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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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尺许,果得金,尽装入橐,乃返。以百金赂骑者,使瘗翁尸,又引拜母冢,始行。至直隶界,厚赐骑者而去。周久不归,家人谓其已死,恣意侵冒,粟帛器具,荡无存者。闻主人归,大惧,哄然尽逃;只有一妪、一婢、一老奴在焉。周以出死得生,不复追问。及访柳,则不知所适矣。
女持家逾于男子,择醇笃者,授以资本而均其息。每诸商会计于檐下,女垂帘听之,盘中误下一珠,辄指其讹。内外无敢欺。数年伙商盈百,家数十巨万矣。乃遣人移亲骨厚葬之。
异史氏曰:“月老可以贿嘱,无怪媒妁之同于牙侩矣。乃盗也而有是女耶?培娄无松柏,此鄙人之论耳。妇人女子犹失之,况以相天下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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冤狱
朱生,阳谷人,少年佻达,喜诙谑。因丧偶往求媒媪,遇其邻人之妻,睨之美,戏谓媪曰:“适睹尊邻,雅少丽,若为我求凰,渠可也。”媪亦戏曰:“请杀其男子,我为若图之。”朱笑曰:“诺。”
更月余,邻人出讨负、被杀于野。邑令拘邻保,血肤取实,究无端绪,惟媒媪述相谑之词,以此疑朱。捕至,百口不承。令又疑邻妇与私,搒掠之,五毒参至,妇不能堪,诬伏。又讯朱,朱曰:“细嫩不任苦刑,所言皆妄。既是冤死,而又加以不节之名,纵鬼神无知,予心何忍乎?我实供之可矣:欲杀夫而娶其妇皆我之为,妇不知之也。”问:“何凭?”答言:“血衣可证。”及使人搜诸其家,竟不可得。又掠之,死而复苏者再。朱乃云:“此母不忍出证据死我耳,待自取之。”因押归告母曰:“予我衣,死也;即不予,亦死也;均之死,故迟也不如其速也。”母泣,入室移时,取衣出付之。令审其迹确,拟斩。再驳再审,无异词。经年余,决有日矣。
令方虑囚,忽一人直上公堂,怒目视令而大骂曰:“如此愦愦,何足临民!”隶役数十辈,将共执之。其人振臂一挥,颓然并仆。令惧欲逃,其人大言曰:“我关帝前周将军也!昏官若动,即便诛却!”令战惧悚听。其人曰:“杀人者乃宫标也,于朱某何与?”言已倒地,气若绝。少顷而醒,面无人色。及问其人,则宫标也,搒之尽服其罪。
盖宫素不逞,知某讨负而归,意腰橐必富,及杀之竟无所得。闻朱诬服,窃自幸,是日身入公门,殊不自知。令问朱血衣所自来,朱亦不知之。唤其母鞠之,则割臂所染,验其左臂,刀痕犹未平也。令亦愕然。后以此被参揭免官,罚赎羁留而死。年余,邻母欲嫁其妇,妇感朱义,遂嫁之。异史氏曰:“讼狱乃居官之首务,培阴嬛,灭天理,皆在于此,不可不慎也。躁急污暴,固乖天和;淹滞因循,亦伤民命。一人兴讼则数农违时,一案既成则十家荡产,岂故之细哉!余尝谓为官者不滥受词讼,即是盛德。且非重大之情,不必羁候;若无疑难之事,何用徘徊?即或乡里愚民,山村豪气,偶因鹅鸭之争,致起雀角之忿,此不过借官宰之一言,以为平定而已,无用全人,只须两造,笞杖立加,葛藤悉断。所谓神明之宰非耶?
每见今之听讼者矣:一票既出,若故忘之。摄牒者入手未盈,不令消见官之票;承刑者润笔不饱,不肯悬听审之牌。蒙蔽因循,动经岁月,不及登长吏之庭,而皮骨已将尽矣!而俨然而民上也者,偃息在床,漠若无事。宁知水火狱中有无数冤魂,伸颈延息以望拔救耶!然在奸民之凶顽,固无足惜;而在良民株累,亦复何堪?况且无辜之干连,往往奸民少而良民多;而良民之受害,且更倍于奸民。何以故?奸民难虐,而良民易欺也。皂隶之所殴骂,胥徒之所需索,皆相良者而施之暴。
自入公门,如蹈汤火。早结一日之案,则早安一日之生,有何大事,而顾奄奄堂上若死人,似恐溪壑之不遽饱,而故假之以岁时也者!虽非酷暴,而其实厥罪维均矣。尝见一词之中,其急要不可少者,不过三数人;其余皆无辜之赤子,妄被罗织者也。或平昔以睚眦开嫌,或当前以怀璧致罪,故兴讼者以其全力谋正案,而以其余毒复小仇,带一名于纸尾,遂成附骨之疽;受万罪于公门,竟属切肤之痛。人跪亦跪,状若乌集;人出亦出,还同猱系。而究之官问不及,吏诘不至,其实一无所用,只足以破产倾家,饱蠹役之贪囊;鬻子典妻,泄小人之私愤而已。深愿为官者,每投到时,略一审诘:当逐逐之,不当逐芟之。不过一濡毫、一动腕之间耳,便保全多少身家,培养多少元气。从政者曾不一念及于此,又何必桁杨刀锯能杀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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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令
教谕展先生,洒脱有名士风。然酒狂不持仪节,每醉归,辄驰马殿阶。阶上多古柏。一日纵马入,触树头裂,自言:“子路怒我无礼,击脑破矣!”中夜遂卒。
邑中某乙者,负贩其乡,夜宿古刹。更静人稀,忽见四五人携酒入饮,展亦在焉。酒数行,或以字为令曰:“田字不透风,十字在当中;十字推上去,古字赢一锺。”一人曰:“回字不透风,口字在当中;口字推上去,吕字赢一锺。”一人曰:“囹字不透风,令字在当中;令字推上去,含字赢一锺。”又一人曰:“困字不透风,木字在当中;木字推上去,杏字赢一锺。”末至展,凝思不得。众笑曰:“既不能令,须当受命。”飞一觥来。展即云:“我得之矣:曰字不透风,一字在当中;……”众又笑曰:“推作何物?”展吸尽曰:“一字推上去,一口一大锺!”相与大笑,未几出门去。某不知展死,窃疑其罢官归也。及归问之,则展死已久,始悟所遇者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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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后
洛城刘仲堪,少钝而淫于典籍。恒杜门攻苦,不与世通。一日方读,忽闻异香满室,少间佩声甚繁。惊顾之,有美人入,簪珥光采,从者皆宫妆。刘惊伏地下,美人扶之曰:“子何前倨而后恭也?”刘益惶恐,曰:“何处天仙,未曾拜识。前此几时有侮?”美人笑曰:“相别几何,遂尔懜懜!危坐磨砖者非子耶?”乃展锦荐,设瑶浆,捉坐对饮,与论古今事,博洽非常。刘茫茫不知所对。美人曰:“我止赴瑶池一回宴耳,子历几生,聪明顿尽矣!”遂命侍者,以汤沃水晶膏进之。刘受饮讫,忽觉心神澄彻。既而曛黑,从者尽去,息烛解襦,曲尽欢好。
未曙,诸姬已复集。美人起,妆容如故,鬓发修整,不再理也。刘依依苦诘姓字,答曰:“告郎不妨,恐益君疑耳。妾,甄氏;君,公干后身。当日以妾故罹罪,心实不忍,今日之会,亦聊以报情痴也。”问:“魏文安在?”曰:“丕,不过贼父之庸子耳。妾偶从游嬉富贵者数载,过即不复置念。彼曩以阿瞒故,久滞幽冥,今未闻知。反是陈思为帝典籍,时一见之。”旋见龙舆止于庭中,乃以玉脂合赠刘,作别登车,云推而去。
刘自是文思大进。然追念美人,凝思若痴,历数月渐近羸殆。母不知其故,忧之。家一老妪,忽谓刘曰:“郎君意颇有思否?”刘以言隐中情告之,妪曰:“郎试作尺一书,我能邮致之。”刘惊喜曰:“子有异术,向日昧于物色。果能之,不敢忘也。”乃折柬为函,付妪便去。半夜而返曰:“幸不误事。初至门,门者以我为妖,欲加缚絷。我遂出郎君书,乃将去。少顷唤入,夫人亦欷殻В匝圆荒芨椿帷1阌么稹N已裕骸删梗且蛔炙荞!蛉顺了季茫耸捅试疲骸诚缺趵桑奔此鸵患迅救ァ!粜校种觯骸仕阅税倌昙疲扌梗憧捎谰靡印!绷跸玻胖
明日,果一老姥率女郎诣母所,容色绝世,自言:“陈氏;女其所出,名司香,愿求作妇。”母爱之,议聘,更不索资,坐待成礼而去。惟刘心知其异,阴问女:“系夫人何人?”答云:“妾铜雀故妓也。”刘疑为鬼,女曰:“非也。妾与夫人俱隶仙籍,偶以罪过谪人间。夫人已复旧位;妾谪限未满,夫人请之天曹,暂使给役,去留皆在夫人。故得长侍床箦耳。”一日,有瞽媪牵黄犬丐食其家,拍板俚歌。女出窥,立未定,犬断索咋女,女骇走,罗衿断。刘急以杖击犬。犬犹怒,龁断幅,顷刻碎如麻,嚼吞之。瞽媪捉领毛,缚以去。刘入视女,惊颜未定,曰:“卿仙人,何乃畏犬?”女曰:“君自不知,犬乃老瞒所化,盖怒妾不守分香戒也。”刘欲买犬杖毙,女不可,曰:“上帝所罚,何得擅诛?”
居二年,见者皆惊其艳,而审所从来,殊恍惚,于是共疑为妖。母诘刘,刘亦微道其异。母大惧,戒使绝之,刘不听。母阴觅术士来,作法于庭。方规地为坛,女惨然曰:“本期白首,今老母见疑,分义绝矣。要我去亦复非难,但恐非禁咒可遣耳!”乃束薪爇火,抛阶下。瞬息烟蔽房屋,对面相失。忽有声震如雷,已而烟灭,见术士七窍流血死矣。入室,女已渺。呼妪问之,妪亦不知所去。刘始告母:“妪盖狐也。”异史氏曰:“始于袁,终于曹,而后注意于公干,仙人不应若是。然平心而论:奸瞒之篡子,何必有贞妇哉?犬睹故妓,应大悟分香卖履之痴,固犹然妒之耶?呜呼!奸雄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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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娘
温如春,秦之世家也。少癖嗜琴,虽逆旅未尝暂舍。客晋,经由古寺,系马门外,暂憩止。入则有布衲道人,趺坐廊间,筇杖倚壁,花布囊琴。温触所好,因问:“亦善此也?”道人云:“顾不能工,愿就善者学之耳。”遂脱囊授温,视之,纹理佳妙,略一勾拨,清越异常。喜为抚一短曲,道人微笑,似未许可。温乃竭尽所长,道人哂曰:“亦佳,亦佳!但未足为贫道师也。”温以其言夸,转请之。道人接置膝上,裁拨动,觉和风自来;又顷之,百鸟群集,庭树为满。温惊极,拜请受业。道人三复之,温侧耳倾心,稍稍会其节奏。道人试使弹,点正疏节,曰:“此尘间已无对矣。”温由是精心刻画,遂称绝技。
后归程,离家数十里,日已暮,暴雨莫可投止。路旁有小村,趋之,不遑审择,见一门匆匆遽入。登其堂,阒无人;俄一女郎出,年十七八,貌类神仙。举首见客,惊而走入。温时未偶,系情殊深。俄一老妪出问客,温道姓名,兼求寄宿。妪言:“宿当不妨,但少床榻;不嫌屈体,便可藉藁。”少旋以烛来,展草铺地,意良殷。问其姓氏,答云:“赵姓。”又问:“女郎何人?”曰:“此宦娘,老身之犹子也。”温曰:“不揣寒陋,欲求援系,如何?”妪颦蹙曰:“此即不敢应命。”温诘其故,但云难言,怅然遂罢。妪既去,温视藉草腐湿,不堪卧处,因危坐鼓琴,以消永夜。雨既歇,冒夜遂归。
邑有林下部郎葛公喜文士,温偶诣之,受命弹琴。帘内隐约有眷客窥听,忽风动帘开,见一及笄人,丽绝一世。盖公有一女,小字良工,善词赋,有艳名。温心动,归与母言,媒通之,而葛以温势式微不许。然女自闻琴以后,心窃倾慕,每冀再聆雅奏;而温以姻事不谐,志乖意沮,绝迹于葛氏之门矣。一日,女于园中拾得旧笺一折,上书《惜余春词》云:“因恨成痴,转思作想,日日为情颠倒。海棠带醉,杨柳伤春,同是一般怀抱。甚得新愁旧愁,铲尽还生,便如青草。自别离,只在奈何天里,度将昏晓。今日个蹙损春山,望穿秋水,道弃已拚弃了!芳衾妒梦,玉漏惊魂,要睡何能睡好?漫说长宵似年,侬视一年,比更犹少:过三更已是三年,更有何人不老!”女吟咏数四,心悦好之。怀归,出锦笺,庄书一通置案间,逾时索之不可得,窃意为风飘去。适葛经闺门过,拾之;谓良工作,恶其词荡,火之而未忍言,欲急醮之。临邑刘方伯之公子,适来问名,心善之,而犹欲一睹其人。公子盛服而至,仪容秀美。葛大悦,款延优渥。既而告别,坐下遗女舄一钩。心顿恶其儇薄,因呼媒而告以故。公子亟辩其诬,葛弗听,卒绝之。
先是,葛有绿菊种,吝不传,良工以植闺中。温庭菊忽有一二株化为绿,同人闻之,辄造庐观赏,温亦宝之。凌晨趋视,于畦畔得笺写《惜余春词》,反覆披读,不知其所自至。以“春”为己名益惑之,即案头细加丹黄,评语亵嫚。适葛闻温菊变绿,讶之,躬诣其斋,见词便取展读。温以其评亵,夺而挼莎之。葛仅读一两句,盖即闺门所拾者也。大疑,并绿菊之种,亦猜良工所赠。归告夫人,使逼诘良工。良工涕欲死,而事无验见,莫有取实。夫人恐其迹益彰,计不如以女归温。葛然之,遥致温,温喜极。是日招客为绿菊之宴,焚香弹琴,良夜方罢。既归寝,斋童闻琴自作声,初以为僚仆之戏也,既知其非人,始白温。温自诣之,果不妄。其声梗涩,似将效己而未能者。爇火暴入,杳无所见。温携琴去,则终夜寂然。因意为狐,固知其愿拜门墙也者,遂每夕为奏一曲,而设弦任操若师,夜夜潜伏听之。至六七夜,居然成曲,雅足听闻。
温既亲迎,各述曩词,始知缔好之由,而终不知所由来。良工闻琴鸣之异,往听之,曰:“此非狐也,调凄楚,有鬼声。”温未深信。良工因言其家有古镜,可鉴魑魅。翌日遣人取至,伺琴声既作,握镜遽入;火之,果有女子在,仓皇室隅,莫能复隐,细审之赵氏之宦娘也。大骇,穷诘之。泫然曰:“代作蹇修,不为无德,何相逼之甚也?”温请去镜,约勿避;诺之。乃囊镜。女遥坐曰:“妾太守之女死百年矣。少喜琴筝,筝已颇能谙之,独此技未能嫡传,重泉犹以为憾。惠顾时,得聆雅奏,倾心向往;又恨以异物不能奉裳衣,阴为君吻合佳偶,以报眷顾之情。刘公子之女舄,《惜余春》之俚词,皆妾为之也。酬师者不可谓不劳矣。”夫妻咸拜谢之。宦娘曰:“君之业,妾思过半矣,但未尽其神理,请为妾再鼓之。”温如其请,又曲陈其法。宦娘大悦曰:“妾已尽得之矣!”乃起辞欲去。良工故善稳,闻其所长,愿以披聆。宦娘不辞,其调其谱,并非尘世所能。良工击节,转请受业。女命笔为给谱十八章,又起告别。夫妻挽之良苦,宦娘凄然曰:“君琴瑟之好,自相知音;薄命人乌有此福。如有缘,再世可相聚耳。”因以一卷授温曰:“此妾小像。如不忘媒妁,当悬之卧室,快意时焚香一炷,对鼓一曲,则儿身受之矣。”出门遂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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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绣
海州刘子固,十五岁时,至盖省其舅。见杂货肆中一女子,姣丽无双,心爱好之。潜至其肆,托言买扇。女子便呼父,父出,刘意沮,故折阅之而退。遥睹其父他往,又诣之,女将觅父,刘止之曰:“无须,但言其价,我不靳直耳。”女如言固昂之,刘不忍争,脱贯竟去。明日复往又如之。行数武,女追呼曰:“返来!适伪言耳,价奢过当。”因以半价返之。刘益感其诚,蹈隙辄往,由是日熟。女问:“郎居何所?”以实对。转诘之,自言:“姚氏。”临行,所市物,女以纸代裹完好,已而以舌舐粘之。刘怀归不敢复动,恐乱其舌痕也。积半月为仆所窥,阴与舅力要之归。意惓惓不自得。以所市香帕脂粉等类,密置一箧,无人时,辄阖户自捡一过,触类凝想。
次年复至盖,装甫解即趋女所,至则肆宇阖焉,失望而返。犹意偶出未返,早又诣之,阖如故。问诸邻,始知姚原广宁人,以贸易无重息,故暂归去,又不审何时可复来。神志乖丧。居数日怏怏而归。母为议婚,屡梗之,母怪且怒。仆私以曩事告母,母益防闲之,盖之途由是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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