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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物公墓-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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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易斯。”道莉又说道。路易斯认为是和善地说的,但接着他们两人从路易斯身边走开了。也许戈尔德曼先生把妻子拉走的,他既没向左看也没向右看,当然更没向路易斯看一眼了。他们走近棺材,戈尔德曼从西服大衣兜里摸索着掏出一个黑色的室内便帽。 
  路易斯想,你们没在本上签名,接着他觉得肠胃里突然涌上一股好像恶性病带来的酸楚的味道,他痛苦得脸都扭曲了。 
  终于上午的吊唁时间结束了。路易斯给家里打电话,是乍得接的,他问路易斯进行得怎么样,路易斯回答说挺好的。他对乍得说要跟史蒂夫说话。史蒂夫接过话筒说:“要是瑞琪儿能自。己准备会葬礼穿的衣眼,并能穿戴好,我今天下午就带她去你那儿。你还好吗?” 
  路易斯说:“还好。” 
  “路易斯,你真的还好吗?别胡说废话,直说吧,你到底怎么样?” 
  路易斯简短地说:“还好,能应付。”他心里说,我让所有的人都签名了,所有的人,除了瑞琪儿的父母,他们不会签名的。 
  史蒂夫说:“那好,听着,用我们去找你一起吃午饭鸣?” 
  午饭,一起吃午饭。这种想法路易斯好像在十几岁时读一本科幻小说时读到过,书里说的是夸克星上的人有一种旧习俗,就是孩子死了的话,人们就聚餐一顿。 
  “当然,”路易斯说,“史蒂夫,哪个餐馆好些呢?在这吊唁间歇的时候去哪个餐馆呢?” 
  史蒂夫说:“路易斯,放松些。”不过听上去他的语气好像比早上时轻松些了。在这种时刻,路易斯觉得能比以往更好地观察人。也许是幻想,但现在他怀疑史蒂夫可能认为说点讥讽的话可能比他早上语无伦次地说话更能调节一下气氛吧。 
  “别担心。”路易斯对史蒂夫说,“本杰明餐馆怎么样?” 
  “当然可以。”史蒂夫说,“那儿不错。” 
  路易斯是在殡仪馆的办公室里打电话的,打完电话,他出去时路过东厅,看到厅里的人几乎全走了,只有瑞琪儿的父母低着头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好像要在那儿坐一辈子似的。 
  选择本杰明餐馆是选对了,班格市是个提早吃午饭的城市,大约一点钟时,饭店里几乎没人了。乍得、史蒂夫和瑞琪儿一起来了。他们四个人吃的是炸鸡。有一次瑞琪儿去洗手间待了很长时间,弄得史蒂夫很紧张。他差一点就要让女服务员去查看一下,看瑞琪儿是否有事。正在那时瑞琪儿走回到餐桌旁,她的眼睛红红的。 
  路易斯只吃了几口自己的那份鸡,却喝了许多啤酒。乍得陪着他喝了一瓶又一瓶,一直没太说话。 
  四个人的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路易斯通过自己奇异的洞察力,看到女服务员想问他们饭菜是否可口,最后她看了一眼瑞琪儿红红的眼睛,决定还是不问了。喝咖啡时瑞琪儿突然说了一句使大家很吃惊的话,特别是路易斯,他喝完啤酒后都有些迷迷糊糊要睡了似的。他听到瑞琪儿说:“我要把盖基的衣服都捐给基督教堂的救世军。” 
  史蒂夫过了会说:“真的吗?” 
  瑞琪儿说:“是的,还有好多衣服能穿呢。所有的连衫裤——他的灯芯绒裤——他的衬衫。有人会愿意要这些东西的,它们还能穿好长时间呢。当然,除了他那天穿着的那套,那套衣服都……毁掉了。 
  最后的一句话变成了痛苦的哽咽,瑞琪儿想喝些咖啡掩盖一下,但无济于事。一会后她手捂着脸哭起来了。 
  接下来是段又奇特又紧张的时间,大家好像注意力都集中到了路易斯身上,有一会他觉得迷惑不解,后来明白了,他们在等着他安慰他自己的妻子。他不能安慰妻子,虽然他想安慰她,也明白自己有责任去安慰她,但他还是不能。是那只猫在占据着他的头脑。那只该死的猫,它总是在撕碎捕到的老鼠和小鸟。路易斯发现那些残骸时,总是立刻打扫干净,没有怨言,没有批评,当然也没抗议。毕竟,是他自己找的。但儿子的死是他自找的吗? 
  他看到自己的手指,路易斯看见自己的手指滑过盖基的上衣,接着盖基的上衣不见了,接着盖基死了。路易斯看着自己的咖啡杯,让自己的妻子在身旁哭着,他没有去安慰她。 
  过了一会——从表上看可能时间很短的,但那时和后来回忆起来时,好像时间很长,史蒂夫伸出一只胳膊搂住瑞琪儿,轻轻地拥抱着她,安慰她。史蒂夫眼中带着气愤和责怪的神情看着路易斯,路易斯避开史蒂夫的眼睛看着乍得,但乍得好像羞愧的样子看着下方,路易斯无援无助。 
三十七
  “我就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戈尔德曼说。麻烦就这么开始了,瑞琪儿的父亲接着说:“她嫁给你时我就知道了,我对她说:‘你会受很多痛苦的,有的你都承受不了。’看看这些,看看这——这一团糟。” 
  路易斯慢慢地看着他的岳父,戈尔德曼像个戴着便帽的邪恶的中伤者一样。接着路易斯本能地向门口看去,瑞琪儿下午应该在门口的架子旁接待来吊唁的人,但瑞琪儿没在那儿。下午吊唁时,人少了些,大约半小时以后,路易斯走到前排坐在过道的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又累又困。他想到可能是因为喝了啤酒的缘故。他的大脑可能要休息了,也许是件好事,也许睡它12或16个小时以后,他能安慰一下瑞琪儿。 
  过一会,他的头就点一下,眼睛就会看到垂放在两膝间的手,后面人们的嗡嗡声听起来让人感到宽慰。他们四个吃完午饭回来后,没看见瑞琪儿的父母,路易斯松了口气,但他本来应该知道他们不可能长时间离开这儿的。 
  路易斯现在面对着岳父问:“瑞琪儿在哪儿?” 
  “和妈妈在一起,在她该在的地方。”戈尔德曼带着一个刚做完一大笔生意的成功的口气说,他的气息里带着酒味,很浓。他站在路易斯面前像个区律师站在一个受审的人面前,一个罪人面前一样,他有些站立不稳。 
  路易斯开始觉得有些惊慌,他说:“你跟她说什么了?”路易斯从戈尔德曼的脸上看得出来他对瑞琪儿说过些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是实情。我告诉她这就是她不听父母的话嫁给你给她带来的下场。我告诉她——”路易斯难以置信地问:“你对她说这话了?你没真的对她说这话吧,是吗?” 
  “说了,还有更多的呢。”戈尔德曼说,“我一直就知道会发生这种或别的像这样的事,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他身体前倾,口里散发着酒味接着说:“我早就看透了你。你这个神气活现的江湖骗子,你诱骗我女儿嫁给你这个愚蠢的不中用的家伙,你把她变成了一个整天洗碗涮碟的女仆,你让她的儿子在公路上被撞死,撞得像个——像个金花鼠。” 
  这些话大部分没进到路易斯的脑子里,他还在想这个愚蠢的小个子竟能—— 
  “你对她说这话了?”路易斯又说道,“你对她说了?” 
  “我真希望你下地狱烂掉!”戈尔德曼说,很多人顺着他的声音转过头来看。戈尔德曼充血的棕色眼睛里开始挤出泪来。他的秃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他接着说:“你把我的好女儿变成了个洗碗涮碟的女仆——毁了她的前途——抢走了她——让我的外孙子惨死在一个乡下的公路上。”他的声音逐渐变成了一种尖声咆哮:“盖基在路上玩时你在哪儿?沉着屁股坐着想着你那愚蠢的医学文章吗?你个臭狗屎,你在干什么?你这个臭狗屎,谋杀孩子们的凶手!凶手——” 
  他们就在那儿,在东厅靠近棺材的前边,他们就在那儿,路易斯看见自己伸出了胳膊,看到衬衫链扣一闪,他的拳头打在了戈尔德曼的嘴上。他感觉到老头的嘴唇被砸瘪了,那种感觉很让人恶心,就像拳头打到了鼻濞虫身上的感觉吧。但这还不够,路易斯觉得老头嘴巴里坚硬的假牙还没掉下来。 
  戈尔德曼向后面踉跄了一下,手扶住盖基的棺材,把它碰斜了,上面的一个装满鲜花的花瓶掉下来摔碎了。有人尖叫起来,是瑞琪儿,她正挣扎着要从她妈妈手里挣脱出来,而她妈妈正试图拉住她。那里的人,大概有10或15个人,在恐惧和尴尬中全但住不动了,路易斯暗地里有点高兴,乍得不在这儿,史蒂夫送他回路德楼镇了。路易斯不希望乍得看到这一幕。 
  瑞琪儿尖叫着:“别伤着他,路易斯,别伤着我爸爸!” 
  高傲的戈尔德曼尖声大叫道:“你喜欢打老头,是不是?”他咧着满是血的嘴说:“你喜欢打老头吗?我一点都不吃惊,你这个臭流氓。我一点都不吃惊。” 
  路易斯面对着戈尔德曼,戈尔德曼扇了路易斯一巴掌,虽然有些笨拙,像劈柴似地一掌打在了路易斯的脖子上,路易斯一点防备也没有,他脖子上一麻,后来两小时里他喉咙痛得难以下咽东西。路易斯被打得向后一晃,他一条腿跪在了过道上。路易斯想,先是鲜花摔下来,现在轮到我了,拉蒙兹怎么说的?嘿——嗬,让我们走吧!他以为自己想要大笑起来,但他没笑出来,从他受伤的喉咙里发出的是痛苦的呻吟声。 
  瑞琪儿又尖叫起来。 
  戈尔德曼嘴巴里流着血,走到女婿跪着的地方,迅速地在路易斯腰上踢了一脚。一阵巨痛像火一样燃起来,路易斯双手扶在地毯上以使自己不跌趴在地上。戈尔德曼粗着嗓子兴奋地大叫着:“你连个老头都打不过,龟儿子!”他又向路易斯踢了一脚,这次没踢在腰上,踢在了路易斯的左边屁股上。路易斯疼得直哼,这次他确实被踢趴在地毯上了。他的下巴撞在地上,发出一声响,路易斯咬了舌头一下。 
  “来!”戈尔德曼高声叫着,“我第一次见你来围着我女儿打转就该踢你屁股几脚,你这个混蛋。来!”他又抬脚踢了路易斯右边屁股一下。老头又哭又笑的,路易斯第一次看到老头没有刮脸,一种悲哀的迹象。殡仪主持人飞快地向两个人跑来,瑞琪儿也挣开母亲,边尖叫边向他们跑来。 
  路易斯笨拙地滚到一旁坐了起来。他的岳父又向他踢来。这次路易斯双手抓住了他的鞋,他手掌中紧握着鞋就像牢牢地抓着一只足球,然后路易斯用力向后一推。 
  戈尔德曼大声叫着斜着飞了出去。他伸出两臂想保持平衡,但却落在了盖基的棺材上。路易斯头晕眼花地想,渥兹恐怖大帝刚刚掉到我儿子的棺材上了。棺材从基座上咔嚓一声掉下来,先是左边,接着是右边。后来又听到锁断开的声音,即使在众人的尖叫大喊下,在戈尔德曼的咆哮声中,路易斯还是听到了锁的断裂声。 
  棺材并没真的全敞开,露出益基那可怜的被撞烂的尸体。路易斯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没被棺材砸到是因为棺材掉下来时是底部先落地的,而不是侧面先落地。要是侧面先落地的话,棺材盖就会掉了。然而就在盖子脱离棺材又合上了的刹那,路易斯看到里面有灰色的东西一闪,那是他给盖基买的灰色衣服,还有一点粉红色,可能是盖基的手。 
  路易斯坐在地板上,手捂住脸开始哭起来了。他已经对岳父、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此时此刻,路易斯希望自己死掉了才好。突然他脑子里闪现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景象:盖基在米老鼠的耳朵里大笑着,在迪斯尼世界正跟一个怪人握手。他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切。 
  棺材架的一个支柱倒了,另一个斜靠在圣台上。戈尔德曼四肢摊开地躺在散落在地上的花上,也在哭泣,从倒了的瓶子里不断地流出水来。那些花有的压碎了,有的弄乱了,散发出更浓烈的花香。 
  瑞琪儿在一遍遍地尖叫。 
  路易斯对妻子的尖叫毫无反应。盖基在米老鼠耳朵里的形象逐渐消失了,但消失前他还听到有个声音说那天晚上晚些时候还要放焰火,路易斯捂着脸,坐在那儿,不愿人们看到他,看到他那沾满泪痕的脸,他的失落,他的罪过,他的痛苦,他的耻辱,他那懦夫似地想以死来逃避的想法。 
  葬礼主持人和瑞琪儿的妈妈把瑞琪儿扶了出去。她仍在尖叫着,后来,在另一间为特别悲痛的人准备的屋子里,瑞琪儿变得异常沉默。路易斯虽然有些头晕眼花,但还神智清醒,还能控制自己,这次他亲自给妻子打了一针镇静剂,不过是在坚持让众人离开,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以后。 
  回到家后,路易斯把妻子送到楼上,让她上了床,然后又给她打了一针。接着他给妻子把被子盖好,一直拉到她的下颌处。路易斯看着妻子那苍白的脸说:“瑞琪儿,对不起。我宁愿付出一切来挽回那件事。” 
  瑞琪儿声音平淡而又奇怪地说:“没关系。”然后她就转过身去,侧躺着,不看路易斯了。 
  路易斯刚想问那句老话:“你没事吧?”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这个问题太不真实了,这不是他真正想知道的,他最后问:“你觉得很糟糕吗?” 
  “糟透了,路易斯。”瑞琪儿说,接着发出一声可能是大笑的声音,然后说:“实际上,我糟透了。” 
  好像该再说点什么,但路易斯说不出来。他突然觉得恨瑞琪儿,恨史蒂夫,恨丹得丽芝太太和她那长着尖尖的喉头的丈夫,恨所有的人。为什么必须是他来安慰他们?这是什么狗屁事? 
  路易斯关了灯,离开了妻子,他发觉自己也安慰不了女儿。 
  有一个狂乱的时刻,他以为女儿昏暗的房间里的人是盖基,他脑子里想,白天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可怕的噩梦,就像他梦见跟帕斯科去了树林里一样,有一会他疲惫的脑子里闪现出这个念头。房间里的暗影帮了他的忙,只有乍得搬到楼上来让艾丽消磨时光的电视闪亮的光影。艾丽在这儿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但是,当然这人不是盖基,是艾丽,她现在不仅手中紧抓着她用雪橇拉着盖基的照片,而且还坐在盖基的椅子上。她自己把盖基的椅子从他的房间里搬到了自己的房间里。这是一把小椅子,座位是帆布的,靠背上有一个帆布条,上面用蜡笔写着“盖基”。瑞琪儿邮购了四把这种椅子,家里每人一把,靠背上都用蜡笔写了各自的名字。 
  盖基的椅子对艾丽来说太小了。她几乎把整个椅子塞满了,帆布的底座向下凹着,看着很危险。艾丽手里拿着照片放在胸前,眼睛盯着电视,电视里正在放电影。 
  路易斯啪地关上电视说:“艾丽,该上床睡觉了。” 
  艾丽从椅子里站起身来,然后折叠好椅子,显然她想把椅子也拿到床上去。 
  路易斯犹豫了,他想说点关于不让她拿椅子的话,但最后却说:“你要让我给你盖被子吗?” 
  艾丽回答:“好吧。” 
  “你——你想今晚跟妈妈一起睡吗?” 
  “不想。” 
  “你肯定不想吗?” 
  艾丽笑了一下说:“对,她老拽被子。” 
  路易斯也对女儿笑了一下说:“那好,走吧。” 
  艾丽没把椅子放在床上,而是把椅子打开,然后放在床头了,路易斯产生了一种荒谬的印象,好像这儿是世界上最小的精神病医生的咨询室。 
  艾丽把照片放在枕头上,脱了衣服,穿上她的小睡衣,拿起照片,进了厕所,把照片放在洗手池上,然后涮牙、洗脸,吃了自己的药片,接着又拿起照片上床了。 
  路易斯坐在艾丽的身边说:“艾丽,我想让你知道,只要我们大家继续彼此相爱,我们会渡过这个难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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