将青春的小岛环拥在他的怀里。
    这里没有夫妻,(当然,除了陆洁和于潮白),夫妻应该歪在客厅的沙发上,用脚挑着拖鞋,边看电视边啜浓茶,或者喝着家用饮水器流出的无滋无味的纯水。
    夫妻再用不着喝什么情调了。
    此刻,陆洁觉得她和于潮白坐在这里有点儿象情人约会。那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过去,时间在克隆着它自身,还是在做着新程的预示呢?
    忽然,陆洁的心内对这种感觉生出怯意来,她宁愿即刻回到家里的沙发上。
    咖啡没有放糖也没有放奶,是那种本原的苦。苦的东西都是耐人回味的。
于潮白啜饮之后,抬起了头。他的目光是游移的,神情间忽然露出了尴尬。尴尬才是动人的,因为它显得认真和诚恳。
    “儿子,小佑生,还好吧?”
    挺不错的切入点,先谈孩子。
    “很好,谢谢。”
    陆洁用客气标示着距离。
    于潮白卡壳了,尤如暗河在石灰岩洞里蓦然消失。
    陆洁等待着,她知道,那暗河正在地下奔突窜涌,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它又会突然地冒出来。
    果然,于潮白偏了偏身体,冒出了这样的问题。
    “陆洁,我想知道,那天半夜你到医院宿舍,是出于你和你母亲事先的预谋,还是真的去给我送药?”
    “我不知道什么预谋,”陆洁直率地回答,“我是担心你头疼。当时已经很晚了,我母亲并不想让我去。”“很好。”于潮白满意地点点头,“我想,你应该是这样的。”
    那模样,仿佛是在给学生的论文答辩下评语。
    呸,你还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深藏的委屈将陆洁猛然激怒了。
    “我当然是这样的!我不象你,那么卑鄙。”
    “你怎么能这样说,我怎么了?”于潮白一脸无辜的样子。
    “我想,你在医院里那样照顾孩子照顾我,都是做做样子,都是有意装出来的吧?”
    陆洁狠狠地盯着对方,她的心在隐隐地作痛。小小的三口之家生死相依,相濡以沫的日子是在医院开始的,那是最艰辛也是最美好的时光。她无法相信也无法容忍,那种美好原不过是精心制作,又涂了各色颜料的假花假果。
    “不不不,陆洁,请相信我,那都是真心!”
    于潮白将双手扪在胸前,仿佛要把那里撕开。
    陆洁相信,陆洁都相信。可是唯其如此,陆洁才对于潮白的背叛痛心疾首啊。
    “既然这样,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还做那种事!”
    陆洁的嗓音太高了,她有些失态了。周围的人把目光纷纷投了过来。
    陆洁使劲儿地咽了口唾沫,竭力将涌起来的激愤咽下去。她懂得于潮白为什么选择这样的地点和她见面了,在这样的地点这样的场合,她不能不使自己尽力平静一些。
    于潮白观察到了陆洁对平静的寻求,他赞许地点点头,双手轻轻地在面前压了一压。随后,仿佛是在做示范,他操起一种低缓的语调说了话。
    “是的,陆洁,你问得很好,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还会做那种事?这个问题,我也反复地问过自己。”
    于潮白陷入了沉思,那神态仿佛是在举行一次学术讲座。
    “我讲第一个原因,陆洁,那是为了保护你,爱惜你。”
    “笑话。”
    “没有什么可笑的,陆洁。在你生育前的一个月里,在你生育之后的一个月里,在你治疗产后疾病的这段时间里,我一直没有碰过你。孩子得以平安降生,你得以顺利康复,就是因为有了方玲。在这个意义上,是她保护了你们。”
    “荒唐。让你一说,她倒成了功臣,我应该去谢谢她才对。”
    “我只是陈述一种事实,”于潮白仍旧平静地讲下去,“第二个原因,我想是因为在我们的遗传基因里,有着强烈的做爱欲望。情形可能是这样的:在千百万年的进化和选择过程中,那些做爱欲望不强的种群,因为无法繁衍足够的后代,而被筛选和淘汰掉了。只有那些做爱欲望强烈的种群,才得以逐步地发展和延续下来。我们,就是他们的后代。”
    “在离开你的这些日子里,我认真地观察分析了我自己,得出的结论是:
我是一个在生物学意义上合格的男性。在我能够记忆起的五岁多的时候,我就有了生殖器官摩擦的快感,十三岁的时候,我已经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自慰。那是一种美好的生命感觉,一种妙不可言的膨胀,那是大自然赋于我们的生命力的表现。
于是,我会爱女性了,她们是美丽的花。大自然使她们在特定的时段里变得美丽,原本就是为了开放,为了吸引异性做爱,以生育繁衍人类的后代。和异性做爱的快感是人类千百万年进化中生理收获的巅峰,它是天然合理的,也是最宝贵的生理机能。”
    “行了,于潮白。别忘了,在生理常识和医学常识方面,我应该比你更专业一些吧?”
    “太好了,你能理解。”于潮白满意地搓了搓手,仿佛得了知音,他愈加急切地说下去,“陆洁,你要知道,缺少了正常的性生活,我感到十分痛苦。我尝试过压抑自己的欲望,我在自责、自我约束与本能之间无望地挣扎,那结果使我更加难受。”
    “你可以自慰嘛。你刚才不是说,你十三岁就已经无师自通。”
    这话一出口,陆洁也觉得自己有些刻薄了。
    于潮白愣了一下,接下来却更认真地说,“是的,我也试过。不过,我想做为一个人,我有权得到更合乎自然的满足。于是,有了方玲,她使我从压抑和痛苦中得到了解脱。陆洁,我是这样想的,如果说,使对方愉快才是真正爱对方的话,那么,当我愉快的时候,你应该高兴才是。”
    “是的,你愉快了。可是,你想到没有,我很难受。”
    “正因为不愿使你难受,我才不得不采取向你隐瞒的方式。”
    “你以为,向我隐瞒就可以使我愉快了?”
    “难受和愉快只是一种感觉。由于时代的不同,社会的不同,种族的不同,宗教的不同等等,等等,人们对待同一类事情会产生完全不同的感觉。比如,非洲部落的女人成为酋长众多的妻子之一时,会十分愉快和自豪,而欧美社会的女人绝不会愉快地为人做小;中世纪的欧洲有所谓的圣娼,她们愉快地以她们的性服务于路人,并以此为崇高和圣洁,而现代欧洲的妇女如果遇到陌生的路人施以性骚扰,感到的只是羞辱和痛苦”
    对于于潮白这种诲人不倦的认真,陆洁仅仅报之一笑。
    “够了,尊敬的于老师,我不需要你在这里传道授业解惑了。我懂得你的意思:只要我不知道你和方玲的事,或者我虽然知道,但却明白你这样做仅仅是为了消除生理上的紧张和压抑,同时也是为了顾惜我的身体,我就不应该有什么难受的感觉,而应该欣然接受。”
    在陆洁脸上露出笑意的时候,于潮白很及时地跟出一个笑来。他就用那种会意的神态,接续了陆洁的话。
    “真的真的,陆洁,我很高兴你能理解我,”诚擎的亮光在于潮白的双眼中闪着,“其实,我绝没有伤害你的意思,其实,我一直都想着你和孩子,其实,你看你看——”
    大塑料袋哗哗啦啦地响,于潮白兴高采烈地在里面掏拿着。
    “这是最新式的尿不湿床褥和尿不湿裤头,怎么样,怎么样,不错吧?”
    “嗯,不错。”
    陆洁把他掏出来的那些东西一一接了过来。
    于潮白象在饮酒干杯一样,高兴地将面前的咖啡一饮而尽,随后,迫不及待地站起身。
    “佑生怎么样,我那捣蛋儿子。”
    “很好,我妈带着呢。”
    “哎哟,我可真想死他了!”于潮白不停地搓着手,“走吧走吧,我真想用胡子好好扎一扎他。”
    陆洁却仍旧坐在那里,不紧不慢地啜着咖啡。
    “你住着那套小房子,怎么样?”
    “还行,就是——。哎,你是什么意思?”
    “那你就住着吧。我们不需要你。”
    于潮白木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一屁股又坐了下来。
    陆洁却在这时候站起了身。
    “陆洁,别,你别走!——”
    陆洁的手腕被紧紧地攥住了,她觉得对方在痉孪似的发抖。陆洁预感到有什么非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她不由自主地重新落了座。
    就在那个装尿不湿用品的大塑料袋里,于潮白掏出了一把折刀。他缓缓地把折刀打开,捋起袖子,在臂侧的肌肤上左一下右一下地刮擦着刀锋。那动作,酷似剃头匠在刀布上擦磨他的剃刀。
    “于潮白,你要干什么?”陆洁紧紧地盯着他。
    “削个苹果给你看,”于潮白苦笑着眨眨眼,“我要让你相信,我会削好的。”
    陆洁猜不透对方下面会有什么演出,于潮白看上去对角色十分地投入,他光亮的额前汗津津的,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不已。
    “我发誓,我以后和方玲再不来往!”
    说着,那刀锋就向左手的小指切了下去。
    “别——”陆洁伸出手,扯了一下对方拿刀的胳膊。
    然而,腥红的汁液还是涌了出来。被切下的一段小指血肉模糊,犹如解剖台上被剖开肚肠的小动物,在那个空咖啡杯前颤微微地抖个不停
    苦荞酒的力量并不持久,陆洁晕晕沉沉地在毛毡上躺了一会儿,脑袋里象被冲洗过似的,变得越来越清晰。清醒起来的陆洁反而睡意全无,她的听觉显得异常敏锐。
    簌簌簌的,那是夜风的脚步。夜风是个不知疲倦的夜行者,总是在不停地走来走去。木屋顶上忽然有声响传来,那不象是探访者抛掷的石块,那声响太轻微了,可能是轻捷的鸟爪远远的,有狗吠声,一串串地相连着,串起一个又一个焦灼。
    狗吠声忽然中断,焦灼变成了默然的平静。那是狗在啃咬塞着肉粒的大松果吧,那是激情澎湃的依塔,来到哦耶的女楼窗下了
    陆洁在等待。她等待着夜的奇迹,在这奇迹之中,应该有两个男人出现,他们是于潮白和泽尔车。
    于潮白一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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