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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塔之犬-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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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太太,”阿拉贝拉夫人说,“她怀孕了。”
我沉默了好一会儿。当我再度开口时,感觉声音离我好远好远。
“是的,”我说,“我早知道了。”
36、解读

其实我是在露西死后才知道的,她生前从来没对我说过这件事。当然验尸时法医也发现了这个事实,史塔克警探还亲自打电话来告诉我,说她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不过,我知道的时间比这稍微早一点,因为我找到了一张碎纸片,那是家用验孕纸包装盒的一角。我承认,在意外发生后的那几天,我发了疯似的把整间屋子翻了一遍,我掀开每一张地毯,翻寻垃圾桶,捡出每一个湿淋淋、染上咖啡渍的信封,一心只想找出任何能告诉我露西为何这么做的线索。我并没有找到那个验孕纸,大概已被她小心处理掉了,但在浴室的垃圾桶里,我从一堆卫生纸、棉花和几团用过的牙线底下,找到这张粉红色的碎纸片。这一定是她漏掉的,而且正是……正是我在那几天充满煎熬的日子中所发现的一个“异常”现象。正是这个线索才让我走上后来那条路。这张纸片上面有三个字母:CLE。一开始我不知道这几个字母代表什么,也不知道这粉红色的纸片来自于我们屋里的哪个东西。于是我把这张纸片捏在手上,出门到药店去,在药店货架通道间一样一样对比,直到找到那个与这张纸片吻合的包装盒为止。这几个字母原来是CLEAR这个字,而这个盒子正是家用验孕纸的包装盒。就这样,我知道了这件事。
露西不是在新奥尔良怀孕的,很显然,那时还太早了。但是,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呢?我们一直都有避孕措施,我不记得有哪次不小心失败。我猜,我对怀孕这档事大概已有一些浪漫幻想,觉得女人一旦怀了孩子,生活就会出现剧变,一定会出现一些状况,告诉你这件重要的事情已经发生了。然而,当时根本没有任何不寻常的事。我根据法医的验尸报告,回头翻看日历,找出露西究竟是在哪一星期受孕的。我努力回想,想起在那星期曾发生过的事,却想不出任何特别的事件。那时没有翻天覆地的剧变,一切事情都和平常一样愉快。那只是我生命中极其平凡的一个星期。 
但是,知道她怀孕的事实,又能改变什么事?这件事帮上什么忙了?没有,它并没有澄清任何事,只加大了想象空间,让我的思绪更加紊乱。例如,我曾这么想:好吧,既然她那时怀孕了,也许就会偶尔觉得头晕。尽管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爬到树上,但可以合理解释,当时她可能因为突然头晕而不小心摔下来。或者,是荷尔蒙搞的鬼。孕妇的情绪经常起伏不定,也许是突如其来的一股绝望,才使她爬上最高的树梢。那股绝望感是由荷尔蒙所引起的,与我、她的生活或我们的孩子完全无关。造成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实在太多,她却丝毫未露声色。也许她有?她那时或许已露出不寻常的迹象,只是我自己发现得太慢?我绞尽脑汁,却想不起来她最后一次在我面前裸体的样子,我甚至记不得她最后一次裸体是在什么时候。
为什么那些每天都能见到的事,我们就会视为理所当然呢?曾有一段时间,她的胴体会让我忘了呼吸。每当她脱下身上衣物,我总会燃起一股激情,体内像有一把火到处乱窜。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我蹑脚溜到她身后,双臂圈住她,用手掌裹住她的乳房。从什么时候开始,从浴室走出来的她在我眼中已成为稀松平常之事?她的身体并未让我失去热情,我们做爱的频率也未比以前少——当然,这不能和我们初识之时那段天旋地转的时期相比。有谁可以一直维持第一年的那种热情?无论如何,性爱已不再是我们之间最重要的事。她注意到了吗?她是否觉得我已经不像当初这么爱她了?她感觉受挫了吗?我对她的欲望是否落差太大,已成为生活里的背景,而不再是最主要的成分?噢,天啊!噢,天啊!她是不是以为我不再觉得她美丽了?她是不是担心生孩子会让她外表改变?不会的,她不是那么小心眼、那么没安全感的人。那么,到底为什么呢?我究竟是做了什么,还是忘了做什么?我哪里让她失望了?到底在哪方面做得不对?我知道我一定有错,一定有,但问题是我不知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我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方法来解释。或许,这点连露西也无法做到。
阿拉贝拉夫人的笔记无法让我知道更多的事。我们接下来的谈话,全集中在她当时为露西作的塔罗牌解读。
“我用十张塔罗牌排成塞尔特十字牌阵作占卜,”她说,“你懂不懂塔罗牌?”
“不懂。”我说。
“没关系。在作塔罗牌解读时,我会发十张牌,每张牌上都有一个特别的角色。把这些牌集中起来,就可以看出某人在某个时刻所呈现出的生活景象。这样你懂了吗?我可以透过塔罗牌得到启示,替人判断他应该选择走哪一条路。别误会,我并不是在预测未来,因为未来并不是固定不变的。未来会如何,全看你当下所选择的行动,而塔罗牌只能作为决定最佳行动路线的参考。这样你懂了吗,亲爱的?”
“应该吧,”我说,“我懂了。”
“很好。以你太太当时的情况来说,那时我翻出的第一张牌是‘魔术师’。”
“魔术师?”我说,同时四处张望寻找纸张,好把她的话记录下来。
“没错。魔术师出现在‘代表牌’的位置。这个位置表示询问者目前的状态,也就是你太太打电话那天晚上的情况。”
“看来似乎很重要。”我说。
“那当然,”她说,“每张牌都很重要,他们彼此会产生影响。当魔术师出现在这个位置时,表示你太太正站在一个关键的控制点上。魔术师代表未被探索的潜能,代表机会和可能,而你太太拥有这个力量去掌握这些机会。她的世界是在她的控制之下的。”
“好,”我说,“听起来很不错。”
“再来是第二张牌,这张牌是横摆的,代表询问者——我是说你太太——要面对的基本问题。在这次占卜中,出现在这里的是‘恋人’。”
“好的。”我说,把它写了下来。
“‘恋人’代表选择,一个必须要决定的重要选择。这个选择将会影响到你未来的生活,但相互冲突干扰的外力太多,你必须仔细辨明、看清楚问题才行。好,接下来是第三张牌,这张牌的位置在最顶端,代表此刻笼罩在询问者身上的状况。就你太太老说,出现在这个位置的是‘圣杯侍者’,这表示她遇到了某个全新的情况。通常这种情况是指诞生或全新的开始,我想这应该是指你太太怀孕的事。”
“的确,”我说,“我敢说这点毫无疑问。”
“第四张牌是问题的根本,表示纠结在眼前情况基部的是什么东西。你太太的这张牌是‘权杖一’,不过,它是逆位。”
“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张牌翻出来时是上下颠倒的,所以它的意义会有一点点不同。通常,‘权杖一’表示新的开始,还是一样,有可能是指诞生或换新工作之类的事。可是,当它变成逆位时,就表示这个新的开始不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结果。环境不对,询问者极有可能会失败;但也有可能最后还是会成功,只是目前还不够有信心而已。”
“听你这么说,当时她有什么想法?”
“很抱歉,甜心,我没有把她的反应写在笔记本里。不过我保证,她应该不会往坏的方面想,因为我是引导询问者以正面的态度思考。如果她能够相信自己,最后一定会成功。我当时一定是这么告诉她的。”
“好吧。”我说。她说的这些话开始在我脑海中翻搅起来,每句话听来都如此沉重,而我却不知该如何一一理清。于是,我只能忠实地把她说的事情全纪录下来。第五张牌,她告诉我,代表过去的影响。在露西那次占卜中,出现在这个位置的是“圣杯六”;这张牌代表对过去愉快事物的眷恋,但除了这点,其他的意义我就听漏了。我摇摆头,集中精神,继续仔细聆听阿拉贝拉夫人所说的话。
“下一张牌,第六张,”她说,“是在对立的那一面,表示未来的影响。在此出现的是‘权杖七’,这张牌告诉询问者,现在该是作出行动的时刻了。她也许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但她一定要有行动。任何行动都比不行动好。”
“任何行动都比不行动好。”我重复一遍。
“没错。第七张牌的位置叫作‘寻找自我’,这也是一种‘指示者’,但意义还要更深远。在此出现的牌可表示询问者内心的状态,并提供指示说明接下来该怎么做。在你太太的牌阵中,在此出现的是‘愚人’。”
“你说露西是愚人?”我开玩笑说。我早就被这些塔罗牌搞得头昏眼花了。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愚人’是代表……如果你看到这张牌的话就明白了。这张牌画的是一个人走在悬崖上的图像,不同的塔罗牌画的图案各有不同,但这个人旁边一定都会有一只动物,有时是狗,有时是其他动物,不过作用都是想阻止这个人继续前进。”
“狗?”我说,立刻坐直了身子。
“不一定是狗,有些塔罗牌画的也可能是鸟。重点是,这只站在愚人旁边的动物能看清楚他的错误,而其实愚人自己也知道,只是他拒绝面对。如果他再继续走下去,就会直接摔下悬崖。”
“所以这张牌代表死亡?”
“不,通常没这个意思。这张牌只是表示询问者有个选择必须决定,而一旦他选择错误,就将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我懂了。”我说。
第八张牌,她继续说,代表其他人看待露西的方式。出现在这里的是“圣杯一”,阿拉贝拉夫人说这是很理想的一张牌,代表快乐、爱情、和繁殖力,表示她拥有快乐的婚姻和家庭生活。
“可是,这是其他人眼中的露西?”我问,“她并没这么看待自己?”
“嗯,那只是这张牌出现在这个位置的意义,并没有其他意思。甜心,我看不出任何代表你们婚姻不快乐的指示,没这样的事。”
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感觉喉咙有个东西哽在那儿。
“第九张牌……再忍耐一下,宝贝儿,我们快结束了。第九张的位置代表希望和恐惧,因为希望和恐惧是一体两面的。出现在此的牌是‘宝剑五’,这张牌是非常负面的,代表强大的损失和悲剧、完全的破坏。我猜,这正是你太太所害怕的。”
“谁会不怕呢?”我说。
“那当然,甜心,”阿拉贝拉夫人说,“我们每个人都会害怕。再来,第十张,这是最后一张牌了,代表结局和结果。不过,先别想太多,我当时也是这么对她说的,因为没有任何事情是注定不变的,‘结局’只代表从环境衍生出的一种可能性。”
“我知道了。最后这张牌是什么?”
“嘿,我真的不希望你想太多……最后一张牌是‘上吊者’。”
“天!”我说。
“别多想,甜心,‘上吊者’并不是意味死亡,它只代表自我奉献。这张牌表示抛弃,代表你可能为了某个原因或某个重要的理由而放弃一些事。”
“我懂了,”我说,“就这样?”
“就这样了。”她说,沉默了一下才又开口。“我必须强调,”她说,“这次占卜的结果并非不吉利,不过从塔罗牌中,我看不出她的未来会有任何令我担心的事。”
“我明白,”我说,“你笔记上还记载了其他事吗?”
“我看一下……我的记载是,她三十五岁,已婚,怀有身孕,而且没告诉丈夫她已怀孕的事。她只告诉我这么多。我的笔记上有她的生日,有这次塔罗牌占卜的牌阵。我还写上了一点:在我们挂断电话前她已经停止哭泣了,她说谢谢我,说我已帮了她的忙。我在这次通话上加注了一个记号,表示这次解读的结果是良好的。我笔记本上就只写了这些东西。”
“谢谢你,”我说,“真的非常感谢。”
“别客气,宝贝儿,”她说,“你要好好保重,试着让悲伤快点过去。我敢说,这一定是她所希望的。”
“是啊,”我说,“谢谢你。”
我挂断了电话,只感到一股迷惘。这么长的时间以来,我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个电话上,而现在,电话终于接通了,可是我知道的事情却并不比以前多。我有自己的笔记和档案,和其他我所记录的档案摆在一起——包括我记录罗丽的行为,犬科生理以及书架上看似无意义排放的书目清单。突然间,我好想念罗丽!此刻我最希望的,并不是揭露这死亡之谜,也甚至不是希望我妻子重新回到我怀里,而是希望能像以前那样爬上床让罗丽躺在我身边,感受它身体那种柔软的舒适感。我好想把手搁在它温暖的、随着呼吸起伏的肚子上,以此方式让我入睡。我起身走进卧室,拉上窗帘隔绝外头明亮的光线。我孤零零躺在床上,沉入一个不安稳、失去亲人的睡眠,梦中全是从高处摔下的女人和狗的吠叫声。
37、戏剧

结束新奥尔良之旅后,我和露西的关系又陷入了阴郁状态。露西变得相当沉默,绝口不提遇见蓝玛丽或戴面具主动挑逗我的事。她把我们从蓝玛丽墓碑上拓下的字给扔了,当我从垃圾桶中抢救回来把它们摊平时,她对我说她再也不想要这个东西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把这几张纸收好放在文件夹里,以免几天过后她又改变主意。
露西继续制作亡者面具,不过她的兴趣似乎衰退了不少。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蓝玛丽的关系,或只单纯因为对这种表现手法的热情已燃烧怡尽。她还是一样接这种订单,却不再访谈死者家属,于是订单便渐渐减少了。然而,她好像也不想重回制作亡者面具之前的风格。她有一些新点子,但从未成形;她画了一系列的面具设计图,却不曾动手制作。她有过替孩童制造万圣节面具的想法,而且是高级版,无论是相貌狰狞的女巫或魔鬼,价值都比我小时候戴的那种廉价塑胶橡皮筋面具高一百万倍。但是她估计这种面具的价格太高,一定没有哪个父母愿意买给自己的孩子。后来,她一连好几天都投入她称为“洗衣店类型灵魂”的构思计划。这个怪词是她做梦得来的,她没办法解释这个名词的意思,但那场梦境确实具有极强的吸引力,而这个怪词也够神秘,以至于让她醒来时仍喃喃念着这个词语,让她感觉自己必须努力使这个点子成形。可是过了几天,一如大部分梦境,这股因梦的刺激而形成的冲动便又消退了,她发现自己失去了梦醒那天的兴奋感,再也无法让此梦境成真了。不久,她又有另外一个点子,灵感得自我们在嘉年华会化装游行时看到的狗,想为动物设计一些人脸面具。过去她常做动物面具给人类戴,而且这总是她最受欢迎的题材,但现在她却想把这种模式反转过来。这次她还真的做了一个出来,她以罗丽为模特儿,结果搞出一种十分怪异的效果——明明是一个维多利亚式孩童的脸,有红润的脸颊和金鬈发,但底下突出的却是罗丽长长的吻鼻。再一次,她很快就失去对这种面具的兴趣。至于罗丽,它头部的毛发粘上的石膏一连留了好几天,直到我们把它送去宠物美容店才清理干净。
露西的状况很令我担忧。有时我下课回家,会看见她躺在客厅,和罗丽一起蜷缩在同一张沙发上。“我一整天什么事也没做。”她总会这么说。非但如此,她还开始有失眠的问题。有天夜里我醒来,发现她竟然不在我身边。我下床找她,最后在地下室的工作间里看见她在那儿来回踱步。
“你在干什么?”我问。
“在想事情,”她说,“想想接下来我该做什么。”
我想为她做点事,拉她一把,于是我找上戏剧系的一个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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