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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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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乐?”计安道:“休说!自你去之后,又讨头脑不着。如今且去官员人家三二
年,却又理会。”便教浑家暖将酒来,与周三吃。吃罢,没甚事,周三谢了自去。
天色却晚,有一两点雨下。周三道:“也罪过他留我吃酒,却不是他家不好,都
是我自讨得这场须恼。”一头走,一头想:“如今却是怎地好?深秋来到,这一
冬如何过得?”自古人极计生,蓦上心来:“不如等到夜深,掇开计押番门。那
老夫妻两个又睡得早,不防我。拿些个东西,把来过冬。”那条路却静,不甚热
闹。走回来等了一歇,掇开门闪身入去,随手关了。仔细听时,只听得押番娘道:
“关得门户好?前面响。”押番道:“撑打得好。”浑家道:“天色雨下,怕有
做不是的。起去看一看,放心。”押番真个起来看,周三听得,道:“苦也,起
来捉住我,却不利害!”去那灶头边摸着把刀在手,黑地里立着。押番不知头脑,
走出房门看时,周三让他过一步,劈脑后便剁。觉道衬手,劈然倒地,命归泉世。
周三道:“只有那婆子,索性也把来杀了。”不则声,走上床,揭开帐子,把押
番娘杀了。点起灯来,把家中有底细软包裹都收拾了。碌乱了半夜,周三背了包
裹,倒拽上门,迤逦出关北门。
且说天色已晓,人家都开门。只见计押番家静悄悄不闻声息。邻舍道:“莫
是睡杀了也?”隔门叫唤不应。推那门时,随手而开。只见那中门里计押番死尸
在地,便叫押番娘,又不应。走入房看时,只见床上血浸着那死尸,箱笼都开了。
众人都道:“不是别人,是戚青这厮,每日醉了来骂,便要杀他!今日真个做出
来!”即时经由所属,便去捉了戚青。戚青不知来历,一条索缚将去,和邻舍解
上临安府。府主见报杀人公事,即时升厅,押那戚青至面前,便问:“有请官身,
辄敢禁城内杀命掠财!”戚青初时辩说,后吃邻舍指证叫骂情由,分说不得。结
正申奏朝廷,勘得戚青有请官身,禁城内图财杀人,押赴市曹处斩。但见:刀过
时一点清风,尸倒处满街流血。戚青枉吃了一刀。
且说周三坏了两个人命,只恁地休,却没有天理!天几曾错害了一个,只是
时辰未到。且说周三迤逦取路,直到镇江府,讨个客店歇了。没事,出来闲走一
遭。觉道肚中有些饥,就这里买些酒吃。只见一家门前招子上写道:“酝成春夏
秋冬酒,醉倒东西南北人。”周三入去时,酒保唱了喏,问了升数,安排蔬菜下
口。方才吃得两盏,只见一个人,头顶着厮锣,入来閤儿前,道个万福。周三抬
头一看,当时两个都吃一惊:不是别人,却是庆奴。周三道:“姐姐,你如何却
在这里?”便教来坐地,教量酒人添只盏来,便道:“你家中说卖给官员人家,
如今却如何恁地?”庆奴见说,泪下数行,但见:几声娇语如莺啭,一串真珠落
线头,道:“你被休之后,嫁个人不着,如今卖我在高邮军主簿家。到得他家,
娘子妒色,罚我厨下打火,挑水做饭,一言难尽,吃了万千辛苦。”周三道:
“却如何流落到此?”庆奴道:“实不相瞒。后来与本府虞候两个有事,小官人
撞见,要说与他爹爹,因此把来勒杀了。没计奈何,逃走在此,那厮却又害病在
店中。解当使尽,因此我便出来撰几钱盘缠。今日天与之幸,撞见你。吃了酒,
我和你同归店中。”周三道:“必定是你老公一般,我须不去。”庆奴道:“不
妨,我自有道理。”那里是教周三去?又教坏了一个人性命。有诗为证:日暮迎
来香阁中,百年心事一宵同。寒鸡鼓翼纱窗外,已觉恩情逐晓风。当时两个同到
店中,甚是说得着。当初兀自赎药煮粥,去看那张彬;次后有了周三,便不管他,
有一顿,没一顿。张彬又见他两个公然在家乾颡,先自十分病做十五分,得口气,
死了。两个正是推门入桕,免不得买具棺木盛殓,把去烧了。周三搬来店中,两
个依旧做夫妻。周三道:“我有句话和你说,如今却不要你出去卖唱,我自寻些
道路,撰得钱来使。”庆奴道:“怎么恁地说。当初是没计奈何,做此道路。”
自此两个恩情,便是云淡淡天边鸾风,水沉沉交颈鸳鸯;欢娱嫌夜短,寂寞恨更
长。
忽一日,庆奴道:“我自离了家中,不知音信。不若和你同去行在,投奔爹
娘,大虫恶杀不吃儿。”周三道:“好却好,只是我和你归去不得。”庆奴道:
“怎地?”周三却待说,又忍了。当时只不说便休;千不合,万不合,说出来,
分明似飞蛾投火,自送其死。正是:
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庆奴要问个备细。周三道:“实不相瞒,如此如此,把你爹娘都杀了,却走
在这里,如何归去得!”庆奴见说,大哭起来,扯住道:“你如何把我爹娘来杀
了?”周三道:“住,住!我不合杀了你爹娘,你也不合杀小官人和张彬,大家
是死的。”庆奴沉吟半晌,无言抵对。倏忽之间,相及数月。周三忽然害着病,
起床不得。身边有些钱物,又都使尽。庆奴看着周三道:“家中没柴米,却是如
何?你却不要嗔我,‘前回意智今番在’,依旧去卖唱几时,等你好了,却又理
会。”周三无计可施,只得应允。自从出去赶趁,每日撰得几贯钱来,便无话说。
有时撰不得来,周三那厮便骂:“你都是又喜欢汉子,贴了他!”不由分说。若
撰不来,庆奴只得去到处熟酒店里柜头上,借几贯归家。撰得来便还他。
一日,却是深冬天气,下雪起来,庆奴立在危楼上,倚着阑干立地。只见三
四个客人,上楼来吃酒。庆奴道:“好大雪,晚间没钱归去,那厮又骂。且喜那
三四个客人来饮酒,我且胡乱去卖一卖。”便去揭开帘儿,打个照面,庆奴只叫
得“苦也!”不是别人,却是宅中当直的,叫一声:“庆奴,你好做作,却在这
里!”吓得庆奴不敢则声。元来宅中下状,得知道走过镇江,便差宅中一个当直
厮赶着做公的来捉,便问:“张彬在那里?”庆奴道:“生病死了,我如今却和
我先头丈夫周三在店里住。那厮在临安把我爹娘来杀了,却在此撞见,同做一处。”
当日酒也吃不成,即时缚了庆奴,到店中床上拖起周三,缚了解来府中,尽情勘
结。两个各自认了本身罪犯。申奏朝廷,内有戚青屈死,别作施行。周三不合图
财杀害外父外母,庆奴不合因奸杀害两条性命,押赴市曹处斩。但见:犯由前引,
棍棒后随;前街后巷,这番过后几时回?把眼睁开,今日始知天报近。正是:
但存夫子三分礼,不犯萧何六尺条。
这两个正是明有刑法相系,暗有鬼神相随。
道不得个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后人评论此事,道计押番钓了金鳗,那时金鳗在竹篮中开口原说道:“你若
害我,教你合家人口,死于非命。”只合计押番夫妻偿命,如何又连累周三、张
彬、戚青等许多人?想来这一班人也是一缘一会,该是一宗案上的鬼,只借金鳗
作个引头。连这金鳗说话,金明池执掌,未知虚实,总是个凶妖之先兆。计安即
知其异,便不该带回家中,以致害他性命。大凡物之异常者,便不可加害,有诗
为证:
李救朱蛇得美姝,孙医龙子获奇书。
劝君莫害非常物,祸福冥中报不虚。
第二十一卷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
第二十一卷  赵太祖千里送京娘
兔走乌飞疾若驰,百年世事总依稀。累朝富贵三更梦,历代君王一局棋。禹
定九州汤受业。秦吞六国汉登基。百年光景无多日,昼夜追欢还是迟。
话说赵宋末年,河东石室山中有个隐士,不言姓名,自称石老人。有人认得
的,说他原是有才的豪杰,因遭胡元之乱,曾诣军门献策不听,自起义兵,恢复
了几个州县。后来见时势日蹙,知大事已去,乃微服潜遁,隐于此山中,指山为
姓,农圃自给,耻言仕进;或与谈论古今兴废之事,娓娓不倦。一日近山有老少
二儒,闲步石室,与隐士相遇,偶谈汉、唐、宋三朝创业之事。隐士问:“宋朝
何者胜于汉唐?”一士云:“修文偃武。”一士云:“历朝不诛戮大臣。”隐士
大笑道:“二公之言,皆非通论。汉好征伐四夷,儒者虽言其‘黩武’,然蛮夷
畏惧,称为强汉,魏武犹借其馀威以服匈奴。唐初府兵最盛,后变为藩镇,虽跋
扈不臣,而犬牙相制,终藉其力。宋自澶渊和虏,惮于用兵。其后以岁币为常,
以拒敌为讳,金元继起,遂至亡国,此则偃武修文之弊耳。不戮大臣虽是忠厚之
典,然奸雄误国,一概姑容,使小人进有非望之福,退无不测之祸,终宋之世,
朝政坏于奸相之手;乃致末年时穷势败,函侂胄于虏庭,刺似道于厕下,不亦晚
乎!以是为胜于汉唐,岂其然哉?”二儒道:“据先生之意,以何为胜?”隐士
道:“他事虽不及汉唐,惟不贪女色最胜。”二儒道:“何以见之?”隐士道:
“汉高溺爱于戚姬,唐宗乱伦于弟妇。吕氏武氏几危社稷,飞燕太真并污宫闱。
宋代虽有盘乐之主,绝无渔色之君,所以高、曹、向,孟,闺德独擅其美,此则
远过于汉唐者矣!”二儒叹服而去。正是:
要知古往今来理,须问高明远见人。
方才说宋朝诸帝不贪女色,全是太祖皇帝贻谋之善。不但是为君以后,早朝
宴罢,宠幸希疏。自他未曾发迹变泰的时节,也就是个铁铮铮的好汉,直道而行,
一邪不染。则看他《千里送京娘》这节故事便知。正是:
说时义气凌千古,话到英风透九霄。八百军州真帝王,一条杆棒显雄豪。
且说五代乱离,有诗四句:朱李石刘郭,梁唐晋汉周。都来十五帝,扰乱五
十秋。这五代都是偏霸,未能混一。其时土宇割裂,民无定主。到后周虽是五代
之末,兀自有五国三镇。那五国?周郭威、北汉刘崇、南唐李璟、蜀孟昶、南汉
刘晟。那三镇?吴越钱佐、荆南高保融、湖南周行逢。虽说五国、三镇,那周朝
承梁、唐、晋、汉之后,号为正统。赵太祖赵匡胤曾仕周为殿前都点检,后因陈
桥兵变,代周为帝,混一宇内,国号大宋。当初未曾发迹变泰的时节,因他父亲
赵洪殷,曾仕汉为岳州防御使,人都称匡胤为赵公子,又称赵大郎。生得面如
噀血,目若曙星;力敌万人,气吞四海。专好结交天下豪杰,任侠任气,路见
不平,拔刀相助,是个管闲事的祖宗,撞没头祸的太岁。先在汴京城打了御勾栏,
闹了御花园,触犯了汉末帝,逃难天涯。到关西护桥杀了董达,得了名马赤麒麟。
黄州除了宋虎,朔州三棒打死了李子英,灭了潞州王李汉超一家,来到太原地面,
遇了叔父赵景清。时景清在清油观出家,就留赵公子在观中居住。谁知染患,一
卧三月。比及病愈,景清朝夕相陪,要他将息身体,不放他出外闲游。
一日景清有事出门,分付公子道:“侄儿耐心静坐片时,病如小愈,切勿行
动!”景清去了,公子那里坐得住,想道:“便不到街坊游荡,这本观中闲步一
回,又且何妨!”公子将房门拽上,绕殿游观。先登了三清宝殿,行遍东西两廊,
七十二司;又看了东岳庙,转到嘉宁殿上游玩,叹息一声。真个是:金炉不动千
年火,玉盏长明万载灯。行过多景楼玉皇阁,一处处殿宇崔嵬,制度宏敞。公子
喝采不迭,果然好个清油观!观之不足,玩之有馀。转到酆都地府冷静所在,却
见小小一殿,正对那子孙宫相近,上写着降魔宝殿,殿门深闭。公子前后观看了
一回,正欲转身,忽闻有哭泣之声,乃是妇女声音。公子侧耳而听,其声出于殿
内。公子道:“蹊跷作怪!这里是出家人住处,缘何藏匿妇人在此?其中必有不
明之事。且去问道童讨取钥匙,开这殿来,看个明白,也好放心。”回身到房中,
唤道童讨降魔殿上钥匙。道童道:“这钥匙师父自家收管,其中有机密大事,不
许闲人开看。”公子想道:“‘莫信直中直,须防人不仁’,原来俺叔父不是个
好人,三回五次只教俺静坐,莫出外闲行,原来干这勾当。出家人成甚规矩?俺
今日便去打开殿门,怕怎的!”方欲移步,只见赵景清回来,公子含怒相迎,口
中也不叫叔父,气忿忿地问道:“你老人家在此出家,干得好事?”景清出其不
意,便道:“我不曾做甚事。”公子道:“降魔殿内锁的是什么人?”景清方才
省得,便摇手道:“贤侄莫管闲事!”公子急得暴躁如雷,大声叫道:“出家人
清净无为,红尘不染,为何殿内锁着个妇女在内?哭哭啼啼,必是非礼不法之事!
你老人家也要放出良心。是一是二,说得明白,还有个商量;休要欺三瞒四,我
赵某不是与你和光同尘的!”景清见他言词峻厉,便道:“贤侄,你错怪愚叔了。”
公子道:“怪不怪是小事,且说殿内可是妇人?”景清道:“正是。”公子道:
“可又来!”景清晓得公子性躁,还未敢明言,用缓词答应道:“虽是妇人,却
不干本观道众之事。”公子道:“你是个一观之主,就是别个做出歹事寄顿在殿
内,少不得你知情。”景清道:“贤侄息怒!此女乃是两个有名响马不知那里掳
来,一月之前寄于此处,托吾等替他好生看守,若有差迟,寸草不留。因是贤侄
病未痊,不曾对你说得。”公子道:“响马在那里?”景清道:“暂往那里去了。”
公子不信道:“岂有此理,快与我打开殿门,唤女子出来,俺自审问他详细。”
说罢,绰了浑铁齐眉短棒,往前先走。景清知他性如烈火,不好遮拦,慌忙取了
钥匙,随后赶到降魔殿前。
景清在外边开锁,那女子在殿中听得锁响,只道是强人来到,愈加啼哭。公
子也不谦让,才等门开,一脚跨进,那女子躲在神道背后唬做一团。公子近前,
放下齐眉短棒,看那女子,果然生得标致:眉扫春山,眸横秋水。含愁含恨,犹
如西子捧心;欲泣欲啼,宛似杨妃剪发。琵琶声不响,是个未出塞的明妃;胡笳
调若成,分明强和番的蔡女。天生一种风流态,便是丹青画不真!公子抚慰道:
“小娘子,俺不比奸淫之徒,你休得惊慌。且说家居何处?谁人引诱到此?倘有
不平,俺赵某与你解救则个!”那女子方才举袖拭泪,深深道个万福,公子还礼。
女子先问:“尊官高姓?”景清代答道:“此乃汴京赵公子。”女子道:“公子
听禀!……”未曾说得一两句,早已扑簌簌流下泪来。原来那女子也姓赵,小字
京娘,是蒲州解梁县小祥村居住,年方一十七岁。因随父亲来阳曲县还北岳香愿,
路遇两个响马强人:一个叫做满天飞张广儿,一个叫做着地滚周进。见京娘颜色,
饶了他父亲性命,掳掠到山神庙中,张、周二强人争要成亲,不肯相让。议论了
两三日,二人恐坏了义气,将这京娘寄顿于清油观降魔殿内,分付道士小心供给
看守,再去别处访求个美貌女子,掳掠而来,凑成一对,然后同日成亲,为压寨
夫人。那强人去了一月,至今未回。道士惧怕他,只得替他看守。
京娘叙出缘由,赵公子方才向景清道:“适才甚是粗卤,险些冲撞了叔父。
既然京娘是良家室女,无端被强人所掳,俺今日不救,更待何人?”又向京娘道:
“小娘子休要悲伤,万事有赵某在此,管教你重回故土,再见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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