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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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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梁应物现在则坐在一边一言不发,看起来把所有的事都交给了胡雪城。
  实验室的话,那这房子的结构一定经过了相当程度的改造才行,不用说一定是X机构的手笔了。
  “听应物说,这两年你碰到了件相当困扰的事,特别在最近?”胡雪城终于说到了正题。这基本上属于明知故问,他和梁应物昨天晚上一定为了我的事没睡觉,那么长的时间里梁应物还不把什么都和他说了。
  “是的,我想梁应物都和您说过了吧。”我简单地回答,同时暗示他可以直接了当一些。
  这个时候,我注意到一个细节,胡雪城带着白手套的左手中指,正在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回想起来,刚才进门我注意到这只戴手套的手时,中指好像也是有节奏地扣着大腿。
  胡雪城看到我的眼睛望向他的左手,微微笑了一下,却并没有作什么掩饰,也没有停止敲击桌面的动作,更没有解释。
  反倒是从进门到刚才一直没有说话的梁应物开口问我:“那多,你还记不记得,前年的夏天,我们一起去神农架?”
  “怎么会不记得,难道这还和幻术有关?”我被梁应物的话弄得摸不着头脑,从时间上说起来,在去神农架前不久,我正好收到了第一本“那多手记”。之后就去了神农架,进入险些出不来凶险万分的人洞,也认识到了今天越来越让我看不清的路云。
  “和幻术没什么关系,只是,那一次在去神农架的途中,我曾经和你提过……”
  话说到这里,梁应物的脸上忽然显出惊骇之色,胡雪城的脸色也变了。
  又来了。
  那神秘力量,第三此降临。这一次,不再是只有我一个人被它笼罩,在场的三个人,统统在一瞬间陷入难以自控的漩涡。
  尽管我已经有了两次的经验,但这一次的势头要比前两次更狂猛得多,前两次我还能小幅度地活动,而现在,除了我的大脑,我几乎连转动眼珠都办不到,更不用说伸手到裤袋里去拨响闹钟了。
  一切再次褪去颜色,一眨眼,我眼前的两人和这间屋子,就如一张老照片般,和我离得那么远,那么远。
  我将要被带去哪里?另一个世界?还是,归于永恒的寂静。
  这一次,怕是逃不过了吧?
  无形的凶戾气息将我包围着,那力量似乎有着极度的愤怒,它已经失手两次,这一次,它已经下定决心,不让我逃过第三次。
  蓦然间,巨大的轰鸣声把这个房间淹没,声浪直刺进我的耳膜,让我几乎晕眩。那神秘力量却似乎不像前两次一触即退,而是苦苦支撑着,似乎一定要把我们拖入深渊才肯罢休。
  我真正知道什么叫度日如年,根本不需要度日,现在一秒钟对我来说,都是几乎长到永恒的等待。
  等待这忽然出现的巨大声浪与神秘力量之间的博弈,究竟谁胜谁负。
  一声嘶吼。即使满耳已经是轰鸣,这个让整个空间都震颤的声音还是传到了我耳中,或者,它是直接传到我脑中的。这声音似乎和这世上所有的声波都不同,没什么能掩盖掉。然而,这嘶吼中,却充满了绝望,我能感觉到,发出吼声的一方,是多么的不甘。它终于败退了,败退了。
  房间的中央,隐约出现了一团不断变化着形状的物体。说物体并不准确,而是在我面前的空间,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中,出现了一个洞。一个有生命的洞,一个有生命,却好似在最后挣扎着的洞。而这个洞,似乎努力地抵抗着四周隆隆的声浪,大概过了三四秒钟的样子,一下子消失不见。
  我们三个人全都瘫坐在椅子上,大汗淋漓。轰响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但耳朵里仍有一阵阵的余音不绝。
  良久,胡雪城嘶哑着说:“原来,这就是年啊,终于见识了。”
  年?我顿时想到,那次神农架之行的途中,曾经和梁应物聊起年,梁应物说,他曾经接触过一宗与一种名叫年的生物有关的事件,而这种中国古老传说中的年兽,竟然和时间有所关联,但梁应物没有透露更深入的内容。难道说,这神秘力量,就来自于年兽?
  “如果不是您早有准备,我们今天早就被吞噬了。”梁应物说。
  胡雪城苦笑了几声,脱下白手套扔在了一边。
  我看着白手套,联想到胡雪城之前的动作,一下子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胡雪城料到了今天可能有危险,所以在手套里预装了某种电波发射装置,而刚才胡雪城有节奏的敲击,其实是发出平安的讯号,一旦停止敲击超过预定时间,房间里隐藏的音箱就会发出那种巨大的声响。而被神秘力量控制时,自然就没法再用手指继续发出平安信号,于是铃声大作,救了我们三条命。
  这样周密的安排,说明胡雪城对于那年兽,有着相当的了解。
  这时候,我们几个人大约都有些口干舌燥。胡雪城起身,给我们一人倒了一杯凉水,他自己一口气喝了半杯,这才开口。
  “昨天梁应物把手记里的录音放给我听,我对照了声音的频率,又听到了你前两次的遭遇,基本确定你是碰到了年兽,担心今天找你来和你讨论发生在你身上的事,会再次引出年兽,这才布置了一番,幸好,幸好。”
  我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个小闹钟,放在桌上,嘿然一笑:“我本来还准备了个防身法宝,没想到真碰上了动都动不了。倒是梁应物你,还有胡老,是怎么知道这个年兽的弱点,还有,年兽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在几年之前,就碰到过有关年兽的案子,那一次,应物也参加了。不过,那个案子的详细情况与你无关,我也不方便说。那一次,虽然未能一窥年兽的全貌,但也终于让我们知道,这世上竟然真有年这样的生物,而那之后,我展开对年的研究,一些事实加上一些推断,总算对年有了大概的了解。你也见多识广,在你的印象中,年是什么?”胡雪城居然反问了我一句。
  我在脑中整理了一下资料,回答:“以前倒是看过相关的民间故事,传说以前有一种野兽叫年,这种野兽会偷吃地里的庄稼,所以农民在年来的时候,要敲锣打鼓,把年吓走,才能保住上一年的收成。后来,从敲锣打鼓,演变成了放爆竹。”说到这里,我心里一怔。敲锣打鼓和放爆竹,难道这就是对付年兽的方法?
  “就是如此。”胡雪城重重扣击了一下桌子:“我本以为,所谓的年兽,和《山海经》中的大多数生物一样,是古老中国的神话传说,但是万万想不到,年居然真的存在。”
  “而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年的生存方式,实在是,实在是……”胡雪城一时间竟好似想不出形容词来表述,无疑年是一种极为离奇的生物。
  “生存方式?是怎样的?”想起刚才那个空洞,和年所展现出的力量,我不由好奇心大增。
  “根据我的推测,年是生活在,在……”胡雪城语气犹疑,显然他要说的话,让他自己都感到难以置信。他看了一眼梁应物,梁应物点了点头,接过话来说:
  “年,不同于已知所有包括人,甚至外星人在内的生物,如果说人的生存环境,是以空间为基本面,以时间为主轴的话,那么年的生存环境,则是以时间为基本面,以空间为主轴。甚至可以这样说,虽然迄今为止没有发现年有逆转时间的能力,但它几乎就是一种生活在时间中的生物!”
  “生活在……时间中的生物?”饶是我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再强,此刻也不由张口结舌,愣在那里。
  梁应物不等我想明白,又扔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生活在时间中,所以一般我们无法看见它,对它来说,形体是没有空间概念的。而年有一种可怕的本能,生活在空间中的生物,他们的食物也在空间中。而生活在时间中的年,它的食物,则来源于时间。”
  “食物?来源于时间?它以时间为食物吗?”
  胡雪城摇了摇头:“这样说不对,准确来说,年的食物是……割裂的某一段时间。”
  我一脸茫然:“割裂的某一段时间,那是什么?”
  “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时间就是时间,时间在广度上似乎是不可分割的,比如说,就以现在的时间来说,在我们所处的这一点,和在地球那端的美国白宫,抑或和火星上的某处,是统一的,不分彼此。时间就像一整个庞然大物,笼罩着全宇宙,自顾自缓缓前进。”
  我开始明白胡雪城的意思,他刚才所说的不可分割,不是“今年”“去年”这种纵向的时间分割,而是把时间看作类似空间,来进行平面化的分割。
  “那您的意思是说,事实上并不是这样?”
  “至少对于年来说,不是这样。年可以把时间分裂开来,一口吞掉。”
  我皱着眉头,努力想象那是什么样子。
  “比方说,这个屋子里从两个小时前到现在。把这两个小时看作是一盘菜的话,年可以一口吞掉。”梁应物说。
  “把这个屋子吞掉,屋子里的一切,包括我们?”
  “不要从空间上来理解,而要从时间流上来理解。”
  我的脑子胀起来:“不管什么空间时间,被它吃掉的话,那么原来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会怎么样?没有了吗?”
  “你把大饼咬一口,大饼会缺一个角,尽管其实那一个角没有消失,而是到了你的肚子里,最后被你排泄出来,但那个大饼终究是缺了一块。但时间不能缺一块。年兽吃掉一块时间,会自动再补上去。”
  “自动补上去,那和没吃又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大饼和粪便有没有区别?”
  我愣愣望着梁应物:“你是说,年吃掉一块时间,再立刻排出相同的时间,就像玩拼图游戏?”
  梁应物点头:“可是,重新拼上去的那一块时间,和原先的那一块,一定会有微妙的不同。”
  “不同?你是说,如果以这个屋子为空间单位,年吞掉了过去两小时,再吐出来,哦,再拉出来的话,我们可能都不在了?”
  梁应物摇头:“那样就是空间的差别了,不会有这样明显的区别。而是……”梁应物拿起眼前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再拉出来的时候,刚才的我,就未必会喝那口水。”
  “那,你还是你,我还是我吗?”
  梁应物看了一眼胡雪城,慢慢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胡雪城说:“其实时间的分割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会说就是这么一幢房子,这样机械地来切割。我也没有完全搞清,但是,这样的情况有可能发生,以这幢房子为中心,方圆一百公里空间内的所有东西,上溯一百年,以人为例,这一百年间,当然会离开这一百公里,会在其它的地方活动,或者,在六十二年前,我还没有出生,但是我们的父母,他们也不在这一百公里范围内,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年都可以吞食,他可以选择性的,只吞我的父母而不吞我的叔叔,牵涉到底有多广,取决于它的能力,以及它的胃口。你刚才的问题,如果年吞了我的父母,在拉出一块来,那么可以肯定地说,我就不再是我。”
  “你是说,你的父母都不一定最后成为夫妻,自然就生不出你。”
  胡雪城想了想,还是摇头:“如果有那样的年,一定早死了。年最大的弱点,不是怕巨大的响声,巨大的响声只能让它受惊吓,把它逼退,而不能对他产生实质性的伤害。可是,如果被年吞下去的那块时间,如果和拉出来的那块时间,有明显的区别,而这种区别,明显到让这块时间内或时间外的智慧生命发现的话,就会引起年,这种存在于时间中,连生命组成也可能是时间的生物,其体内时间的紊乱,这样的紊乱足以致命。所以,年必须要设法,让自己排出去的那块时间,和原先那块时间,差别不大。由于年本省存在于时间中,所以是没有寿命这个说法的,存活时间越久的年,其修补排出的那块时间的技巧就越高超,因为技巧拙劣的,早已经被时间的反噬消灭了。而一头年的能力再高,也不可能准确到,你知道,精子和卵子的结合是多少亿分之一的偶然啊。”
  “这样说来,古中国竟已经有人发现了这种生物的存在,他们敲锣打鼓把年惊走,是因为如果年把他们在内的时间吞了,他们以往的辛勤劳作就全无意义,因为年拉出来的那块时间里,他们可能什么也没干,或者更加倍地劳动。总之,一切就不在人的控制之中。甚至,人不再是以前的人。天,再厉害的凶禽猛兽也没法和年相比。”想到三次几乎被年当作食物吃掉,我的汗又冒了出来。
  梁应物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安:“不用担心,如果我猜得没错,这只年,已经死了。”
  “死了,不是说,巨大的响声无法对他产生危害吗?”我嘴里这么说着,忽然想到,要一只年死去的必要条件。联想到三本“那多手记”,瞬间全身涌起一阵冷颤,根根汗毛都仿佛竖了起来。
  “你是说,那三本那多手记,的确是那多写的?”
  胡雪城和梁应物对视了一眼,脸上浮起赞赏之色:“没想到我和应物讨论了几个小时的结论,你一下子就推断出来了。”
  是了,那三本手记,是一个名叫那多的记者写的,而那个记者,已经被年吞噬掉了,而现在的我,只是被年拉出来的,被年拉出来的……
  看到我的脸色变得难看,梁应物也露出了奇异的神色:“其实,被拉出来的,大概不只你。”
  我猛地抬头看他。
  “我,胡老师,我想,还有许多人。”
  胡雪城微微点了点头。
  “年这种生物,自从被发现存在之后,机构对此高度重视,因为这样的生命形式,远远超出了之前我们对生物的想象,而我也花了很多的心力,希望可以了解更多有关年兽的情况,进而,让人类在对时间、空间和我们生存世界上更进一步,年这种情况,只要能够有稍微详细一些的了解,我相信在相关领域就可以取得突破性的进展,这不是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问题,而会是人类物理学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发现。”
  我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面对这样在时间中自如游曳,一吸一吐间能改变世界的生物,欧姆巴就显得太普通了。
  “可是,与年走得越近,研究越深入,我就越心惊。一些证据让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远古时代,曾有许多年存在,那时与年共存的,是诸多现在在神话中的生物,《山海经》中记载的大部分生物,都曾经在这个地球上生活。但是,现在,这些生物已经完全找不到一丝痕迹,甚至在绝大多数人类的记忆和记载中,已经消失无踪。这很可能是年的杰作。我甚至怀疑,年有一种让世界趋于负熵的本能。”
  “负熵?”这是个似有耳闻的名词。
  “宇宙中的能量每时每刻都在不可逆转地耗散;任何孤立系统都会伴随这能量的耗散而趋于无序。这就是热力学第二定律。简单地说,这个世界正在混沌化,无序化,这被称之为增熵。增熵是绝对的,但对于某些局部来说,则有负熵,即越来越规律化的趋势出现。比如生物的进化,是由低级到高级,人类的进化,也是从无序到有序。但这种有序、负熵无法改变整个宇宙的增熵,因为如果要达成负熵,在这过程中,会产生的增熵要数倍于负熵。但是,我发现年所吞噬的时间流,其中往往包涵了大量的增熵,年仿佛要让这个世界不断规律化,一切不和谐的因素,都吞食掉,而替换上的,是一段又一段再正常不过的地球生物发展史,及人类发展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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