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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最新版)-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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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义妈用衣裙拭眼睛。
  广义爸冲门大声说:“你到底听见你叔的话没有?”
  小屋里静悄悄的。
  三奶的瘪缩的嘴唇哆嗦着,老人情感坚毅地控制着感情,但眼角毕竟淌下了泪。
  广义爸说:“广义,你今天得给我出来!”
  老王朝他摆摆手,摇头叹息着,走了。
  夜里王小嵩家。弟弟妹妹发出甜睡时的呼吸声。
  黑暗中,父母在低声交谈——母亲紧贴着墙仰躺着,用胳膊支着头。
  “家里你以后不必担心。说说你那边的生活吧!”母亲说。
  父亲说:“大西北比内地更苦哇。冬天里风沙那个大。我们有一个工友,夜里出去解手,正赶上风沙起来了,一时天昏地暗,就找不到帐篷了。白天发现冻死了,才离帐篷几十米远。根本就见不着一片儿青菜。我们全队人,一冬天只靠一坛臭豆腐下饭。还缺水,我们喝的水,是用小毛驴拉的水车,到黄河边抽上来的,像黄泥汤一样,沉淀好几天才能做饭。干旱季节,老牛跟在我们的水车后面,用舌头舔滴下来的水,一跟跟几十里。渴死的牛,牛皮都剥不下来。因为牛身子里缺水的缘故。那肉,也像糟木头一样难吃……你哭什么?”
  母亲说:“我还能哭什么?就不兴人家心疼你了?”
  “唉,有时那是真想家呀!”
  “光想家啊?”
  “想家还不就是想孩子们嘛!”
  “那你把孩子们带走好啦……”母亲向墙壁翻过身去。
  父亲说:“我也没说一点儿不想你么,真是的。”
  父亲说着,一只手臂去搂母亲的身子。
  母亲又转过身子,轻轻拨开了父亲的手臂。
  父亲说:“你有根白头发,我给你拔下来。”
  母亲说:“黑灯瞎火的,你就能看见我有白头发?”
  父亲向母亲俯过身去。
  王小嵩悄悄将头缩入被子里。
  白天。
  父亲像准备出门流浪似的,背起一个打成卷儿的包袱。
  弟弟妹妹坐在炕上,以留恋的目光望着父亲。
  母亲说:“就不能再多住几天?”
  “不能。来回十二天假。我是副队长,得为工友们作榜样……谁也不用去送我。”
  站在母亲身边的王小嵩说:“爸,就让我去送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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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一章》5(8)
父亲不容商量地说:“用不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又说:“你是老大,要听你妈的。除了好好学习,还要帮你妈多做家务,照顾弟弟妹妹。你妈不容易。记住我的话了?”
  王小嵩点点头:“嗯……”
  父亲抬头望着母亲:“我这次回来,最高兴的是——街坊邻居和我们的关系,还和从前那么好。这一点对咱们穷老百姓很重要,嗯?”
  母亲表示明白地点点头。
  父亲说:“我不挨家挨户地告别了。我走后,你替我跟他们打个招呼。”
  父亲的目光望向弟弟妹妹,最后望向王小嵩。
  王小嵩问:“爸爸,明年你还回来探家么?”
  “明年哪行。三年一次……”父亲在王小嵩肩上用力拍了一下,一转身迈出了家门。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
  王小嵩和母亲扶着门框,目送父亲在大雪中渐渐走远了。
  冬去春来,树上结满了诱人的榆钱。
  王小嵩背着书包站在别人家的“板杖子”外,仰望着。
  有人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他回头看,见是吴振庆和徐克。
  徐克看着榆钱说:“明天上学时,带个竹竿,带个钩子。”
  吴振庆说:“说不定明天就看不见了。”说罢,他将自己的书包往王小嵩头上一套,想蹬“板杖子”去撸榆钱。
  不料里面传出一声凶猛的狗叫。
  吴振庆吓得从“板杖子”上摔在地上,被王小嵩和徐克扯起便跑。
  在回家的路上,吴振庆说:“那是什么人家?还养得起狗?”
  王小嵩说:“我早打听过了,听说住的是一户苏联人。”
  徐克说:“是‘老大哥’家呀?那咱们可不能撸人家的榆钱儿!”
  吴振庆说:“什么老大哥不老大哥的!我听大人们讲,他们已经变修了!明明知道咱们闹灾荒,还逼着咱们还债!要不咱们中国人也不至于这么挨饿!”
  “他妈的。那咱们明天就给他来个不客气!”
  忽然他们都不说话了,都盯着同一个方向——一个男孩子背着一个口袋,几个男孩子跟着追问:
  “在哪儿撸的?”
  “在我爸工厂!”
  “你爸工厂在哪儿?”
  “告诉你们也白搭!你们进不去,有门卫!”
  “那……分给我们点儿行不行?”
  那男孩子加快了脚步。
  跟随着的依然跟随着:
  “不给,也不告诉,我们可抢啦!”
  “抢!”
  于是跟随者们一拥而上,从那男孩子肩上抢去了口袋,互相争夺着。
  那男孩子不顾一切地捍卫自己的“果实”,被推到了。
  吴振庆高喊:“不许欺负人!”
  三个好朋友路见不平,跑了过去。
  “强盗”们用单帽、衣襟和兜,抓抢着撒在地上的榆钱儿。
  等三个好朋友赶到,“强盗”们已经没影了,满地散布着榆钱儿。
  那个男孩子哭着走了。
  徐克说:“哎,你别走哇!我们帮你搂起来。”
  那个男孩子头也不回地走着。
  吴振庆说:“哎哎,你还要不要了!”
  男孩子抹着眼泪走远了。
  三个好朋友不由得同时从头上摘下单帽铺在地上,捡起了榆钱,捡着捡着,不知什么时候,有一双枯瘦的老手也伸了过来。
  他们抬起了头,原来是三奶。
  吴振庆说:“三奶,您怎么走到这儿来啦?”
  三奶不言语,光自捡了榆钱儿往衣襟里放——看得出,她神经有些不正常了……
  他们将他们帽子里的榆钱儿,都倒入三奶衣襟。
  王小嵩和徐克一边一个搀着三奶回家。
  徐克倒退着走在三奶前边,说着:“三奶,明天我们保证给你撸老多老多榆钱儿!那才大呢!”
  夜里,王小嵩做了一个梦,梦见他牵着一条大狼狗,巡逻在一片榆树林中。树树榆钱儿肥绿诱人。
  

《年轮 第一章》5(9)
吴振庆和徐克骑在树枝上,边撸边吃。
  一些男孩儿女孩走入树林,他挡住他们——而他们出示写有“允许证”三个字的证件。
  王小嵩接过去,煞有介事地看——上有“王小嵩签发”五个字。
  被允许的孩子们一个个行鞠躬礼走过。
  郝梅也挎着个篮子来了,也要掏“允许证”。
  王小嵩矜持地摇头摆着手,表示“免了”的意思。
  郝梅从他面前笑着走过。
  狼狗突然挣脱带子,叫着去追郝梅。
  王小嵩喊叫着追狼狗。
  梦醒了……
  第二天,三个好朋友下了学又来到那个苏联“老大哥”的墙外。他们伫立在树下,仰头一望,傻了。一夜之间,树枝上的榆钱儿不但被撸光了,连有些树枝也被折断了——显然是被人从外面干的。
  他们互相瞧着,神情沮丧之极。
  晚上。王小嵩在捅炉子,有敲门声。
  妹妹拍手:“妈妈下班喽,妈妈下班喽。”
  母亲的话音:“慢点儿,抬高脚,好,进门槛了……”
  母亲领回一个人。那人站在外屋灯光的黑影中,王小嵩看不清她的面容。但见那人穿着肥大的工作服,脸很黑,像个卸煤的工人。
  母亲说:“看,我这家,就是这么个破乱样子。你要不嫌弃呢,你就住下。反正像你这么个大姑娘,总蹲火车站可不是回事儿。”
  那人低头未语。
  母亲说:“你不说话,就证明你愿意住下了。”兑了盆热水端到外屋,“先洗洗脸!”
  母亲脱下工作服,吩咐王小嵩:“把火捅旺,今晚咱们正正规规地做顿晚饭吃!”
  “大姐,有梳子吗?”是女人的腼腆的声音。
  王小嵩扭头一看——母亲领回的竟是位十###岁的大姑娘!有一张淳朴的、俊秀的、使人信任的脸。
  她羞涩地冲王小嵩笑笑。
  王小嵩回她一笑,笑得也有些羞涩。
  她走入里屋,坐在炕沿一端,从母亲手中接过梳子梳头。
  她已将肥大的工作服脱在了外屋,里面穿的是碎花衣,蓝布裤子,脚着扣绊儿鞋,羞羞答答的样子。
  王小嵩只顾打量她。
  母亲一边动手削萝卜,一边说:“我给你们捡了个小姨,你们喜欢不喜欢?”
  弟弟妹妹齐声说:“喜欢!”
  母亲说:“那还不赶快叫小姨?”
  “小姨!”
  母亲说:“听到了么?孩子们喜欢你呢!”
  小姨指着王小嵩:“还有这个侄子呢!”
  王小嵩说:“小姨。”
  母亲端详着小姨:“我现在才看出来,你这么俊!”她又向弟弟妹妹:“妈给你们捡回这个小姨俊不俊啊!”
  “俊!”
  小姨低头笑了。
  晚饭后,小姨欲抢着收拾碗筷,母亲拦她:“今天你还算个客,明天就不拿你当外人啦!”
  小姨顺从地退到一旁,见王小嵩掉了一颗扣子,说:“来,小姨给你钉上扣子。”
  王小嵩走到小姨跟前,小姨从随身带的包袱里翻出针线纽扣顶针,给他钉衣扣……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小姨的手,那是一双多么好看而又灵巧的手呀。
  王小嵩心中好像有个声音在说:我愿意有一个小姨,我愿意有这样一个小姨……
  王小嵩和弟弟妹妹已钻入被窝,他们趴在枕上看小姨补弟弟的裤子。
  母亲一边展被,一边说:“别补了。脱了睡吧。咱俩盖一床被。”
  小姨“嗯”着,却不开始脱衣服。
  母亲推了她一把:“听话,快脱。”
  小姨扭头瞥了王小嵩和弟弟妹妹一眼,他们正都如同欣赏一张年画似的看着她。
  小姨说:“怪难为情的。”
  母亲恍然大悟,笑了,喝道:“都给我侧过身去睡!”
  小姨刚开始脱衣服,王小嵩和弟弟妹妹们的头,又都忍不住一起扭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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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轮 第一章》5(10)
“这些孩子,你们还没看够哇!”母亲拉灭了灯。
  王小嵩的母亲从未捡到过什么,小姨是母亲唯一捡到的。她给这一家带来了特殊的亲昵,带来了笑声,带来了清洁,带来了此前从没有过的一种愉悦的时光。
  从此以后,王小嵩家变了样——墙壁粉刷过了。窗子明亮了。家具摆放谐调了。该铺什么布罩块什么布的家具铺上罩上了。被子叠得整齐了。弟弟妹妹也干干净净显得可爱了……
  一天,王小嵩一家正吃晚饭,小姨兴冲冲地捧着收音机进了家门。
  母亲说:“哪哪都不给修吧?”
  小姨说:“修好了!”
  母亲说:“怪了,怎么我去修几次,都说太老太旧,不给修呢?”
  “大姐,我比你嘴甜呀!”
  小姨接通电源,按下了开关,收音机里传出歌声。尽管伴着杂音,但还听得过去,唱的是《公社是棵长青藤》。
  小姨和全家侧耳聆听,互相望着,都情不自禁地笑。
  母亲对小姨说:“快吃饭吧!”
  小姨兴奋地说:“待会儿吃。大姐,我家寄东西来了!”
  “寄的什么?”
  “你猜。”
  “这么高兴,准是一身新衣服呗!”
  “大姐你猜错了!是菜籽和花籽。我写信让家里寄来的。”说着,小姨找出一个大纸包,打开来,里面是些小纸包。她说:
  “这是一包白菜籽儿,这一包是豆角籽儿,这一包是茄子籽儿,这一包是黄瓜籽儿,这一包是倭瓜籽儿……剩下的全是花籽儿!”
  母亲说:“可真全,往哪种啊?”
  小姨说:“我要把外面那些土堆土坎儿,变成菜地和花圃!”
  母亲怀疑地问:“能长么?”
  “能!”
  在小姨的指导下,王小嵩和她改造屋前屋后的土堆土坎。
  小姨忽然叫了一声:“哎呦!”
  王小嵩问:“小姨,怎么了?”
  “手上扎刺了……”——她使的铁锨的把,是用带棱的木棍临时充当的。
  王小嵩放下自己的锨,走过来,用一种大人对孩子似的口气说:“让我看……”
  小姨将一只手伸给他。
  王小嵩握着小姨的手指尖儿,看手相的先生似的,细瞧小姨的手:“这儿呢,小刺,我给你拔出来。”
  他替小姨拔出了手上的刺,却并未放开小姨的手,赞叹地说:“小姨,你的手……真美!”
  小姨笑了:“瞧你说的!干活儿的手,粗粗啦啦的,还美呢!”
  “那也美!”
  小姨抽出手,摸他的脸蛋:“你这么说,是因为你喜欢小姨。”
  王小嵩将小姨的手按在自己的面颊上,用面颊亲偎着。
  小姨又笑了,又抽出自己的手:“小姨也喜欢你……快干活吧!”
  王小嵩一边干活,一边从旁偷望小姨。
  小姨干活的姿态、动作,在他看来,仿佛也是那么的美——尤其是,小姨那一条粗而长的大辫子垂在胸前的样子,以及小姨朝背后撩甩辫子的动作,使王小嵩看得有些发呆。
  小姨发现了他在看她。
  “傻看着小姨干吗呀?”
  王小嵩又放下锨走到小姨跟前异常庄重地说:“我告诉你个话儿。”
  “说吧,小姨听着。”
  “你蹲下,我对你耳朵说!”
  小姨蹲下了。
  王小嵩手搂住小姨的脖子,俯耳悄悄说:“小姨,等我长大咱俩结婚吧!”
  他说完,放开手,虔诚无比地望着小姨。
  小姨也凝眸望着他,一时没听懂他的话似的。
  小姨忽然笑起来,笑得不能自已,笑得坐在了地上。
  王小嵩呆望着小姨笑,脸色渐变,如同被当面羞辱了似的,眼中一时涌满泪水。
  他一转身欲跑开。
  小姨一把拽住了他。
  小姨笑着说:“他怎么,你生我气了呀?”
  

《年轮 第一章》5(11)
王小嵩不语,扭头,掉泪。
  小姨说:“小姨一定把你的话记在心里,行不?”
  “那你笑!”
  “小姨错了。小姨给你赔不是……快快长,好好儿长。小姨等你……等你到你长大那一天!”
  她替他抹去腮上的泪。
  母亲走来:“这是怎么了?跟你小姨闹别扭了?这孩子!”
  小姨说:“没有。小嵩才不跟我闹别扭呢!跟我好着呢!是不是小嵩?”
  王小嵩庄重地点头。
  母亲参加了劳动——三人有掘坑的,有点种的,有浇水的,干得很默契。
  晚上,王小嵩家。地上放一大盆,盆里的水冒着蒸气。
  洗过了澡的弟弟妹妹,趴在被窝里看小人书。
  小姨问:“洗得干干净净的,好不好?”
  “好。”
  “以后,小姨每个星期都要给你们洗一次!还要给你们每人买条小手绢儿。淌了鼻涕,再也不许用袖子擦!来……都抹点儿雪花膏。”
  小姨给弟弟抹过雪花膏,朝外屋问:“小嵩,你干吗呢?”
  小嵩说:“劈柴呢!”
  “明天再说吧,活也不是一天就能干完的,先进屋来。”
  王小嵩进来了。
  小姨说:“脱,小姨换了盆新水给你洗!”
  王小嵩忸怩不动。
  小姨说:“快脱呀!待会儿水凉了!”
  王小嵩却去端盆——又哪里能端得动!
  小姨问:“你端盆干什么呀?”
  “我端到外屋自己洗去。”
  “毛病!小姨给你洗还害羞呀!”
  她替王小嵩脱起衣服来。
  脱得赤条精光的王小嵩蹲在大盆里,小姨替他洗后背。
  弟弟妹妹,朝他刮脸蛋儿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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