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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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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丛里做那不本分的勾当。有诗为证:昏夜贪他唾手财,全凭手快眼儿乖。世人
莫笑胡行事,譬似求人更可哀。那一个贼人当时在王家门首,窥探踪迹,见个小
衙内齐整打扮背将出来,便自上了心,一路尾着走,不离左右。到了宣德门楼下,
正在挨挤喧闹之处,觑个空,便双手溜将过来,背了就走。欺他是小孩子,纵有
知觉,不过惊怕啼哭之类,料无妨碍,不在心上。不堤防到官轿旁边,却会叫喊
“有贼”起来。一时着了忙,想道利害,卸着便走。更不知背上头,暗地里又被
他做工夫,留下记认了,此是神仙也猜不到之事。后来脱去,见了同伙,团聚拢
来,各出所获之物,如簪钗、金宝、珠玉、貂鼠暖耳、狐尾护颈之类,无所不有。
只有此人却是空手,述其缘故,众贼道:“何不单雕了珠帽来?”此人道:“他
一身衣服多有宝珠钮嵌,手足上各有钏镯。就是四五岁一个小孩子好歹也值两贯
钱,怎舍得轻放了他?”众贼道:“而今孩子何在?正是贪多嚼不烂了。”此人
道:“正在内家轿边叫喊起来,随从的虞候虎狼也似,好不多人在那里,不兜住
身子便算天大侥幸,还望财物哩!”众贼道:“果是利害。而今幸得无事,弟兄
们且打平伙,吃酒压惊去。”于是一日轮一个做主人,只拣隐僻酒务,便去畅饮。
是日,正在玉津园旁边一个酒务里头欢呼畅饮,一个做公的,叫做李云,偶
然在外经过,听得猜拳豁指、呼红喝六之声。他是有心的,便踅进门来一看,见
这些人举止气象,心下有十分瞧科。走去坐了一个独副座头,叫声:“买酒饭吃!”
店小二先将盏箸安顿去了。他便站将起来,背着手踱来踱去,侧眼把那些人逐个
个觑将去,内中一个果然衣领上挂着一寸来长短彩线头。李云晓得着手了,叫店
家:“且慢汤酒,我去街上邀着个客人一同来吃。”忙走出门,口打个胡哨,便
有七八个做公的走将拢来,问道:“李大,有影响么?”李云把手指着店内道:
“正在这里头,已看的实了。我们几个守着这里,把一个走去,再叫集十来个弟
兄,一同下手。”内中一个会走的飞也似去,又叫了十来个做公的来了。发声喊,
望酒务里打进去,叫道:“奉圣旨拿元宵夜贼人一伙!店家协力,不得放走了人!”
店家听得“圣旨”二字,晓得利害,急集小二、火工、后生人等,执了器械出来
帮助。十来个贼,不曾走了一个,多被捆倒。正是:日间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
不吃惊。
大凡做贼的见了做公的,就是老鼠遇了猫儿,见形便伏;做公的见了做贼的,
就是仙鹤遇了蛇洞,闻气即知。所以这两项人每每私自相通,时常要些孝顺,叫
做“打业钱”。若是捉破了贼,不是什么要紧公事,得些利市,便放松了。而今
是钦限要人的事,衣领上针线斗着海底眼,如何容得宽展!当下捆住,先剥了这
一个的衣服。众贼虽是口里还强,却个个肉颤身摇,面如土色。身畔一搜,各有
零赃。一直里押到开封府来,报知大尹。
大尹升堂,验着衣领针线是实,明知无枉,喝教:“用起刑来!”令招实情。
掤扒吊拷,备受苦楚,这些顽皮赖肉只不肯招。大尹即将衣领针线问他道:
“你身上何得有此?”贼人不知事端,信口支吾。大尹笑道:“如此剧贼,却被
小孩子算破了,岂非天理昭彰!你可记得原宵夜内家轿边叫救人的孩子么?你身
上已有了暗记,还要抵赖到那里去?”贼人方知被孩子暗算了,对口无言,只得
招出实话来。乃是积年累岁遇着节令盛时,即便四出剽窃,以及平时略贩子女,
伤害性命,罪状山积,难以枚举,从不败露。岂知今年元宵行事之后,卒然被擒?
却被小子暗算,惊动天听,以致有此。莫非天数该败,一死难逃!大尹责了口词,
叠成文卷。大尹却记起旧年原宵真珠姬一案,现捕未获的那一件事来。你道又是
甚事?看官且放下这头,听小子说那一头。
也只因宣德门张灯,王侯贵戚女眷多设帷幕在门外两庑,日间先在那里等候
观看。其时有一个宗王家在东首,有个女儿名唤真珠,因赵姓天潢之族,人都称
他真珠族姬。年十七岁,未曾许嫁人家,颜色明艳,服饰鲜丽,耀人眼目。宗王
的夫人姨妹族中却在西首。姨娘晓得外甥真珠姬在帷中观灯,叫个丫鬟走来相邀
一会,上复道:“若肯来,当差兜轿来迎。”真珠姬听罢,不胜之喜,便对母亲
道:“儿正要见见姨娘,恰好他来相请,是必要去。”夫人亦欣然许允。打发丫
鬟先去回话,专候轿来相迎。过不多时,只见一乘兜轿打从西边来到帷前。真珠
姬孩子心性,巴不得就到那边顽耍,叫养娘们问得是来接的,分付从人随后来,
自己不耐烦等待,慌忙先自上轿去了。才去得一会,先前来的丫鬟又领了一乘兜
轿来到,说道:“立等真珠姬相会,快请上轿。”王府里家人道:“真珠姬方才
先随轿去了,如何又来迎接?”丫鬟道:“只是我同这乘轿来,那里又有什么轿
先到?”家人们晓得有些跷蹊了,大家忙乱起来。闻之宗王,着人到西边去看,
眼见得决不在那里的了。急急吩咐虞候祗从人等四下找寻,并无影响。急具事状,
告到开封府。府中晓得是王府里事,不敢怠慢,散遣缉捕使臣挨查踪迹。王府里
自出赏揭,报信者二千贯,竟无下落。不题。
且说真珠姬自上了轿后,但见轿夫四足齐举,其行如飞。真珠姬心里道:
“是顷刻就到的路,何须得如此慌走?”却也道是轿夫脚步惯了的,不以为意。
及至抬眼看时,倏忽转湾,不是正路,渐渐走到狭巷里来,轿夫们脚高步低,越
走越黑。心里正有些疑惑,忽然轿住了,轿夫多走了去。不见有人相接,只得自
己掀帘走出轿来,定睛一看,只叫得苦。元来是一所古庙,旁边鬼卒十余个各持
兵杖夹立,中间坐着一位神道,面阔尺余,须髯满颏,目光如炬,肩臂摇动,象
个活的一般。真珠姬心慌,不免下拜。神道开口大言道:“你休得惊怕。我与汝
有夙缘,故使神力摄你至此。”真珠姬见神道说出话来,愈加惊怕,放声啼哭起
来。旁边两个鬼卒走来扶着。神道说:“快取压惊酒来。”旁边又一鬼卒斟着一
杯热酒,向真珠姬口边奉来。真珠姬欲待推拒,又怀惧怕,勉强将口接着,被他
一灌而尽。真珠姬早已天旋地转,不知人事,倒在地下。神道走下座来,笑道:
“着了手也!”旁边鬼卒多攒将拢来,同神道各卸了装束,除下面具。原来个个
多是活人,乃一伙剧贼装成的,将蒙汗药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后面去,后面走将
一个婆子出来,扶去放在床上眠着。众贼汉乘他昏迷,次第奸淫。可怜金枝玉叶
之人,零落在狗党狐群之手。奸淫已毕,分付婆子看好。各自散去,别做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苏醒。睁眼看时,不知是那里,但见一个婆子在旁边
坐着。真珠姬自觉阴户疼痛,把手摸时,周围虚肿,明知着了人手。问婆子道:
“此是何处?将我送在这里!”婆子道:“夜间众好汉每送将小娘子来的。不必
心焦,管取你就落好处便了。”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闺女,你每歹人怎如
此胡行乱做!”婆子道:“而今说不得王府不王府了。老身见你是金枝玉叶,须
不把你作贼。”真珠姬也不晓得他的说话因由,侮着眼只是啼哭。原来这婆子是
个牙婆,专一走大人家雇卖人口的。这伙剧贼掠得人口,便来投他家下,留下几
晚,就有头主来成了去的。那时留了真珠姬,好言温慰得熟分。刚两三日,只见
一日一乘轿来抬了去,已将他卖与城外一个富家为妾了。
主翁成婚后,云雨之时,心里晓得不是处子,却见他美色,甚是喜欢,不以
为意,更不曾提起问他来历。真珠姬也深怀羞愤,不敢轻易自言。怎当得那家姬
妾颇多,见一人专宠,尽生嫉妒之心,说他来历不明,多管是在家犯奸被逐出来
的奴婢,日日在主翁耳根边激聒。主翁听得不耐烦,偶然问其来处。真珠姬揆着
心中事,大声啼泣,诉出事由来,方知是宗王之女,被人掠卖至此。主翁多曾看
见榜文赏帖的,老大吃惊,恐怕事发连累,急忙叫人寻取原媒牙婆,已自不知去
向了。主翁寻思道:“此等奸徒,此处不败,别处必露。到得根究起来,现赃在
我家,须藏不过,可不是天大利害?况且王府女眷,不是取笑,必有寻着根底的
日子。别人做了歹事,把个愁布袋丢在这里,替他顶死不成?”心生一计,叫两
个家人家里抬出一顶破竹轿来,装好了,请出真珠姬来。主翁纳头便拜道:“一
向有眼不识贵人,多有唐突,却是辱莫了贵人。多是歹人做的事,小可并不知道。
今情愿折了身价,白送贵人还府。只望高抬贵手,凡事遮盖,不要牵累小可则个。”
真珠姬见说送他还家,就如听得一封九重恩赦到来。又原是受主翁厚待的,见他
小心陪礼,好生过意不去,回言道:“只要见了我父母,决不题起你姓名罢了。”
主翁请真珠姬上了轿,两个家人抬了飞走,真珠姬也不及分别一声。慌忙走
了五七里路,一抬抬到荒野之中。抬轿的放下竹轿,抽身便走,一道烟去了。真
珠姬在轿中探头出看,只见静悄无人。走出轿来,前后一看,连两个抬轿的影踪
不见,慌张起来道:“我直如此命蹇!如何不明不白抛我在此?万一又遇歹人,
如何是好?”没做理会处,只得仍旧进轿坐了,放声大哭起来,乱喊乱叫,将身
子在轿内掷攧不已,头发多攧得蓬松。
此时正是春三月天道,时常有郊外踏青的。有人看见空旷之中,一乘竹轿内
有人大哭,不胜骇异,渐渐走将拢来。起初止是一两个人,后来簸箕般围将转来,
你诘我问,你喧我嚷。真珠姬慌慌张张,没口得分诉,一发说不出一句明白话来。
内中有老成人,摇手叫四旁人莫嚷,朗声问道:“娘子是何家宅眷?因甚独自歇
轿在此?”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泪,说得话出来道:“奴是王府中族姬,被歹人拐
来在此的。有人报知府中,定当重赏。”当时王府中赏帖,开封府榜文,谁不知
道?真珠姬话才出口,早已有请功的飞也似去报了。须臾之间,王府中干办虞候
走了偌多人来认看,果然破轿之内坐着的是真珠族姬。慌忙打轿来换了,抬归府
中。父母与合家人等看见头鬅鬓乱,满面泪痕,抱着大哭。真珠姬一发乱攧乱
掷,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直等哭得尽情了,方才把前时失去今日归来的事
端,一五一十告诉了一遍。宗王道:“可晓得那讨你的是那一家?便好挨查。”
真珠姬心里还护着那主翁,回言道:“人家便认得,却是不晓得姓名,也不晓得
地方,又来得路远了,不记起在那一边。抑且那人家原不知情,多是歹人所为。”
宗王心里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恐女儿许不得人家。只得含忍过了,不去声张下老
实根究。只暗地嘱咐开封府,留心访贼罢了。
隔了一年,又是元宵之夜,弄出王家这件案来。其时大尹拿倒王家做歹事的
贼,记得王府中的事,也把来问问看,果然即是这伙人。大尹咬牙切齿,拍案大
骂道:“这些贼男女,死有余辜!”喝交加力行杖,各打了六十讯棍,押下死囚
牢中,奏请明断发落。奏内大略云:群盗元夕所为,止于肱箧;居恒所犯,尽属
椎埋。似此枭獍之徒,岂容辇毂之下!合行骈戮,以靖邦畿。神宗皇帝见奏,晓
得开封府尽获盗犯,笑道:“果然不出小孩子所算。”龙颜大喜,批准奏章,着
会官即时处决。又命开封府再录狱词一通来看。开封府钦此钦遵,处斩众盗已毕,
一面回奏,复将前后犯由狱词详细录上。神宗得奏,即将狱词笼在袍袖之中,含
笑回宫。
且说正宫钦圣皇后,那日亲奉圣谕,赐与外厢小儿鞠养,以为得子之兆,当
下谢恩领回宫中来。试问他来历备细,那小孩子应答如流,语言清朗。他在皇帝
御前也曾经过,可知道不怕面生,就像自家屋里一般,嘻笑自若。喜得个钦圣心
花也开了,将来抱在膝上,宝器心肝的不住的叫。命宫娥取过梳妆匣来,替他掠
发整容,调脂画额,一发打扮得齐整。合宫妃嫔闻得钦圣宫中御赐一个小儿,尽
皆来到宫中,一来称贺娘娘,二来观看小儿。盖因小儿是宫中所不曾有的,实觉
稀罕。及至见了,又是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魔合罗般一个能言能语,百问
百答,你道有不快活的么?妃嫔每要奉承娘娘,亦且喜欢孩子,争先将出宝玩金
珠钏镯等类来做见面钱,多塞在他小袖子里,袖子里盛满了着不得。钦圣命一个
老内人逐一替他收好了。又叫领了他到各宫朝见顽耍。各宫以为盛事,你强我赛,
又多各有赏赐,宫中好不喜欢热闹。
如是十来日,正在喧哄之际,忽然驾幸钦圣宫,宣召前日孩子。钦圣当下率
领南陔朝见已毕,神宗问钦圣道:“小孩子莫惊怕否?”钦圣道:“蒙圣恩敕令
暂鞠此儿,此儿聪慧非凡,虽居禁地,毫不改度,老成人不过如此。实乃陛下洪
福齐天,国家有此等神童出世,臣妾不胜欣幸!”神宗道:“好教卿等知道,只
那夜做歹事的人,尽被开封府所获,则为衣领上针线暗记,不到得走了一个。此
儿可谓有智极矣!今贼人尽行斩讫,怕他家里不知道,在家忙乱,今日好好送还
他去。”钦圣与南陔各叩首谢恩。当下传旨,敕令前日抱进宫的那个中大人护送
归第,御赐金犀一簏,与他压惊。
中大人得旨,就御前抱了南陔,辞了钦圣,一路出宫。钦圣尚兀自好些不割
舍他,梯己自有赏赐,与同前日各宫所赠之物总贮一箧,令人一同交付与中大人
收好,送到他家。中大人出了宫门,传命辆起犊车,赍了圣旨,就抱南陔坐在怀
里了,径望王家而来。去时蓦地偷将去,来日从天降下来。孩抱何缘亲见帝?恍
疑鬼使与神差。
话说王襄敏家中自那晚失去了小衙内,合家里外大小没一个不忧愁思虑,哭
哭啼啼,只有襄敏毫不在意,竟不令人追寻。虽然夫人与同管家的吩咐众家人各
处探访,却也并无一些影响。人人懊恼,没个是处。忽然此日朝门上飞报将来,
有中大人亲赍圣旨到第开读。襄敏不知事端,吩咐忙排香案迎接,自己冠绅抱笏,
俯伏听旨。只见中大人抱了个小孩子,下犊车来。家人上前来争看,认得是小衙
内,倒吃了一惊。不觉大家手舞足蹈,禁不得喜欢。中大人喝道:“且听宣圣旨!”
高声宣道:“卿元宵失子,乃朕获之,今却还乡。特赐压惊物一簏,奖其幼志。
钦哉!”
中大人宣毕,襄敏拜舞谢恩已了,请过圣旨,与中大人叙礼,分宾主坐定。
中大人笑道:“老先儿,好个乖令郎!”襄敏正要问起根由,中大人笑嘻嘻的袖
中取出一卷文书出来,说道:“老先儿要知令郎去来事端,只看此一卷便明白了。”
襄敏接过手来一看,乃开封府获盗狱词也。襄敏从头看去,见是密诏开封捕获,
便道:“乳臭小儿,如此惊动天听,又烦圣虑获贼,直教老臣粉身碎骨,难报圣
恩万一!”中大人笑道:“这贼多是令郎自家拿倒的,不烦一毫圣虑,所以为妙。”
南陔当时就口里说那夜怎的长怎的短,怎的见皇帝,怎的拜皇后,明明朗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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