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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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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出得起。小僧不敢吝,凭提空怎么分付。”宋喜道:“若要周全这事,依在下
见识,须得与他千金,才打得他倒。”法轮道:“千金也好处,只是如何送去?”
宋喜道:“这多在我,我自有送进的门路方法。”法轮道:“只求停妥得,不来
再要便好。”即命行者真空,在箱内取出千金,交与宋喜明白;又与三十两另谢
了宋喜。
宋喜将的去,又藏起了二百,止将八百送进提点衙内,禀道:“僧家实无此
镜,备些镜价在此。”宋喜心里道:“量便是宝镜,也未必值得许多,可以罢了。”
提点见了银子,虽然也动火的,却想道:“有了聚宝的东西,这七八百两只当毫
毛,有甚希罕!叵耐这贼秃,你总是欺心赖别人的,怎在你手里了,就不舍得拿
出来?而今只是推说没有,又不好奈何得!”心生一计道:“我须是刑狱重情衙
门,我只把这几百两银做了赃物,坐他一个私通贿赂、夤缘刑狱、污蔑官府的罪
名,拿他来敲打,不怕不敲打得出来。”当下将银八百两封贮库内,即差下两个
公人,竟到白水禅院拿犯法住持僧人法轮。
法轮见了公人来到,晓得别无他事,不过宝镜一桩前件未妥。分付行者真空
道:“提点衙门来拿我,我别无词讼干连,料没甚事。他无非生端,诈取宝镜,
我只索去见一见,看他怎么说话,我也讲个明白。他住了手,也不见得。前日宋
提控送了这些去,想是嫌少,拚得再添上两倍,量也有数。你须把那话藏好些,
一发露形不得了!”真空道:“师父放心!师父到衙门要甚使用,只管来取。至
于那话,我一面将来藏在人寻不到的去处,随你甚么人来,只不认帐罢了。”法
轮道:“就是指了我名来要,你也决不可说是有的。”两下约定,好管待两个公
人;又重谢了差使钱了,两个公人各各欢喜。法轮自恃有钱,不怕官府,挺身同
了公人竟到提点衙门来。
浑提点升堂。见了法轮,变起脸来,拍案大怒道:“我是生死衙门,你这秃
贼,怎么将着重贿,营谋甚事?见获赃银在库,中间必有隐情,快快招来!”法
轮道:“是相公差吏典要取镜子,小寺没有镜子,吏典教小僧把银子来准的。”
提点道:“多是一刬胡说!那有这个道理?必是买嘱私情,不打不招!”喝叫
皂隶拖翻,将法轮打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收在监中了。提点私下又教宋喜去
把言词哄他,要说镜子的下落。法轮咬定牙关,只说:“没有镜子,宁可要银子。
去与我徒弟说,再凑些送他,赎我去罢!”宋喜道:“他只是要镜子,不知可是
增些银子完得事体的,待我先讨个消息再商量。”宋喜把和尚的口语回了提点,
提点道:“与他熟商量,料不肯拿出来,就是敲打他也无益。我想他这镜子,无
非只在寺中。我如今密地差人把寺围了,只说查取犯法赃物,把他家资尽数抄将
出来,简验一过,那怕镜子不在里头!”就分付吏典宋喜,监押着四个公差,速
行此事。宋喜受过和尚好处的,便暗把此意通知法轮,法轮心里思量道:“来时
曾嘱付行者,行者说把镜子藏在密处,料必搜寻不着,家资也不好尽抄没了我的。”
遂对宋喜道:“镜子原是没有,任凭箱匣中搜索也不妨,只求提控照管一二,有
小徒在彼,不要把家计东西乘机散失了,便是提控周全处。小僧出去另有厚报。”
宋喜道:“这个当得效力。”别了法轮,一同公差到白水禅院中来,不在话下。
且说白水禅院行者真空,原是个少年风流淫浪的僧人;又且本房饶富,尽可
凭他撒漫。只是一向碍着住持师父,自家象不得意。目前见师父官提了去,正中
下怀,好不自由自在。俗语云:偷得爷钱没使处。平日结识的私情、相交的表子,
没一处不把东西来乱塞乱用,费掉了好些过了。又偷将来各处寄顿下,自做私房,
不计其数。猛地思量道:“师父一时出来,须要查算,却不决撒?况且根究镜子
起来,我未免也不缠在里头。目下趁师父不在,何不卷掳了这偌多家财,连镜子
多带在身边了,星夜逃去他州外府,养起头发来做了俗人,快活他下半世,岂不
是好?”算计已定,连夜把箱笼中细软值钱的,并叠起来,做了两担。次日,自
己挑了一担,顾人挑了一担,众人面前只说到州里救师父去,竟出山门去了。
去后一日,宋喜才押同四个公差来到,声说要搜简住持僧房之意。寺僧回说:
“本房师父在官,行者也出去了,止有空房在此。”公差道:“说不得!我们奉
上司明文,搜简违法赃物,那管人在不在?打进去便了!”当即毁门而入,在房
内一看,里面止是些觕重家火,椅桌狼犺,空箱空笼,并不见有甚么细软贵
重的东西了。就将房里地皮翻了转来,并不见有甚么镜子在那里。宋喜道:“住
持师父叮嘱我,教不要散失了他的东西。今房里空空,却是怎么呢?”合寺僧众
多道:“本房行者不过出去看师父消息,为甚把房中搬得恁空?敢怕是乘机走了!”
四个公差见不是头,晓得没甚大生意,且把遗下的破衣旧服乱卷掳在身边了,问
众僧要了本房僧人在逃的结状,一同宋喜来回复提点。提点大怒道:“这些秃驴,
这等奸猾!分明抗拒我,私下教徒弟逃去了,有甚难见处?”立时提出法轮,又
加一顿臭打。那法轮本在深山中做住持,富足受用的僧人,何曾吃过这样苦?今
监禁得不耐烦,指望折些银子,早晚得脱;见说徒弟逃家,家私已空,心里已此
苦楚。更是一番毒打,真个雪上加霜,怎经得起?到得监中,不胜狼狈,当晚气
绝。提点得知死了,方才歇手。眼见得法轮欺心,盗了别人的宝物,受此果报。
有诗为证:赝镜偷将宝镜充,翻令施主受贫穷。今朝财散人离处,四大元来本是
空。
且说行者真空,偷窃了住持东西,逃出山门;且不顾师父目前死活,一径打
点他方去享用。把目前寄顿在别人家的物事,多讨了拢来,同寺中带出去的放做
一处,驾起一辆大车,装载行李,顾个脚夫推了前走。看官,你道住持偌大家私,
况且金银体重,岂是一车载得尽的?不知宋时尽行官钞,又叫得纸币,又叫得官
会子,一贯止是一张纸;就有十万贯,止是十万张纸,甚是轻便。那住持固然有
金银财宝,这个纸钞兀自有了几十万,所以携带不难。行者身边藏了宝镜,押了
车辆,穿山越岭,待往黎州而去。到得竹公溪头,忽见大雾漫天,寻路不出。一
个金甲神人闪将出来,躯长丈许,面有威容。身披锁子黄金,手执方天画戟。大
声喝道:“那里走?还我宝镜来!”惊得那推车的人,丢了车子,跑回旧路,只
恨爷娘不生得四只脚,不顾行者死活,一道烟走了。那行者也不及来照管车子,
慌了手脚,带着宝镜只是望前乱窜,走入林子深处。忽地起阵狂风,一个斑斓猛
虎跳将出来,照头一扑,把行者拖的去了。眼见得真空欺心,盗了师父的物件,
害了师父的性命,受此果报。有诗为证:盗窃原为非分财,况兼宝镜鬼神猜。早
知虎口应难免,何不安心守旧来?
再说渔翁王甲,讨还寺中宝镜,藏在家里,仍旧贫穷;又见寺中日加兴旺,
外人纷纷议论,已晓得和尚欺心调换,没处告诉。他是个善人,只自家怨怅命薄。
夫妻两个,说着宝镜在家时节许多妙处,时时叹恨而已。一日,夫妻两个同得一
梦,见一金甲神人分付道:“你家宝镜今在竹公溪头,可去收拾了回家。”两人
醒来,各述其梦。王甲道:“此乃我们心里想着,所以做梦。”妻子道:“想着
做梦,也或有之,不该两个相同。敢是我们还有些造化,故神明有此警报?既有
地方的,便到那里去寻一寻看也好。”
王甲次日问着竹公溪路径,穿山度岭,走到溪头。只见一辆车子倒在地上,
内有无数物件,金银钞币,约莫有数十万光景。左右一看,并无人影,想道:
“此一套无主之物,莫非是天赐我的么?梦中说宝镜在此,敢怕也在里头?”把
车内逐一简过,不见有镜子。又在前后地下草中四处寻遍,也多不见。笑道:
“镜子虽不得见,这一套富贵,也够我下半世了。不如趁早取了他去,省得有人
来。”整起车来推到路口,顾一脚夫推了,一直到家里来。对妻子道:“多蒙神
明指点,去到溪口寻宝镜。宝镜虽不得见,却见这一车物事在那里。等了一会,
并没个人来,多管是天赐我的,故取了家来。”妻子当下简看,尽多是金银宝钞,
一一收拾,安顿停当,夫妻两人不胜之喜。只是疑心道:“梦里原说宝镜,今虽
得此横财,不见宝镜影踪,却是何故?还该到那里仔细一寻。”王甲道:“不然,
我便明日再去走一遭。”到了晚间,复得一梦,仍旧是个金甲神人来说道:“王
甲,你不必痴心。此镜乃神天之宝,因你夫妻好善,故使暂出人间,作成你一段
富贵,也是你的前缘。不想两入奸僧之手。今奸僧多已受报,此镜仍归天上去矣,
你不要再妄想。昨日一车之物,原即是宝镜所聚的东西,所以仍归于你。你只坚
心好善,就这些也享用不尽了。”飒然惊觉,乃是南柯一梦。王甲逐句记得明白,
一一对妻子说。明知天意,也不去寻镜子了。夫妻享有寺中之物,尽够丰足,仍
旧做了嘉陵富翁。此乃好善之报,亦是他命中应有之财,不可强也。休慕他人富
贵,命中所有方真。若要贪图非分,试看两个僧人。
卷三十七  叠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显灵
卷三十七  叠居奇程客得助    三救厄海神显灵
诗曰:
窈渺神奇事,文人多寓言。其间应有实,岂必尽虚玄?
话说世间稗官野史中,多有纪载那遇神遇仙、遇鬼遇怪、情欲相感之事。其
间多有偶因所感撰造出来的,如牛僧孺《周秦行纪》,道是僧孺落第时,遇着薄
太后,见了许多异代、本朝妃嫔美人,如戚夫人、齐潘妃、杨贵妃、昭君、绿珠,
诗词唱和,又得昭君伴寝许多怪诞的话。却乃是李德裕与牛僧孺有不解之仇,教
门客韦瓘作此记诬着他。只说是他自己做的,中怀不臣之心,妄言污蔑妃后,要
坐他族灭之罪。这个记中事体,可不是一些影也没有的了?又有那《后土夫人传》,
说是韦安道遇着后土之神,到家做了新妇,被父母疑心是妖魅,请明崇俨行五雷
天心正法,遣他不去。后来父母教安道自央他去,只得去了,却要安道随行。安
道到他去处,看见五岳四渎之神多来朝他,又召天后之灵,嘱他予安道官职钱钞。
安道归来,果见天后传令洛阳城中访韦安道,与他做魏王府长史,赐钱五百万,
说得有枝有叶。元来也是借此讥着天后的。后来宋太宗好文,太平兴国年间,命
史官编集从来小说,以类分载,名为《太平广记》。不论真的假的,一总收拾在
内。议论的道:“上自神祗仙子,下及昆虫草木,无不受了淫亵污点。”道是其
中之事,大略是不可信的。不知天下的事,才有假,便有真。那神仙鬼怪,固然
有假托的,也原自有真实的。未可执了一个见识,道是虚妄的事。只看《太平广
记》以后许多记载之书,中间尽多遇神遇鬼的,说得的的确确,难道尽是假托出
来不成?
只是我朝嘉靖年间,蔡林屋所记《辽阳海神》一节,乃是千真万真的。盖是
林屋先在京师,京师与辽阳相近,就闻得人说有个商人遇着海神的说话,半疑半
信。后见辽东一个佥宪、一个总兵到京师来,两人一样说话,说得详细,方信其
实。也还只晓得在辽的事,以后的事不明白。直到林屋做了南京翰林院孔目,撞
着这人来游雨花台。林屋知道了,着人邀请他来相会,特问这话,方说得始末根
由,备备细细。林屋叙述他觌面自己说的话,作成此传,无一句不真的。方知从
古来有这样事的,不尽是虚诞了。说话的,毕竟那个人是甚么人?那个事怎么样
起?看官,听小子据着传文,敷演出来。正是:怪事难拘理,明神亦赋情。不知
精爽质,何以恋凡生?
话说徵州商人姓程名宰,表字士贤,是彼处渔村大姓。世代儒门,少时多曾
习读诗书。却是徽州风俗,以商贾为第一等生业,科第反在次着。正德初年,与
兄程寀将了数千金,到辽阳地方为商,贩卖人参、松子、貂皮、东珠之类。往来
数年,但到处必定失了便宜,耗折了资本,再没一番做得着。徽人因是专重那做
商的,所以凡是商人归家,外而宗族朋友,内而妻妾家属,只看你所得归来的利
息多少为重轻。得利多的,尽皆爱敬趋奉;得利少的,尽皆轻薄鄙笑。犹如读书
求名的中与不中归来的光景一般。程宰弟兄两人因是做折了本钱,怕归来受人笑
话,羞惭惨沮,无面目见江东父老,不思量还乡去了。那徽州有一般做大商贾的,
在辽阳开着大铺子,程宰兄弟因是平日是惯做商的,熟于帐目出入,盘算本利。
这些本事,是商贾家最用得着的。他兄弟自无本钱,就有人出些束脩,请下了他
专掌帐目,徽州人称为二朝奉。兄弟两人,日里只在铺内掌帐,晚间却在自赁的
下处歇宿。那下处一带两间,兄弟各驻一间,只隔得中间一垛板壁。住在里头,
就象客店一般湫隘,有甚快活?也是没奈何了,勉强度日。
如此过了数年,那年是戊寅年秋间了,边方地土,天气早寒。一日晚间,风
雨暴作,程宰与兄各自在一间房中,拥被在床,想要就枕。因是寒气逼人,程宰
不能成寐,翻来覆去,不觉思念家乡起来。只得重复穿了衣服,坐在床里,浩叹
数声。自想如此凄凉情状,不如早死了到干净。此时灯烛已灭,又无月光,正在
黑暗中苦挨着寒冷。忽地一室之中,豁然明朗,照耀如同白日,室中器物之类,
纤毫皆见。程宰心里疑惑,又觉异香扑鼻,氤氲满室,毫无风雨之声,顿然和暖,
如江南二三月的气候起来。程宰越加惊愕,自想道:“莫非在梦境中了?”不免
走出外边,看是如何。他原披衣服在身上的,亟跳下床来,走到门边开出去看。
只见外边阴黑风雨,寒冷得不可当,慌忙奔了进来。才把门关上,又是先前光景,
满室明朗,别是一般境界。程宰道:“此必是怪异。”心里慌怕,不敢移动脚步,
只在床上高声大叫。其兄程寀止隔得一层壁,随你喊破了喉咙,莫想答应一声。
程宰着了急,没奈何了,只得钻在被里,把被连头盖了,撒得紧紧,向里壁
睡着。图得个眼睛不看见,凭他怎么样了。却是心里明白,耳朵里听得出的:远
远的似有车马喧阗之声,空中管弦金石音乐迭奏,自东南方而来。看看相近,须
臾之间,已进房中。程宰轻轻放开被角,露出眼睛偷看。只见三个美妇人,朱颜
绿鬓,明眸皓齿,冠帔盛饰,有像世间图画上后妃的打扮,浑身上下,金翠珠玉,
光采夺目;容色风度,一个个如天上仙人,绝不似凡间模样,年纪多只可二十余
岁光景。前后侍女无数,尽皆韶丽非常,各有执事,自分行列。但见:或提罅,
或挥扇;或张盖,或带剑;或持节,或捧琴;或秉烛花,或挟图书;或列宝玩,
或荷旌幛;或拥衾褥,或执巾帨;或奉盘匜,或擎如意;或举肴核,或陈屏障;
或布几筵;或陈音乐。虽然纷纭杂沓,仍自严肃整齐,只此一室之中,随从何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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