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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西弗的神话-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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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爱情正是我的救星。可怜老头儿有过多少伤心事;他从来不提,可是谁都一目了然!好吧,我要象照顾父亲一般的照顾他,让他享享福。倘使她爱我,她白天会常常到我家里来陪他的。那高个子的雷斯多太太真该死,竟会把老子当做门房看待。亲爱的但斐纳!她对老人家孝顺多了,她是值得我爱的。啊!今晚上我就可以快乐了!”
他掏出表来,欣赏了一番。
“一切都成功了。两个人真正相爱永久相爱的时候,尽可以互相帮助,我尽可以收这个礼。再说,将来我一定飞黄腾达,无论什么我都能百情的报答她。这样的结合既没有罪过,也没有什么能教最严格的道学家皱一皱眉头的地方。多少正人君子全有这一类的男女关系!我们又不欺骗谁;欺骗才降低我们的人格。扯谎不就表示投降吗?她和丈夫已经分居好久。我可以对那个亚尔萨斯人说,他既然不能使妻子幸福,就应当让给我。”
拉斯蒂涅心里七上八下,争执了很久。虽然青年人的善念终于得胜了,他仍不兔在四点半左右,天快黑的时候,存着按镣不下的好奇心,回到发誓要搬走的伏盖公寓。他想看看伏脱冷有没有死。
皮安训把伏脱冷灌了呕吐剂,叫人把吐出来的东西送往医院化验。米旭诺竭力主张倒掉,越发引起皮安训的疑心。并且伏脱冷也复原得太快,皮安训更疑心这个嘻嘻哈哈的家伙是遭了暗算。拉斯蒂涅回来,伏脱冷已经站在饭厅内火炉旁边。包饭客人到的比平时早,因为知道了泰伊番儿子的事,想来打听一番详细情形以及对维多莉的影响。除了高老头,全班人马都在那儿谈论这件新闻。欧也纳进去,正好跟不动声色的伏脱冷打了个照面,被他眼睛一瞪,直瞧到自己心里,挑起些邪念,使他心惊肉跳,打了个寒噤。那逃犯对他说:
“喂,亲爱的孩子,死神向我认输的日子还长哩。那些太太们说我刚才那场脑充血,连牛都吃不住,我可一点事儿都没有。”
伏盖寡妇叫道:“别说中,连公牛都受不了。”①
“你看我没有死觉得很不高兴吗?”优脱冷以为看透了拔斯蒂涅的心思,凑着他耳朵说。“那你倒是个狠将了!”
“嗯,真的,”皮安训说,“前天米旭诺小姐提起一个人绰号叫做鬼上当,这个名字对你倒是再合适没有。
…………………①伏脱玲所说的中(boeuf)是去势的牛,伏盖太大说的是公中(taureau),即斗牛用的牛。
这句话对伏脱冷好似晴天霹雷,他顿时脸色发白,身子晃了几晃,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射在米旭诺脸上,好似一道阳光;这股精神的威势吓得她腿都软了,歪歪斜斜的倒在一张椅子里。逃犯扯下平时那张和善的脸,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波阿莱觉得米旭诺遭了危险,赶紧向前,站在她和伏脱冷之间。所有的房客还不知道这出戏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楞住了。这时外面响超好几个人的脚声,和士兵的枪柄跟街面上的石板碰击的声音。正当高冷不由自主的望着墙壁和窗子,想找出路的时候,客厅门口出现了四个人。为首的便是那特务长,其余三个是警务人员。
“兹以法律与国王陛下之名……”一个警务人员这么念着,以下的话被众人一片惊讶的声音盖住了。
不久,饭厅内寂静无声,房客闪开身子,让三个人走进屋内。他们的手都插在衣袋里,抓着上好子弹的手枪。跟在后面的两个宪兵把守客厅的门;另外两个在通往楼梯道的门口出现。好几个士兵的脚声和枪柄声在前面石子道上响起来。鬼上当完全没有逃走购希望了,所有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钉着他一个人。特务长笔直的走过去,对准他的脑袋用力打了一巴掌,把假头发打落了。高冷丑恶的面貌马上显了出来。士红色的短头发表示他的强悍和狡猾,配着跟上半身气息一贯的脑袋和脸庞,意义非常清楚,仿佛被地狱的火焰照亮了。整个的伏脱冷,他的过去,现在,将来,倔强的主张,享乐的人生现,以及玩世不恭的思想,行动,和一切都能担当的体格给他的气魄,大家全明白了。全身的血涌上他的脸,眼睛象野猫一般发亮。他使出一般旷野的力抖擞一下,大吼一声,把所有的房客吓得大叫。一看这个狮子般的动作,暗探们借着众人叫喊的威势,一齐掏出手枪。高冷一见枪上亮晶晶的火门,知道处境危险,便突然一变,表现出人的最高的精神力量。那种场面真是又丑恶又庄严!他脸上的表情只有一个譬喻可以形容,仿佛一口锅炉贮满了足以翻江倒海的水汽,一眨眼之间被一滴冷水化得无影无踪。消灭他一腔怒火的那滴冷水,不过是一个快得象闪电般的念头。他微微一笑,瞧着自己的假头发,对特务长说:
“哼,你今天不客气啊。”
他向那些宪兵点点头,把两只手伸了出来。
“来吧,宪兵,拿手拷来吧。请在场的人作证,我没有抵抗。”
这一幕的经过,好比火山的熔液和火舌突然之间窜了出来,又突然之间退了回去。满屋的人看了,不由得唧唧哝哝表示惊叹。
逃犯望着那有名的特务长说:“这可破了你的计,你这小题大做的家伙!”
“少废话,衣服剥下来,”那个圣·安纳街的人物满脸瞧不起的陷喝。
高冷说:“干么?这儿还有女太太。我又不赖,我投降了。”
他停了一会,瞧着全场的人,好象一个演说家预备发表惊人的言论。
“你写吧,拉夏班老头,”他招呼一个白头发的矮老头。老人从公事包里掏出逮捕笔录,在桌旁坐下。“我承认是约各·高冷,浑名鬼上当,判过二十年苦投。我刚才证明我并没盗窃虚名,辜负我的外号。”他又对房客们说:“只要我举一举手,这三个奸细就要教我当场出彩,弄脏伏盖妈妈的屋子。这般坏蛋专门暗箭伤人!”
伏盖太太听到这几句大为难受,对西尔维道:“我的天!真要教人吓出病来了;我昨天还跟他上快活剧院呢。”
“放明白些,妈妈,”高冷回答。“难道昨天坐了我的包厢就倒桅了吗?难道你比我们强吗?我们肩膀上背的丑名声,还比不上你们心里的坏主意,你们这些烂社会里的蛆!你们之中最优秀的对我也抵抗不了。”
他的眼睛停在拉斯蒂涅身上,温柔的笑了笑;那笑容同他粗野的表情成为奇怪的对照。
“你知道,我的宝贝,咱们的小交易还是照常,要是接受的话!”说着他唱起来:
我的芳希德多可爱,
你瞧她多么朴实。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收账。人家怕我,决不敢揩我的油。”
他这个人,这番话,把苦役监中的风气,亲狎,下流,令人触目惊心的气概,忽而滑稽忽而可怕的谈吐,突然表现了出来。他这个人不仅仅是一个人了,而是一个典型,代表整个堕落的民族?野蛮而又合理,粗暴而又能屈能伸的民族。一刹那间高冷变成一首恶魔的诗,写尽人类所有的情感,只除掉仟侮。他的目光有如撤旦的目光,他象撤旦一样永远要挤个你死我活。拉斯蒂涅低下头去,默认这个罪恶的联系,补赎他过去的邪念。
“谁出卖我的?”高冷的可怕的目光朝着众人扫过去,最后钉住了米旭诺小姐,说道:“哼,是你!假仁假义的老妖精,你暗算我,骗我中风,你这个奸细!我一句话,包你八天之内脑袋搬家。可是我饶你,我是基督徒。而且也不是你出卖我的。那么是谁呢?”
他听见警务人员在楼上打开他的柜子,拿他的东西,便道: “嘿!嘿!你们在上面搜查。鸟儿昨天飞走了,窠也搬空了!你们找不出什么来的。账簿在这儿,”他拍拍脑门。“呃,出卖我的人,我知道了。一定是丝线那个小坏蛋,对不对,捕快先生?” 他问特务长。“想起我们把钞票放在这儿的日子,一定是他。哼,什么都没有了,告诉你们这般小奸细!至于丝线哪,不出半个月就要他的命,你们派全部宪兵去保镖也是白搭。——这个米旭诺,你们给了她多少?两三千法郎吧?我可不止值这一些,告诉你这个母夜叉,丑巴怪,公墓上的爱神!你要是通知了我,可以到手六千法郎。嗯,你想不到吧,你这个卖人肉的老货!我倒愿意那么办,开销六千法郎,免得旅行一趟,又麻烦,又损失钱,”他一边说一边让人家戴上手铐。“这些家伙要拿我开心, 尽量拖延日子,折磨我。要是马上送我进苦役监,我不久就好重新办公,才不怕这些傻瓜的警察老爷呢。在牢里,弟兄们把灵魂翻身都愿意,只要能让他们的大哥走路,让慈悲的鬼上当远走高飞!你们之中可有人象我一样,有一万多弟兄肯替你挤命的?”他骄傲的问,又拍拍心口:“这里面着实有些好东西,我从来没出卖过人!喂,假仁假义的老妖精,”他叫老姑娘,“你瞧他们都怕我,可是你哪,只能教他们恶心。好吧,领你的赏格去吧。”
他停了一会,打量着那些房客,说道:
“你们蠢不蠢,你们!难道从来没见过苦投犯?一个象我高冷气派的苦役犯,可不象别人那样没心没肺。我是卢梭的门徒,我反抗社会契约①那样的大骗局。我一个人对付政府,跟上上下下的法院,宪兵,预算作对,弄得他们七荤八素。”
“该死!”画家说,“把他画下来倒是挺美的呢。”
“告诉我,你这刽子手大人的跟班,你这个寡妇总监,”(寡妇是苦役犯替断头台起的又可怕又有诗意的名字),他转身对特务长说,“大家容客气气!告诉我,是不是丝线出卖我的?我不愿意冤枉他,教他替别人抵命。”
这时警务人员在楼上抄遍了他的卧室,一切登记完毕,进来对他们的主任低声说话。逮捕笔录也已经写好。
“诸位,”高冷招呼同住的人,“他们要把我带走了。我在这儿的时候,大家都对我很好,我永远不会忘记。现在告辞了。将来我会寄普罗望斯②的无花果给你们。”
他走了几步,又回头瞧了瞧拉斯蒂涅。
“再会,欧也纳,”他的声音又温柔又凄凉,跟他长篇大论的粗野口吻完全不同。“要有什么为难,我给你留下一个忠心的朋友。”
他虽然戴了手铐,还能摆出剑术教师的架式,喊着“一,二!”③然后望前跨了一步,又说:
“有什么倒媚事儿,尽管找他。人手和钱都好调度。”
这怪人的最后几句说得十分滑稽,除了他和拉斯蒂涅之外,谁都不明白。警察,士兵,警务人员一齐退出屋子,西尔维一边用酸醋替女主人擦太阳穴,一边瞧着那般诧异不置的房客,说道:
“不管怎么样,他到底是个好人!”
大家被这一幕引起许多复杂的情绪,迷迷胡胡楞在那里,听了西尔维的话方始惊醒过来,你望着我,我望着你,然后不约而同的把眼睛钉在米旭诺小姐身上。她象木乃伊一样的干瘪,又瘦又冷,缩在火炉旁边,低着眼睛,只恨眼罩的阴影不够遮掩她两眼的表情。众人久已讨厌这张脸,这一下突然明白了讨厌的原因。屋内隐隐然起了一阵嘀咕声,音调一致,表示反感也全场一致。米旭诺听见了,仍旧留在那里。皮安训第一个探过身去对旁边的人轻轻的说:
……………①社会契约即卢梭著的《民约论》。
②普罗望斯为法国南部各州的总名,多隆监狱在此地区内o
③“一,二!”为剑术教师教人开步时的口令。
“要是这婆娘再同我们一桌子吃饭,我可要跑了。”
一刹那间,除了波阿莱,个个人赞成医学生的主张;医学生看见大众同意,走过去对波阿莱说:
“你和米旭诺小姐特别有交情,你去告诉她马上离开这儿。”
“马上?”波阿莱不胜惊讶的重复了一遍。
接着他走到老姑娘身旁,咬了咬她的耳朵。
“我房饭钱完全付清,我出我的钱住在这儿,跟大家一样!” 她说完把全体房客毒蛇似的扫了一眼。
拉斯蒂涅说:“那容易得很,咱们来摊还她好了。”
她说:“你先生帮着高冷,哼,我知道为什么。”她瞅着大学生的眼光又恶毒又带着质问的意昧。
欧也纳跳起来,仿佛要扑上去掐死老姑娘。米旭诺眼神中那点子阴险,他完全体会到,而他内心深处那些不可告人的邪念,也给米旭诺的目光照得雪亮。,房客们叫道:“别理她。”
拉斯蒂涅抱着手臂,一声不出。
“喂,把犹大小姐的事给了一了吧,”画家对伏盖太大说。“太大,你不请米旭诺走,我们走了,还要到处宣扬,说这儿住的全是苦役犯和奸细。不然的话,我们可以替你瞒着;老实说,这是在最上等的社会里也免不了的,除非在苦役犯额上刺了字,让他介' 没法冒充巴黎的布尔乔亚去招摇撞骗。”
听到这番议论,伏盖太太好象吃了仙丹,立刻精神抖擞,站起身子,把手臂一抱,睁着雪亮的眼睛,没有一点哭过的痕迹。
“嗯,亲爱的先生,你是不是要我的公寓关门?你瞧伏脱冷先生……哎哟!我的天!”她打住了话头,叫道,“我一开口就叫出他那个冒充规矩人的姓名!……一间屋空了,你们又要叫我多空两间。这时候大家都住定了,要我召租不是抓瞎吗!”
皮安训叫道:“诸位,戴上帽子走吧,上索篷广场弗利谷多饭铺去!”
伏盖太太眼睛一转,马上打好算盘,骨碌碌的一直滚到米旭诺前面。
“喂,我的好小姐,好姑娘,你不见得要我关门吧,嗯?你瞧这些先生把我逼到这个田地;你今晚暂且上楼……”
“不行不行,”房客一齐叫着,“我们要她马上出去。”
“她饭都没吃呢,可怜的小姐,”波阿莱用了哀求的口吻。
“她爱上哪儿吃饭就哪儿吃饭,”好几个声音回答。
“滚出去,奸细!”
“奸细们滚出去!”
波阿莱这脓包突然被爱情鼓足了勇气,说道:“诸位,对女性总得客气一些!”
画家道:“奸细还有什么性别!”
“好一个女性喇嘛!” 。“滚出去喇嘛!”
“诸位,这不象话。叫人走路也得有个体统。我们已经付清房饭钱,我们不走,”波阿莱说完,戴上便帽,走去坐在米旭诺旁边一张椅子上;优盖太太正在说教似的劝她。
画家装着滑稽的模样对被阿莱说:“你放赖,小坏蛋,去你的昭!”
皮安训道:“喂,你们不走,我们走啦。”
房客们一窝蜂向客厅拥去。
伏盖太太嚷道:“小姐,你怎么着?我完了。你不能耽下去,他们会动武呢。”
米旭诺小姐站起身子。
——“她走了!”——“她不走!”——“她走了!”—士“她不走!”
此呼彼应的叫喊,对米旭诺越来越仇视的说话,使米旭诺低声同伏盖太太办过交涉以后,不得不走了。
她用恐吓的神气说:“我要上皮诺太太家去。”
“随你,小姐,”伏盖太太回答,她觉得这房客挑的住所对她是恶毒的侮辱,因为皮诺太太的公寓是和她竞争的,所以她最讨厌。“上皮诺家去吧,去试试她的酸酒跟那些饭摊上买来的菜吧。”
全体房客分做两行站着,一点声音都没有。被阿莱好不温柔的望着米旭诺小姐,迟疑不决的神气非常天真,表示他不知怎么办,不知应该跟她走呢还是留在这儿。看米旭诺一走,房客们兴高采烈,又看到波阿莱这个模样,便互相望着哈哈大笑。
画家叫道:“唧,唧,唧,波阿莱,喂,晴,啦,喂唷!”
博物院管事很滑稽的唱起一支流行歌曲的头几旬:
动身上叙利亚,那年轻俊俏的杜奴阿……
皮安训道:“走吧,你心里想死了,真叫做:嗜好所在,锲而不舍。”
助教说:“这句维琪尔的名言翻成普通话,就是各人跟着各人的相好走。”
米旭诺望着波阿莱,做了一个挽他手臂的姿势;波阿莱忍不住了,过去搀着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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