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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志异-第8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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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自历艰苦,疴痛多疾,不能操作,劝奚纳妾。奚鉴前祸,不从所请。何曰:“妾如争床第者,数年来固已从人生子,尚得与君有今日耶?且人加我者,隐痛在心,岂及诸身而自蹈之?”奚乃嘱客侣,为买三十余老妾。逾半年客果为买妾归,入门则妻申氏。各相骇异。先是申独居年余,兄苞劝令再适。申从之,惟田产为子侄所阻不得售。鬻诸所有,积数百金,携归兄家。有保宁贾,闻其富有奁资,以多金啖苞赚娶之。而贾老废不能人。申怨兄,不安于室,悬梁投井,不堪其扰。贾怒,搜括其资,将卖作妾。闻者皆嫌其老。贾将适夔,乃载与俱去。遇奚同肆,适中其意,遂货之而去。既见奚,惭惧不出一语。奚问同肆商,略知梗概,因曰:“使遇健男,则在保宁,无再见之期,此亦数也。然今日我买妾,非娶妻,可先拜昭容,修嫡庶礼。”申耻之。奚曰:“昔日汝作嫡,何如哉!”何劝止之。奚不可,操杖临逼,申不得已,拜之。然终不屑承奉,但操作别室,何悉优容之,亦不忍课其勤惰。奚每与昭容谈宴,辄使役使其侧;何更代以婢,不听前。
会陈公嗣宗宰盐亭。奚与里人有小争,里人以逼妻作妾揭讼奚。公不准理,叱逐之。奚喜,方与何窃颂公德。一漏既尽,僮呼叩扉,入报曰:“邑令公至。”奚骇极,急觅衣履,则公已至寝门;益骇,不知所为。何审之,急出曰:“是吾儿也!”遂哭。公乃伏地悲咽。盖大男从陈公姓,业为官矣。初、公至自都,迂道过故里,始知两母皆醮,伏膺哀痛。族人知大男已贵,反其田庐。公留仆营造,冀父复还。既而授任盐亭,又欲弃官寻父,陈翁苦劝止之。会有卜者,使筮焉。卜者曰:“小者居大,少者为长;求雄得雌,求一得两,为官吉。”公乃之任。为不得亲,居官不茹荤酒。是日得里人状,睹奚姓名,疑之。阴遣内使细访,果父。乘夜微行而出。见母,益信卜者之神。临去嘱勿播,出金二百,启父办装归里。
父抵家,门户一新,广畜仆马,居然大家矣。申见大男贵盛,益自敛。兄苞不愤,讼官,为妹争嫡。官廉得其情,怒曰:“贪资劝嫁,已更二夫,尚何颜争昔年嫡庶耶!”重笞苞。由此名分益定。而申妹何,何姊之。衣服饮食,悉不自私。申初惧其复仇,今益愧悔。奚亦忘其旧恶,俾内外皆呼以太母,但诰命不及耳。
异史氏曰:“颠倒众生,不可思议,何造物之巧也!奚生不能自立于妻妾之间,一碌碌庸人耳。苟非孝子贤母,乌能有此奇合,坐享富贵以终身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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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人
己巳秋,岭南从外洋飘一巨艘来。上有十一人,衣鸟羽,文采璀璨。自言曰:“吕宋国人。遇风覆舟,数十人皆死;惟十一人附巨木,飘至大岛得免。凡五年,日攫鸟虫而食;夜伏石洞中,织羽为帆。忽又飘一舟至,橹帆皆无,盖亦海中碎于风者,于是附之将返。又被大风引至澳门。”巡抚题疏,送之还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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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公子
韦公子,咸阳世家。放纵好淫,婢妇有色,无不私者。尝载金数千,欲尽觅天下名妓,凡繁丽之区无不至。其不甚佳者信宿即去,当意则作百日留,叔亦名宦,休致归,怒其行,延明师置别业,使与诸公子键户读。公子夜伺师寝,逾垣归,迟明而返。一夜失足折肱,师始知之。告公,公益施夏楚,俾不能起而始药之。及愈,公与之约:能读倍诸弟,文字佳,出勿禁;若私逸,挞如前。然公子最慧,读常过程。数年中乡榜。欲自败约,公钳制之。赴都,以老仆从,授日记籍,使志其言动。故数年无过行。后成进士,公乃稍弛其禁。
公子或将有作,惟恐公闻,入曲巷中辄托姓魏。一日过西安,见优僮罗惠卿,年十六七,秀丽如好女,悦之。夜留缱绻,赠贻丰隆。闻其新娶妇尤韵妙,私示意惠卿。惠卿无难色,夜果携妇至,三人共一榻。留数日眷爱臻至。谋与俱归。问其家口,答云:‘母早丧,父存。某原非罗姓。母少服役于咸阳韦氏,卖至罗家,四月即生余。倘得从公子去,亦可察其音耗。”公子惊问母姓,曰:“姓吕。”生骇极,汗下浃体,盖其母即生家婢也。生无言。时天已明,厚赠之,劝令改业。伪托他适,约归时召致之,遂别去。
后令苏州,有乐伎沈韦娘,雅丽绝伦,爱留与狎。戏曰:“卿小字取‘春风一曲杜韦娘’耶?”答曰:“非也。妾母十七为名妓,有咸阳公子与公同姓,留三月,订盟婚娶。公子去,八月生妾,因名韦,实妾姓也。公子临别时,赠黄金鸳鸯今尚在。一去竟无音耗,妾母以是愤悒死。妾三岁,受抚于沈媪,故从其姓。”公子闻言,愧恨无以自容。默移时,顿生一策。忽起挑灯,唤韦娘饮,暗置鸩毒杯中。韦娘才下咽,溃乱呻嘶。众集视则已毙矣。呼优人至,付以尸,重赂之。而韦娘所与交好者尽势家,闻之皆不平,贿激优人讼于上官。生惧,泻橐弥缝,卒以浮躁免官。
归家年才三十八,颇悔前行。而妻妾五六人,皆无子。欲继公孙;公以门无内行,恐儿染习气,虽许过嗣,必待其老而后归之。公子愤欲招惠卿,家人皆以为不可,乃止。又数年忽病,辄挝心曰:“淫婢宿妓者非人也!”公闻而叹曰:“是殆将死矣!”乃以次子之子,送诣其家,使定省之。月余果死。异史氏曰:“盗婢私娼,其流弊殆不可问。然以己之骨血,而谓他人父,亦已羞矣。乃鬼神又侮弄之,诱使自食便液。尚不自剖其心,自断其首,而徒流汗投鸩,非人头而畜鸣者耶!虽然,风流公子所生子女,即在风尘中亦皆擅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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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清虚
邢云飞,顺天人。好石,见佳不惜重直。偶渔于河,有物挂网,沉而取之,则石径尺,四面玲珑,峰峦叠秀。喜极如获异珍。既归,雕紫檀为座,供诸案头。每值天欲雨,则孔孔生云,遥望如塞新絮。
有势豪某踵门求观。既见,举付健仆,策马径去。邢无奈,顿足悲愤而已。仆负石至河滨,息肩桥上,忽失手堕诸河。豪怒,鞭仆。即出金雇善泅者,百计冥搜,竟不可见。乃悬金署约而去。由是寻石者日盈于河,迄无获者。后邢至落石处,临流於邑,但见河水清澈,则石固在水中。邢大喜,解衣入水,抱之而出。携归,不敢设诸厅所,洁治内室供之。一日有老叟款门而请,邢托言石失已久。叟笑曰:“客舍非耶?”邢便请入舍以实其无,及入,则石果陈几上。愕不能言。叟抚石曰:“此吾家故物,失去已久,今固在此耶。既见之,请即赐还。”邢窘甚,遂与争作石主。叟笑曰:“既汝家物,有何验证?”邢不能答。叟曰:“仆则故识之。前后九十二窍,孔中五字云:‘清虚天石供。’”邢审视,孔中果有小字,细如粟米,竭目力才可辨认;又数其窍,果如所言。邢无以对,但执不与。叟笑曰:“谁家物而凭君作主耶!”拱手而出。邢送至门外;既还,已失石所在。邢急追叟,则叟缓步未远。奔牵其袂而哀之。叟曰:“奇哉!经尺之石,岂可以手握袂藏者耶?”邢知其神,强曳之归,长跽请之。叟乃曰:“石果君家者耶、仆家者耶?”答曰:“诚属君家,但求割爱耳。”叟曰:“既然,石固在是。”入室,则石已在故处。叟曰:“天下之宝,当与爱惜之人。此石能自择主,仆亦喜之。然彼急于自见,其出也早,则魔劫未除。实将携去,待三年后始以奉赠。既欲留之,当减三年寿数,乃可与君相终始。君愿之乎?”曰:“愿。”叟乃以两指捏一窍,窍软如泥,随手而闭。闭三窍,已,曰:“石上窍数,即君寿也。”作别欲去。邢苦留之,辞甚坚;问其姓字亦不言,遂去。
积年余,邢以故他出,夜有贼入室,诸无所失,惟窃石而去。邢归,悼丧欲死。访察购求,全无踪迹。积有数年,偶入报国寺,见卖石者,则故物也,将便认取。卖者不服,因负石至官。官问:“何所质验?”卖石者能言窍数。邢问其他,则茫然矣。邢乃言窍中五字及三指痕,理遂得伸。官欲杖责卖石者,卖石者自言以二十金买诸市,遂释之。
邢得石归,裹以锦,藏椟中,时出一赏,先焚异香而后出之。有尚书某购以百金,邢曰:“虽万金不易也。”尚书怒,阴以他事中伤之。邢被收,典质田产。尚书托他人风示其子。子告邢,邢愿以死殉石。妻窃与子谋,献石尚书家。邢出狱始知,骂妻殴子,屡欲自经,皆以家人觉救得不死。夜梦一丈夫来,自言:“石清虚。”戒邢勿戚:“特与君年余别耳。明年八月二十日昧爽时,可诣海岱门以两贯相赎。”邢得梦,喜,谨志其日。其石在尚书家,更无出云之异,久亦不甚贵重之。明年,尚书以罪削职,寻死,邢如期至海岱门,则其家人窃石出售,因以两贯市归。
后邢至八十九岁,自治葬具,又嘱子必以石殉,及卒,子遵遗教,瘗石墓中。半年许,贼发墓劫石去。子知之,莫可追诘。越二三日,同仆在道,忽见两人奔踬汗流,望空投拜,曰:“邢先生,勿相逼!我二人将石去,不过卖四两银耳。”遂絷送到官,一讯即伏。问石,则鬻宫氏。取石至,官爱玩欲得之,命寄诸库。吏举石,石忽堕地,碎为数十余片。皆失色。官乃重械两盗论死。邢子拾碎石出,仍瘗墓中。
异史氏曰:“物之尤者祸之府。至欲以身殉石亦痴甚矣!而卒之石与人相终始,谁谓石无情哉?古语云:‘士为知己者死。’非过也!石犹如此,何况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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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友于
曾翁,昆阳故家也。翁初死未殓,两眶中泪出如沈,有子六,莫解所以。次子悌,字友于,邑名士,以为不祥,戒诸兄弟各自惕,勿贻痛于先人;而兄弟半迂笑之。
先是翁嫡配生长子成,至七八岁,母子为强寇掳去。娶继室,生三子:曰孝,曰忠,曰信。妾生三子:曰悌,曰仁,曰义。孝以悌等出身贱,鄙不齿,因连结忠、信为党。即与客饮,悌等过堂下,亦傲不为礼。仁、义皆忿,与友于谋欲相仇。友于百词宽譬,不从所谋;而仁、义年最少,因兄言亦遂止。
孝有女适邑周氏,病死。纠悌等往挞其姑,悌不从。孝愤然,令忠、信合族中无赖子、往捉周妻,搒掠无算,抛粟毁器,盎盂无存。周告官。官怒,拘孝等囚系之,将行申黜。友于惧,见宰自投。友于品行,素为宰重,诸兄弟以是得无苦。友于乃诣周所负荆,周亦器重友于,讼遂止。
孝归,终不德友于。无何,友于母张夫人卒,孝等不为服,宴饮如故。仁、义益忿。友于曰:“此彼之无礼,于我何损焉。”及葬,把持墓门,不使合厝。友于乃瘗母隧道中。未几孝妻亡,友于招仁、义同往奔丧。二人曰:“‘期’且不论,‘功’于何有!”再劝之,哄然散去。友于乃自往,临哭尽哀。隔墙闻仁、义鼓且吹,孝怒,纠诸弟往殴之。友于操杖先从。入其家,仁觉先逃。兴方逾垣,友于自后击仆之。孝等拳杖交加,殴不止。友于横身障阻之。孝怒,让友于。友于曰:“责之者以其无礼也,然罪固不至死。我不怙弟恶,亦不助兄暴。如怒不解,愿以身代之。”孝遂反杖挞友于,忠、信亦相助殴兄,声震里党,群集劝解,乃散去。友于即扶杖诣兄请罪。孝逐去之,不令居丧次。而义创甚,不复食饮。仁代具词讼官,诉其不为庶母行服。官签拘孝、忠、信,而令友于陈状。友于以面目损伤,不能诣署,但作词禀白,哀求寝息,宰遂消案。义亦寻愈。由是仇怨益深。仁、义皆幼弱,辄被敲楚。怨友于曰:“人皆有兄弟,我独无!”友于曰:“此两语,我宜言之,两弟何云!”因苦劝之,卒不听。友于遂扃户,携妻子借寓他所,离家五十余里,冀不相闻。
友于在家虽不助弟,而孝等尚稍有顾忌;既去,诸兄一不当,辄叫骂其门,辱侵母讳。仁、义度不能抗,惟杜门思乘间刺杀之,行则怀刀。
一日寇所掠长兄成,忽携妇亡归。诸兄弟以家久析,聚谋三日,竟无处可以置之。仁、义窃喜,招去共养之。往告友于。友于喜,归,共出田宅居成。诸兄怒其市惠,登门窘辱。而成久在寇中,习于威猛,大怒曰:“我归,更无人肯置一屋;幸三弟念手足,又罪责之。是欲逐我耶!”以石投孝,孝仆。仁、义各以杖出,捉忠、信,挞无数。成乃讼宰,宰又使人请教友于。友于诣宰,俯首不言,但有流涕。宰问之,曰:“惟求公断。”宰乃判孝等各出田产归成,使七分相准。自此仁、义与成倍加爱敬,谈及葬母事,因并泣下。成恚曰:“如此不仁,真禽兽也!”遂欲启圹更为改葬。仁奔告友于,友于急归谏止。成不听,刻期发墓,作斋于茔。以刀削树,谓诸弟曰:“所不衰麻相从者,有如此树!”众唯唯。于是一门皆哭临,安厝尽礼。自此兄弟相安。
而成性刚烈,辄批挞诸弟,于孝尤甚。惟重友于,虽盛怒,友于至,一言即解。孝有所行,成辄不平之,故孝无一日不至友于所,潜对友于诟诅。友于婉谏,卒不纳。友于不堪其扰,又迁居三泊,去家益远,音迹遂疏。又二年,诸弟皆畏成,久亦相习。
而孝年四十六,生五子:长继业,三继德,嫡出;次继功,四继绩,庶出;又婢生继祖。皆成立。效父旧行,各为党,日相竞,孝亦不能呵止。惟祖无兄弟,年又最幼,诸兄皆得而诟厉之。岳家近三泊,会诣岳,迂道诣叔。入门见叔家两兄一弟,弦诵怡怡,乐之,久居不言归。叔促之,哀求寄居。叔曰:“汝父母皆不知,我岂惜瓯饭瓢饮乎!”乃归。过数月夫妻往寿岳母,告父曰:“儿此行不归矣。”父诘之,因吐微隐。父虑与叔有夙隙,计难久居。祖曰:“父虑过矣。二叔圣贤也。”遂去,携妻之三泊。友于除舍居之,以齿儿行,使执卷从长子继善。祖最慧,寄籍三泊年余,入去南郡庠。与善闭户研读,祖又讽诵最苦。友于甚爱之。
自祖居三泊,家中兄弟益不相能。一日微反唇,业诟辱庶母。功怒,刺杀业。官收功,重械之,数日死狱中。业妻冯氏,犹日以骂代哭。功妻刘闻之,怒曰:“汝家男子死,谁家男子活耶!”操刀入,击杀冯,自投井死。冯父大立,悼女死惨,率诸子弟,藏兵衣底,往捉孝妾,裸挞道上以辱之。成怒曰:“我家死人如麻,冯氏何得复尔!”吼奔而出。诸曾从之,诸冯尽靡。成首捉大立,割其两耳。其子护救,继、绩以铁杖横击,折其两股。诸冯各被夷伤,哄然尽散。惟冯子犹卧道周。成夹之以肘,置诸冯村而还。遂呼绩诣官自首。冯状亦至。于是诸曾被收。
惟忠亡去,至三泊,徘徊门外。适友于率一子一侄乡试归,见忠,惊曰:“弟何来?”忠未语先泪,长跪道左。友于握手拽入,诘得其情,大惊曰:“似此奈何!然一门乖戾,逆知奇祸久矣;不然,我何以窜迹至此。但我离家久,与大令无声气之通,今即匐伏而往,徒取辱耳。但得冯父子伤重不死,吾三人中幸有捷者,则此祸或可少解。”乃留之,昼与同餐,夜与共寝。忠颇感愧。居十余日,见其叔侄如父子,兄弟如同胞,凄然下泪曰:“今始知从前非人也。”友于喜其悔悟,相对酸恻。俄报友于父子同科,祖亦副榜,大喜。不赴鹿鸣,先归展墓。明季科甲最重,诸冯皆为敛息。友于乃托亲友赂以金粟,资其医药,讼乃息。举家泣感友于,求其复归。友于乃与兄弟焚香约誓,俾各涤虑自新,遂移家还。
祖从叔不愿归其家。孝乃谓友于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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