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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公墓-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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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伯什么?怕会死掉吗?” 
  “不是怕我自己会死掉,我几乎从没想过,再没想过;但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我经常想到死亡,总睡不着,老是梦见有许多怪物要在床上吃掉我,所有的怪物看起来都像我姐姐赛尔达。” 
  路易斯想,噢,这就是症结所在。在我们结婚这么多年以后,她终于要说出真相了,说出她对死亡恐惧的症结所在了。于是路易斯说:“你并不常提她啊。” 
  瑞琪儿笑了,抚摩着丈夫的脸说:“路易斯,你真可爱。我从来没提起过她,我还尽量永远不想起她呢。” 
  “我一直认为你肯定有你的道理。” 
  “确实,我有我的理由。”她停下话,沉思着。 
  路易斯说:“我知道她死了……死于脊髓性脑膜炎……” 
  “是脊髓性脑膜炎。”瑞琪儿重复了一下,说,“我们家里再也没有她的照片了。” 
  “有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在你父亲的……” 
  “在他的书房里。是的,我忘了那张了。我想,我妈妈钱包里还有一张。我姐姐比我大两岁。她得了病……一直躺在后面的卧室里……像一个不被人知晓的肮脏的秘密。路易斯,她总是躺在那儿,最后死在了那儿,这就是我的姐姐,一个肮脏的秘密……她一直是个不被人知晓的肮脏的秘密!” 
  瑞琪儿突然大哭起来,路易斯觉察到妻子有些要歇斯底里了,他警觉起来,伸出手抱住了她的肩膀,但他刚一碰到妻子的肩膀,她马上缩开了。路易斯听到自己的手指在妻子睡衣上刮擦的声音。 
  “瑞琪儿……宝贝……不要……” 
  “别对我说不要,路易斯,别阻止我,我只有勇气讲一次。关于我姐姐的事,以后我再也不想提起她了。也许我今天也睡不好觉了。” 
  “那么可怕吗?”虽然路易斯已经猜出了答案,他还是问道。妻子的诉说解释了以往发生的一切。路易斯脑子里突然想起了瑞琪儿从未跟他一起去参加过葬礼,甚至他们的好朋友艾尔的葬礼她也没去。那天她病了,好像得了流感什么的,看上去很严重似的,但第二天她又好了。葬礼过后她又好了,路易斯自我纠正地想。他那时就想过妻子的生病可能是由心理压力引起的。 
  “是的,可怕极了。比你能想象的可怕多了。路易斯,我们看着她一天天情况变坏,谁也没办法。她不停地喊疼,她的身体好像在枯萎……一点点在缩小……她的肩膀逐渐拢起,脸越来越长,就像一张面具。她的手像鸟爪子,有时我得给她喂饭。我最恨这件事了,但我还是给她喂饭,而且从没说过被她吓坏了的话。后来疼痛加剧了,医生就开始给她用麻醉剂类的药——刚开始用不强的,后来用的药药性太强,要是她活着,就会上瘾的,不过大家都知道她活不了了。我想这就是为什么她对我们大家来说是个……秘密。因为我们想让她死,路易斯,我们希望她死。她死了不仅她自己再也感觉不到痛苦了,我们也不会再感到痛苦。还因为她看起来越来越像个怪物,而且她开始变成怪物一般……噢,上帝,我知道听起来有多可怕……” 
  瑞琪儿双手捂住了脸。 
  路易斯温柔地抚摩着妻子说:“瑞琪儿,听起来一点也不可怕啊。” 
  “可怕!”瑞琪儿大叫道,“可怕!” 
  “只是听起来是真的,”路易斯说,“长期生病的人通常会变成难以侍候和令人不快的人,像怪物似的。那种以为长期生病的人会像圣人一样的想法是太浪漫了。到痛苦一点点吞噬只能躺在床上的病人时,他就会变得尖酸刻薄,给人带来痛苦。他们忍不住要这么做,但这样并不能减少他们的痛苦。” 
  瑞琪儿震惊地看着他……几乎有些带着希望似地看着路易斯。但接着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不信的神色:“你在编谎话。” 
  路易斯严肃地笑着说:“你想让我给你看教科书吗?关于自杀的比率统计数字,你想看吗?如果家里有一个长期患病需要服侍的、而且肯定会死掉的病人的话,病人死后,家里其他人的自杀比率是极高的。” 
  “自杀?” 
  “他们会吃药,或者用煤气中毒的方式,或者用枪。他们的痛恨……疲劳……厌倦……和痛苦……”路易斯耸了耸肩膀,轻轻地将两手握在一起说,“活着的人会觉得像是他们谋杀了病人似的,因此他们就自杀以求得解脱。” 
  瑞琪儿脸上显出一种受到伤害后解脱了的表情说:“我姐姐就变得尖酸刻薄,令人痛恨。有时她故意尿在床上。我妈妈就得不停地问她是否要扶着她去厕所……后来她没法起床了后,就得问她要不要便盆……而赛尔达总说不……接着就尿湿了床,于是我妈妈或者我和妈妈就得给她换床单……而她会说她不是故意的。但路易斯,我们能从她眼里看出她那可恶的笑意,能看出来。房间里充斥着尿味和药味……那种闻着像止咳糖浆似的味……就是现在我醒来,好像还能闻到那种味似的呢……于是我就想赛尔达还没死呢,是吗?我就想……” 
  瑞琪儿屏住了呼吸。路易斯握住妻子的手,而她紧紧地攥着他的手指。 
  “我们给她换床单时,就会看到她那弯曲变形的背部,到下边,路易斯,到下边,好像她的……好像她的屁股已经收缩到她的背部中间部位了。”说完,瑞琪儿泪眼矇眬地显出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像个刚从噩梦中醒来的孩子。“有时她会用她的……她的手……她那像鸟爪似的手摸我……我有时几乎要尖叫起来,请求她别那么做。有一次,我喂她喝汤时,她用手摸我的脸,吓得我把汤泼到了我的胳膊上,烫坏了,那次我真的大叫了起来……我大声地哭着,但那时我也看到了她眼里得意的笑。到最后,药也不起作用了,那时她就尖叫,我们大家都记不起她以前的样子了,就是我妈妈也是。我姐姐变成了一个令人痛恨讨厌的尖叫的怪物,躺在后面的卧室里……成了我们家的一个不被人知晓的肮脏的秘密。” 
  瑞琪儿大口地咽着唾沫,喉咙咯咯响。 
  “我父母出门去了,我姐姐最后……她最后……你知道,当她最后……”瑞琪儿挣扎着说,“她死时,我父母不在家,只有我和她在一起。那是逾越节期间,我父母去看朋友了。就只那么一小会儿,只几分钟。我正在厨房里读杂志呢。噢,实际上是在看杂志。我等着到时再给她吃些药,因为她不断地在尖叫,几乎我父母刚走她就尖叫起来没完。她那么叫我实在没法读书,后来……啊,发生了……噢……赛尔达不叫了。路易斯,我那时才8岁……每天晚上都做些噩梦……我开始想我姐姐肯定恨我,因为我的脊背是直的。因为我没有那种持续不断的疼痛,因为我能走路,因为我会继续活着……我开始想象她要杀死我。路易斯,即使现在,直到今晚我也真的认为这不全是我的想象,我确实认为她恨我,我倒不是真的认为她会杀死我,但要是她以某种方式附在我身上……像神话故事里讲的把我从我的躯体里赶出去……我想她会那么做的,但是,她不尖叫了的时候,我进去看她是否没事……去看她是否从床上掉下来了,或是没枕着枕头。我走进屋,看着她,以为她一定是吞下了自己的舌头,噎死了。路易斯——”瑞琪儿的声音又变高了,像个被吓着了的眼泪汪汪的孩子,好像她又回到了过去,在经历过去经历的一切,她接着说:“路易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那时才8岁!” 
  “对,你当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路易斯说。他转向妻子,拥抱着她,瑞琪儿惊慌地紧紧地抓着他,像一个船驶到湖中心突然掉下去的可怜的落水者一样。路易斯问:“宝贝,是不是有人责怪你了?” 
  “没有,没有人责怪我。但也没人使情况变得好些。没人能改变这一切。没人能使它不发生,路易斯。她没吞下自己的舌头。她开始发出一种声音,一种,我也不知道,像——嘎——嘎——的声音。” 
  瑞琪儿神情沮丧地模仿着赛尔达死前发出的声音,而路易斯的脑子里闪现出了帕斯科死时的情景,他用力抓紧了妻子。 
  “……还有唾液,从她的嘴里流出来,流到了下巴……” 
  “瑞琪儿,别说了,”路易斯语音发颤地说,“我知道那些症状。” 
  瑞琪儿顽固地说:“我在解释,我在解释为什么我不能去参加诺尔玛的葬礼,另外,还有我们那天为什么会有那次愚蠢的吵架——” 
  “嘘——那次吵架已经被忘了。” 
  “我没忘,我记得很清楚,路易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就像我记得我姐姐赛尔达1965年4月14日因噎气而死在了床上一样清楚。” 
  有很长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瑞琪儿继续说:“我把她翻过来,肚子朝下,然后用力地敲打她的背部,我就知道这么做。路易斯,她的脚上下振动……她那弯曲的腿……我记得有一种像放屁的声音……我想不是她在放屁,就是我,但不是放屁,是我衬衫袖子下边的缝线在我翻转她时全被撕裂开了的声音。她开始……开始痉挛……我看到她的脸转向一边,埋进了枕头里,我想,噢,她被噎住了,赛尔达被噎住了,我父母回家后会说是我让她噎住了,是我杀死了她的,他们会说,你恨她,瑞琪儿。确实如此,当时我脑子里的第一个想法,我记得,我的第一个想法就是,噢,好了,终于,赛尔达开始噎住了,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的。于是我又把她翻了过来,路易斯,她的脸都已经变得紫青,眼睛也鼓出来了,脖子也变粗了,接着她死了。我倒退着想走到门那儿,走出她的房间,但我撞在了墙上,墙上的一幅画掉了下来——那是赛尔达没病以前她最喜欢的一幅从渥兹画书里取出来的画。那是一幅渥兹恐怖大帝的画。赛尔达发不准恐怖那个音。我妈妈让人把那幅画镶了镜框,因为……因为赛尔达最喜欢它了……渥兹恐怖大帝的画从墙上掉到地板上,镜框里的玻璃碎了,我开始大声尖叫起来,因为我知道她死了,我以为……我猜我那时以为那画是她的幽灵,回来抓我来了,我知道她的幽灵会像她一样恨我,但她的幽灵不会被固定在床上,所以我就尖声叫起来。我尖叫着跑出房子,尖叫着:‘赛尔达死了!赛尔达死了!赛尔达死了!’邻居们……他们来了,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看到我的衬衫的两个袖子撕裂开了,在街上跑着,大声叫着:‘赛尔达死了!’我猜他们那时以为我是在哭喊,但是我想……我想,也许我是在大笑着叫呢。我想我可能是在大笑。” 
  路易斯说:“你要是大笑的话,那我要向你表示敬意了。” 
  瑞琪儿带着确信的语气说:“不过,你不是这个意思。”路易斯没理会,他想妻子可能会最终丢掉这个在她脑子里萦绕了许久的可怕的记忆。不管怎么说,她会忘掉大部分的,但这一部分她不会的,不会全都忘记的。路易斯不是精神病专家,但他知道任何生物的生命中总会有些可恶的事发生,而人类似乎总是会被迫回忆这些事,即使会伤害自己。今天晚上瑞琪儿把她记忆中最可怕的事情全说了出来,像拔掉了一颗烂牙。让这可怕的事过去吧,愿上帝保佑,让这事被忘掉吧,妻子能说出来,忘掉将会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这需要勇气去回忆。路易斯确实很敬佩妻子了,他觉得心情轻松了些。 
  他坐起来,打开灯说:“是的,我向你表示敬意,要是我需要再找一条理由来解释我为什么不喜欢你父母的话,我现在有了。瑞琪儿,他们根本不应该让你独自一人跟你姐姐待在一起的,根本不应该。” 
  瑞琪儿像个8岁的孩子似地申斥路易斯说:“路易斯,那是在逾越节期间——” 
  “我才不在乎那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呢。”路易斯低声粗暴地说,这使得瑞琪儿吓了一跳。路易斯想起帕斯科死的那天早晨在场的两个自愿护士,有一个第二天回来接着工作了,另一个再没来过。路易斯并不觉得奇怪,也没埋怨她。 
  路易斯愤怒地想,那时护理员在哪儿?瑞琪儿的父母出去了,他们应该请个看护员,但他们却把个8岁的孩子留在家中照看她将要死了的姐姐,她姐姐那时很可能因长期患病有些精神不正常了。为什么这么做?就因为是逾越节期间?就因为体面文雅的戈尔德曼太太在那个特殊的早上受不了那种恶臭,必须出去一小会吗?于是责任就落到了瑞琪儿身上。是的,去看朋友们,邻居们?就让梳着小辫、穿着小衬衫的8岁的瑞琪儿负责看护姐姐。瑞琪儿能待在家里忍受那种腐臭味?要是她受不了将死的。不正常的姐姐,那他们还每年送她到佛蒙特女童子军营待六个星期干什么?给盖基和艾丽买些新衣服就补偿了这一切吗?“你要是别再招惹我女儿,你上医学院的费用全由我出……”但是你女儿得了脊髓性脑膜炎要死时,却是另一个女儿在陪伴着她,你怎么没挥舞着你那支票簿呢?你个老混蛋,你为什么没雇个看护员来照顾赛尔达,却让8岁的瑞琪儿看护她? 
  路易斯想着,站起身,下了床。 
  瑞琪儿惊慌地问:“你要去哪儿?” 
  “给你拿一片镇静药。” 
  “你知道我不——” 
  “今天晚上你需要。” 
  瑞琪儿吃了药片,又给他讲了后来发生的事,她的嗓音一直都很平静,镇静药起了作用。 
  隔壁的邻居在一棵大树下找到了蜷缩成一团正在一遍遍尖叫着“赛尔达死了”的8岁的瑞琪儿。她的鼻子正在流血,她浑身都是血,那个邻居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并通知了她的父母。邻居是在给瑞琪儿止了鼻血,让她喝了一杯热茶和吃下两片阿司匹林后,才从瑞琪儿嘴中知道她父母去城里另一端的卡布龙夫妇家了,卡布龙先生是瑞琪儿父亲公司里的会计。 
  到晚上时,戈尔德曼家里大变了样。赛尔达死了,她的房间被彻底地清洗消毒,所有的家具都搬了出去,房子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大盒子,后来——直到很长时间以后,这个房间成了戈尔德曼太太的缝纫室。 
  那天晚上瑞琪儿做了个噩梦,早上两点钟她尖叫着“妈妈”醒来,发现自己吓得几乎都动不了,下不了床了。她的背部疼得厉害,因为白天翻动赛尔达时神着了背。她翻动赛尔达对任何人来说都会认为是为了不让她噎死,是最基本的、明显的爱护赛尔达的举动,但瑞琪儿却不这么看,她拉伤了背部,瑞琪儿认为这是赛尔达透过坟墓在向她报复。赛尔达知道自己死了,瑞琪儿会高兴的;赛尔达知道瑞琪儿从房子里跑出来大声叫着“赛尔达死了,赛尔达死了”时,是在大笑,而不是哭叫的;赛尔达知道她是被谋杀的,因此她要让瑞琪儿也得上脊髓性脑膜炎,然后瑞琪儿的背部很快也会扭曲变形,她也会不得不待在床上,慢慢地,但肯定会变成个怪物,她的手也会弯曲变形像鸟爪子。过一会她就会疼得叫起来,像赛尔达一样,然后她也会开始尿温床,最后会噎死的,这是赛尔达的报复。 
  没人能使瑞琪儿不信这些——就是她的妈妈、爸爸,或是莫瑞大夫都不能。莫瑞大夫给她诊断了一下,认为只不过是轻微的背部拉伤,接着粗鲁地让瑞琪儿不许胡闹。大夫说她应该记得姐姐刚死,她父母够悲伤的了,这不是她在那里像孩子似地哭闹以引起父母注意的时候。 
  只有那慢慢减轻的背疼使瑞琪儿相信这既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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