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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须梦-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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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梦鸽被奸人所弄,无学教读之后,人人皆藉此为口实,每年设都,尽无终始,多者误无书教。惟夫妻二人,清粥(文韭)盐,并无怨尤,只乐于诗章而已。
忽一日,郑判躯来报道:“康哥哥,你知之乎?文宗入省,约明日县考,初三府考。”梦鹤慌忙买了卷笔,候次日入考。未知进泮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06回 遭大变妻子俱亡
诗曰:
寒风拂帐冷单衣,睡觉沉吟悲寂帏。
薄暮摇灯玉影动,平明斜日镜容辉。
离衿一旦杜鹃啼,共枕十年蝴蝶飞。
望断巫山隔万里,可怜燕子同西归。
却说康梦鹤县考批郑案首,府考亦夺魁名,郑判躯落在孙山之外。及文宗接临,郑判躯慌忙求买府名进考,幸买得续榜一名,名做乜物生。因那提学入省,去拜察院,察院与提学说:“诏安县有兵部侍郎乜一芝,乃本院恩人,其子孙名做乜物争。因前年已经本院观风,拔他案首,今此岁考,全赖老先生鼎为玉成。”那提学连连应诺,遂揖而退。却说文宗到了,即吊漳州府十县童生到泉州府听考,约有半月路费、并伺侯揭晓,计银必须五两才做得事。平娘道:“今无盘费,怎么处?”康梦鹤道:“不妨,任众人先走,我带一本命书,沿途算命,省却盘费,岂不是好?不过功名念切,贫穷无奈,怕什么羞?”决计已定,明早遂行。
那知文宗科期日迫,把远县童生先试,有盘缠者皆赴及,惟康梦鹤挨延算命日久,及到府城打听考期,已考过完场了。要入别县,又被革除,冒籍峻严,一时没法,只得去恳求送考知县,求他代禀宗师补考。知县道:“三年一望,你读书所于何事,为何今日才到?”康梦鹤道:“望老爷垂怜。童生家贫,缺少盘费,沿路算命,是以来迟。”知县怜其真诚,与之实告说道:“你有这等才学,不怕无高飞之日。今这文宗,因朝内六要索他银子,他把秀才尽卖,额数已定了。你回去罢,等后科来,本县求太尊同送你入道。”康梦鹤无奈回来,空走一场。
且说提学承命荐拔亿物争,拳拳记在心胸,不意那时误听了乜物生,茫茫不知,这举乜物生为首名。且喜郑判躯幸入泮宫矣。意福善祸怪之言亦无凭也,以其祥之累世积德而困穷着此,以判躯之累世积恶而发达若被。时人有拖幛之诗为证:
潇潇风雨太阳玄,隐隐空山迷树烟。
陋苍匝衣终殒命,险林暴客多寿年。
尝见恃力威矫矫,曾无尚德禄绵绵。
今日莫论天道定,祸淫福善总虚然。
只康梦鹤归来,与线亲及平娘告知如此如此。平娘闻之,亦愁起来,说道:“这银子是要紧的。如今这般贫穷,缺乏盘费,一个区区芹泮尚采不得,况望云霄之高哉!真所谓英雄无容武之地,教我怎么好?”
二人正在愁闷之间,忽报郑判躯来相拜,梦鸽出门接入,对坐。梦鹤拱了一拱道:“恭喜,杜兄怀抱利器,今幸荣游泮水,异日折桂广寒自立基矣。”那积压郑判躯做了秀才之后,骄矜益甚,因说道:“社兄得了府县案首,为何不入考?”庚梦鹤道:“既知道了,何必把这话来相谑?”郑判躯道:“弟果实不知。虽然,兄有此多材多艺,人所难能。昔迁父司马谈善于星历书卜,率为汉太史,世称贤士,何知兄台后日不以材艺见长而为太史乎?琐琐文衡,是兄所优为而不屑也。”梦鹤心内愁闷未消,忽然又听这言语,心内之火沸沸莫禁,因发出道:“兄何必如此讥笑!小弟不过命运未通,岂不闻‘三年不飞,飞即升天’乎?‘三年不鸣,鸣即惊人’乎?今年文宗,秀才尽卖,见不过侥悻于万一,何足贵哉!”郑判躯道:“必秀才尽卖而小弟侥悻,乃见才学。”梦鹤满身皆火,半句话也说不出。郑判躯见此光景,知是恼他,因说道:“弟短于言语科,但所言皆堂堂正话,愿见千顷海涵,不胜荣幸。”即抽身揖别,康梦鹤送出门道:“兄得了一领蓝衣,真可谓意气扬扬矣。”判躯笑而不答,攸然而去。在路中想道:“你不要夸嘴,等我把你弄一场饱戏来看。”正是:
得意读书本等焉,失时不过未亨宣。
可怜娇傲伤人语,六月犹如腊月天。
且说郑判躯既去,梦鹤夫妻自相慰勉。不出二年,岁考又到。康梦鹤道:“岁考将至,文宗限这月终决,如今又无盘费,却怎奈何?”平娘道:“不妨。把妾身中所有衣服物件尽剥去当,倘得侥倖,漫漫取赎未迟。”。
梦鹤正要拿衣服出门,忽闻郑判躯敲门叫:“哥哥在这里么?”梦鹤道:“他又要来气死我了。”平娘道:“你不闻孔子见阳货乎?任他无心之说,我不过以无心之听就好了,何必忌他。”梦鹤心以为然,即开了门,请入坐定。梦鹤道:“兄此来,有何见教?”郑判躯道:“兄知文宗又案临泉州,要吊十县上去考么?”梦鹤道:“晓得。”判躯又道:“兄须念功名吃紧,不可自误。”梦鹤道:“晓的。”判躯又问道:“兄约何日起身?我们明日就要走了。”梦鹤道:“好,兄请先走,小弟随后就来。”判躯道:“兄若无盘费,小弟有三两银子,铜钱二百文,愿借兄,未卜兄要否?”梦鹤心内暗想道:“那时有这样好心?”猜疑未闪,冷笑而已,因说道:“兄不要来弄弟。”判躯道:“岂有此理!银子现拿在此,那里有假。天下事,真的便不假,假的那里肯真?”把一包银子就交与梦鹤手中。梦鹤欢喜出于意外,说道:“其然,岂其然乎?”判躯道:“朋友有通财之义,古人有脱衣解骖,车马轻裘与共,又何怪也!”梦鹤:“恩不在多寡,而在当阨。弟今处困阨之际,幸兄借助之恩,倘得侥倖,是兄之赐也。弟当入五内,断不敢忘这恩德。”遂起身相揖而别。
梦鹤入内,与平娘说出此事,平娘道:“妾窃视这个人,而皮带杀,心肠奸险,那里有这等开心见佛!莫不是天助德有所假乎?”康梦鹤道:“有这银子,命书不须带去。你入内收拾行李,明早即便起身。”
至次早,别了母亲与平娘,肩负一小小的包袱,身穿一领旧旧的白衣,足踏一双新新的草鞋。平娘送他出门,如愁如痴,泪流两行,说道:“君要去了,须要早回。”梦鹤不觉惊讶道:“贤卿常时,处别离困苦之中,皆淡然自适,今奈何顷减玉肌,断却愁肠,与往日大不相同?此是何故?”平娘道:“妾非有别事,只因君要起程,精神恍惚,气脉汹涌,三魂飘飘,七魄渺渺,不知为着何来?且观我君眼下黑筋浮现,愿君这去,务要眠早起迟,顺时自调,不要想着妾身。只要我君这去,鳌头独占,早早回来相见一面。”梦鹤道:“不须烦恼,请了。”正是:
泪随流水急,愁逐浮云飞。
临别叮咛语,章章是隐微。
且说康梦鹤,行至半途,二百铜钱用尽,是夜店主要索宿房钱,康梦鹤道:“你不要慌,我有银子在此。等我去换了钱来算还你。”乃走到银铺中,换了钱来,理还饭钱明白,就要起身。忽见一个人,头戴一顶尖坛帽,歪在半边,身穿一领青布短袄,走得气冲冲,乱叫道:“秀才不要走!”吓得康梦鹤魂不附体,暗想道:“我平娘斯料不差了。”那人道:“你是斯文君子,怎么好行这小人事?我这银子是铜银。你好好拿钱还我,倘若不肯,定要扯你到县里严究!”康梦鹤道:“我银经你看是好的,你才肯算钱把我。如今换了许久,乃把这零碎银子来诬赖我。”那人道:“无天理!这银子明明是你的,怎说我诬赖你?”两人相争不开,扯到知县里去究问。
那县官即出堂问道:“康梦鹤,你乃读书家,怎好用铜银骗人,干犯国法?”康梦鹤道:“这银不是小童生的,小童生的银子没有这等碎,是他赖小童生。且小童生若是铜银,他那里肯把钱换小童生许久时?”那人道:“小的看他是君子家,全不疑是铜银,只看银面而已。及他拿钱去了,小的疑似不决,乃把银剪开看时,里而尽是铜。”知县对那人道:“你做生理之人,必须勤谨,若有疑危,不当面剪开与他看,他就无言,怎好这般糊涂做事!”发打十五板。又向康梦鹤道:“你偷用铜银,律不容赦。隐害良民,该当何罪?”发打四十板。衙役拑将下去,康梦鹤泣禀道:“容小童生苦诉冤枉。”县官道:“是你自取其罪,有什么冤枉?”康攀鹤道:“瞒不得老爷,这银是小童生一个朋友、痒名叫做乜物生的。想必是他前日怀恨在心,假意把这银子来借小童生,实是要害小童生了。伏祈老爷垂怜恩赦。”那县主道:“念你是斯文家,为人质直,被人所言,无心之过,其情可原,姑免你一命。你务宜把钱还他,铜银自己收去。”两人叩谢而出。
那时,梦鹤在半途之中,去还两难,没奈何,脱出身上一领礼衣,卖钱二百文回家。正是:
铁石奸心传不虚,害他半路空踌蹰。
圣人失意丧家犬,豪杰逃生漏网鱼。
却说康梦鹤回来,在路中行迈靡靡,头低颈垂,譬如雨滴鸡,眉锁眼涩,宛若丧家犬。一步宽一步紧,忽到了门首,听得房内哀痛之声,愈觉忧愁,窃自思道:“必是平娘知我被害在这里哀哭。”忙忙趋入,见平娘同一儿子病在床里。那时平娘手足虚损,不能动履,忽闻梦鹤回来,勉强起来,坐于床中问道:“君何来之速也?”梦鹤发即与之云云。平娘道:“妾知他无这好心,如今来得好,俺母子亦得与君相见一面。”梦鹤含泪说道:“贤卿千万保重金体,若有不测,叫我怎么好?”平娘道:“君前日会卜,如今再与妾占元如何?”梦鹤即盥洒焚香,占得地火明夷卦,初爻落空。梦鹤拂龟而谢,说:“不好了!初爻属小口,应属妻;明夷者。伤也。然而天数虽定,人事亦不可不尽,速请医生调治。”
服事半月之后,汤水不入口。平娘向梦鹤道:“妾望与君是年驾凤友,那知今日化作两参商。我君,我君,妾误你了,妾误你了!”言讫,瞑目不语,呜呼哀哉,归与归与!正是:
自古红颜多薄命,琉璃易破彩云收。
魂消肠断落花尽,晴鸟寒依声不休。
越有二日,儿子相继而去。嗟嗟!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林鹤于斯时也,室如悬磐,一身恍如巨石之压,要泣无泪,要言无语,忙忙愕愕,束手无策。其母陈氏泣道:“不如把这一间瓦厝典卖,俺母子移在这边一小间茅屋居住。”乃卖了五两银子,买棺木依衾。收敛埋葬明白后,梦鹤每于晦明阴雨,触景伤情,渐渐痛哀不已。正是:
红粉佳人并儿倾,夫君玉碎苦零丁。
愿随汀瑟声中死,不逐胡笳恒里生。
傍观闻者无不垂泪叹伤。时有一曲《红纳袄》为证:
徒向着土,唯前列酒卮.恨不得是玉容对镜时。纵则向梦儿中能相会,痛杀我,安得日中见伊?想当初,十年前无知识,到如今,此时间免泪垂。除非是起死回生,一双双(此手)丁令还灵,也现原身,使我知。
那时梦思想之情莫禁,援笔做一篇忆情文云:
忆我前日,执手偕盟。若我生你死望峥嵘。呜呼哀哉!糟糠已往,骨肉才倾。抚松以吊影.临流壑而叹声。月翳翳以将入,寒气侵衿谁共明;风飘飘而呼拂,吸声在耳忽眠惊。哀哀我情,淑温智惠,才德幽雅,吁嗟妻兮,谁知鸾萧叫凤笙?呈嗟殂兮,谁知你之坚贞?哀哀我情,魁梧梭伟,聪明情英,吁嗟子兮,谁无雀跃与鹤鸣?吁嗟今兮,谁知你之无成?枫叶无风自舞,或吧幽人之寂寂,阴云不雨自冷,或泪我身之茕茕。哀哀我情,睹衣裳以失色,睡衿席而如醒,望林泉以悽愤,愿草木之无菁。哀哀我情,你二人其亡矣,我一人独存哉!兰风空兮夜鹤怨,玉人去兮晓猿惊。万籁俱寂心常动,百精减寂影自行。已矣乎!寓形宇内凶难测,未知何时能回生。
康梦鹤吟完之后,不胜兴嗟流泪。但未知后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07回 因游学喜逢诗友
诗曰:
风从虎兮云从龙,鱼趋深水鸟趋峰。
绝无琴瑟声相左,那有芝兰气不浓。
外处奸人休遇合,远方知已喜相逢。
闻音默契丝桐操,岂在区区对酒钟。
却说康梦鹤妻子俱亡之后,说不尽凄凉悲苦。忽一日在家抑郁无聊,对其母陈氏说道:“儿要出外游学。闻广东有雇考,儿可乘此机会游学。倘有人雇儿入考,便得些银子回来。但思母亲在堂,有犯远游之训,将奈何?”陈氏道:“男儿志在四方,何必郁郁局守林壑间也。你若有上殖蹊径,放心奋翼,安知不无天作奇逢,使吾儿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乎?你弟今年长大,生理亦略无忧,我母子可以淡薄自安。即你在家,亦于有何事业?任你去游罢。”梦鹤即日拜别母亲,嘱咐胞弟,促装起程。
一种受尽风霜雨露,忍饥耐渴,先到了潮州府。观其城郭之壮丽,山川之名秀,人物之清俊,然民风土俗略不相同,士女老幼渺不相识。康梦鹤道:“我在这泛泛若水中之鸥,却怎了?今夜不免投在庵院,借宿一宵,再作区处。”正在沉吟间,有一个老和尚出见,说道:“客官从那里来?”康梦鹤道:“小生家居漳州,闻上刹清爽幽雅,一求瞻仰佛像,二来拜谒长老,三来游学雇考。今要来假一房暂宿几日,得以温习经史。苟遇良缘知已,得以雇考,房金一一奉纳。”和尚道:“尊官来不及时了。前日因一个光棍冒托秀才游学,宿在这庵中,后来拐带人家女子,惹起一场大祸。如今太老爷出告示,严禁寺院庵观,不许窝宿匪类,有朔望写结。尊官要宿这庵中,万万不敢收留。”梦鹤看这和尚好无理,恼起来,把笔提一纸张以言之:
芯萏犹识向阳生,堪笑阇藜肉眼睛。
举头瑶林任我宿,吾儒孰苦无贤迎。
梦鹤题诗之时,那积压有一人在身边,熟视了半晌,不觉高声赞道:“好文才!”梦鹤转身视之,乃一个庠士也。那庠生拱了一拱,就问道:“敢问社台世居何郡?高姓大名?因甚至此?”梦鸽即取前日有占一本命卦为姓名,乃应道:“小弟姓蔡,名允生,家居霞漳,因游学至此,要假庵暂宿几天,候有机会,得人雇考,谁知和尚不肯容纳。敢问社兄贵姓大名?”那书生道:“小弟姓陈,号天英。”又说道:“兄何患无处宿?小弟有茅斋离此不远,虽鄙陋荒芜,却无嚣尘繁冗,未知有当尊意否?”蔡允升道:“得蒙垂爱,三生有幸,但弟碌碌庸躯,恐不敢搅扰。”陈天英道:“萍水相逢,孰非我辈?然小弟家居清贫,仅是蔬食菜羹而已,倘有怠慢失礼,希祈见谅。”蔡允升道:“这等多谢了。”两人即携手同行到家,吃了晚饭,宿了一夜。
次早,有一位朋友,乃丁卯科举人,叫做许文泰,同一位查必明来问:“漳州有朋友称要雇考,在这里么?”陈天英出见,说道:“在这里。社台问他何事?”许文泰道:“我这位朋友要雇他做卷。”陈天英即引入见允升,说道:“这位就是霞漳社台,姓蔡,名允升。”许文泰拱道:“失候了。”允升道:“不敢。”允升复问道:“这位社兄高姓大号?”天英即将两位通了姓名。蔡允升拱道:“失敬了。”许文泰道:“不敢。”正谈论间,而早膳已至,陈天英道:“无肴之酌,可谈心乎?”许文泰道:“极妙,极妙!”四人送对席同饮,议论雇考之事。
允升又观槛外兰花下有一块石,生得甚美极奇。允升道:“此石胡为乎来也?”陈天英道:“弟前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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