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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文观止-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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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父屈原屈原既放,游於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叁闾大夫与!何故至於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其酾?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於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宋玉对楚王问楚辞楚襄王问於宋玉曰:“先生其有遗行与?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宋玉对曰:“唯,然,有之!愿大王宽其罪,使得毕其辞。客有歌於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其为『阳春白雪』,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十人;引商刻羽,杂以流徵,国中属而和者,不过数人而已;是其曲弥高,其和弥寡。故鸟有凤而鱼有鲲,凤凰上击尢千里,绝云霓,负苍天,翱翔乎杳冥之上;夫蕃篱之,岂能与之料天地之高哉?鲲鱼朝发昆仑之墟,暴於碣石,暮宿於孟诸;夫尺泽之鲵,岂能与之量江海之大哉?故非独鸟有凤而鱼有鲲也,士亦有之。夫圣人瑰意琦行,超然独处;夫世俗之民,又安知臣之所为哉?”
卷五汉文孔子世家赞史记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天下君王,至於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己焉!孔子布衣,传十馀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於夫子,可谓至圣矣!”
伯夷列传夫学者载籍极博,犹考信於六艺;诗书虽缺,然虞、夏之文可知也。尧将逊位,让於虞舜、禹之间,岳牧咸荐,乃试之於位。典职数十年,功用既兴,然後授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於许由,许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箕山,其上盖有许由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国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晶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杀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於首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矣!』遂饿死於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跖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睢聚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着者也。若至近世,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後出言”,“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是邪非邪?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举世混独,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穴之士,趋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士,恶能施於後世哉!
卷五 管晏列传
避仲夷吾者,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于齐,齐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避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叁仕叁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叁战叁走,鲍叔不以我为怯,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於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於齐,有封邑者十馀世,常为名大夫。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兵,与俗同好恶,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俗之所否,因而去之。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於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燕修召公之政。於柯之会,桓公欲背曹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於公室,有叁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於诸侯。後百馀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于齐。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叁世显名於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惧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於厄,何子求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缧绁中,彼不知我也,夫于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中。”晏子於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後,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言之也。既见其着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论其轶事。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王,及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後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执鞭,所忻慕焉。”
货殖列传序
老子曰:“至治之极,邻国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至老死不相往来。”必用此为务,挽近世,涂民耳目,则几无行矣。
太史公曰:“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俗之渐民久矣。虽户说以眇论,终不能化。故善者因之,其次利道之,其次教诲之,其次整齐之,最下者与之争。
“夫山西饶材、竹、谷、、旄、玉、石;山东多鱼、盐、漆、丝、声色;江南出、梓、姜、桂、金、、连、丹、沙、犀、瑁、珠玑、齿、革;龙门碣石北多马、牛、羊、旃、裘、筋、角、铜、铁,则千里往往山出奇置:此其大较也,皆中国人民所喜好,谣俗被服饮食奉生送死之具也。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徵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故物贱之徵贵,贵之徵贱,各劝其业,乐其事,若水之趋下,日夜无休时,不召而自来,不求而民出之,岂非道之所符而自然之验邦?
“周书曰:『农不出则乏其食,工不出则乏其事,商不出则叁宝绝,虞不出则财匮少,财匮少而山泽不辟矣,』此四者,民所衣食之原也。原大则饶,原小则鲜,上则富国,下则富家:贫富之道,莫之夺予,而巧者有馀,拙者不足。故太公望封於营丘,地泻卤,人民寡。於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至而辐奏。故齐冠带衣履天下,海岱之间,敛袂而往朝焉。
“其後:齐中衰,管子修之设轻重九府。则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而管氏亦有叁归,位在陪臣,富於列国之君。是以齐富至於威宣也。故曰:『仓廪实而佑礼节。衣食足而佑荣辱。』
“礼生於有,而废於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义附焉。富者得势益彰,失势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於市。』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报任少卿书
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少卿足下:曩者辱赐书,教以慎於接物,推贤进士气为务;意气勤勤垦垦,若望仆不相师,而用流俗人之言。仆非敢如是也;虽罢驽,亦尝侧闻长者遗风矣。顾自以为身残处秽,动而见尤,欲益反损;是以抑郁而无谁语。谚曰:“谁为为之?孰令听之?”盖锺子期死,伯牙终身不复鼓琴。何则?士为知己者用,女为悦己者容。若仆大质已亏缺矣,虽材怀随、和,行若由、夷,终不可以为荣,适足以发笑而自点耳。书辩宜答,会东从上来,又迫贱事,相见日浅,卒卒无须臾之间,得竭指意。今少卿抱不测之罪,涉旬月,迫季冬,仆又薄从上上雍,恐卒然不可讳,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请略陈固陋。阙然久不报,幸勿过!
仆闻之,身者,智之符也,爱施者,仁之端也,取予者,义之表也,耻辱者,勇之决也;立名者,行之极也,士有此五者,然後可以托於世,列於君子之林矣。故祸莫於欲利,悲莫痛於伤心,行莫丑於辱先,而诟莫大於宫刑。刑馀之人,无所比数,非一世也,所从来远矣。昔卫灵公与雍渠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自古而耻之。夫中材之人,事关於宦竖,莫不伤气,况慷慨之士乎!如今朝庭虽乏人,奈何令刀锯之馀,荐天下豪隽哉?仆赖先人绪业,得待罪辇毂下二十馀年矣。所以自惟,上之,不能纳忠效信,有奇策材力之誉,自结明主,次之,又不能拾遗补阙,招贤进能,显穴之士;外之,又不能备行伍,攻城野战,有斩将搴旗之功,下之,又不累日积劳,取尊官厚禄,以为宗族交游光宠。四者无一遂,苟合取容,无所短长之效,可见於此矣。乡者,仆亦常厕下大夫之列,陪外廷末议,不以此时引维纲,尽思虑,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在茸之中,乃欲卯首信眉,论列是非,不亦轻朝廷,羞当世之士邪,嗟乎!嗟乎!如仆尚何言哉!尚何言哉!
且事本末未易明也。仆少负不羁之材,长无乡曲之誉,主上幸以先人之故,使得奉薄伎,出入周卫之中。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故绝宾客之知,忘室家之业,日夜竭其不肖之材力,务壹心营职,以求亲媚於主上,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素非相善也,趣舍异路,未尝衔酒,接殷勤之欢。然仆观其为人,自奇士;事亲孝,与士信,临财廉,取予义,分别有让,恭俭下人,常思奋不顾身,以徇国家之急。其素所蓄积也,仆以为有国士之风。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赴公家之难,斯已奇矣。今举事壹不当,而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孽其短;仆诚私心痛之!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践戎马之地,足历王庭,垂饵虎口,横挑胡,卯亿万之师,与单于连战十馀日,所杀过当。虏救死扶伤不给,旃裘之君长咸震怖,乃悉徵左右贤王,举引弓之民,一国共攻而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救兵不至,士卒死伤如积。然李陵一呼劳军,士无不起,躬自流涕,沫血饮泣,张空,冒白刃,北首争死敌者。陵未没时,使有来报,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後数日,陵败书闻,主上为之食不甘味,听朝不怡,大臣忧惧,不知所出。仆窃不自料其卑贱,见主上惨凄怛悼,诚欲效其款款之愚,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能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能过也。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汉;事已无可奈何,其所摧败,功亦足以暴於天下。仆怀欲陈之,而未有路,适会召问,即以此指,推言陵功,欲以广主上之意塞睚之辞,未能尽明。明主不深晓,以为仆沮贰师,而为李陵游说遂,下於理,拳拳之忠,终不能自列。因为诬上,卒从吏议,家贫,财赂不足以自赎,交游莫救视;左右亲近不为壹言。身非木石,独与法吏为伍,深幽囹圄之中,谁可告者,此正少卿所亲见,仆行事岂不然邪?李陵既生降,其家声,而仆又佴之蚕室,重为天下观笑。悲夫!悲夫!
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仆之先人非有剖符丹书之功,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闲,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假令仆伏法受诛,若九牛亡一毛,与蝼何异?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比,特以为智穷罪极,不为自免,卒就死耳。何也?素所自树立使然。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轻於鸿毛,用之所趋异也,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其次不辱辞令,其次体受辱;其次易服受辱,其次关木索,被楚受辱,其次毛发,婴金铁受辱,其次毁肌肤,断支体受辱,最下腐刑极矣。传曰:“刑不大夫。”此言士节不可不厉也,猛虎处深山,百兽震恐,及其在阱槛之中,摇尾而求食;积威约之渐也。故士有画地为牢势不入,削木为吏议不对;定计於鲜也。今交手足,受木索,暴肌肤,受榜,幽於圜墙之中,当此之时,见狱吏则头枪地,视徒隶则心惕息,何者?积威约之势也。及己至此,言不辱者,所谓颜耳,曷足贵乎?且西伯,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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