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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刻拍案惊奇-第7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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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下酒船。有个纱王三,乃是王织纱第三个儿子,平日与众道士相好,常合伴打
平火。众道士嫌他惯讨便宜,且又使酒难堪,这番务要瞒着了他。不想纱王三已
知道此事,恨那道士不来约他,却寻懒龙商量,要怎生败他游兴。懒龙应允,即
闪到白云房,将众道常戴板巾尽取了来。纱王三道:“何不取了他新帽,要他板
巾何用?”懒龙道:“若他失去了新帽,明日不来游山了,有何趣味?你不要管,
看我明日消遣他。”纱王三终是不解其意,只得由他。明日,一伙道士轻衫短帽,
装束做少年子弟,登舟放浪。懒龙青衣相随下船,蹲坐舵楼。众道只道是船上人,
船家又道是跟的侍者,各不相疑。开得船时,众道解衣脱帽,纵酒欢呼。懒龙看
个空处,将几顶新帽卷在袖里,腰头摸出昨日所取几顶板巾,放在其处。行到斟
酌桥边,拢船近岸,懒龙已望岸上跳将去了。一伙道士正要着衣帽登岸潇洒,寻
帽不见,但有常戴的纱罗板巾,压摺整齐,安放做一堆在那里。众道大嚷道:
“怪哉!怪哉!我们的帽子多在那里去了?”船家道:“你们自收拾,怎么问我?
船不漏针,料没失处。”众道又各处寻了一遍,不见踪影。问船家道:“方才你
船上有个穿青的瘦小汉子,走上岸去,叫来问他一声,敢是他见在那里?”船家
道:“我船上那有这人?是跟随你们下来的。”众道嚷道:“我们几曾有人跟来?
这是你串同了白日撞偷了我帽子去了。我们帽子几两一顶结的,决不与你干休!”
扭住船家不放。船家不伏,大声嚷乱。岸上聚起无数人来,蜂拥争看。人丛中走
出一个少年子弟,扑的跳下船来道:“为甚么喧闹?”众道与船家各各告诉一番。
众道认得那人,道是决帮他的。不匡那人正色起来,反责众道道:“列位多是羽
流,自然只戴板巾上船;今板巾多在那里,再有甚么百柱帽?分明是诬诈船家了。”
看的人听见,才晓得是一伙道士,板巾见在,反要诈船上赔帽子。发起喊来,就
有那地方游手好闲几个揽事的光棍来出尖,伸拳掳手道:“果是贼道无理,我们
打他一顿,拿来送官。”那人在船里摇手止住道:“不要动手!不要动手!等他
们去了罢。”那人忙跳上岸。众道怕惹出是非来,叫快开了船。一来没了帽子,
二来被人看破,装幌不得了,不好登山,怏怏而回,枉费了一番东道,落得扫兴。
你道跳下船来这人是谁?正是纱王三。懒龙把板巾换了帽子,知会了他,趁扰攘
之际,特来证实道士本相,扫他这一场。道士回去,还缠住船家不歇。纱王三叫
人将几顶帽子送将来还他,上复道:“已后做东道,要洒浪那帽子时,千万通知
一声。”众道才晓得是纱王三耍他。又曾闻懒龙之名,晓得纱王三平日与他来往,
多是懒龙的做作了。
其时邻境无锡有个知县,贪婪异常,秽声狼藉。有人来对懒龙道:“无锡县
官衙中金宝山积,无非是不义之财,何不去取他些来,分惠贫人也好?”懒龙听
在肚里,既往无锡地方,晚间潜入官舍中,观看动静。那衙里果然富贵,但见连
箱锦绮,累架珍奇。原宝不用纸包,叠成行列;器皿半非陶就,摆满金银。大象
口中牙,蠢婢将来揭火;犀牛头上角,小儿拿去盛汤。不知夏楚追呼,拆了人家
几多骨肉;更嫌苞苴混滥,卷了地方到处皮毛。费尽心要传家里子孙,腆着面且
认民之父母。懒龙看不尽许多奢华,想道:“重门深锁,外边梆铃之声不绝,难
以多取。”看见一个小匣,十分沈重,料必是精金白银,溜在身边。心里想道:
“官府衙中之物,省得明日胡猜乱猜,屈了无干的人。”摸出笔来,在他箱架边
墙上,画着一枝梅花,然后轻轻的从屋檐下望衙后出去了。
过了两三日,知县简点宦囊,不见一个专放金子的小匣儿,约有二百余两金
子在内,价值一千多两银子。各处寻看,只见旁边画着一枝梅,墨迹尚新。知县
吃惊道:“这分明不是我衙里人了。卧房中谁人来得,却又从容画梅为记?此不
是个寻常之盗,必要查他出来。”遂唤取一班眼明手快的应捕,进衙来看贼迹。
众应捕见了壁上之画,吃惊道:“复官人,这贼小的们晓得了,却是拿不得的。
此乃苏州城中神偷,名曰懒龙,身到之处,必写一枝梅在失主家为认号。其人非
比等闲手段,出有入无;更兼义气过人,死党极多,寻他要紧,怕生出别事来。
失去金银还是小事,不如放舍罢了,不可轻易惹他。”知县大怒道:“你看这班
奴才,既晓得了这人名字,岂有拿不得的!你们专惯与贼通同,故意把这等话党
庇他,多打一顿大板才好!今要你们拿贼,且寄下在那里。十日之内,不拿来见
我,多是一个死!”应捕不敢回答。知县即唤书房写下捕盗批文,差下捕头两人,
又写下关子,关会长、吴二县,必要拿那懒龙到官。
应捕无奈,只得到苏州来走一遭。正进阊门,看见懒龙立在门口,应捕把他
肩胛拍一拍道:“老龙,你取了我家官人的东西罢了,卖弄甚么手段画着梅花?
今立限与我们,必要拿你到官,却是如何?”懒龙不慌不忙道:“不劳二位费心,
且到店中坐坐细讲。”懒龙拉了两个应捕一同到店里来,占副座头吃酒。懒龙道:
“我与两位商量:你家县主果然要得我紧,怎么好累得两位?只要从容一日,待
我送个信与他,等他自然收了牌票,不敢问两位要我,何如?”应捕道:“这个
虽好,只是你取得他的忒多了,他说多是金子,怎么肯住手?我们不同得你去,
必要为你受亏了。”懒龙道:“就是要我去,我的金子也没有了。”应捕道:
“在那里了?”懒龙道:“当下就与两位分了。”应捕道:“老龙不要取笑!这
样话当官不是耍处。”懒龙道:“我平时不曾说诳语,原不取笑。两位到宅上去
一看便见。”扯着两个人耳朵说道:“只在家里瓦沟中去寻就有。”应捕晓得他
手段,忖道:“万一当官这样说起来,真个有赃在我家里,岂不反受他累?”遂
商量道:“我们不敢要老龙去了,而今老龙待怎么分付?”懒龙诈道:“两位请
先到家,我当随至。包管知县官人不敢提起,决不相累就罢了。”腰间摸出一包
金子,约有二两重,送与两人道:“权当盘费。”从来说公人见钱,如苍蝇见血。
两个应捕看见赤艳艳的黄金,怎不动火?笑欣欣接受了,就想:“此金子未必不
就是本县之物。”一发不敢要他同去了。两下别过。
懒龙连夜起身,早到无锡,晚来已闪入县令衙中。县官有大、小孺人,这晚
在大孺人房中宿歇,小孺人独自在帐中。懒龙揭起帐来,伸手进去一摸,摸着顶
上青丝髻,真如盘龙一般。懒龙将剪子轻轻剪下,再去寻着印箱,将来撬开,把
一盘发髻塞在箱内,仍与他关好了。又在壁上画下一枝梅,别样不动分毫,轻身
脱走。次日,小孺人起来,忽然头发纷披,觉得异样,将手一摸,顶髻俱无,大
叫起来。合衙惊怪,多跑将来问缘故。小孺人哭道:“谁人使促掐,把我的头发
剪去了?”忙报知县来看。知县见帐里坐着一个头陀,不知那里作怪起。想着平
日绿云委地,好不可爱;今却如此模样,心里又痛又惊。道:“前番金子失去,
尚在严捉未到:今番又有歹人进衙了。别件犹可,县印要紧。”亟取印箱来看,
看见封皮完好,锁钥俱在。随即开来看时,印章在上格不动,心里略放宽些。又
见有头发缠绕,掇起上格,底下一堆髻发,散在箱里。再简点别件,不动分毫。
又见壁上画着一枝梅,连前凑做一对了。知县吓得目睁口呆,道:“元来又是前
番这人!见我追得急了,他弄这神通出来报信与我。剪去头发,分明说可以割得
头去;放在印箱里,分明说可以盗得印去。这贼直如此利害!前日应捕们劝我不
要惹他,元来果是这等。若不住手,必遭大害。金子是小事,拚得再做几个富户
不着,便好补填了。不要追究的是。”连忙掣签,去唤前日差往苏州下关文的应
捕来销牌。
两个应捕自那日与懒龙别后,来到家中。依他说话,各自家里屋瓦中寻,果
然各有一包金子,上写着日月封记,正是前日县间失贼的日子。不知懒龙几时送
来藏下的。应捕老大心惊,噙着指头道:“早是不拿他来见官。他一口招出,搜
了赃去,浑身口洗不清。只是而今怎生回得官人的话?”叫了伙计,正自商量踌
躇,忽见县里差签来到。只道是拿违限的,心里慌张;谁知却是来叫销牌的!应
捕问其缘故,来差把衙中之事一一说了,道:“官人此时好不惊怕,还敢拿人?”
应捕方知懒龙果不失信,已到这里弄了神通去了,委实好手段!
嘉靖末年,吴江一个知县治行贪秽,心术狡狠。忽差心腹公人,赍了聘礼,
到苏城求访懒龙,要他到县相见。懒龙应聘而来,见了知县禀道:“不知相公呼
唤小人那厢使用?”知县道:“一向闻得你名,有一机密事要你做去。”懒龙道:
“小人是市井无赖,既蒙相公青目,要干何事,小人水火不避。”知县屏退左右,
密与懒龙商量道:“叵耐巡按御史到我县中,只管来寻我的不是。我要你去察院
衙里偷了他印信出来,处置他不得做官了,方快我心!你成了事,我与你百金之
赏。”懒龙道:“管取手到拿来,不负台旨。”果然去了半夜,把一颗察院印信
弄将出来,双手递与知县。知县大喜道:“果然妙手!虽红线盗金盒,不过如此
神通罢了。”急取百金赏了懒龙,分付快些出境,不要留在地方。懒龙道:“多
谢相公厚赐,只是相公要此印怎么?”知县笑道:“此印已在我手,料他奈何我
不得了。”懒龙道:“小人蒙相公厚德,有句忠言要说。”知县道:“怎么?”
懒龙道:“小人躲在察院梁上半夜,偷看巡按爷烛下批详文书,运笔如飞,处置
极当。这人敏捷聪察,瞒他不过的。相公明日不如竟将印信送还,只说是夜巡所
获,贼已逃去。御史爷纵然不能无疑,却是又感又怕,自然不敢与相公异同了。”
县令道:“还了他的,却不依旧让他行事去?岂有此理!你自走你的路,不要管
我!”懒龙不敢再言,潜踪去了。
却说明日察院在私衙中开印来用,只剩得空匣。叫内班人等遍处寻觅,不见
踪迹。察院心里道:“再没处去。那个知县晓得我有些不象意他,此间是他地方,
奸细必多,叫人来设法过了。我自有处。”分付众人不得把这事泄漏出去,仍把
印匣封锁如常,推说有病,不开门坐堂。一应文移,权发巡捕官收贮。一连几日。
知县晓得这是他心病发了,暗暗笑着,却不得不去问安。察院见传报知县来到,
即开小门请进。直请到内衙床前,欢然谈笑。说着民风土俗、钱粮政务,无一不
剖胆倾心,津津不已。一茶未了,又是一茶。知县见察院如此肝鬲相待,反觉局
蹐,不晓是甚么缘故。正絮话间,忽报厨房发火,内班门皂、厨役纷纷赶进,只
叫:“烧将来了!爷爷快走!”察院变色,急走起来,手取封好的印匣亲付与知
县道:“烦贤令与我护持了出去,收在县库,就拨人夫快来救火!”知县慌忙失
错,又不好推得,只得抱了空匣出来。此时地方水夫俱集,把火救灭,只烧得厨
房两间,公廨无事。察院分付把门关了。这个计较,乃是失印之后察院预先吩咐
下的。知县回去思量道:“他把这空匣交在我手,若仍旧如此送还,他开来不见
印信,我这干系须推不去。”展转无计,只得润开封皮,把前日所偷之印仍放匣
中,封锁如旧。明日升堂,抱匣送还。察院就留住知县,当堂开验印信,印了许
多前日未发放的公文,就于是日发牌起马,离却吴江,却把此话告诉了巡抚都堂。
两个会同,把这知县不法之事参奏一本,论了他去。知县临去时,对衙门人道:
“懒龙这人是有见识的,我悔不用其言,以至于此。”正是:枉使心机,自作之
孽,无梁不成,反输一帖。
懒龙名既流传太广,未免别处贼情也有疑猜着他的,时时有些株连着身上。
适遇苏州府库失去元宝十来锭,做公的私自议论道:“这失去得没影响,莫非是
懒龙?”懒龙却其实不曾偷。见人错疑了他,反要打听明白此事。他心疑是库吏
知情,夜藏府中公廨黑处,走到库吏房中静听。忽听库吏对其妻道:“吾取了库
银,外人多疑心懒龙,我落得造化了。却是懒龙怎肯应承?我明日把他一生做贼
的事迹,纂成一本送与府主,不怕不拿他来做顶缸。”懒龙听见,心里思量道:
“不好,不好。本是与我无干,今库吏自盗,他要卸罪,官面前暗栽着我。官吏
一心,我又不是没一点黑迹的,怎辨得明白?不如逃去了为上着,免受无端的拷
打。”连夜起身,竟走南京。诈妆了双盲的,在街上卖卦。苏州府太仓夷亭有个
张小舍,是个有名极会识贼的魁首。偶到南京街上撞见了,道:“这盲子来得蹊
跷!”仔细一相,认得是懒龙诈妆的,一把扯住,引他到僻静处道:“你偷了库
中原宝,官府正在追捕你,你却遁来这里,妆此模样躲闪么?你怎生瞒得我这双
眼过?”懒龙挽了小舍的手道:“你是晓得我的,该替我分剖这件事,怎么也如
此说?那库里银子,是库吏自盗了。我曾听得他夫妻二人床中私语,甚是的确。
他商量要推在我身上,暗在官府处下手。我恐怕官府信他说话,故逃亡至此。你
若到官府处把此事首明,不但得了府中赏钱,亦且辨明了我事,我自当有薄意孝
敬你。今不要在此处破我的道路!”
小舍原受府委要访这事的,今得此的信,遂放了懒龙,走回苏州出首。果然
在库吏处,一追便见,与懒龙并无干涉。张小舍首盗得实,受了官赏。过了几时,
又到南京撞见懒龙,仍妆着盲子在街上行走。小舍故意撞他一肩道:“你苏州事
已明,前日说的话怎么忘了?”懒龙道:“我不曾忘,你到家里灰堆中去看,便
晓得我的薄意了。”小舍欣然道:“老龙自来不掉谎的。”别了回去,到得家里,
便到灰中一寻,果然一包金银同着白晃晃一把快刀,埋在灰里。小舍伸舌道:
“这个狠贼!他怕我只管缠他,故虽把东西谢我,却又把刀来吓我。不知几时放
下的,真是神手段!我而今也不敢再惹他了。”
懒龙自小舍第二番遇见,回他苏州事明,晓得无碍了。恐怕终久有人算他,
此后收拾起手段,再不试用。实实卖卜度日,栖迟长干寺中数年,竟得善终。虽
然做了一世剧贼,并不曾犯官刑、刺臂字。至今苏州人还说他狡狯耍笑事体不尽。
似这等人,也算做穿窬小人中大侠了。反比那面是背非、临财苟得、见利忘义一
班峨冠博带的不同。况兼这番神技,若用去偷营劫寨,为间作谍,那里不干些事
业?可惜太平之世,守文之时,只好小用伎俩,供人话柄而已。正是:世上于今
半是君,犹然说得未均匀,懒龙事迹从头看,岂必穿窬是小人!
卷四十    宋公明闹原宵杂剧
卷四十    宋公明闹原宵杂剧
(《贵耳集》、《瓮天脞语》纪事  即空观填词)
○第一折  提纲
(末上)
〔青玉案〕东风未放花千树,早吹陨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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