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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须梦-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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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色致危。切思不受于乘国,谁信肯食嗟来粢。只因前有安海结仇,无端个和高仁侵欺。苟能审得无偏无党,便各吾儒非棍非私。伏望大人明镜斧断,垂念小子流落孤离。生当仰天祈祷,死愿结草报禧。不在多言,伏乞台鉴。
太爷看得布词有典故,押句步诗韵,心知是真才子,非光棍之比,不忍打他,然受高仁之银,又不好放他。想了一会,因说道:“这桩事属莫须有,本府饶你一命,不加你罪,着你还本籍。”差一衙役押解,禁他不许复来,好去在家安以读书。彼时许文泰、陈天英、杏必明等都在那里看审,各怀手本,倘若丢发要打时,众人俱要公呈保结。及审完无事逐出,数人皆向前慰悯,含泪而别。自是康梦鹤亦无见卜玉真一面,即时解归本省去了。正是:
红州衫柏千秋湿,易水衣冠万古悲。
莫道英雄不下泪,英雄有泪只偷垂。
那玉真闻知梦鹤之事,心下越生懊恼,眉央愈见皱聚,对世杰说道:“爹爹,你知高仁这一个好贼,不日定来强娶孩儿。若不从他,俺一家定然遭他毒手了。如今却怎么处?”世杰道:“吾儿有何计策?”玉真道:“少不得与他见官,乃能开交。”正说间,不期张妈果然来说道:“高老爹择了吉课,要来亲迎,着我先来通知。末〔知〕卜秀才肯许他否?”世杰道:“吾儿已许康梦鹤,那里又许高仁?无端说要亲迎,是何道理?真是任尔冰霜至,难凋松柏坚。当今升平世界,未闻有财势敢占人家女子。我求你去劝高老爹,说他不必胡思乱想,纵有干奸百巧,也是徒然。”
张妈见其意坚,将此话归告高仁。高仁即问姚安海道:“卜世杰这等无理!银既收去,女子不许我娶,兄有何法处他?”姚安海道:“必太爷处告他。多用些银,求太爷当堂亲判,那时怕他不与我娶!”高仁依言,即具状在太爷里去告:
告状人高仁,为阻娶灭聘事。切仁用金一百两,借张婆为媒,姚安海为证,于某月某日纳采卜世杰之女名玉真为妻。证料世杰狼贪虎行,聘银既收,娶女不许,无地无天。苦乞太老爷严拘究治,判断撮合,以遂二家之缘。阴肫胩欤炊髑懈妗
太爷阅毕,即差役立拘卜世杰、卜玉真并原告、于证,一齐听审。人犯齐到,太爷问世杰道:“你既收高仁聘银,又不许他娶女,目下全无三尺了?”卜世杰道:“一女只嫁一婿,小女已许配漳州康梦鹤,那里有收高仁聘银之事?”太爷道:“你女儿既许康梦鹤,经有定聘?曾过门否?”卜世杰道:“未有定聘,亦未曾过门。但女儿发誓坚操不易,愿嫁与康梦鹤。”太爷疑其有私,问玉真道:“他是外面之人,你妇人不出闺门,他与你有何熟识?”玉真遂说其回生之由,相见之日。其答辩言语,便便然如撞巨钟,佩侃然若决江河。太爷笑了一笑,说道:“这都是鬼话。”乃对世杰道:“你敢说并未收高仁聘金?媒婆亲交,干证确据。你是生员礼义之门,岂不识此理?你不过寄放张婆家中,本府一尽都知道了。如今着张婆送还你,好好将女儿嫁他罢。”又劝玉真道:“本府判你配他,亦不负你。他本身是监生,家资数万,嫁他许多受用。且你前日歇在他家,亦经受他送轿之惠,你下轿时,又说要报他,有之乎?”玉真泣道:“妾虽有此说,不过多以币帛相报,那里以身报他!是何道理?妾有供状,伏乞龙眼亲鉴,以表妾心。”呈上太爷看,只见上写道:
供状人卜氏,为恃强赖婚、以败名节事。伏念氏处闺中,谨训内则。前世结谊,已系丝于梦鹤,今生缔交,又受命于父母。一言既许,千金不移。妾宁为鸡口,莫为牛后。愿与鸾凤同栖,羞与鸡鹜比翼。豚犬非龙驹之比,凤雏异黄口之俦。建安才子孰嫌家贫;辽东白豕,何贵浊富。瑶玙经纬甘同死,鱼虫醯鸡愧同生。泾渭判然,薰獲迥别。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萧曹无逆娶之律,明官无改婚之理。关山虽远,而望夫之石尚存;舟楼虽离,而成灰之心可会。补兖有望于梦鹤,黔驴无怪乎高仁。愿奉镜照临,祈孟剑剖析,则妾三生之幸也。谨具口词,伏惟尊鉴。
那时太爷由进士出身,博学好文,素重风情,观玉真之姿色,读供状之典雅,知其有佳人好逑才子之志,自思道:“他虽富贵,彼视之如浮云,安肯以皎皎之身而受议汶之汗乎?若判他嫁高仁,是迫之死也;若不判配他,又受高仁之银,不好意思。”想了一会,暗暗自说道:“吾前日观康梦鹤是个真才子,有此才学,谅他不久定中,待他中了,来娶隶迟,不免做了一个人情机关罢。”即提笔立判云:
查得玉真温惠堪敬,节烈可风,推其心,揣其意,愿随知音死,不向回尘生。日月可移,而红定之选不可移;山河可改,而丝梦之结不可改。盖知因贤慕才,而非狎昵之私;却富忘贫,而非矫强之志。交鸳颈,至此不能以挑其琴,孔雀屏,至此不足以约其箭。
情牵意绊,志切心坚。询有海枯石烂之盟,信有天高地厚之誓。愁梦鹤阻远,未知何日来亲;沮高仁比邻,尝不自量欲夺。度以中正之道,处以两全之机,着玉真为父母之家,守身不字以待;令高仁收未聘之礼,选娶别女以成。判语已毕,遵照施行。
判毕,乃对玉真道:“这一张文案,本府用印在此,交与你为执炤,不许你嫁他人。”又吊高仁道:“你取银回家别娶。本府不许他嫁,准他全节,奉侍父母一世就罢。”于是命卜世杰将玉真领回去,又对玉真与高仁假做人情,说道:“你若是要嫁,准你嫁高仁,如康梦鹤与别人都许。”玉真誓道:“三军之帅可夺,匹夫之志不可夺。是可别,而抱璞之心不可屈,身可死,而连理之枝不可离。”太爷爱其玉立,敬其金石,说道:“本府晓得,总不许你嫁。”
及高仁出来,姚安海对他道:“好了,康梦鹤不许他来娶,玉真不准他去嫁,我好用多多银子,与他父亲,慢慢引诱他。不然再创一非祸加他,将他秀才黜退,料他孱懦之儒,何怕有不成之理!”未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15回 处势穷设计脱身
诗曰:
淡淡青天不可欺,人情反覆似没猕。
休夸外阔多英敏,堪叹内闺有才技。
岁晚知松松恨迟,阳春寻柏柏无知。
可叹一二豚犬子,翘首高思饮玉卮。
话说康梦鹤被太爷差押归籍,高仁即用银嘱托差人,待押到半路险隘之处,将刀刺死,埋藏身尸。幸得许文泰等闻知,伴他同往,厚待解差。行至半路,解差才露言道:“康相公,是你福人天相,幸有这二位相公伴行,不然,高仁买嘱我们,要如此如此。如今交这二位相公去,我们要回去了。”
自是,康梦鹤得平安归家。迨归家之后,不胜悒怅,思慕之情,日益憔悴,遂援笔题一首,以记悲云:
剑佩翩翩别一天,倦飞思还到乡田。
昔时风景皆无异,今日妻儿尽不然。
村锁寒烟空寂寂,路明芳草碧连连。
敲门无语云封闭,愁听庭前啼杜鹃。
诗才吟完,忽本省镇官闻知康梦鹤大才,要请他去设帐教化子侄,遣役到家拜请。那差人道:“俺老爷要请康相公为西宾,现有关书名帖在此。”梦鹤颜色憔愁,心内自思道:“此必是蔡斌彦知我尚存,行文再来拿解了,否则,必是姚安海、高仁又弄起鬼来。这关书犹是海阳知县之故套也,不如瞒他罢。”因说道:“我乃姓蔡名允升也。你去请别人,我不会教书。”那差人道:“我明明晓得你是康相公,怎说不是?俺老爷还有吩咐,说本该亲来,但念军务绊羁,希祈早去。相公若是不去,下役如何回复?如同我去见老爷面辞何如?”康梦鹤又想道:“倘是非祸所及,必着有司官来拿,何必行文武弁?谅必去见他亦无心。”乃同他去坯衙门,那差人道:“相公请住,待我去禀过老爷,来请相公入去。”少顷,那老爷果然出来迎接,梦鹤心中稍安。自是,梦鹤在行内设教读书不题。
且说高仁,既审出来,心下拳拳,只在玉真身上。又听姚安海唆谋,赁一间房,紧邻着世杰的宅,日则夸耀华美以动之,夜则吹萧鼓瑟以引之,藏篱躲壁,以窥其意,钻穴穿隙,以砚其容。卜玉真寂然,渺不相涉,听管弦如流水,观华美如浮云。正是:
游蜂有意到花边,空惹竹离含笑嘕。
妾想多因不自呈,千奸百巧总徒然。
玉真每日坐在孤帏,郁郁不快,思着后园花木,也懒去玩赏。时人有歌《油葫芦》为说,词曰:
翠被生寒压绣絪,休将兰麝薰香。残灯挑尽难成梦,莫把珠泪添然。想那时,锦囊佳篇;思那人,玉堂蹁迁。这些儿,坐既不宁,睡又不眠。那见日,登临不快,闲行又烦。情绊意承,泣涕连连,神魂飞经在君边。
那一日,蔷薇盛开,玉真同女婢名晋锦出来游观,偶被高仁窥见,高仁遂将钱掷落花丛下甚多,玉真视之,略不相干,依旧入房内去,惟晋锦在后,高仁放起胆来,脱所穿衣巾,掷在晋锦肩背上。玉真想道:“这畜生甚是无理之极,若不早预防他,异日必惹起大祸。”且一日又闻高仁遣人来,与世杰说道:“秀才若告以女儿许他,他愿与聘金三百,你若不许他,他要生一非祸,将你前程黜了,仍要害你性命。”吓得卜世杰惊惶说道:“我那有不肯之理?奈我女儿执性,教我怎处?倘高兄若有计设施,劝得我儿心愿,弟皆听命。”那人道:“只求秀才将聘金收了,他一介女流有何才能?高老爹自然有计乱络他,不由他不愿。”卜世杰与林氏商量,不使玉真知道,竟收了聘金。玉真闻之,坐立不安,千恩万想。正是:
松筠节操耐霜天,铁石不磨一样坚。
咫尺霞漳隔着汉,不知何日会团圆。
大夜,月明如昼,高仁、姚安海在内饮酒歌乐,玉真乘此时出来散步。行到竹篱边,见一只死狗甚大,忽然想到:“吾计有所出矣。”把死狗宽宽拖入房中。其房在后园,离他爹娘睡房稍远,较高仁一间宅又近,尝特因高仁来此住,都在爹娘房里睡。今晚说要独睡,他爹娘因收了高仁的聘银,稍有不管之意。玉真即将自己衣衫脱下,将那一只死狗装作人形,丢在房内床中,积多干柴在内,乃将高仁所掷的银为盘费,所掷的衣巾装做男身,自想道:“吾父被他势压,收他聘礼,倘使得知这计,决行不得,若带晋锦伴行,未免步疑,不如都满过罢。”玉真乃俟至更深人静之时,放火尽烧,本身即乘夜逃出。
好得此火一发洮如神助,无暴迫之声以惊动人,是以玉真爹娘睡得稳稳的,那知柴干火烈,自风上吹落风下。时高、姚二人吃得醉昏昏的,睡在床里,被火烧得痛觉,翻身坠落床下,爬将起来,二人自相冲倒。但见两人翻来覆去,如鸟鼠坠落水缸,爬不得起一般,口又被火烟熏得不能叫,只是两手做四脚爬走。顾不得衣衫烧坏,忘不得骨肉痛烂,一撞出门,乱走乱跳,大声喊叫,惊得邻人大家起来打火。卜世杰正在眠中,被他叫醒,出来看时,火发在女儿房里,慌忙去救,叫:“玉真吾儿,你快出来!”连叫数声,并无人应。至火灭入内一看,嗟嗟!玉真已烧死于床下矣。世杰夫妻痛哭一场。大家挨扰来看,果然烧死了。高、姚二人闻玉真烧死,亦走来看,只见其色如杉炭,其形似虾蟆,高仁忽叹一声道:“呜呼哀哉!我的心肝。天杀我也!”不觉泣泪数行。时人有讥其不自量,吟一绝为证:
漫言一笑值千金,半句感情惹泪淋。
燕雀妄思鸿鹄友,多贻世上说痴心。
于是世杰备了棺木,埋葬明白不题。未知玉真逃出如何,且看不回分解。
第16回 三及第荣授皇恩
诗曰:
贫士求官真可怜,一时登第如登天。
琼花捷报闾生色,御酒啣杯容吐妍。
凤阁龙门称俊品,玉堂金马羡姿鲜。
休夸蓬岛神仙境,鳖禁彻莲胜万千。
且说玉真逃出,意望霞漳来寻梦鹤,一路颠颠倒倒,询途问店,虽然受尽艰苦,亦直任而不辞。只身路行,傍人观之,有俨然不可犯之锋。时人有感而吟一绝:
柳营浑令实严威,天堑江河又峻巍。
欲到桃源不惮远,独行踽踽赞闺闱。
是夜,玉真在路中吟一首《寄与风月传闻爹娘得知》:
塞烟野草树轻襟,无奈蹇裳独自吟。
不惜微躯浑是胆,忍闻悲雁尽非音。
临行仰视月为瑟,须去和同风作音。
弹得情思难两全,只因势迫泪淋淋。
不数日,卜玉真到了霞漳,逐处寻访,未有踪迹。忽一日,走到大街,认见一位汉子,脚未行而头先趋,如饮马之奔江,身未动而手乱摆,如狂狗之爬沙,冒突风雪而来者,乃前日光棍也。玉真正要躲身避他,奈洪袖中乃是色中饿鬼,虽不敢认是玉真,但看见是个丰姿少年,遂近前施礼问道:“贤兄似非本省之人,敢问要寻贵产么?”玉真道:“弟闻贵漳才子康梦鹤,自来拜访,今未知康府在何处?”洪袖中道:“此乃天假之缘,幸问得人。梦鸽正是小弟亲朋,其屋与弟比邻,愿先引进。”袖中骗他穿入偏巷曲街,欺他心目认不行大街市,直引到破古庙极深处,内系坏墙破屋,树木丛草。及玉真入门去,意以为旧栅栏。袖中把庙站紧关。入到庙后,看见树木茂草,玉真意以为荒埔,殊不知至此四围并无去路。袖中就起不良之心,要调戏他,倘若不肯,便要行强。玉真自知中计,不能脱得身去,“况我一介女流,安能敌得他过?”正是:
冤家路隘为浓情,松柏经霜正见贞。
束手徬徨天地小,飘飘风雨动猿声。
玉真静思半响,因在路中耳闻吴翰林之事,忽生一计,心自思道:“这个痴汉,只可以理骗,不可以力争。”乃假笑脸而问道:“康梦鹤家在那里?你可快引我去见他。我不日要这漳城到任,你晓得我是谁?我乃广东吴翰林,现授福建布政,访查微行到此。因康梦鹤前年游学相训特来拜他。你若不信,现有文凭在身。你近前来求看,手不要动,恐汗坏我的。”玉真即抽出文凭与他看,并读与听。洪袖中头如水碓,心如春杵。盖那时五尺童子皆传说吴布政,尚青,为少年,微行在漳州有数日,其为人忠义正直,不避炎势,因弹劾朝奸,被贬布政,有人犯着,十生九死,凛然可畏。你知玉真一时那里有这文凭?因被高仁告害之时,太爷将一张文书判语,用一颗印,付玉真执炤。玉真丢在他父亲靴里,其靴犹是他父亲嫌小不穿的。因那日逃出,把此其他穿在路中,乃持起文书,带在身上。抽出与袖中看时,又把一幅纱罩在上面,视得不明不亮,洪袖中字又不甚深识,只认得一颗大印,便心内惊恐,意以为真,遂跪倒请罪,说道:“小的肉眼无珠,愿大老爷赦罪。”玉真佯为不知,说道:“你好意引我去见康梦鹤,有何罪过?我不怪你,且请起来。你是什么名姓?”袖中道:“小的姓洪,名袖中。”玉真道:“异日我自然看顾你。”袖中欢喜许诺,即引到康梦鹤家中。
遇梦鹤去应试,其母陈氏,问道:“小官人贵姓大名?要寻我儿何因?”玉真道:“我乃吴翰林便是。因年兄前年游学相熟,敬来探问。今既不在愿入内堂借文房四宝,写一字寄此,以表厚情。未知尊婶意下如何?”陈氏道:“愿请老爷入内,且日色已午吃了菜饭去。”玉真又回头对袖中道:“你且回去,待你到任时必须来见我。”袖中唯唯而去。
卜玉真把门闭起,脱了男服,依旧女妆,及陈氏在内收拾饭出来,依然一个绝色女子,怪而问道:“你说是什么吴翰林,那里又变做女身?想你不是鬼怪,是何方人氏?来俺家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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