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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藏-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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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萨说:“那就赶紧走吧,青海塔尔寺。”
这时他们发现,牧马人早已开动,朝着兰宁(兰州至西宁)高速公路开去。香波王子“咦”了一声说:“智美到底是宣谕法师的后代,早就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智美说:“我已经占卜过了,跟你说的一样。”
但是智美立刻又停了下来,停在了离公共厕所很近的地方。梅萨下车往厕所走去。香波王子望着她的背影,心说他们两个真是默契,梅萨并没有说什么,智美就知道她需要方便。
香波王子说:“智美我要提醒你,现在到了你信守诺言的时候。”
智美说:“拉卜楞寺是你的福地,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不过,我提醒你,就算我放弃她,你也不一定能得到她。”
香波王子一笑,说:“你放心,我知道梅萨的心,如同知道我自己的心。”
再次上路的时候,香波王子头歪在座位上睡着了,睡梦里总是高高地悬浮着一个人影,心说你谁啊?问了几遍都不回答,突然喊起来:“梅萨,梅萨,你怎么还要往下跳啊?”
梅萨摇醒了他:“你说什么呢?往下跳的是你的珀恩措。”
香波王子揉着眼睛说:“珀恩措,我怎么忘了珀恩措。”
                  登临宝座 5
阿若喇嘛站在拉卜楞寺珍宝馆的门口接到了玛吉阿米的电话。
他慧眼里透着看穿所有的自信,心说大千世界一切皆无,包括玛吉阿米的电话,但一切皆无的背后又是真实不虚,没有不假的,也没有不真的。这个玛吉阿米到底是历史的遗响,还是现存的骨肉?辽阔的教界,东西南北,一直都在流传玛吉阿米的存在,就像流传二十一度母、十六天女、十二丹玛女神那样。不同的是,玛吉阿米拥有骨肉的载体,是神心人貌的色身,而度母和天女却都是幻境梦界里单纯的神,是不可触摸的精神。
谁也没见过玛吉阿米,包括阿若喇嘛。
阿若喇嘛虽然不愿相信对方真的就是玛吉阿米,但那泉水叮咚般的声音还是让他心生喜悦。他说:“玛吉阿米?就是六世佛宝仓央嘉措的玛吉阿米?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你找我干什么?”
所有的问题对方都没有回答,只是口气飘淡地说:“你在拉卜楞寺,但你并不知道为何而来,为何而去。放弃吧阿若喇嘛,当香波王子和他的同伴走向‘七度母之门’的隐秘通道时,你不能追捕他们,而应该超过他们。如果你先与他们到达目的地,发掘到‘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你就是最后一个也是最伟大的一个掘藏师了。机运永远只报答那些认准目标和预备充分的人,天上的佛菩萨,哪个不知道你阿若·炯乃对‘七度母之门’的殚精竭虑呢?”
“可是,可是我凭什么相信你呢,就凭这个电话?”
“还有短信,你看了就明白。”
声音消失了。阿若喇嘛看看来电显示,立刻打了过去,响了几声,就被对方挂断了。他想如果开启“七度母之门”已经成为莲花生大师埋藏在我头脑里的“心意嘱托”,玛吉阿米的突然出现就一定意味着新启示的出现。他对掘藏的执着和痴迷使他不去想这也许是一个骗局——有人试图利用他达到自己的目的。“短信,短信。”他盯着手机满怀期待地念叨。短信来了,它说在香波王子的追寻下,拉卜楞寺惊现“七度母之门”,开启之后发现了“光透文字”,内容是一首作为“授记”的仓央嘉措情歌和关于伏藏的“指南”。
阿若喇嘛盯着情歌和“指南”,读了几遍,没怎么读懂,却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自己和香波王子其实是竞争对手,而不是你逃我抓。不管香波王子是杀人还是盗窃,他都应该是一个得到过莲花生大师发愿灌顶的人,他聪明过人又机缘凑巧,似乎比任何教内的高僧大德都更有可能成为掘藏大师。但是现在,香波王子的机缘已经有了阻滞,他阿若喇嘛得到玛吉阿米的青睐,将要踏上掘藏之路,一争到底了。最后的伏藏、迷惘混乱时期的救世珍宝、掘藏大师的荣耀,只能属于天下第一皇寺雍和宫的老喇嘛阿若·炯乃。因为在阿若喇嘛看来,苦修佛法是发掘伏藏的最好预备,他已经几十年如一日地预备过了,就像玛吉阿米说的,机运永远只报答那些认准目标和预备充分的人。
阿若喇嘛招呼几个随从喇嘛匆匆走向喇嘛鸟。
正在念经的邬坚林巴看他们上了车,钥匙一拧就走。
阿若喇嘛问:“要去哪里?”
邬坚林巴说:“我怎么知道。”
阿若喇嘛把手机递了过去。
邬坚林巴停下车看了看短信,惊讶地说:“谁发来的?为什么要发给我们?我们不懂仓央嘉措情歌。”
阿若喇嘛说:“不管懂不懂,我们都得改变策略。现在可以肯定香波王子并没有在雍和宫的‘七度母之门’里得到‘最后的伏藏’,得到的仅仅是‘授记指南’,所以他们来到了拉卜楞寺,他们还会到别处去。”
邬坚林巴说:“我明白了,我们的目的不是抓住他们,而是跟着他们。”
阿若喇嘛说:“不光是跟着他们,还要超过他们。我们和他们,都是被‘授记’的掘藏者,但我们是喇嘛,我们的修行就是修功德。功德无量,伏藏才能无量。就是我们不去追求最后的成功,最后的成功也会找到我们。”
邬坚林巴说:“我不关心大道理,只关心现在车往哪里开?”
阿若喇嘛盯着短信,把仓央嘉措情歌和伏藏“指南”看了一遍又一遍,半晌才说:“是不是应该问问不动佛?”又说,“还是算了吧,不动佛没有明示,说明还不到明示的时候,等等再说。”
邬坚林巴开动了喇嘛鸟,在公路上漫游。两个小时后,阿若喇嘛的手机才响起来,是朱哲琴梦魇般的《七只鼓》:“快敲响尼玛的鼓、达娃的鼓、米玛的鼓、拉巴的鼓、普布的鼓、巴桑的鼓、边巴的鼓,哦哦哦哦。”阿若喇嘛手忙脚乱地摁出短信,大声念道:
不动佛明示:塔尔寺。
阿若喇嘛看了看窗外的山景:“我们现在在哪里?”
邬坚林巴说:“已经过了临夏,进入积石山脉,要是往左拐,走不多远就是青海的孟达自然保护区,这是去西宁塔尔寺最便捷的路。”
“太好了,争取比他们早到塔尔寺。”
邬坚林巴又问:“要不要告诉警察王岩?”
阿若喇嘛说:“你说呢?如果香波王子同样是一个有掘藏缘分的人,如果我们跟他们是竞争,是比赛智慧和运气,我们就不能靠着向警察告密来达到目的,公平是我们的守则。如果莲花生大师偏向苦修佛法的人,已经通过发愿灌顶,把开启‘七度母之门’变成了伏藏在我头脑里的‘心意嘱托’,我又何必依靠警察。”
邬坚林巴叫了一声好,加快速度,直奔五百公里之外的塔尔寺。
                  登临宝座 6
香波王子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珀恩措的手机,心说但愿她这会儿正在家里休息,或者正在单位上班。
传来一个虚弱而阴郁的声音:“喂?”
“你还好吗?”他问。
珀恩措的回答让香波王子感到意外:“还好。警察已经来过了,但我藏了起来,他们没找到我就以为报警的人是谎报、是欺骗。一个真正想自杀的人是谁也阻拦不了的,你接着报警吧,你报警就是逼我早死。下次只要警察一出现,我立刻就跳。不是威胁,是誓言,你应该知道,在藏族的世界里,不可违拗的,只有誓言。”
“你这会儿在哪里?”
“我就坐在楼沿上,两条腿搭在外面,只要屁股一抬我就下去了。”
香波王子说:“你听我的,往后退,离开楼沿,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冲着天空,用最恶毒的语言大骂几声。骂谁都行,骂我,骂你,骂父母,骂世界,然后沿着楼梯下去,好事情在下面等着你。”
“什么好事情?”
“你还活着,你依然是鲜艳的生命,这就是最好的事情。”
“那我会再次上来的,我讨厌活着,讨厌所有的鲜艳、所有的生命。我觉得我现在的状态最好,在三十六层大厦的顶层,鸟瞰着下面。我从来没这么高地看过人,觉得神看人的眼光就是我现在的眼光,地上全是蚂蚁,一群一群,忙忙碌碌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曾经也是他们中的一员,一只蠕动的蚂蚁,踩死你的脚随时都会下来,我时时刻刻惶恐不安,一有点风,我就想,它是冲我来的,它会吹跑我,从地球上抹掉我。我怯懦地活着,忐忑不安、无精打采地活着。但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我就要死了,主动走向死亡是勇敢者的行为。香波王子,你最好快点来,和我一起,从三十六层高的大厦跳下去。两个人的自杀总比一个人悲壮,你砰的一声响,我砰的一声响,世界就没了,一切都毁灭了。”
香波王子喊起来:“可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呀。”
“自杀是我的命运,命运是没有原因的。”
“不管怎么说,你一定要等着我回去。我很想见到你,我爱你。”
“什么爱不爱的,我从来不信。还是那句话,我等着我的耐心消失,消失之前你来,我们一起跳,消失之后你来,你就替我收尸吧。”
“耐心是你我之间的一根线,它永远不会断。”
“不,很快就要断了。瞧瞧啊,我穿着高跟鞋,它们就挑在我的脚趾尖上,只要我的脚趾一缩,就会掉下去。你说我怎么办,是让它们掉下去,还是让它们就这样悬着,挂着,最后和我一起从天空沉入大地?”
香波王子说:“这个问题你应该问问你的高跟鞋,看它们这么说,它们肯定不希望从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它们带着你走路,也带给你美丽,它们也是有生命的。你怎么可以去做连高跟鞋都不愿意做的事情呢?”
“我就是想做一般人不愿意做的事情,高跟鞋已经掉下去了,两只都掉下去了。刚开始我还能看见它们,现在看不见了,我想听到声音,但声音没有传上来。它们就是我,我和我的高跟鞋都跌到一个巨大的空虚里去了。”
“你自杀就是因为你空虚。而佛要告诉我们的,恰恰是摆脱空虚,投入到既空又有、既色尘又清净的生活中去。你是个藏族人,总应该知道,你想毁灭是不可能的,因为死亡不是毁灭,是再生,既然你还要再生,那还不如现在不死。”
珀恩措冷笑一声:“你说话的口气像个说教的喇嘛,但你知道我不信佛。上大学的时候,老师说自我是最强大的,我拼命想找到自我,越找越迷惘,哪儿都没有,找来找去才知道,自我也好,佛也好,并不能改变我们的命运,并不能让坏人遭殃好人幸福,并不能取消生老病死的规律,并不能让一切灾难、一切黑暗、一切罪恶烟消云散。就像现在,你信仰的佛如果认为我值得怜悯,他就应该在我跳下去的时候让我不死。啊,我晕了,晕了,好像天旋地转了,好像乾坤颠倒了。”
香波王子喊起来:“珀恩措,珀恩措。”
珀恩措关掉了手机。香波王子一直在拨,一直再拨。
                  万玛之踪 1(1)
邬坚林巴把喇嘛鸟停在塔尔寺的寺前广场上,他不下车,照例守候在车里。守候也是掘藏的需要,照阿若喇嘛的说法:“你是我们的后备力量,轻易不要冲锋陷阵,要是我出了事,你就上。”这会儿阿若喇嘛来到车外,告诉他这次他可能会等很久很久。邬坚林巴点点头,一副早已知道的样子。阿若喇嘛仰头看着四周的莲花形山脉,原地转了一圈,忧心忡忡地说:
“塔尔寺的天空有粉色的流云,空行母的预示似乎并不吉祥。”
邬坚林巴问:“不吉祥到什么程度?”
“还不知道,也许这里又是一个祭场,灿烂的除了佛光和太阳,还有鲜血与生命。”说着,阿若喇嘛带着几个随从喇嘛匆匆离开了。
邬坚林巴望着阿若喇嘛的背影,拿出手机给智美发了个短信:“我们已到,快来。”
他和智美是朋友。智美的父亲作为云游各地的宣谕法师曾经在拉萨哲蚌寺修法三年,和同样在哲蚌寺修习显宗高级教程的来自北京雍和宫的邬坚林巴交谊颇厚。宣谕法师圆寂后,智美从康巴藏区考入北京中央民族大学,两个人相互看望,一来二往,就很熟了,熟到一起策划了一起里应外合的救人行动——把开启“七度母之门”的香波王子从雍和宫救了出来。但邬坚林巴认为,他跟智美的忘年交关系,并不是他必须营救香波王子的理由,至少这个理由不重要,而是对“七度母之门”的共同关注把他和智美以及香波王子联合到了一起。
他曾经问智美:“假如是你发掘了‘七度母之门’的伏藏,你打算怎么办?”
智美说:“立刻公布,让仓央嘉措遗言发挥作用,去改变冥顽不灵的世界信仰局面。你呢?假如你发掘了伏藏,你打算怎么办?”
他说:“我也会公布,但前提必须是‘七度母之门’不折不扣地光大佛教。”
智美问:“万一不是呢?”
他浑身抖了一下说:“啊,我不知道。”
有一种深埋心底的感觉邬坚林巴没有说出来,那就是害怕。他害怕仓央嘉措遗言真的是毁教之门、叛誓之法,真的饱含对自己受难和情人受害的愤怒,饱含对权争与血腥之政教的失望和诅咒,让佛教面对爆炸性的羞辱而无地自容。如此,“七度母之门”便是炸弹,掘藏便是愚蠢野蛮的引爆行为。
他在害怕和犹豫中帮助香波王子逃离了雍和宫,又协同阿若喇嘛东奔西颠。一个新的佛僧境界悄然出现了,一直在修炼“七度母之门”的他,不期然而然地感觉到掘藏就是修炼,而且是精进便捷的修炼。或者说伏藏不现世,修炼就不能进入高层。于是他看清楚了自己希望掘藏成功的另一个理由,那就是他跟所有研究和修炼“七度母之门”的活佛喇嘛一样,无法抗拒地受到了仓央嘉措的诱惑。《地下预言》里的那句话:“世间有名仓央嘉措者是成就七度母之门的第一人”,成了他的理想和自我塑造的目标,既然已经修炼,那就必须成功。
为了修炼,他登上了阿若喇嘛的掘藏快车,尽管他表面上一直平静而淡漠,但是他知道没有真正淡漠的掘藏者。不同的是,他清楚自己没有独立掘藏的天赋,对圣教中地位极高的“掘藏大师”的桂冠并没有奢望,所以他帮了智美,又帮阿若喇嘛,只希望快点,快点,快点掘出来。
阿若喇嘛让几个随从喇嘛在寺巷里等着,自己一个人走向了寂静笼罩下的塔尔寺密宗学院也就是居巴札仓。
                  万玛之踪 1(2)
密宗学院热萨佛堂的门口,首席密宗博士(欧然巴格西)加洋坐在椅子上,一见阿若喇嘛就把眼睛闭上了。
阿若喇嘛淡然一笑,走向精美绝伦的密集金刚、胜乐金刚、大威德金刚三座四方立体曼荼罗(坛城),跪下一拜,又来到宗喀巴大师母亲香萨阿曲的额骨前,也是跪下一拜。那额骨天然凸出“嗡”、“阿”、“吽”三字法音,镶以镂花白银和珠宝,是每年的九月法会僧众顶礼祈福的圣极之物。阿若喇嘛无比崇敬地望着,用袈裟袖子轻轻揩去额骨上的一缕香火飘尘。
他看到加洋博士依然不理他,走过去大声说:“有人已经打开了‘七度母之门’,你还在这里冥想什么?”
神情矍铄的加洋博士洪亮地说:“坛城面前不要胡说。”
阿若喇嘛又说:“打开‘七度母之门’的人并没有得到‘最后的伏藏’,好像门里还有门,最新的‘授记指南’告诉我,它就在塔尔寺。”
加洋博士睁开眼睛,看都没看对方一眼,起身走向供桌,把宗喀巴大师母亲的法音额骨连带佛盒抱起来,转身一步迈出热萨佛堂的门槛。报警器尖锐地响起来。加洋博士又一脚迈回佛堂,定定地看着阿若喇嘛。
几个五大三粗的护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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