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记-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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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

　　其二，高调进城，进城后居高临下，严查此案。给当地官员一个下马威！

　　狄公本是心细如发之人，办案常常微服私访，不管多大的案子，多繁杂的线索，狄公事无巨细，都查得滴水不漏，铁证如山。任凶犯如何诡辩，都逃不出恢恢法网。

　　但这一次，狄公显然没有这份耐心。

　　面对集体*的昏官们，他很少能耐得住性子。

　　夜郎官盐接连三次失窃，价值五十余万辆白银的官盐神秘失踪，夜郎郡守驻地都督们却搬出个“阴崽作祟”的虚妄解释来蒙蔽天听，岂不可恶？文官武将都干什么去了？五万大军都干什么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狄公的钦差卫队刚刚临近夜郎，便愤然下令：“我们在这十里长亭之中暂且驻扎等候，即刻遣使者进城通告大都督盐政司及县衙，命他们出城十里迎接。我们要醍醐灌顶，彻查此案。”

　　苏泽道：“好。众将士随钦差大人到十里亭中休息，等候夜郎官员出城迎接。都打起精神来，把钦差大臣的谱给摆足啦！”

　　山高皇帝远，钦差大人就是皇上。摆谱谁不愿意啊？早该杀杀这帮昏官的威风。

　　众人抖擞精神，答应一声：“是！”

　　狄仁杰心道：“下马威立下，看夜郎诸吏何以应对？若有半点未泯良心，也要羞臊羞臊他们的脸面。”

　　但这一次，狄公想错了。夜郎官吏非但毫无羞耻之感，反而各个理直气壮，那表情似乎在说：夜郎官盐失窃，和我有什么关系？

　　夜郎大都督薛猎虎，副大都督陈元朗，盐政司王恩堂，在十里长亭跪拜迎接狄仁杰。

　　众人叩首已毕，狄仁杰威严的点头：“你们夜郎城的大小官吏，全都在这里？”

　　薛猎虎回道：“回狄大人，全城文武官员，悉数出城迎接。”

　　狄仁杰望着薛猎虎满头白发：“你是何人？”

　　薛猎虎道：“下官夜郎大都督薛猎虎，负责西南地区军务。”

　　狄仁杰道：“哦，薛老将军，久闻你的大名，听说你曾在北方抗击　他突厥的战斗中，率领五千兵马，击败了突厥的五万大军？武皇还曾嘉奖你“威震漠北，勇冠三军。”

　　薛猎虎道：“哪里哪里，那都是十年前的旧事了。”

　　狄仁杰道：“如今你的军队就驻扎在古朗山下？”

　　薛猎虎道：“正是，下官统领五万兵马，驻扎在古朗山下。”

　　狄仁杰道：“老了，老了，不服老果然不行啊，昔日勇冠三军的大将军，如今率领五万大军，却连一个小小的仓库都看不住？真是咄咄怪事。”

　　薛猎虎有些羞愧，支吾道：“这，这个。”

　　狄仁杰也不听他解释，打断他径直问道：“你身边所跪何人？”

　　一个身材伟岸的中年男子答道：“下官副都督陈元朗。”

　　狄仁杰道：“嗯，西域都护将军陈元朗。本官也曾有所耳闻。多年前你在西域征战，连破西突厥大军，平定西域反叛，保护丝路商队，打击马贼流寇，都护西域，战功卓著啊。”

　　陈元朗有些得意，道：“谢大人谬赞。”

　　狄仁杰脸一沉：“可如今夜郎井盐接二连三被盗，你怎么不施展勇力，缉捕盗匪，将失窃的井盐追回啊？”

　　陈元朗也被噎了回去，他也是一名耿直的武将，自然也找不出什么言辞应答。

　　没等狄仁杰问话，王恩堂脖颈一梗，接口道：“回狄大人，这井盐被盗案件，实非一般偷盗抢骗，我等并非没有尽力侦破缉捕，可是本案实在天衣无缝，神鬼难测啊。”

　　狄仁杰心道，这就是那个口口声声上奏说阴崽横行的王恩堂喽？他不客气的问道：“本官还没问你！你又是何人？”

　　王恩堂道：“下官王恩堂，现任夜郎郡守，兼盐政司主簿。”

　　狄仁杰对王恩堂这名字是熟悉的。半年前，王恩堂在监察副使任上，不顾头上顶戴乌纱，不惜搭上身家性命，非要把长安城首富雇凶杀人案件侦办到底，这案子当时轰动了京城。狄公直视着王恩堂的双眼，王大人虽目光沉滞疲惫，遮掩不住的还是那份倔强。

　　狄公很不理解，这帮官吏怎么了？从前都有不错的名声，怎么一到夜郎，竟全都变了味道？甚而至于笃信神神鬼鬼这一套？

　　狄仁杰道：“好一个天衣无缝，神鬼难测？莫非这就是你侦缉本案之后得出的结论不成？”

　　王恩堂还不服气：“回大人，确实如此。很多事情，根本无法解释。”

　　狄仁杰不想再多问了，看来不进城是无法查清更多细节的。他一甩袖子：“根本无法解释？莫不是几位大人不想解释吧？本官倒是要看一看，这案子到底有多么神鬼难测。进城！”

　　狄仁杰钦差卫队浩浩荡荡，开进夜郎城。

　　几个夜郎官员，仍然跪在地上，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txt小说上传分享

明镜高悬
公堂之上，明镜高悬。

　　狄公傲然站立，众臣跪倒在地。

　　苏泽的拿手好戏就是，宣读圣旨，奉上尚方宝剑。

　　坐在公堂上，狄仁杰就精神百倍。

　　待尚方宝剑恭恭敬敬摆在公堂书案上，狄仁杰居中而坐，微捋长髯：“本官临行前，陛下将这柄尚方宝剑赐予本官，并下诏，奉此宝剑，上斩公子王候，下斩贪官污吏，且有先斩后奏的权利。如今本官将此剑奉于公堂之上，就是提醒大家，不论何人，不管你曾经立下过多么大的功勋，只要触犯我朝律法，本官定然严惩不贷。”

　　众官员齐声应道：“下官谨记。”

　　狄仁杰道：“王恩堂，井盐仓洞食盐失窃之事，怕不是第一次了吧。”

　　王恩堂道：“回大人，自去年以来，夜郎盐仓已连续失窃三次。”

　　狄仁杰道：“哼，还不快快将案情详细道来？”

　　王恩堂义正词严，毫无怯色，答道：“第一次失窃，是在去年原盐政司薛谦薛大人任上。那时正在秋天，薛大人筹办一年一度的夜朗互市节，互市节是夜郎地区每年一度的盛大节日，上自夜郎侯，大都督，下至平民百姓，共舞花灯，共度良宵，欢庆丰收，期盼来年的风调雨顺。就在薛大人全力筹办此事之际，一夜暴雨过后，盐政司照例盘查盐库，打开库门时，仓洞中已经什么都不见了。”

　　狄仁杰道：“什么都不见了？”

　　王恩堂道：“正是，库中几万担食盐丢了个一干二净，就连一袋也没有剩下。”

　　狄仁杰略一沉吟：“那么第二次呢？”

　　王恩堂道：“井盐失窃之后，薛大人便被革职查办，后来按下个玩乎值守的罪名，杖脊四十，举家发配岭南。原益州刺史王昌永王大人调任夜郎盐政司，可在今年初夏，数万担食盐再次不翼而飞。夜郎盐仓四壁徒然，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之后，王昌永大人也被朝廷罢黜。”

　　“哦？”纵然狄仁杰对案情有个大致的了解，听到此处也不禁皱了皱眉，“如此诡异？”

　　王恩堂道：“正是。”

　　狄仁杰凌厉的目光瞬间移到薛猎虎身上，“薛将军，你营的兵马可都驻扎在山下？”

　　薛猎虎道：“回禀大人，老夫所辖全营官兵屯驻在山下已有数年，夜郎乃西南边防要地，西连吐蕃，南有众多蛮夷部落，是以老夫每日严加操练兵马，夜间营内设有专人巡查。日以继夜，风雨无阻，不敢有丝毫松懈。三次井盐被盗，老夫等只听窗外暴雨大作，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之事。”

　　陈元朗官阶稍稍低了一级，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接口道，“回秉大人，确如薛大帅所言，那日雨夜，薛大帅担心仓洞中井盐再遭不测，特地命卑职增派人手，加强岗哨，方才安睡。”

　　狄仁杰的眉头已经凝成了一个浓重的川字，他声音冰冷的问道：“那么第三次又是如何失窃的呢？”

　　王恩堂面色凝重，这第三桩失窃案无论如何与脱不开干系。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并没有急着回答。

　　
　　皇甫卓云的盐队一路坎坷羁绊，已经远远的落在了狄仁杰的后面。

　　方彪道：“皇甫将军，狄大人也要到夜郎去吗？”

　　皇甫卓云点点头：“这伙劫匪手段残忍，来历不明，这样的大案，恐怕非要他来破解不可。”

　　小马捕快道：“将军，狄大人的人马会不会与我们汇合？”

　　皇甫卓云摇头道：“当然不会，我们是从东向西行进，而狄大人从长安出发，自北向南，走的是另外一条路。而且，我们这一路护送官盐，屡次遭遇劫匪，行动迟缓，比不得狄大人轻装而行。说不定此刻狄大人已经到达夜郎开始审案了呢。”

　　小马捕快道：“哎，真想尽快赶到夜郎。”

　　方彪道：“做什么？”

　　小马道：“你知道我最崇拜的人是谁吗？”

　　方彪道：“谁？”

　　小马捕快道：“正是狄大人！狄大人是我们大唐朝最优秀的大侦探，什么案子到了他的手上，都能迎刃而解。如果我能跟随他些日子，早晚听他言传身教，定能尽早成为天下第二大侦探。”

　　卓云方彪等人笑了笑：“呵呵，想不到你还有这么高远的愿望？”

　　方彪也肆无忌惮的笑了起来：“天下第二大侦探？哈哈哈，亏你想得出来！”

　　小马毫不理会方彪的笑意，昂首道：“笑什么？人若没有高远的理想，生命岂非失去意义？我这般做捕快的，自然要以狄仁杰大人为第一榜样的。不过要想超越他，却是没有可能了。”

　　皇甫卓云看着小马认真的样子，忙安慰他道：“呵呵，好一个天下第二大侦探？加油啊，你一定行！”

带着体温的钥匙
狄公还是很佩服王恩堂的。

　　王恩堂名声甚佳，素有长安小青天之称。

　　此公不爱钱财，不图富贵，刚正果直，夜郎井盐第三次失窃后，王恩堂自请降职，非要到夜郎来勘破此案，为的就是让这离奇案件早日真相大白。朝中多位大人对其钦敬有加。

　　狄公望着王恩堂瘦削的身材，棱角分明的脸，先生了几分敬重。

　　王恩堂不卑不亢，正色道：“卑职到任之后，因官盐已有两次失窃，为避免重蹈覆辙，卑职恪尽职守，做了三件事。”

　　狄仁杰道：“哪三件？”

　　王恩堂道：“头一件，制作一道竹栅栏，栅栏高一丈三尺，全部用五年生青竹制成，置于山脚之下，将井盐仓洞与兵营隔开，把整座古郎山团团围住。卑职颁下严令，山下任何军兵，未经本官与薛大帅特许，一律不得进入青竹围栏之内，违者立斩。青竹围栏韧性极强，不易破损，纵然有人破栏而出，至少也能留下蛛丝马迹。”

　　狄仁杰点头道：“嗯。”

　　苏泽不屑的问道：“青竹栅栏？这有何用？能挡得住成群结队的劫匪吗？”

　　王恩堂果断答道：“不能。”

　　苏泽道：“那为何还要——”

　　王恩堂瞥了一眼女官，道：“修建高大城墙，劳民伤财不说，倘使真的有大批劫匪肆无忌惮参与劫夺，也是挡不住的。”

　　苏泽望着狄公，见狄公频频点头。

　　王恩堂道：“下官以为，古朗山仓洞井盐被盗，嫌疑最大的，该算是山下驻扎的兵马。下官说句得罪薛大帅的话，下官此举，防的就是山下的几万官军。下官以为，前两次巨额食盐不翼而飞，一定与山下官军有撇不清的干系。只要让他们不再接近仓洞，方可保食盐太平无事。”

　　狄仁杰的目光转向了薛猎虎。

　　薛猎虎不卑不亢，不闪不避，正色答道：“王大人所言即是。老夫不才，统兵五十余年，大小阵仗不下百次，别的不敢说，带出来的军兵，各个都是严守法纪的好汉。王大人此举，设青竹围栏隔开兵营，无事禁止官军上山，撇清了食盐失窃与本官属下大军的干系，实在深得我心，本官鼎力支持，不出十日，一道坚固耐用的青竹围栏制成，将一座古朗山围了个周全。”

　　王恩堂道：“此举全仗薛大帅与陈将军鼎力支持。”

　　苏泽明白了，王大人所说的大批劫匪，指的正是山下驻扎的大军。倘使真是薛大帅带头作案，什么样的城墙能挡得住？

　　狄仁杰不由得点头赞许：“嗯，做得好。第二件呢？”

　　王恩堂道：“第二件，制作青铜钟一座，置于盐库门口。卑职以为，如此众多的食盐被盗，定非少数盗匪所为。如果确实和山下官兵无关，定然是众多盗匪趁夜大肆来袭。为防止盗匪大队人马前来盗盐，无法应对，下官特制青铜巨钟一口，至于仓洞门口，一有风吹草动，即鸣钟通知山下薛大帅，以便薛大帅火速增援。”

　　薛猎虎道：“王大人思维缜密，考虑周全。本官特命犬子薛杞为护盐特使，调拨大批亲兵，密切注意山上动静，随时听候王大人调遣。”

　　薛猎虎身旁一个俊朗青年向狄仁杰躬身施礼致敬。

　　狄仁杰道：“嗯。两位所料不错。第三件是什么？”

　　王恩堂道：“第三件，将仓洞大门重置三把大锁，每把锁仅设钥匙一把，三把钥匙分别放在三个人手中。”

　　狄仁杰心道，看来王恩堂确实做了点实事。他问：“三把钥匙？都给了谁？”

　　王恩堂道：“第一把，薛大帅之子薛杞。”

　　薛大帅解释道：“狄大人，那把钥匙本来是王大人交给我保管的，怎奈老夫军营中事务繁杂，再加上年纪老迈，恐怕没有太多闲暇顾及盐仓的事，所以，老夫将此钥匙交给了我最信赖的儿子，薛杞。他为人最是沉稳忠厚，是保管钥匙的绝佳人选。”

　　“嗯，”狄仁杰望了一眼却才的那个俊朗青年，点点头，“第二把呢？”

　　王恩堂道：“第二把钥匙，交给了老盐工冯武老汉，此人原是井盐厂的晒制工人，四十年如一日，兢兢业业，对井盐分外爱惜，极有感情，他视每一粒盐都如掌上珍珠，卑职从泸州井盐场破格提升他做夜郎仓洞库管，这第二把钥匙，卑职交给了他。”

　　狄仁杰道：“冯武现在何处？”

　　王恩堂叹了口气：“冯武老汉三个多月前开始掌管盐仓，到现在一百多个日夜，吃在山上，住在山上，一刻不曾下山。尽管如此，还是丢了井盐，冯老汉将自己锁在山上忏悔，立誓此案一日不破，他便一日不肯下山，就把古朗山，当作禁锢自己惩罚自己的牢笼。”

　　“夜郎竟有如此忠义之士！”狄仁杰不由得赞了一句，继续问道，“哦，还有一把？”

　　“这一把，在卑职怀中。”王恩堂说到此处，更加义正词严，伸手探入怀中，摸出一把青铜钥匙，从脖颈中摘了下来，递与狄仁杰。

　　狄仁杰仔细瞧了瞧这把青铜钥匙，棱角均磨得光光的，看的出确是长期携带在身上。摸一摸，还带着微微的余温。

　　王恩堂继续道：“这第三把钥匙，自从卑职到任以来，日夜带在身上，一刻不曾离开，纵然睡觉，沐浴也绝不取下。每天清晨，卑职同盐工冯武，薛公子一道，开启库门盘查盐库，丝毫不敢倦怠，唯恐仓洞中井盐出了什么闪失，有负圣恩。但纵然如此，十几天前的一个雨夜过后，卑职等打开库门，还是发现，沉甸甸的井盐，不知所踪。”

　　狄仁杰“啊？”了一声。

　　王恩堂接着说道：“望大人明察。治我等疏于值守之重罪！”

　　说完，以头抢地。

　　薛猎虎，陈元朗等皆伏地请罪。

　　狄仁杰掂一掂沉甸甸的钥匙，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